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儿,高顺帝才似缓过气儿,摆手示意池顾去外头守着。关门时,池顾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重新跪到床边的楚慈。
“楚慈,你与朕说实话。”高顺帝转首看向床前之人,看着她清冷的面色,声音恢复到平静,“你到底是要掌权?还是要给老五机会?”
“皇上,您多虑了。”楚慈一声轻叹,瞧着他额头的汗意,也不跪了,起身拧了湿巾,在他额头轻轻擦拭着,声音温和的说道:“我都不知道皇上这些话到底是从何说起?我哪有那般大的能耐?又如何能盘算得了那么长久?皇上莫要高估了我的本事,我只是一个复仇的可怜人罢了。”
复仇,是啊,她可不就是在复仇么?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与他合作完美的女人,是如何一步步狼狈进宫的。
想着自个儿当初是如何逼她的,高顺帝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坐到床边,问道:“死士去找楚月泽之事,你知道了吧?就在白绮安去找楚月泽之后,死士去找了他,告诉他,老五亲眼看着你被人糟蹋。这事,你知道了吧?”
擦汗的手顿住,楚慈微抿唇,良久说道:“猜到了。”
“是啊,猜到了。”高顺帝咳了几声,好不容易平复了,似自嘲说道:“捉到了邰正源的亲信,也审问了那夜之事,知道你说的都是事实,却让朕更难相信。老五眼睁睁看着你被人糟蹋,你却还想护他,你到底是为何啊?”
似恼她不懂珍惜自个儿,高顺帝放柔了声音,就似曾经将她搂在怀中时那般语气问道:“丫头,你与朕说说,你到底如何想的?你不是那般自甘堕落之人,绝不会一辈子都委曲求全。可你这几月到底是在做什么?你到底是想要朕的江山?还是要与他重修旧好?”
摸不清她的路子,高顺帝便又拿出了那些蒙蔽女人的伎俩。哪怕方才还能扇她踹她,此时却又恬不知耻的摆出一副珍惜模样来。
楚慈依旧摇头,“皇上,我当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她嘴硬,高顺帝心中更恼。
太子罪名已被握实,连刑部都得了证据,太子不死都难!可捉到的刺客死咬宋文倾不放,这让高顺帝又不能动太子。
相较于太子,那个一直流放在外的儿子才是最恨他的。流放在前,夺妻在后,宋文倾现今不过是韬光养晦罢了,只等时机成熟便让他不得善终。所以他才会在离开之时吩咐死士,寻机会挑拨楚慈与宋文倾的关系,乘机把楚慈也算计进来。毕竟,与她合作的日子里,他太清楚她是睚眦必报之人。绝不可能真心臣服。
算计之中,太子与宋文倾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再激发楚慈与宋文倾的矛盾,待他归来之时,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结束。到时,宫中就只有薛彦彤那个软弱的女人,几个皇子也只剩下才出世的小皇子罢了。就连朝堂上那些胆敢忤逆他的臣子,也会被一起清理。
死再多的人,世人只道乃皇子之争所造成,哪怕漏网之鱼想生事,也寻不到由头。将乱臣贼子尽数收拾了,自能睥睨一笑高枕无忧。
北瑶,还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除非他同意,谁也觊觎不得!
可算计的再好,却敌不过东明修和穆言的彻底背叛。高顺帝委实想不透,为何那二人真能为楚慈如此卖命?若说东明修对楚慈有情为她所用,倒是可以理解。可为何连穆言也为楚慈卖命了?离开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不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眼下不能杀太子却是不争的事实。太子一死,党羽一散,若楚慈借着他重伤之机联手身后那些男人对付他,他才是死得冤枉!
不能杀太子,也不能杀宋文倾,毕竟太子一党如今也靠着宋文倾一众牵制。两相制衡才能稳住朝纲,就算他要做什么,也得等伤好了再行计划。
本当在此时杀了楚慈,可她身后守着的人那般多,此时动手,对他最是不利。特别是东明修与穆言为她卖命,这让高顺帝更为忌惮。若她当真称帝,这江山必然改姓。
从她报复那些人便能瞧出她的手段有多狠。特别是邰正源的结局让高顺帝不敢想象,若是他落到她手里,她会如何折磨泄恨?
自认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到如今却是一败涂地。非但重伤,这些人更是一个也不能动,高顺帝的愤怒可想而知。
高顺帝心中想了许多,楚慈却是面色不变继续说道:“皇上是对我不放心?还是对宋文倾不放心?怕我与宋文倾重修旧好,却更怕我觊觎皇位?皇上搞不清到底是谁在算计,却又明白都有哪些人在算计。可眼下皇上还活着,为何要忙着清算这些?不管这些猜测哪样是真,待皇上一好,这些不都变成了笑话?眼下南瑶之犯不是更为紧要?面对外敌,皇上却执着于此,有失明君风范啊。”
楚慈这一堵,当真是堵得高顺帝无话可说。是啊,待他一好,这些可不都成了笑话?她觊觎皇位又如何?届时他早给小皇子安排妥当,还怕她翻了天?她想与宋文倾重修旧好又如何?宋文倾从未放弃过皇位,到时当真争起来,只会是仇敌,如何还有情意?
哪怕——哪怕那晚的事实她并不知晓。
二人谈了大半夜,高顺帝终是与她说道:“许久未见薛答应了,过两日朕过去瞧瞧她,这也快生了吧?前线吃紧,朕又重伤,也不知那孩子当不当来。”
“估计还有半月就要生了。”楚慈面上却并无欢喜之色,隐有忧虑说道:“如今前线紧张,皇上想来也不再信任穆将军和王爷了吧?再调动边关将军也是来不及,皇上,沿海之战,是要我去么?”
她主动问起,高顺帝嘴角一勾,揶揄道,“朕不敢让你出征呐,你若带着大军逼宫,朕岂不是作茧自缚?”
“皇上真爱说笑。”楚慈摇头,“一块令牌哪及皇上一句话?虽说从军几载,可我在军中没有亲信,如今更是没有威信,谁还能随我造反?皇上可真是越来越高估我了。”
见高顺帝闭目不语,楚慈幽幽说道:“皇上与我提前线之事,不就是让我去么?”
包着那层膜戳穿,高顺帝却依旧是闭目假寐的模样。二人再次沉默,安静的殿中便显得有些诡异。
当烛火炸响,火光闪动之时,高顺帝睁了眼,对上她清亮的眸子,“你去吧,不胜不归。”
还有一句他不说,她却明白:重伤之中,他绝不会放她在身边。将她派去前线,不管她是死是活,京中局面都得重回他的掌控。
最重要的一点:事情没处理好之前,不会再让她见到薛彦彤,更不会让她看到孩子出世。或者说,只要把她在意的都紧紧拽在手中,她根本就没胆子背叛!
对她防备从未这般重。他更是想借着这机会将她一并除了。
名正言顺的除了她,同时扭转局面,将那些背叛他的,该死的,一并解决!
许多事不能笃定,可眼下也不能放一个最大的危险在身边,高顺帝便选择了最好的处置法子。
当楚慈穿着一身夜行衣立于床前之时,梦中之人似有感知一般突然惊醒。看清床前之人,薛彦彤呼吸一窒,“小,小慈?”
不好的预感让薛彦彤心中慌乱。来不及多言,楚慈抢先说道:“我需离开一些时日,少则几月,多则几年。”
突如其来的告别,令薛彦彤白了面色,只觉得腹中微痛,刚要伸手去捉楚慈,池顾却是一步迈去挡了她伸出的手,“薛答应可注意着身子,这临盆在即,可大意不得。”
“我走了。”楚慈定定的看着薛彦彤,在她摇头之时,轻声说道:“好好照顾小熊猫,等我回来。”
“不,小慈,你不能……”楚慈转身,薛彦彤大声喊道,“为何不等孩子出世再去?你……” ℃≡℃≡℃≡阁℃≡
她的话未说完,楚慈却已远去。挣扎着下床,却被池顾拉住。回身用力一推,却因情绪过于激动,那一推便令腹中越发的痛。
下头一股热流突然冲了出来,伴着越发绞痛的腹部,薛彦彤瞬间白了面色,泪眼看着早无楚慈的殿门,喃喃问道,“你为何抛下我?”
“来人!快来人!薛答应要生了!”
池顾的喊声盖过了薛彦彤的质问,宫人顿时忙乱,小福子扶着薛彦彤上了床,来来回回安排着生产之事。
“夫人!”南易打马追上楚慈,面上是道不出的欢喜。“夫人,你做的一切不是恨主子,你分明就是在保他!”
终是追上了楚慈,南易传音又道:“皇上早有杀主子之心,你将一切都推到主子身上,让皇上不得不防你。为了大局,短期内自然不会再对主子出手,你这分明就是在保主子!”
楚慈看了兴奋之人一眼,淡漠说道:“你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