037 光

    廖长安是个不错的情人，时光将他磨砺成八面玲珑的样子，我找不到他任何一个缺点，却也捉摸不透他的心。</p>

    在很多时候，我都感觉到他是爱我的。</p>

    第一次略带意外的约会过后，我几乎整天将那只手机贴身带着，调成振动，以便有什么消息我能第一时间收到。</p>

    我记得那段时间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是柯恩医院与外国某医院合作，要进行牙齿根髓的新型治疗技术的开发，廖长安的照片出现在杂志和报纸的首页。</p>

    画面里的他带着翩翩有礼的笑容，那双眼睛更是深邃的迷人。我把它们都剪下来，贴在员工宿舍的床板上，每晚睡觉前我都能看见他。</p>

    我发现，我是如此想念他。</p>

    分开后的第二十天，我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他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他似乎有些惊讶，疑惑，或是微微地愤怒。</p>

    “许蓓蓓？”</p>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牙齿不住的发抖，我将身体靠在墙上，才终于开口“我想见你。”</p>

    他嗯了一声，然后片刻的沉默。</p>

    每一毫秒都像是在无限的慢放，然后在我以为自己已经等到了耄耋之年的时候，终于听到话筒另一边的声音。</p>

    “好，时间地点我来安排。”</p>

    “嗯，再见。”</p>

    我等了一会，但廖长安没有对我说再见，他直接挂断了电话。我低着眼睛，看到自己的脚已经站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员工更衣室里的人都偷瞄着我，然后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p>

    我的耳朵很灵，可有些时候我会选择听不见。</p>

    去财务处领了薪水，我划出五百块准备买一身好看的衣服和一双漂亮的鞋子。在灯光耀眼的商场里四处转着，买下一身黑色亮片的裙子就花去了大半，镜子里的我像是吃了毒苹果的巫婆。</p>

    销售员在一旁极力的赞叹着“小姐，这裙子很多人试穿过，你是最适合的那个。”</p>

    不管她说的是真心话或是奉承，有时候我也只会选择自己想听的。</p>

    她很快为我拿来一双搭配的高跟鞋“这鞋子是最新款，可是已经卖断码了，所以如果小姐喜欢的话，可以打五折。”</p>

    鞋子很美，穿在脚上却是小了一号，站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得到自己的脚趾蜷缩成一团的难过，但是看了看价格我还是点了点头“正合适。”</p>

    廖长安的短信很简洁：世纪港湾a栋501，晚十点。</p>

    打车去的路上，我设想过廖长安看到我今天穿的衣服，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像是销售员表现的那么惊艳，或是抿抿唇说一句“你今天很美。”</p>

    年轻的司机不断的和我搭讪，我假装看手机然后反应迟钝的回他几句，到地方的时候他不要收我的路费，只要我的手机号码。</p>

    但可惜，我看了看自己手里，廖长安给的手机，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p>

    大概司机也觉得无趣，直接走掉了，我转身深呼一口气走进那座映着光芒的地方。站在电梯里的时候，我似乎感觉到脚趾已经被磨得破皮，灼热的痛感从脚尖一直向上蔓延。</p>

    叮铃一声，电梯打开，我咬咬牙撑着笑。</p>

    餐车和我一起到了房间门口，服务员向我问好，然后按响了门铃。廖长安穿着黑色衬衫，脖颈纤长，像是优雅的吸血鬼。餐车进去之后，他看到了门口的我。</p>

    在那一瞬间，我几乎用尽全力站的笔直，然后笑了笑。</p>

    他说“进来吧。”</p>

    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今晚特别的打扮。</p>

    烛光，红酒，肋眼牛排。</p>

    我从来没有吃过，看着廖长安拿起刀子和叉子，我的双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脚上的痛也在瞬间加剧，似乎下一秒就是末世。</p>

    廖长安注意到我的不适，他放下刀叉，一双黑亮的眸子似乎穿过我的眼。</p>

    “你怎么了？”</p>

    我摇摇头，余光里自己衣服上的亮片在闪闪发光，一点一点拼成星辰。</p>

    廖长安轻轻说“把鞋子脱下来吧，我知道，你的鞋子不合脚。”</p>

    我不知道廖长安是怎么发现的，但大约是我走路的姿势太过暴露的明显，又或者是廖长安一向细心敏捷，那一刻，我几乎感觉自己的自尊和鞋子一起脱下。</p>

    脚皮脱了一大块，血已经凝成了黑色，然后在不断摩擦中继续流出鲜红的，温热的血液来。我一直低着头，头发掉下来遮住眼前的光线，然后羞耻感迅速隐藏。</p>

    “我更喜欢那天大雨里，你小鹿一样的毫无畏惧。”</p>

    廖长安将牛排细细切好，然后和我面前的盘子交换，他总会用最温和的方式将我敏感的自尊捡起来，我抬头笑了笑。</p>

    那个时候我感觉他是爱我的。</p>

    但终究，他是我那双不合脚，让我伤痕累累，却别无选择的鞋子。</p>

    大概是在消毒水的味道里，总能轻易想起他，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5:59，然后在下一秒响起。</p>

    做好早饭，天色已经大亮，本来准备悄无声息的走掉，却有点担心江琛的病，尽管昨天他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p>

    敲了敲门，没有人应。</p>

    我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用力一推，门没有锁，然后我看到床上躺着的那个，和昨天早上那个惨淡样子一模一样的江琛。</p>

    好在我记下了医院的出诊电话，说明地址和病人症状后他们便出动了。我又给toie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给江琛请病假，瞧这情形，江琛也没办法去上班。</p>

    放下电话的时候，我看到床头放着的药，少了两粒，看来江琛半夜里自己爬起来按时吃药了，那怎么又复发了呢？</p>

    我没看过几部韩剧，却也知道癌症车祸亲兄妹的套路。江琛烧的面色绯红，全身像是水洗了一样，我心里开始幻想起一些不好的情形，然后深深地皱起眉来。</p>

    医生的结论诡异又奇怪：着凉引起的高烧，因为江琛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将要愈合，不是主要原因。</p>

    着凉？我偷偷拉着医生到一边“这孩子在清迈没什么亲人，医生你就别瞒着我了，江琛到底怎么了？”</p>

    那医生有些哭笑不得“我行医二十年，拿我所有的名誉担保，江琛只是着凉引发的感冒高热，再度发作。四肢无力，嗜睡没有胃口，还有心率有些快，你好好照顾着，按时吃药就行了。”</p>

    这样一说，我就彻底放心了。</p>

    既然是防止着凉，我干脆拿着胶带把江琛房间的窗子封死，所有的家具和地面都用稀释了的酒精擦了一遍，空气中淡淡的酒味熏得我有些头痛。</p>

    江琛躺在床上，他吃过了药，脸色变得正常了。他似乎有些愧疚“你去歇歇吧，又麻烦你了。”</p>

    我开门出去，倒不是自己累，是怕酒精对肚子里的孩子产生什么影响，同时也深深呼一口气：今天又走不成了。</p>

    江琛只能吃一些好消化的粥，我却要吃些正常的饭菜才能不会因为怀孕而不停地饿。于是一天下来，几乎就在厨房和江琛的房间跑来跑去，时间过得倒也快。</p>

    晚些时候，toie一个人来了，我看到纳卡的车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走掉。toie摇摇头“纳卡好像和江琛又出了什么问题。”</p>

    怎么会，那天我分明看见他们接吻了？</p>

    算了，我笑了笑，领着toie上楼去。江琛正拿着一本书，倚在床边，屋里的温度要比外面燥热许多，toie一进门就大呼一句“桑拿房？多少钱一个钟？”</p>

    江琛一本书丢到他的脸上“公司有什么事么？”</p>

    toie把书放到书桌上，自己拖着椅子坐到江琛旁边“还真有……”</p>

    “我去倒水，你们先聊。”我拿起床头柜上江琛的空杯子，然后看到江琛平静的脸上抽了抽。</p>

    发烧要多喝热水，这是小时候孤儿院院长告诉我的话，于是我已经逼迫江琛喝了一天的热水，toie却是点点头“谢谢。”</p>

    江琛叹一口气，“说吧，公司怎么了？”</p>

    toie瞪大了眼睛，似乎故意在装神秘，他压低了声音说“有人举报bobo滥用职权，盗用你的设计稿，这件事本来只有几个人知道，现在可是传开了。”</p>

    江琛皱了皱眉“然后呢？” [^妙~笔~阁*]</p>

    “sunset刚中标，这时候我们公司如果传出这样的丑闻，估计就没戏了。”toie撇撇嘴“纳卡一直在她老爸的办公室里谈这件事，最后的决定是封锁消息，我估摸着，bobo在公司这么多年，尽管不算手眼通天，也有点人脉……”</p>

    最后toie得出结论“这事扳不倒他，估计要有替罪羊了。”</p>

    江琛拍了拍toie的肩膀笑了笑“你的中文真的越来愈好了。”</p>

    toie却是一瞬间严肃起来“我没开玩笑，江琛！你没听懂么？纳卡说，bobo为了自保，必定会想尽一切方法无赖你，到时候你就成了千夫所指！而公司为了利益，肯定会……”</p>

    toie顿了顿，没说下去。</p>

    江琛的手慢慢的从toie的肩膀收回来，他笑了笑，似乎根本不在乎。如果他在乎名声，当初必定不会把设计图拱手让人。他在乎的，想要的，都在那一次冲动之后，慢慢破碎。</p>

    而如今，他生命里只剩了唯一的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