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那个身影显得格外的狰狞而恐怖。
花卿影却是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又何必呢?难道非要将我的婢女打晕了,你才能和我正常交谈不成?”
“外甥媳妇,我不过是过来谢谢你的药……东西我收到了。”那人的声音突然软了三分,“你的这份情,我领了。”
花卿影本是带着几分戏谑之心和对方说话。她本来细心,自然很快发现对方的语气和神态都有些古怪。
她不由自主的微微抬头,却是装进了一双深邃而悠远的桃花眼里。
那双眼睛形状优美,眼角微微上挑,仿佛无时无刻不在述说衷肠。又似乎满怀心事,难以言表。
花卿影心头一动,却是不知为何好像心肝脾肺肾突然同时揪了揪。
她急忙收回视线,否则只要自己再多看半眼,便要沉沦深陷,不能自拔。
“世子……不,表舅,您又何必如此的客气?咱们不过是礼尚往来。你帮了我的大忙,我又怎么能吝啬几近一枝蒿?”
那站在黑暗中的人,对于她明显的疏远难免有些失望,颓废的抬起头,生生叹了一口气,彻底露出那张英俊到令人窒息的脸孔——
赫然正是承远侯世子常亦欢。
他不得不强颜欢笑。转移话题:“那小大夫却是哪里来的?倒是艺高人胆大,行事颇有章法,也很沉稳,这可不像是个坐诊大夫的做派。”
说完,他却是自然而然的坐在了花卿影的床头。
花卿影觉得有一个温热的躯体就在自己身侧不远的地方,不时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和温暖,甚至于,她能够感觉得到他的每一个呼吸和微弱的移动。
花卿影已经不能习惯和另外一个人保持如此亲密的距离,她觉得自己即将窒息。
她只能是不由自主的往一旁移动了一些,口中不着痕迹的应付:“那人的确不错,可是你却是刚刚将他依附于我的原因给直接打晕了!”
常亦欢敏锐的发觉了花卿影的不安,他有心安慰,却无从开口。只能是专注于这无关痛痒的对话。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是因为地上躺着的这个小丫头才听命于你的?”
“正是。那孟淳乃是紫瑶的邻居,这些年来颇受紫瑶父母的照顾,所以两家关系密切。否则他一个正经大夫,怎么会在后宅里帮着我弄这些事情?果然还是为难了人家的。”
常亦欢听了这话,却是撇了撇嘴:“你这人好生的无情。他帮了你些微小忙,你是不住口的感谢,却不想想,我为了帮你将那个什么蚯蚓的体液放在韩素素的房间里,也是费了不少的功夫啊!你可不知道啊,我和常保为了这个什么体液。弄了多少蚯蚓!上次从静安寺回来,就卷了裤腿子去挖泥,你却是半点不领情。我果然是好生的冤枉!”
说完,他还似模似样的送出一声叹息。
花卿影心中自然是感念常亦欢的帮助,否则也不会在得知他们不方便公然出现在药房之中抓药的时候,特意安排了人采用这种方式给送了进来。
这一次,虽然也是趁机算计了那韩素素,但是从她心里来说,更多的还是为了给常亦欢送药。
只是这样的话,她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重生之后一直果决不犹豫的花卿影,竟然第一次语塞了。
常亦欢揶揄了半天,也不见对方有回应,心里倒是奇怪了,再一看。却见对方低垂着臻首,微蹙着峨眉,仿似正在因何事烦忧。
这神情似曾相识,仿佛是让他回到了许久之前。
多久了?
想一想,好像整整有五年了?
那时候,她好像也是这么微微皱着眉头,脸上却是带着世界上最圣洁的微笑,就好像天上皎洁的月光,让他一辈子没有办法忘怀。
直到生命的终结,回荡在他脑海中的只有那句:“咱们黄泉路上做一对同伴吧!”
只是到底是他走得太快,还是她行得太慢,为何他等了足足五年,才能看见她?
“世子……您……怎么了?”
常亦欢猛然醒过神来,脑海中的那张如同莲花花瓣一般的脸孔终于现实中的花卿影重叠起来。
此刻,她那形状优雅的雪白脖颈由于动作幅度较大,因此露出了大半,衬着那黑鸦鸦的青丝,显得格外的白皙细腻,仿佛上最上等的羊脂白玉,令人心生喜爱。
花卿影见他始终不言语,却是能觉察到那道有些灼热的目光肆无忌惮的落在自己身上,她顿时如坐针毡,有些恼了。
“世子,若是无有事情,不如您请吧。到底是漏夜相会,你我……不方便!”
常亦欢自然听得出她的不悦,却是觉得今日不将自己的意思说明白,下一次再相见不知是何夕!
“卿卿,你可快活吗?”
花卿影一愣,目瞪口呆的瞧着常亦欢,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从他脸上找到半分的戏谑之态——显然,这一次,他是认真的。
“我……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快活不快活,又如何呢?不管如何,我总得活下去……人这一生,不就是如此吗?”
花卿影的话音一落,自己的手就被人死死的攥住了,那微凉的触感,让她觉得从头到脚都冰冷透顶。
“你跟我走了如何?离开这个破地方!你放心,我保你一世平安喜乐!你舍了这身份,我自然许你来日的自由自在!”
常亦欢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花卿影来不及深究,可是她却是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轻视和不尊重。
这种感觉,她前世承受了太多,也煎熬了太多,以至于她敏感的神经,在一刻绷紧了弦。
“平安喜乐?”她冷笑着嗤了一声,“世子的平安喜乐难道就是躲躲藏藏一辈子,做你承远侯世子的禁脔?还是改名换姓,成为你的某个不起眼的姬妾?若是如此,请恕卿影不识抬举,没法答应!”
说完,她毫不犹豫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是要离开蒋家,而且是一定必须要走的!
但是她即便是走,也要堂堂正正的走出蒋府的大门,也要让世人明白,不是她花卿影不守妇道不安于室,而是他蒋府是蛇鼠一窝、卑鄙无耻!
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的和离,带着她的嫁妆远离这个令人作呕的泥潭。
她不要这些狼心狗肺的无耻之徒将她赶出蒋府之后,还要拿着她的银子逍遥快活!
若是让她花卿影觉得难受,那就谁也别想好好活!
常亦欢见她目光凌厉而疏远,便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用意和心思。
然而,他又不免为眼前之人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烈性和自尊而倾倒。
“是我错了。我不该看轻了你。你放心,我等你,等你堂堂正正的离开这里……”
花卿影心头砰然一跳,却是千言万语都梗着喉咙中。
她一双妙目禁不住看向常亦欢,却发现他,慢慢起身,恋恋不舍的盯着她。
“卿卿,我今夜过来,是道别的。离开京城许久,我已然是耽搁了太多的事情。而今托你相帮,终究得见一心大师,我的心愿完成大半。且今日又拿到了那救命的药材。我明日必须回京了。”
“回,回京?”
花卿影料不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番话,竟然有些心生酸楚之感。
他,他这是要走了?
她重生之后,似乎是一切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改变,却是独独多了这么一个常亦欢。
新婚之夜,他便如同凭空出现一般,突然参与到了她的第二次生命之中,从此便就如影随形,好像时时处处都有他的存在。
可是……他好像也在无形中帮了她许多。诚然,有些事情是她事后才想通的……
一时之间,花卿影百感交集,却又无从开口。
“京中之人已经屡次在催促于我,然而我自然是因为有种种牵挂,不舍,所以迟迟未归……”常亦欢深深的看了花卿影一眼,“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法拖下去了,家父亲自来信,我是没法回绝的。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回京了。只是……我放心不下你……”
正说话的功夫,一旁倒着的紫瑶嘤咛了一声,仿佛是要醒过来的样子。
“你别让她醒过来!”花卿影下意识的就低呼出声,可是话出口,她便就脸红了。
紫瑶醒了,常亦欢就必须走。
这么一说,倒像是她舍不得让常亦欢离开一样。
常亦欢左足轻轻一点,紫瑶便就不再出声了。
他虽不知花卿影究竟是真不舍,还是其他什么,心中到底还是欢喜的。
“卿卿,我说过不会抛下你,就一定会时时刻刻的守在你身边……你放心,我人走了,魂还在。”
花卿影终究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想要讽刺两句,却发觉对方一本正经,一丝开玩笑的意思也无有。
她讪讪的沉默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默默无语的相对。
一个低着头,一个抬着眼,心中的心思却都难才。
“笃笃笃!”
远处传来了三声更鼓。
已然是三更了。
“我……得走了……”
“你……得走了……”
常亦欢强自笑道:“你放心,咱们来日方长!你若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只去这里找人帮忙便是!他们定然倾力相助!”他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块玉牌塞到了花卿影的手中。
“你,路上务必小心。另外那一枝蒿乃是剧毒之物,切勿擅自使用。千万慎重,慎重。”花卿影忍不住一再的提醒,生怕对方因一时不查出现危险。她手里攥着带着温柔体温的玉牌,却是都不敢多看一眼。
常亦欢身手矫捷的攀上了那头半掩着的窗户,回眸一笑:“外甥媳妇,等着表舅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你入京!”
说完,便如同灵蛇一般,身子一低,钻出了那窗子。
厢房之内一阵寂静。
仿佛之前发生的种种,都不过是春梦了无痕。
为何对他竟然生不出厌恶之感?
似乎,前世就曾这样亲密的相处过?
眼见着时光飞逝,自那日常亦欢离开蒋府回京,已然是过了将近一个月的光景。
树上的叶子又绿变黄,又慢慢的被深秋的大风给吹落满园,通州城里也迎来了第一场小雪。
这期间,蒋宏琛自然是早早就养好了身体,生龙活虎的每日里出去应酬——只因为他已然是过了乡试,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所以要积极和同窗应酬、讨论学问。
而韩素素的日子却是不怎么好过了。
韩氏既然以为她是个阴损毒辣、为了争宠夺爱不惜伤害蒋宏琛身体的女子,那又如何还能够如同从前那般亲切对待她?
虽然为了名声,不至于将她直接赶回韩氏族里去,但也是很少对她假以辞色了。
这不,花卿影午后过来仁德居给韩氏请安,却在门口遇见了从里面掩着脸小跑出来的韩素素。
韩素素一见是花卿影,自觉羞臊,顿住脚步,强忍着泪意,躬身说道:“大嫂来了。”那声音沙哑,依稀带着哽咽之意。
“表姑娘每日过来请安,竟然比我这正经儿媳妇都要勤快,实在是令人汗颜。只是这大风天里,你连件斗篷都不穿,若是着凉了,得了风寒,岂不是太太的不是?”花卿影见她穿得单薄,在这寒风里瑟瑟发抖,倒是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韩素素听出她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咬了咬下唇,忍住心中的愤恨,低哑着嗓子说道:“让大嫂费心了。是我的不是。大嫂请自便,我先告辞了。”
说完就领着后面赶上来,甚至来不及给花卿影请安的翠如和翠柳,匆匆忙忙离开了。
“呸!惺惺作态!好不恶心!”紫瑶狠狠的啐了一口。
“哎!小孩子家家的,不许说这些刻薄话!”花卿影回首呵斥了一句。
紫瑶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放肆。
韩氏怕冷,因此不过是刚下雪,她的仁德居里面就已经点了四五个炭盆。
花卿影掀起了素兰绣百蝶穿花的夹棉布帘子,就觉得一股子热气迎面扑来,让她极为不适应。
她将身上的猩猩毡的大红斗篷解下来,递给紫瑶,便上前给韩氏请安。
今儿倒也奇怪,平日最是懒散的蒋月儿居然也在。
蒋月儿见花卿影那件大红斗篷虽然不过是最普通寻常的样式,可是那风帽上镶嵌的一圈雪白的狐裘,油光水滑,一见就是难得的银狐毛。在对比自己之前那件灰鼠皮的袄子,简直就是天渊之别了。
她是最爱在这些事情上攀比争锋的,又自诩青春美貌,见不得别人出风头,因此这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然而到底是因为上次在华卿影这里吃了亏,她也不敢过分放肆了,只是语气凉凉的说道:“大嫂这件斗篷的领子好生漂亮。”
“妹妹喜欢?那又有什么稀罕?一会儿我就让紫瑶送几条更好的给你,你将来做了新斗篷正好用上。”华卿影当着韩氏的面一贯是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蒋月儿眼睛一亮,喜笑颜开的说道:“嫂子这话当真?那可太好了!娘,我要做新衣裳!您不知道呢,现如今通州里的姑娘都要有一两件锦绣阁的衣裳才算是体面呢!陈大人家的姑娘都做了七八套了,只有我一件都没有!”
韩氏见自己的女儿如此的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难免气恼,可是这个老生女儿就是她的魔星,让她每每无可奈何。
前阵子因为常亦欢不告而别,蒋月儿就又哭又闹了好一阵子,这些日子刚刚舒坦了一些,她也就不肯忤逆女儿的意思。
“锦绣阁?”花卿影听了这名字,倒是有一瞬间的愣神。
“大嫂你深居简出的,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如今啊,这通州城里最时兴的成衣铺子就是锦绣阁了。”蒋月儿不无炫耀的说道。
花卿影神色微顿,笑着说道:“我只听说京城里有个出名的锦绣阁,却不知道和咱们通州这个……”
“正是那京城锦绣阁的分号啊!”蒋月儿接口说道。上找找血。
花卿影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蒋月儿起了兴致,叽叽喳喳的说了好久,直到口都干了,这才住口,嚷嚷着要喝茶。
花卿影瞅准了机会,张口和韩氏说道:“太太,才刚妹妹说要上好的狐裘,我这才想起来,早前我的嫁妆里面似乎是有几匹上好的大红蜀锦压箱子。此刻取出来,正好配上狐裘给妹妹做件新斗篷。再者说,我手里这几条狐裘都是前几天我娘让人送过来的,却是比不上我嫁妆箱子里的毛针密。我记得好像是还有火狐的。妹妹正年轻,应该配得上!”
蒋月儿一听说是火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也顾不上喝茶了,破不接待的问道:“大嫂,这话当真吗?这火狐现如今市面上可是已经没有了!便是有一千两银子也没处买去!”
“妹妹果然是个识货的!那可是我娘亲压箱底的宝贝,是因为我出嫁了,才肯拿出来的!只是我却是记不得压在哪个箱子里了,非得亲自去找找,才能找到的!”
姑嫂两个说得热闹,韩氏却是变了脸色。
她眯了眯眼睛,想要看看花卿影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
蒋月儿却是压根感觉不到母亲的用意,只是撒娇的说道:“娘,你就让大嫂进咱们库房里给我找找吧!”
韩氏强笑着说道:“现在不过是刚下了一场雪,要什么狐裘?你年纪小,只怕也压不住那颜色。过些日子再说吧。”
蒋月儿哪里肯依,自然是软磨硬泡,可是这一次她的功力却没有发挥作用,韩氏就是咬死了,不肯松口,让花卿影进库房找东西。
蒋月儿愤愤不已的放弃了自己的苦求。
花卿影冷眼瞧着韩氏的坚决,倒是若有所思。韩氏心中生疑,便就找借口打发走了蒋月儿和花卿影,急急的对陈嬷嬷说道:“你看花氏是不是起了疑心?”
“这应该不会吧?再者就算是挪用了,数量也不会太多的。”陈嬷嬷其实也有些怀疑。毕竟这不是什么体面事情。婆家私自用了媳妇的嫁妆,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韩氏欲壑难填,这半年,恐怕是挥霍了不少。
韩氏却是心虚,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也不能怪我不是!你也知道咱们老爷是个不事生产的,每日里就是吟诗作画,风花雪月,何曾管过府里面的进项?而且琛儿春闱在即了,能不用银子打点应酬?更何况,京城里那也是个无底洞……若不是我用自己的嫁妆补贴,这府里早就垮了。现如今,她也是蒋家的媳妇,自然要拿东西出来共度难关了。”
陈嬷嬷知道韩氏这都是在为自己找借口,说到底,她当初娶了花氏入门,为的就是人家的嫁妆丰厚。现如今,拥着人家的银子吃喝玩乐,美酒佳肴,却还要找个合理的理由为自己开脱,也亏得韩氏说得出口。
“奴婢当然是明白太太的难处的。只是,这按照惯例来说,这嫁妆里应该是由她自己支配的。就算是咱们想要挪用,也得经过她的允许。否则将来,若是揭开来,只怕是咱们府里的颜面……”
陈嬷嬷的话倒是让韩氏沉默了。
花氏也不像是个蠢顿如猪的,此刻既然借着机会来试探,难保就是起了疑心。将来若是不小心被她拿住了什么把柄,那她堂堂蒋府太太几辈子的老脸只怕都要丢尽了。
除非……她先拿住花卿影的把柄……
韩氏既然打定了主意,眼珠一转,就对陈嬷嬷说道:“你去,将韩素素给我叫来!”
陈嬷嬷顿时呆住了。
这方才才几句刻薄话将表姑娘给骂走了,现在又让她把人叫回来?
“你还愣着干什么?让你去你就去!”
韩氏呵斥了一句,陈嬷嬷方才醒过神来,匆匆忙忙的去了。
又过了约莫三四日的功夫。
这一日,花卿影正抱着汤婆子,拿着一本书窝在暖炕上看得认真,忽而就见到紫瑶一脸古怪的走了进来。
花卿影见状,放下手里的手,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快过来暖暖手。”说完就把手里的汤婆子递了过去。
紫瑶也不客气,接过来抱在怀里取暖:“大奶奶,你说奇怪不奇怪?这几天太太每每叫了表姑娘过去,都是谈笑风生的,竟然像是一点儿都不生气了。”
花卿影眼眸微微下垂,掩饰住内心的鄙视。
韩氏这人,最是个趋利避害的。她同任何人交好都是目的明确的。
花卿影虽然知道依照韩素素的本事,能哄好了韩氏不过是时间问题,却也没有想到,这不过是一个月过去了,韩氏就能忘了儿子可能被蛇咬的痛。
到底是韩氏忘性太大,还是韩素素本事太强呢?
“奶奶,奴婢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紫瑶嗫嚅着开口。
花卿影的思绪被打乱,也不纠结,笑着说道:“你怎么又是这么个开场白?有什么要问的,就说吧!”
“奴婢就是想要知道,您是怎么知道那天是表姑娘用了那什么蚯蚓的体液把蛇引来,故意要自己一口的?”紫瑶歪着头,说出了藏在心中很久的疑问。
花卿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她自然是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办法引蛇,但是她知道依着韩素素那个性格,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的!既然她敢被咬这么一口,要么是之前吃了什么解药,要么就是知道那毒蛇毒性不强,不会伤及性命!
只是她想要拼着这“奋不顾身”的手段欺瞒蒋宏琛容易,却是不可能骗过前世和她斗了那么多年的花卿影。
紫瑶自然是一头雾水,等到她还要再问的时候,外面却有人扬声说道:“启禀大奶奶,表姑娘来了!”
花卿影眉梢一挑,心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韩素素还这是经不住念叨。
“大嫂,我来看你了!”
韩素素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斗篷,自己掀了帘子走进来。
花卿影见她面色红润,气色极好,早已经不复几日前的颓唐之态,倒是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样子。
“表姑娘来了?”花卿影不咸不淡的说道,“快坐吧。”
韩素素因为恢复了和韩氏之间的亲密关系,本就是故意过来炫耀的。可是偏偏花卿影一点点不悦都没有,她这心里就不舒坦了。
“这几日怎么不见大嫂去姑母那边请安?姑母倒是惦记得紧呢。”韩素素故意撸了撸袖子,露出雪白皓腕上的一个赤金镶玉的镯子。
“我这几日身子不爽,怕过了病气给太太。”花卿影一见这镯子,眼神一暗,好奇的问道:“表姑娘这镯子煞是好看,以前倒是没见你戴过呢!”
韩素素见她终于发问,得意的回答:“这是才刚姑母刚刚送给我的。我只说太贵重了,她却说越是贵重,越应该送给亲近的人。”
“原来如此。”花卿影心中冷笑,“太太对表姑娘果然是爱重。”
“大嫂这话说的我倒是不好意思了。再爱重,还能越过大嫂去吗?大嫂才是太太的心头肉。”韩素素将后半句咽了回去——我宁愿只做表哥的心上人。
花卿影见她矫揉造作,心里不耐烦的很:“表姑娘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姑母说了,日子越发冷了,咱们也该添几件新衣裳了。所以后日,她要带着咱们去那锦绣阁里转转。”
花卿影见她说“咱们”,便知道也是包括她在内了。
韩氏还真是大方!
那锦绣阁的衣裳可不便宜,听说贵的一件能有几百两银子!这韩素素一个寄人篱下的,都能有这待遇,也难怪她喜笑颜开了。
“有劳表姑娘来告诉我了,烦请你回禀太太,我一定准时到。”说完,她就捡起书,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韩素素见状,暗地里嗤了一声,自己起身:“既然这样,那我就告辞了。”
说完,就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人走了,花卿影的脸也拉了下来。
这女人手上戴的镯子,分明是她的嫁妆里的首饰,因为造型特别,所以格外令人记忆深刻!
这韩氏也太过明目张胆,居然公然拿她的东西送人?
可是……这也有些太不合情理了吧?
韩氏是这种做事没有头尾,破绽如此大的人吗?
此时的韩素素尚且还可以说是年纪轻,沉不住气,所以免不了要过来炫耀,可是韩氏却是老谋深算,心机深沉,断然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纰漏!
花卿影想了一会儿,便叫了紫瑶进来,附在在她耳边说了两句,又塞到她手里一样东西。
“你速去速回!”
紫瑶听命,急忙忙的出门了。
到了那一日,花卿影一大早就起身,收拾停当,准备出发。
昨晚儿是碧珠值夜,她欲言又止,踌躇了许久方才在一旁低声说道:“大奶奶,你真的要跟着他们去锦绣阁?”
花卿影笑着说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可是……您难道不觉得这次出行很怪异吗?”碧珠说出心底的疑惑。
花卿影深深看了她一眼,显然是有些意外,想了想方才说道:“你留在院子里守着。我倒是更怕我出去的时候有人在我后院点火!你帮我守好了院子,就是我的大功臣!”
“那让紫瑶跟着您去?”碧珠问道。
“紫瑶嘛……她今天回家去看老娘了!我今天自己去!”说完,花卿影也不让碧珠废话,自己起身离开了。
碧珠追出去想要再说些什么,花卿影却已经走远了。
见花卿影一个人来到二门处,蒋月儿和韩素素都露出了几分的疑问。
她只能笑着解释道:“紫瑶昨天就请假了说是要回去看看老娘,碧珠又一向是负责看着院子的,豆蔻和兰香跟着大爷去了书房伺候。因此我就自己来了。左不过是去看看衣裳,也没什么非要丫鬟伺候的地方。”
随后慢慢走过来的韩氏听了花卿影的话,眉头微微一蹙,说道:“这话说得很不在理,即便是用不到丫鬟,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就出门,这下人也关乎主子的颜面和排场。咱们蒋府可没有让大奶奶自个儿出门,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的道理。”
她看了看身后站着的几个丫鬟,指了一个模样娇艳,身材略显丰满的丫头说道:“良辰,今儿你就暂且跟在大奶奶身边伺候,一定要看好了大奶奶,万万不可疏忽大意!”
花卿影看了看那一脸乖巧憨厚,默默的站到自己身后的良辰,笑着答应了。
她轻轻一福,说道:“多谢太太的关爱。”只是没有人发现她那低垂的眼睛中分明透出了深深的冷意。
到了锦绣阁的门口,蒋府的几位女眷都是鱼贯下了马车。
锦绣阁不愧是财大气粗,门口居然站了一溜儿年轻貌美的姑娘待客。
蒋府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刚刚进门,就走过来一个长相俊俏的美人笑着说道:“蒋太太驾到,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
韩氏见对方态度恭敬,心下满意。
“嗯,你们掌柜的可在?我今儿可是要好好挑一挑的。”
说完,就领着姑娘们往里走。
花卿影走着走着,就感觉到本应该跟在身后的脚步声不见了,就轻轻的回头看了良辰一眼。
良辰此刻正在发呆,一抬头却看见大奶奶正盯着自己。她赶忙收敛了心神,快步跟上,笑着说道:“大奶奶恕罪,奴婢也是看呆了。咱们快走吧,免得夫人怪罪了。”说完就三脚并作两步走过来,却有规矩的保持了一步远的距离。
恰到好处。进退得体。
韩氏身边竟然是藏龙卧虎!
花卿影也微微一笑,回道:“无妨,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反正今日你就是我的贴身丫鬟,如果我要是有什么不妥,太太或者老爷责怪下来,你第一个就脱不开干系。”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倒是让心里有鬼的良辰心肝一颤。
她站定了,勉强笑着说道:“大奶奶真是说笑了,这众目睽睽又有太太坐镇,能有什么不妥的?如果这种情况下也能发生不妥,那就真的不是奴婢能控制的了。您说对吗?”
良辰的小脸有些发白,笑容也有僵硬,垂在身旁的双手也微微抓紧了衣裙,弄得那本来平整的淡黄衣裙微微起了褶皱。
看来她也是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的。只希望她能听出自己的话里有话!今日她就贴身伺候自己,如果自己出了任何的事情,蒋平都不会饶了这个本应该能够处理得了任何突发情况的资深丫鬟的。
花卿影不理睬良辰,径直往前走去。
花卿影一进到大厅,就看见这锦绣阁的大厅里摆着十数个由木头制成的架子一类的物件。许多颜色绚丽、材质各异、款式多样的衣服就这样直接在架子上展示着,既直观又特别,倒是和现在的各个商家都不相同。
她会心一笑,没有多做评价。
“老朽恭迎各位太太姑娘们的光临。”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花卿影的思绪。
她抬眼一看,就只见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量瘦高的老人缓步走过来。他的年纪约莫有六十岁左右,看上去颇带着几分文雅之气,一点也不像个生意人。
韩氏心里有点奇怪,就朝着同样不解的陈嬷嬷使了个眼色。陈嬷嬷立刻会意,就笑着迎了上去,问道:“这位就是掌柜的?”
老掌柜拱手行了一礼,带着得体的微笑回答:“正是老朽常安。感谢各位太太姑娘们的捧场,我们必定会为各位提供最好的服务和最新的华服。”
“原来是常掌柜,真是失敬了。我们蒋府也算是通州城里的大户了,今日过来就是想要好生挑选几件衣服给奶奶姑娘们过冬,你若是有什么时兴的样式,就尽管拿来!”陈嬷嬷三言两语的道清了来意。
常老掌柜状若无意的扫了正站在韩氏后面的花卿影的脸,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随后才淡然自若的回答了陈嬷嬷:“这是自然的,蒋府的事情谁敢怠慢了呢?何况您又是我们仰慕已久的主顾!您放心,这些衣裳我们一定会在三天之内赶制出来,保证不会耽搁姑娘们。”
说完,他就叫出了一位年约三十岁的,穿着干净整洁的妇人,吩咐道:“十六娘,你带着各位太太姑娘去到芙蓉间去订下款式和布料,并且给各位姑娘精心量下尺寸,一定要细心周到!”
他又转过身冲着蒋府的几位内眷们一摆手说道:”蒋太太,您请。”
韩氏始终没有和常老掌柜有任何的言语交流,因为她觉得她不应该失了身份去应酬一个商户掌柜。
此刻她也不过是微微一颔首,算是承了常老掌柜的情,就跟着刚才那位叫十六娘的绣娘上楼去了。 [+bi=ge]. 首发
花卿影缓缓走在最后,却是无意间遗落下了一块样式精美的玉牌。
常老掌柜见状,立刻弯身捡起了玉牌,却是在拿起的那一个瞬间,脸上露出了一丝的古怪。想了想,他还是将玉牌放回到原处。
他叫住了还没有在楼梯转弯的花卿影,说道:“姑娘,您的东西掉了。”
常老掌柜虽然年纪大,到底是个男子,在见到花卿影这个内宅妇人的时候也是不适宜过于热切的。他不敢抬头,只是指了指那块掉在地上的玉牌。
花卿影居高临下,也摆出了一副富贵人家奶奶的模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了良辰一个眼神。
良辰赶紧跑下了台阶,轻轻拾起了那块玉牌塞进了自己的袖口里,又对着那依然弓着身子的常掌柜福了一福,说道:“这是我们大奶奶,多谢谢老掌柜了。”说完也没多做停留,就又上了阶梯跟着花卿影上楼去了。
常老掌柜慢慢的直起了身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居然多了一张小小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