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微妙之间

    伙计去打听事儿去了，蒋昀他们便在店里等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办，办到一个什么程度才算完。

    有这么一件事横空出现，倒是把蒋昀与小白之间的尴尬冲淡了，表面上看一切如旧，但实则小白依然不懂蒋昀的烦恼与纠结，蒋昀也不知道小白到底要不要离开。

    两人谁也没再问谁，好像一枚铜钱以一种脆弱的平衡姿态立在了地上，谁去碰一下，昨日那些乱麻似的情绪便又要卷土重来。

    等了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伙计回来了，满脸喜色的对蒋昀他们说：“客官，我跑了趟衙门，找了以前的街坊杨六子，全问明白了！”

    小白他们看见的那个公子姓沈，叫沈廉，是个秀才，家住在世回镇。这沈廉考了秀才之后母亲便过世了，他就在家守了三年的孝，最近出了孝期，也不知道是动了什么念头，花三十两买了辆马车，然后就奔县城来了，说是找人。

    进县城时城门兵丁自然是认识何四的马车，便让人去知会了何四。沈秀才那边人还没找到，却先与何四狭路相逢了。

    何四说他的马车被盗，如今沈秀才牵着他的马车，必然是与那盗车的人有所勾结，便让他说出盗车人去了哪里。

    后面的事便如小白所说，两人在当街就争执上了。那伙计笑沈廉傻，“这秀才真是死脑筋，何四那样的人岂是讲道理的。马车和命哪个要紧？这下好了，马车没了，人也下了狱，何苦来的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蒋昀听完抹了抹额头，“沈秀才是不识时务，可他毕竟没有错，再怎样黑白总不能颠倒了说。”

    “那倒也是。”店伙计点点头，却又道：“可那何四也算不得错啊，那马车还真是他的，城里的人都认识。要说错，还是偷车的人错了，好端端的让个秀才遭了秧，也是该死！”

    “万一……”蒋昀心中暗暗叫苦，“万一那偷车贼也有苦衷呢？许是被何四欺负了，不得已才盗了他的车。”

    “哟，那就是何四的报应！可也不对啊，现在倒霉的可是沈秀才。”店伙计直挠头，“算了，我是弄不明白了，费脑筋。”

    蒋昀也不想再与这伙计掰扯对错了，又问他那杨六子有没有说何四打算怎么办。伙计说那沈廉已经挨了打，现在狱里关着，估计何四的意思是要么让他说出同伙，要么让他赔车钱。

    “何四不是把车抢回去了吗？还要什么车钱？”喜月在一旁问道。

    “咳，何四还能管这个吗！说自己的车也漏了马也瘦了，非让个穷秀才赔他钱。”

    “这才两天的工夫，马能瘦到哪去！真是没见过这么蛮不讲理的。”喜月气哼哼地说：“再说，他那车本来就是漏的的！”

    伙计听了喜月这句话不禁满眼疑惑，“你们这是……认识何四？还是……”

    “我们之前在世回镇见过那辆马车。”小白四平八稳地开口说道：“在车马铺里，那车的顶棚有点漏雨，所以我们没买。”

    “噢，那还真是万幸啊！”伙计点了点头，“不然今儿倒霉的可就不是沈秀才了。”

    “那何四说没说要赔多少钱才能了了这事儿？”蒋昀又问伙计。伙计怔了一下，似乎是有点不太确定地伸出了一个巴掌，说：“五……五十两。”

    “五十两……”蒋昀一听这个数，心都疼了。可好在还在她们的财产范围内，倒不是出不起。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便让伙计先帮他们准备点简单的午饭，有事再找他。

    等伙计走了，蒋昀才回身戳了喜月肩膀一下，说她讲话不过脑子。喜月自知是讲错了话，便可怜巴巴地道：“一时气不过说走了嘴，那沈秀才多无辜，何四真不是个东西！”

    “是，沈秀才无辜。”蒋昀顺着喜月的话说道，说完重重地叹口气，托着腮帮子支在桌上，“无论如何得把他救出来才行。”

    “咱们并不认识沈廉，为什么要救他？”小白问蒋昀道：“而且，这件事错不是在何四吗？”

    方才那伙计都掰不出个对错，小白不是凡人，恐怕更是想不明白了。蒋昀寻思了一下，柔声对小白道：“何四意图轻薄在先，这是他的错；咱们偷车在后，这是咱们的错，不管是追责何四还是咱们，终归是与沈秀才不相干。”

    小白想了想道：“如果咱们用五十两换了沈廉出狱，等于是咱们赎了那偷车的错。那何四呢？意图轻薄你的错要怎么算？”

    蒋昀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没法算。善恶是非对错，有时候模模糊糊的，有时候又是颠倒的，有时候是似是而非的。所以我们总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己无能为力的，便寄望老天能有公道。”

    “老天？”

    “大概就是指你们吧，天上的神仙。可其实你们并不会在意。”蒋昀笑了笑，“人间是不是很麻烦？”

    小白的目光在蒋昀的脸上凝视了片刻，点点头，“是，人间的确很麻烦，我弄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了。”

    这话倒是接着蒋昀的话说的，可蒋昀听在耳朵里却别有意味，也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小白也学会了这一语双关，另有所指。

    她轻转头避开了小白的目光，托着下颌去看喜月，半晌后沮丧地一声叹息，“唉，后悔了。”

    “后悔什么？”小白问她。

    “车子卖了二十两，如今要救沈秀才得五十两，实在太亏了！还不如直接赶着车走了算了呢。”他们现在有六十两银子，拿出五十两去捞沈秀才，一下子钱又不够了。

    小白却道：“钱好赚，倒是那五十两怎么给呢？”

    蒋昀心说这话也就小白说的出来吧。可想想也是，这文安县城正闹疫病，又没有郎中，他去诊几个病人钱也就回来了。

    思及此，蒋昀就觉得自己昨天的那些话说的挺没劲的。说什么去锦城不是小白的责任，说什么反正钱是够的，现在这些钱还不都是人家小白赚来的吗？她自己哪来的那么理直气壮，说让人家不要跟着的……

    合着自己本事不大脾气不小，那点心思实在矫情的讨厌。昨天沉浸在情绪里时没觉得，这时候倒羞愧了起来，她抬眼偷偷瞄了一下小白，没想到却正与小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羞愧心情与偷窥的事实相叠加，蒋昀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赶忙用两只手捂住了脸颊，嘴里念叨着为什么菜还不来，转过了头去。 [^妙~笔~阁*]

    伙计又恰巧了地出现了，把两盘子菜放在桌上让他们慢用，被这上菜一缓冲，蒋昀脸上的热度也退下了一些，才又继续说起那沈秀才的事来。

    小白说他们三个人何四都见过，若是这样大模大样的送钱过去，恐怕钱没了，人也得让何四扣下。

    蒋昀说可以通过客栈的伙计，找那个杨六子斡旋一下，给些好处费。可问题在于，客栈伙计与杨六子都和沈秀才素昧平生的，送钱过去也很可疑，若是那何四刨根问底起来，人家可没义务帮着兜底。

    商量了个来回也没商量出结果，便都沉默着开始吃午饭。饭吃到一半，小白忽然停了下来，对蒋昀道：“方才那伙计说，沈廉到文安县来是找人的？”

    “对啊……”蒋昀也撂下了筷子，先是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随即眼睛一亮，“对啊！咱们去找到那个人，让他出面就好了。”

    话说到这，蒋昀忙扬声把那伙计招呼了过来，又塞给他一两银子，让他与那杨六子分一分，请他们帮忙问问沈秀才他在文安县的朋友家在哪。

    伙计看见那闪闪的一两银子，便拍着胸脯说这事儿包在他身上，一溜烟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