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孙府,小白与孙老爷在前面走着,蒋昀与杨恒在后面跟着,再后面,便是那想看热闹的刘福也跟了进来。
“白姑娘怎么到了这北口镇?”杨恒笑意盈盈地问蒋昀,“早知道你们也是往这边来,我该带你们一程的。”
蒋昀也客气地回道:“萍水相逢,杨公子那时又受着伤,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你们准备要去哪?”
“嗯……我们就是去陵山郡探个亲。”蒋昀依旧是没说实话,因为实话太难说了,虽然着杨恒是第二次见,他又暂时帮他们解了围,可毕竟还是个陌生人,是个外人。
杨恒晓得这不是真话,但蒋昀不愿意讲,他也就不好追问,只提醒她脚下小心路别被绊到了。杨恒是个知分寸的君子,可刘福就不是了,这时就听见他们身后的喜月不耐烦地说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关系,与你有什么相干?!”
“你看你,咱们就是聊聊嘛。”刘福嘻笑着说:“咱们怎么也算是朋友啊。”
“谁跟你是朋友!”喜月硬邦邦的甩了句话,紧走几步追上了蒋昀,挤进了她和杨恒之间,低声咕哝道:“什么人啊,真讨厌!”
蒋昀无奈一笑,抬眼看见杨恒也是无奈的笑,两人皆是摇了摇头。
孙老爷直接把小白带到了他儿子的房里。进屋扑鼻的就是一股药味,里屋药味更浓,还混着点臭哄哄的味道。屋中床前坐了个华衣的妇人,正捏着帕子拭泪,想必就是孙公子的母亲了。
孙夫人听见有动静抬起头来,见老爷带了个年轻的道士来,不由得愣了愣,随即眼泪掉的越发凶,抽噎着问:“老爷,您,您这是要超度我儿啊?我儿他,他是不是不行了……”
孙老爷绷了脸,斥道:“说什么混话!这是白道长,我请来给儿子治病的。”他摆摆手把孙夫人从床边轰开,请了小白上前,“道长,您……您看看吧。”
孙夫人悄悄地把孙老爷拉到一边,低声问:“这么年轻,能行吗?”
孙老爷瞪她一眼,又瞧瞧小白,见小白并没有往这边看便压低了声音说:“杨家那小子说灵的很。反正人请进来了,治得好我好生谢他,治不好我打死他。”
孙夫人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孙公子被揍得十分惨烈,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鼻梁肿的跟脑门已经齐平了,嘴唇厚实地撅着,盖不拢那没了门牙的嘴,半张脸都是青紫的淤血。身上只搭了条轻软的绫子,露出来的手臂上也是一块块的淤血,指甲都泛紫了。
蒋昀探头只瞧了一眼,便皱了眉,思索着要怎么样才能从孙家逃出去。这样的伤怎么可能治的好呢?隔着几尺外都能听见这孙公子嘶拉嘶拉的喘气声,这人瞧着是扛不住的了。
小白那边让所有人都去了屋外,然后装模作样的在床前胡乱叨咕了几句,从褡裢里拿出一张蒋昀乱画的黄纸来,贴在了孙公子的床头。
紧接着,他掐起手指在屋里走了一圈,左一指右一指,再取了两张黄纸贴在了窗子上。蒋昀在门外看着,直觉得不好意思。
这乱七八糟的流程动作都是她教给小白的,她也没见过道士做法,只能按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胡乱揣测,她教给小白了,可她这也是第一次看小白实际操作,看上去傻的可以,心中觉得实在对不住这孩子。
小白左右打量了一番后走出了屋子,门口围观的一帮人给他让了路,他掐着手指一路走一路看,旁人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也都跟着。
蒋昀落在最后,悄悄扶额。这也是她教给他的,告诉他进了人家就找那些古旧的或者特别庞大的东西,说成精了,再贴张黄纸上去就好。
小白一路走到了侧院,终于让他瞧见一棵大树,他上前两步对着那棵树一阵的比划,而后双指并拢指着那棵树大喝一声:“妖精!还不快快退散!”喊完之后掏出一张黄纸,贴了上去。
孙老爷和孙夫人呆愣愣地看着,见小白从树前走了回来,忍不住出言问道:“道长,这……您这意思是这树在作怪?”
小白点点头,“对,成精了。”
“那现在……?”
“没事了。”
“那我儿……”
“我给他喂颗药,过两天便好。”小白依旧是这套说辞。
一帮人呼啦啦地又跟着小白回了孙公子的房间,小白掏出小瓷瓶来,取了两颗蒋昀用青蒿和糯米汁捏的药丸子。孙公子的嘴合不拢,牙又漏着洞,十分好喂。小白把药丸顺洞口丢进去,让孙夫人灌点水顺顺。
一屋子的人都沉寂了下来,盯着床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蒋昀不能再等了,上前对孙老爷说道:“孙老爷,现在邪祟已除,令郎也吃了药,天色不早我们便先回去了,待明日一早再过来。”
孙老爷看刚刚小白做法做的有些潦草,在一棵树上贴个黄纸就算除了邪祟,他多少有些嘀咕。更何况,他还记得方才在门外杨恒说过,这几人在鲁家做完法之后本来说第二天再来,可不知为什么却没出现。
现在蒋昀提出要走,这孙老爷疑惑更深,心中的天枰又慢慢往‘骗子’那边歪了过去,却也依然客气地说道:“白姑娘太见外了。你们兄妹二人路过此地,既然这么有缘进了孙府,又是驱邪又是治病,老夫自然要好生感谢才是。蔽府客房还勉强堪住,望您二位不要嫌弃才是。”
蒋昀笑的极为勉强,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应该怎么办才好,转头瞧见杨恒,便道:“方才杨公子也请了我们过府小住,我们……”
“那跑来跑去的岂不麻烦,等我儿好些了再往杨恒那去,你们也省的再惦记这边了对不对。”孙老爷呵呵呵地干笑了几声,“杨恒家在晴峦,他在这不过就是铺面后的几间屋子罢了,哪里有我这舒服。”
“孙老爷……”蒋昀求助地看着杨恒,此刻特别盼望他能强势的带着他们去他家作客。可杨恒却笑道:“孙伯父说的也在理。”
蒋昀还想再挣扎,孙老爷却道:“好了好了,就不要再推辞了。我方才已经命人去备酒菜了,时间仓促,您二位不要嫌弃才是。”
蒋昀尴尬一笑,嘴上礼貌地应付着孙老爷,心里却如死灰一般。
晚饭时杨恒坐在蒋昀身边想与她说说话,可蒋昀哪有心情说话。菜色很是丰盛,蒋昀很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菜了。她埋头吃的很悲壮,心中暗想这顿饭没准是她人生的最后一顿,又或者,在接下来的牢狱生涯中只有冷馊的汤水可以果腹了。
那边孙老爷想跟小白套套话,可小白不是个健谈的,那些机锋又理解不了,虽没走漏了什么,可对话对的也是干巴巴,最后聊成了死水一潭。
孙老爷举杯给小白敬酒,蒋昀在一旁拦着不让喝,生怕小白喝多了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但孙老爷却不应,认为蒋昀这个女人管着男人喝酒不成体统。
小白没喝过酒,却很好奇。这东西看着像水,端起来嗅了嗅只觉得味道有些特别,也没多想便学着孙老爷和杨恒的样子喝了下去。
蒋昀担心地看着他满饮了一盅,问他如何。小白想了想道:“有些热,不好喝,不如水也不如茶。”
蒋昀在桌下轻轻拽了拽他,侧过头去低声对他道:“今天夜里,有机会的话你就跑。我和喜月也会找机会逃出去,你不用管我们,直接离开北口镇。咱们在官道旁边吃饭的馆子碰头。明白吗?”
小白点点头,又瞧了瞧她,问道:“可是夜里很黑,你们怎么走?你不会害怕吗?”
蒋昀转着眼珠看了看孙老爷和杨恒,低声咬牙道:“命都要没了还怕黑?没事,记住我说的。”
这时杨恒又端了杯子起身,对小白和蒋昀举了举,“在下今天便先借孙伯父的酒敬二位,改天再好好宴请。在下知道二位施恩不望报,但我杨某人不能不记大恩。二位行路赶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只要我杨某人能办到的定不遗余力!”
蒋昀不会喝酒,便以茶代酒饮了,回了些客气话。小白那边二话不说又喝了一盅,喝完这一杯,他就觉得自己身上有些不对劲,有股浅浅的气息从四肢百骸往心口聚拢着,不是喝下酒之后的那种热,而是有点凉丝丝的,这气息游走得他浑身都没有力气。
孙老爷招呼他们吃菜,又给小白斟了酒,自己喝下之后咂了一口,问道:“道长,今日在侧院里的那棵树是个什么来头?这宅子是祖宅了,侧院那棵老柳还是先祖手植的,怎么就成精了呢?”
小白把酒盅里的酒喝了,这一盅下去,就觉得眼前得东西都开始模糊了起来,而同时身体里的那如线般的气息流动的也更快了,他有点控制不住想飞,可又觉得自己飞不起来。
他双眼迷蒙地看着孙老爷,说道:“因为太老了。”说完,脑袋一沉‘咚’地一声便栽在了桌上。
桌上的人都吓了一跳。杨恒跑过去扶起小白,见他闭着双眼但气息平稳,便笑道:“无碍,白兄这是不胜酒力,喝多了。”
蒋昀呆呆地瞧着小白,心说这还怎么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