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头正高,蒋昀他们三人便没忙着走,在河边的树林里寻得荫凉稍事休息,也顺便晒一晒浸湿的鞋袜。
蒋昀的脑门撞得红了一片,喜月投了凉凉的帕子给她敷着,一边还抱怨那魏先生不靠谱。蒋昀却满不在乎,她现在心情大好不是小好,看着这田野林间什么都顺眼,便兴致勃勃的与喜月把这大刺猬精的故事讲了。
心情好,连鬼怪故事都会讲的妙趣横生。喜月向来胆子小,这次却被蒋昀的故事逗得直笑。小白倚着一棵树坐着,也在听,只觉得蒋昀神采奕奕,却不知道喜月为什么笑成这样。
蒋昀说开怀的笑是因为高兴,因为快乐,但就像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一样,他也不知道什么叫高兴,什么叫快乐。
在小白的眼里,事情便是事情而已。蒋昀告诉他事情有好有坏,他现在便用这好坏来区分,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明白了蒋昀她们的情绪,可有时候又离得很远,只是站在一个地方看着而已。
他不会为此苦恼,因为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苦恼。
到日头西斜,几人的鞋袜也都干的差不多了,便动身往北走。从晴峦县再往北沿路都是村镇,大的县城也就只有一个越峰县了,等过了越峰县他们便可以离开灵峰郡,也就是说可以脱离郡守的视线了。
初夏的农田里瓜果才刚抽苗长叶,还没有人看守,入夜,蒋昀他们便找了个瓜棚睡了一宿。虽然睡的极不舒服,但却非常的塌实,蒋昀迷迷糊糊间想,她们可不能再进城了,不是每个城里都刚巧有那么一个密道的,若是再来一次可就没有这么幸运的事儿了。
如此波澜不惊的赶路,第二天傍晚便到了越峰县的辖内。蒋昀他们下了官道,往村子里找了个村舍,用了三钱银子混到一间有炕、有薄被的屋子。
那村舍在越峰县下一个小村的边缘,家主是个独居老汉,眼花耳背的很让蒋昀放心。而老汉得了三钱银子也高兴的腿脚都利索了几分,还大大方方的把灶也借给了他们。
喜月看见灶台像看见了亲人,高兴了一会儿后却发现没什么食材可让她做,最后只将就着用老汉的地瓜和粗稻米熬了锅粥,为此闷闷了一晚上。
喜月做饭时蒋昀便拿了帕子去旁边的小河洗脸,小白无事便也跟了去。村边的这个河说是河,倒不如说是沟,水流平缓的几乎静止,很浅,也没有名字。河边蒲草密密实实的长着,盖得分不清哪里是河沿。
蒋昀在前面走,近河边时忽然脚下一空一脚便踩进了水里。她吓得大叫一声,随即胳膊便被小白拽住了。
蒋昀愣了一会儿,又用脚拨了拨水,回头对小白直笑,“白天太阳毒,这河浅,水都晒的热乎乎的了。”
小白拉着她的胳膊瞧着她,她笑得很灿烂,夕阳晒在她的脸上一片暖暖的金黄。她笑,小白知道她这是高兴,这是快乐,这是好事。他不理解这些情绪,但是眼前的人眼前的模样,他却很愿意这样看着。
有一点点很陌生的东西在心里,小白想抓住,想知道那是什么。那会不会就是蒋昀她们所说的快乐和高兴呢?
他把蒋昀拉上岸,蒋昀离开他一段距离后便脱了鞋袜晾在一边,脚踩在密实的蒲草上,小心翼翼地尽量靠近河边,用帕子撩了水洗脸,又拿着梳子沾了水慢慢地顺着头发。
小白盘腿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想起几天前在娘娘庙的晚上,蒋昀摩挲着那块玉牌偷偷的哭,月光下絮絮的对他说话;想起竹屋前蒋昀拢着头发,手指忽隐忽现的捋在长发间;想起方才的阳光还有她很灿烂的笑。
小白把眼前的情景和之前的记忆交替地想着,仔细体会着心里那一点点陌生的感觉。他形容不出来,所以也无法去问蒋昀这是高兴还是快乐,或是什么别的,但他认为这感觉一定是好的。
蒋昀梳着头发,看小白安安静静地坐在草丛里,动都不动,不禁又想起了在山神庙里她怀疑小白是只大白狗的事,结合着他现在的样子,便忍不住低声的笑了起来。
“怎么了?”小白问她。
蒋昀抿着笑意轻轻摇头,将顺好的头发松松绾起,顺势也坐在了草地上。太阳还没完全落山,但已经失了温度,空气半冷半热很是舒适。
蒋昀脑子空空的发了会儿呆,懒洋洋地问小白道:“你不洗洗脸吗?”
“脏吗?”
“倒是不脏。”蒋昀看了看他,笑道:“你真是奇怪,这些天我是没见你洗脸洗头,可你怎么一点都脏呢,身上也没有不好的味道。”
蒋昀对此十分不解,也羡慕他那无需打理清洗却永远那么飘逸的头发,那张晒不黑蹭不脏的脸。
“你说你会不会真的是个大妖怪?”蒋昀逗了一句,通常小白都会回答她不知道,可今天小白却说:“我不是。”
蒋昀一怔,“你想起来了?”
小白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我与那魏先生不同,他可以是刺猬可以是人,我不行,我一直是这个样子,与你们是一样的。”
蒋昀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听他这样说,便隐约觉得小白似乎对此有些在意,忙笑道:“嗯,说的倒也是。也许你以前是个很厉害的道士。”
晚上吃过了饭回了屋子,蒋昀和喜月坐在躺在炕上兴奋的聊天。明天的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就已经离开灵峰郡了,等出了灵峰郡守也就不会再抓他们了,想想都觉得心情无比轻松。
她和喜月说着出了灵峰以后要吃什么,要喝什么,要住客栈,要睡被褥柔软的床,还要买新的衣服。
小白在炕的另一头倚墙坐着,默默无语的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道:“我们的钱不是不够的吗?”
蒋昀和喜月顿时沉默了下来,这之后便再没出声说话,静静地睡了。
半夜里蒋昀觉得有人推她,她睡梦正酣,挣扎了半天才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就听喜月压低了声音说:“小姐,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啊?”
“什么声音?”蒋昀烦躁地半坐起身来,呆楞了片刻后说:“你发梦了吧,哪有什么声音。”说完再次躺倒要睡,可喜月却依旧摇她,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小姐你听啊,你听啊,是不是鬼呀……”
喜月说完,就听小白接了话茬道:“我出去看看。”说完便下了床,趿上鞋开门出去了。小白开门的时候,蒋昀便真的听见一个声音,很粗很低沉,像是某种野兽呜呜的低鸣,很有规律的隔一会儿一声。
蒋昀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与喜月缩在一起,支着耳朵想分辨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声音一直持续着,不靠近但也不走远,偶尔有一两声略高一些,听着十分得不舒服。
听了一会儿后,蒋昀问喜月:“你觉不觉得……这像是人在哼哼?”
“人?”喜月满眼惊怕。她当然希望是人,可这是村子边缘,旁边没别的住家,院子里也就只有一个老头。
“你听。”蒋昀示意喜月噤声,微皱着眉头,合着那声音的节奏低声道:“哎哟……啊……哎哟……是不是?是不是这个声音?”
不等喜月回答,蒋昀便跳到地上,穿妥了鞋也走了出去。出门见小白正往这边过来,便迎上去问他:“是什么声音?”
“是那屋主。”
蒋昀一听便啧了一声,拉着小白往那老头的屋子里走去。喜月不敢独自留在房间,也急匆匆的跟了过来,问蒋昀到底怎么回事。
“小白说这声音是屋主的,但如果是屋主的话,我恐怕他是有什么不舒服,不然为何大半夜的哼哼。总之,过去看看。”蒋昀说完又对喜月道:“你去厨房取点火来,点个油灯。”
喜月忙按吩咐去了,蒋昀到老头的屋子前听了听,而后拍着门道:“老人家!老人家你没事吧?”
屋里的声音不断,听着像是在说什么,却又不真切。蒋昀又问了两声也是如此,便索性让小白推门直接进去了。屋里黑漆漆的,一股怪味,隐隐约约能瞧见炕上那老头在动,发出低沉憋闷的声音。
这时喜月护了盏油灯过来,三人凑近那老头一看便知不好。老头脸色煞白,嘴唇也没了血色,一头的汗,眼睛紧闭着皱得全是褶,偶尔睁开也是无焦无神,手揪在心口处,张着嘴像是喘不了气似的。
“怎么办啊?!”蒋昀看看喜月又看看小白,两人也都看着他,给不了办法。蒋昀对医理可以说一窍不通,只从奶娘那知道几个驱蚊子治拉肚子的偏方,喜月和小白就更不用提了。 [^妙~笔~阁*]
“那总不能就这样看着不管呀!”蒋昀咬了咬指节,“去请郎中吧,不管怎样,既然看见了总得帮一下。”
“小姐,这大半夜的去哪里请郎中?这地方咱们又不熟。”
“去村里敲户人家问问哪有郎中,让人家帮忙请过来也行。”蒋昀道。
喜月站在那里没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蒋昀本想要催她,可转念一想也是,喜月的胆子哪敢一个人走这陌生的夜路,换做自己也不敢呀!可这屋里就一个快要不行的老头,让她或者喜月单独留下来更是有些吓人。
“走吧,我与你一起去。”蒋昀索性把小白留了下来,她将油灯在放在炕沿,又对小白道:“我们就去最近的人家问问,若是没有也就没办法了,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看着,舀点水看他能不喝下去。”
小白点头,等蒋昀到门口时又听小白对她说:“外面很黑,你会不会害怕?”
“没事。”蒋昀摆了摆手,带着喜月匆匆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