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昀从小白身边跑开后想要回房,走到一半,想起喜月在房里正搓那些生面团子呢。她怕她现在这个样子回去喜月瞧见了会问东问西,就算喜月不问,拉着她聊点别的,想想也是心烦,于是便拐了个弯,溜达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在了柴禾堆上。
柴禾堆就在后厨的墙根,蒋昀才坐下,就听见墙上小窗里传来炝锅炒菜的声音,乒乒乓乓的锅铲敲锅沿,一股股炊烟冒出来,顺着瓦檐往空中飘了去。
蒋昀看着烟飞走,看着烟消散,便想到了人间烟火四个字。人间、烟火,她所习以为常的这一切,在小白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之前就算是她看见了长翅膀的小白,都不曾觉得他们的世界隔得这么远。
他的心思非她所以为,她的心思他亦全然不懂。
蒋昀的心里不知何时起结了个疙瘩,日复一日缠绕着就成了一团的乱麻,解也解不开,理也理不顺。
幼时的那个林公子在她心中已经变得模糊,虽然那温柔的神情和笑容曾是她的灯火她的希冀,慰籍了她这么许多年,也撑了她这么许多年。如今眼瞧着一步步的近了,却忽然冒出了一个小白,不由分说,清晰又分明的烙在了心上。
有时,她甚至隐隐的希望,自己的爹爹是真的发了退婚的函去了,她与林家已没了婚约。可就算退婚了又如何?小白不是凡人,莫说小白根本不懂这些情感纠结,就算他懂,难道她还能嫁给他不成吗?
小白陪着她,对她好,让她越来越依赖,越来越入心。小白的好,时常让她觉得他是就是个凡人,他什么都明白,也与自己一样。
可惜不是啊!
小白不懂凡人的爱恨情愁,他对她不过就像是雏鸟的本能,那时在灵峰山里不管遇见了谁,小白大概都会如此,是她或不是她并无区别,其实都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蒋昀思着、想着、烦着,又觉得自己这些心思很龌龊。从前奶妈说的那种放浪女子,许了夫家却还心思不定的瞧别的男人,大抵就是这样?奶妈暗地里啐着那些女子,那鄙夷的眼神穿过十几年让如今的她如芒在背。
她大意了,她没控制住,蓦然发现自己动了心时,已经动了心。
蒋昀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又落不下泪来。她不是委屈,也没有怨谁,只是心中郁结难抒。
厨房里的炊烟还往外飘着,锅铲乒乓中听见那店伙计的声音,说神医下午要赶去文安县,让厨子菜做的快一点。
蒋昀听了,抹了抹脸站起身来,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准备往饭堂去吃饭。才要走,又听那店伙计说道:“合辙是神医送那姑娘去嫁人,我还当是俩人私奔呢。”
“你小子心操的真碎。”厨子笑他无聊:“那远嫁的不是好多都请娘家或婆家亲戚代为送嫁么,你没事瞎猜人这些干什么。”
“不对。”店伙计又说:“你是没瞧见两人那眼神,尤其是那姑娘瞧着神医,你懂个词叫含情脉脉吗?”
“脉他妈什么脉,没事别给人瞎编排。赶紧端菜!”厨子笑骂了一句。
“闲着没事说说呗。”伙计一边说着一边声音渐远,随后蒋昀便看见他端着俩盘子往饭堂去了。
蒋昀知道那些话并不是说给她听得,也知道现在没人看的见她,可她还是涨红了脸,羞愧难堪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含情脉脉……
连个素不相识的店伙计竟都如此看、如此说,蒋昀简直不能想象,她在小白面前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神态。是不是就像个笑话?
蒋昀怔怔地站在原地,直想就这么逃走了算了。
去文安县的路上,蒋昀出奇的沉默,坐在车斗里用手托着腮帮子,愣愣地看着远处发呆。喜月问她怎么了,她摇头;小白问她有什么事,她也摇头,连个目光都吝于给他。
到了县城外,付过了车钱后三人一起往城里走。蒋昀挽紧了喜月,不停的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小白被甩在她们身后插不上话,只好默默的跟着。
他能察觉到蒋昀的情绪不对,可却猜不出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小白一点点的往前捋着想,想起吃饭时蒋昀似乎就是这样,那么问题一定是出在吃饭之前,吃饭之前,那就是他说要赚钱给蒋昀置备嫁妆。
是这个事吗?怎么这件事糟糕成这样吗?小白不明白。就算他说错了,也总得要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免得以后再错。他想要问一问蒋昀,可奈何插不进话去,也就只好先这么闷声的跟着。
文安县城的城门口一片冷清,大概都是听说了这里闹疫病,避之不及。
蒋昀他们在路上也听那车夫念叨了两句,说这疫病邪门,就在文安县闹,附近的镇子都好好的。喜月嘴不饶人地说恐怕是这县官失德才如此。那车夫苦笑,说何县令是不怎么样,可他再失德上天也不该让百姓受罪。
城门口的兵丁口鼻都捂了青蒿水泡过的布巾,查路引也查的马马虎虎的,随意一看便放了他们入城。城中街道很是清静,路人稀少行色匆匆,那些惯常在城门口见到的摊贩也全无踪影,大概都是躲在家里躲疫病吧。
蒋昀和喜月四下打量着往城里走,喜月回头瞧了一眼,却见小白还站在城门处,仰头看着天空,神情疑惑。喜月推了推蒋昀,让她看小白这是怎么了。蒋昀习惯性的要喊他,可是‘小白’两个字只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最后还是喜月喊了他一声,他才收回目光跟了上来。
蒋昀想问问他在看什么,可也依旧是没有问出来。她觉得,现如今不管她对小白说什么似乎都不对劲,似乎都别有用心,都会暴露了自己不该有的心思。这会儿不过是瞧他两眼,却已经百转千回了心思。最终,还是垂了目光,继续挽着喜月走了。
三人找了间客栈。客栈里格外的冷清,伙计趴在柜上拍苍蝇,见他们进来也是无精打采地招呼了一声:“吃饭啊?最近菜不多,您将就着点。”
“我们住店。”蒋昀说道。
“住店?”伙计打量了他们几人一会儿,抽着嘴角一笑,从柜里走了出来,“您几位外县来的?”
“是,自然是外县来的,要是本县的何必还要住店。”蒋昀觉得这伙计的态度莫名其妙,有几分不悦地回答道。
见蒋昀微皱了眉头,那伙计忙道:“哦,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这文安县里最近闹疫病,您没听说吗?要不这客栈怎么这么冷清呢,往来的都绕着走了。”
伙计一边说着,一边领着他们几个到了后院里。这客栈是个两进的院子,后院不大,三面环绕有七八间客房,院中一架紫藤一方石桌,因为清静,倒显得颇为雅致。
“您随便挑着住吧,反正一个人都没有。”伙计展臂划了半圈,苦笑着说道:“街面上的店铺食肆好多都不开门了,我劝您也甭往外跑,回头病倒了都没地方找郎中去。”
“郎中呢?”
“郎中也病了啊!”伙计耸耸肩。小白一听来了精神,上前一步问那伙计:“你是说,这县城的郎中都病了?”
“城里坐诊不坐诊的郎中加起来差不多十一二个,岁数大点的是都病了,年轻的诊治倒是积极,可也没见治好的,大家伙就都不太信了。”
“这倒不错。”小白非常实在的点了点头,说了这么一句。伙计一听心说这叫什么话,便问道:“您这说的……怎么就不错了呢?”
蒋昀正和喜月那边挑着住哪个房间好,虽然这一路上蒋昀都没和小白说话,可她的一部分注意力却一直在小白身上,这会儿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赶忙回过头去说:“伙计,这些房间价格一样吗?”
“南房贵。不过也无所谓了,您要住就一个价了,反正也没别人。”伙计回答了蒋昀,便把方才小白的那句话给岔了过去。
小白看着蒋昀,想等她下一句话说给自己,可蒋昀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掠过去,又与喜月说话去了,搞的小白很是失落。
进屋安顿的时候,喜月一边抖着衣裳一边对蒋昀道:“小姐,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蒋昀心里一颤,故作不知地说:“什么怎么了?”
“在车上一言不发的,下了车又说个不停,连小时候的事都翻出来了。”喜月呵呵地笑着,“我都不知道林公子还有这些趣事,那时候只觉得他话少脾气好,还有点沉闷呢。”
“嗯,林公子……就是身体不太好,不能跑跑跳跳的而已。那时候都是小孩,当然会觉得沉闷。”蒋昀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身子骨弱些不碍事,重要的是对小姐好。”喜月笑眯眯地说。
“对我好……”蒋昀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掌心,缓缓点头,“是啊,对我好。”
喜月说的是林公子,可蒋昀想到的却是小白。从她有记忆到现在,要说对她最好的就是小白了。掏心掏肺、心无旁骛的就是对她好,好的她抵抗不住,好的让她烦恼。
蒋昀也没个主意了,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有上次的经验后,想轰走小白是不可能了,现在她们没有周不措的符箓,更躲不开他。
像今天这样对他冷脸相待,蒋昀又觉得自己做不到。这事儿明明是自己的问题,自己心里有鬼,自己羞愧,又怎么好去对小白耍脾气呢。
正想着,就听门板叩响,小白在门外说:“蒋昀,你来,我有事情要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