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陛下来看娘娘了!”宫人手里举着一架灯台,正脚步匆匆地往游廊这儿来,语气也匆匆。
白拂在听到宫人这一紧张急切的声音时,抱着瑶琴的手蓦地一抖。
司季夏则是迅速转身,掠往后殿方向。
他的剑,他的琴,还在后殿门边。
宫人急匆匆地朝薛妙手跑来,却又在看到地上莫子健的尸体及还蹲在莫子健身旁的薛妙手和云绿水时猛然停住脚步,吓煞了神,面色倏地刷白,拿着灯台的手颤抖不已,一瞬间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娘娘……姑,姑姑……?”
宫人被眼前所见吓住了。
这样的场景,任是任何人看到了,都会被吓到。
而这样的场景,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
且看到这样场景的人,一般……都不会有好下场。
宫人被自己所见吓得两脚钉在了原地,动也动不了,只能定在那儿惊骇不已地看着云绿水和薛妙手。
只见薛妙手正慢慢站起身,走到了宫人面前,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神色冷淡地问宫人道:“哦?王上过来了?”
“是,是的!”宫人想要点头,却是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你瞧见了什么?”薛妙手又问,好像丝毫都不担心王上已经来了这一件事。
“奴婢,奴婢……”宫人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连忙垂下了头,“奴婢什么都没有瞧见!”
在这宫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能活得久。
这个道理,只要稍微聪明一点点的人都知道。
眼前这个宫人,同样也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她什么都瞧见了,却又什么都没有瞧见。
“这样啊,什么都没有瞧见啊……”薛妙手喃喃道了一声。
“是的姑姑!”宫人立刻在薛妙手面前跪下了身,颤声道,“奴婢什么都没有瞧见!”
“既然什么都没有瞧见,那就到前殿去先好好伺候着王上,道是娘娘马上就来。”薛妙手轻轻拍拍宫人的肩,很是平和道,好像真的相信宫人什么都没有瞧见一样。
而王上,寻常日子到了芳兰宫来都只是在前殿坐着喝茶等着云绿水,因为他知道云绿水不喜谁人到她的后殿去,便是他这个王上,也一样。
他知道疼女人,他正好宠爱着云绿水,所以他愿意依着她。
然这只是寻常日子寻常情况下不随意踏足这芳兰宫的后殿,却不代表他不会踏足。
而今夜,不是寻常日子,也不再是寻常情况。
王上,或许随时都有可能穿过那扇拱门走上这条游廊,而他此时此刻,或许已经到了前殿内。
薛妙手轻轻拍拍那名宫人的肩膀后,那名宫人连忙站起了身,连连点头后转身就要离开这条长廊到前殿去,瞧她面上神色,是觉得薛妙手真的相信了她的话。
可当她转了身才跨出一步,她的脚步瞬间就定格在了那儿,保持着跨开步子的姿势,如石头般浑身僵硬定立着。
她手中的灯台砰然落地,蜡烛脱离了灯台,正正好掉落在宫人的脚尖前。
烛光在她的眸中跳动得厉害。
有一条腥红的血水从她的嘴角蜿蜒而出。
宫人眸中,惊骇至极。
只见她微微动了动脖子,想要回头。
可她还未来得及回头,她整个身子便轰然砸到地上,腿部正好压到那支还在燃烧着的蜡烛上,压灭了火光。
宫人断了气。
云绿水身旁放在地上的那盏风灯还在亮着,就要熄灭。
在这将熄未熄的微弱火光之中,只见那断了气的宫人背上心房的位置有一道细细的银光在微闪着光。
这道银光,从宫人背上心房位置一直往游廊外延伸,银光的末端,绕在白拂的手上。
只见白拂绕动着右手食指,便见着这道细细的银光慢慢绕回到他的食指上。
这不是银光,是一条银色的丝线,绕在白拂的食指上,正成一枚银指环。
这是能夺杀人命的丝线。
只听白拂声音冷冷道:“原来白某错信了夫人?”
薛妙手,当真是要他们有来无回!?
王上前来意味着什么,白拂很清楚。
意味这他们不仅出不了这王城的宫门,怕是连这芳兰宫的宫门都出不去。
司季夏这时已回到了中庭来,他的左肩上挎着那只包裹着古琴云琦的黑色大包袱。
他的左手上握着他的剑,敛收于斗篷之下,让人瞧不出他的斗篷下其实藏着一柄利剑。
司季夏的眼神亦是同白拂一般冷冷沉沉的,却又泛着寒白的光,像是一把已经出鞘了的利剑,随时都能削斩一切。
不管这座王城有多少道宫门,他来了,就一定要出去。
“天尚且有不测风云,更何况是这人世间的事情?”薛妙手不慌不乱,既不在意司季夏与白拂身上冽冽的寒杀之气,也不在意拱门那儿随时都有可能走来一抹明黄的身影,只是微微笑着,“这王上要来看娘娘是王上的事情,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宫人,如何还能管得了王上的事情了,大琴师你说是也不是?”
就在这时,云绿水身旁的风灯熄灭了。
整个中庭真正地归于黑暗。
却不是死寂般的黑暗,因为有可听闻得到的呼吸声以及……脚步声。
是薛妙手与云绿水的脚步声。
一个正往前殿的拱门而去,一个正往后殿方向而去。
往前殿拱门去的是薛妙手,往后殿去的,则就是云绿水。
没有人理会地上的两具尸首,就像她们谁也不担心这地上的尸首会被即将到来的王上发现一样。
黑暗里,白拂将五指紧紧按在琴弦上,司季夏将剑柄抓握得紧紧的。
他们还是立在原地没有动,动的只有云绿水和薛妙手。
云绿水已经走进了后殿,薛妙手即将走到通向前殿的拱门。
就在这时,拱门另一侧走来一道人影,一道身着明黄绸袍的人影。
打头的两名太监手里打着风灯,在走上长长的游廊三步后,打头的两名太监不约而同地突然停下脚步,吓了走在后边的王上莫琨一跳,随即沉声斥道:“怎么回事,存心想要吓朕吗!?”
“王上饶命!”两名太监连忙转身朝莫琨跪下身,还未来得及为自己解释什么,便听得莫琨又一声惊讶道:“林姑娘?”
原是这黑漆漆的游廊上忽然就走来了一个“林姑姑”,脚步轻无声,如何能不吓了人一跳。
莫琨自然也被这突然就出现到跟前来的“林姑姑”吓了一跳,“林姑娘怎的不打灯也不出一声?”
莫琨称薛妙手一声“林姑娘”,足可见他待这“林姑姑”确实是给了面子。
“奴婢见过王上。”只见薛妙手这才朝莫琨福了福身,恭恭敬敬道,“惊吓了王上,奴婢有罪。”
“罪什么罪,朕不怪罪你,你能有什么罪?”莫琨忽然笑了,看向薛妙手的眼神竟是一番怜爱,只见他伸出手,竟是视身旁身后的太监于无物地抚向了薛妙手的脸颊,轻轻挑了挑她的下巴,挑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面对着他,眸中的那一番怜爱掺进了满满的淫色,朝她面上轻轻吐着气,“你说是不是,林姑娘?”
“王上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奴婢不敢二话。”薛妙手的态度还是恭恭敬敬的。
莫琨收回了手,抬眸看向薛妙手身后黑漆漆的游廊,蹙起了眉,声音也沉了下来,道:“今儿个这长廊怎么不点灯?贵妃呢?朕两日不见她想她想得紧了,赶紧去通传,道是朕过来了。”
“娘娘给王上安排的美人儿没能让王上满意么?”薛妙手没有走,反是问起了莫琨问题来。
莫琨竟也不恼她,反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自然是满意得很,只是不能见到贵妃,没有她在朕耳边给朕说说话,朕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安,想来也是睡不着,就过来看看贵妃了,行了,赶紧去通传吧。”
莫琨说完,朝薛妙手摆了摆手,脸色疲态有些重,眼袋也有些肿,不知是没有休歇得好还是因为其他。
“慢。”王上忽然将眉心拧得更紧了,“朕似乎觉得……好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怎么回事?”
“王上玩笑了,这儿是芳兰宫,怎的会有血腥味。”薛妙手很是平静地答着莫琨的话,“奴婢瞧着王上面色似是有些困倦,想来是王上觉着累了有错觉。”
“应该是吧。”莫琨抬手揉了揉颞颥,再次朝薛妙手摆了摆手,“所以快去给贵妃说朕过来了。”
莫琨始终还是依着云绿水,并未直闯入后殿。
薛妙手依旧没有走,反是朝莫琨再次福了福身,道:“王上莫着急,娘娘让奴婢再次等候王上,道是有惊喜要送给王上。”
“哦?”莫琨眼睛一亮,“贵妃知道朕今夜会来?”
“娘娘伺候了王上这么久,与王上总该有点心有灵犀的感觉的。”薛妙手微低着头,依旧恭敬地说着话,“娘娘本是想留到王上寿辰那日才给王上这个惊喜的,但今夜王上既已来了,今夜将这个惊喜送给王上也一样,总归都只是给王上特意准备的。”
“惊喜?快快快,快给朕看看这个惊喜。”莫琨显然很是高兴,“贵妃给朕的惊喜,朕可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
“那就请王上回到前殿坐上一坐,待王上瞧过了这个惊喜再到后殿看娘娘也不迟。”
“好好,朕就先瞧过这个惊喜再去见贵妃。”莫琨笑得眼角笑纹深深,转了身,走回前殿去了。
薛妙手维持着微弓着身微垂首的姿势,待得莫琨回了前殿,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打着风灯的太监也随着莫琨回了前殿,中庭重归于黑暗,前殿里的火光从拱门投照到游廊上来,照到薛妙手这儿来时,火光已然变得昏暗。
薛妙手整个人,还是站在黑暗里。
只见她看着拱门,眼神阴沉,翻滚着狠厉。
忽然,一道细细的银光从庭中更深处的黑暗掠来,整整好绕在薛妙手的脖子上,这道细细的银光只消收紧,就随时能割破薛妙手的喉咙。
可薛妙手面上没有惧意,且非但没有惧色,反是微微一笑,低声道:“大琴师就算现在杀了我好像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你们想要杀九皇子,不论随时下手都可以,根本就不需要白某与公子走这一趟。”白拂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薛妙手身后,阴沉的声音亦是压得低低的。
“大琴师说的是对,但是,这总归是不一样的不是?”薛妙手不惊不乱,反是镇定自若,“而且我一定需要大琴师与公子来走这么一趟,因为我始终要找一个大夫来为娘娘看诊,公子是我心中最好的大夫人选。”
司季夏亦站在薛妙手身后,紧握在剑鞘上的手不曾松开。
白拂在布一个局,而薛妙手与云绿水也在布一个局,司季夏本是局外人,却生生被拖成这局中人。
他不知他们想下的是怎样的一盘棋,也不想知道,他只想走出这座王城,只要走出这座城而已。
“现下九殿下已经死了,只要我或者娘娘在王上面前说一句九皇子这人啊,是丞相大人的人杀的,大琴师你觉得王上会如何反应?”
薛妙手的话音才落,那绕在她脖子上的细细银线蓦地收紧,眼见其就要紧勒上薛妙手的脖子,终还是停住。
白拂没有说话,面色寒沉至极,眸中杀意突显。
“不过大琴师放心,我知晓大琴师是相信我才会领公子今夜来芳兰宫走一趟,我总不会让大琴师觉得我是个不可信的小人的,再怎么说,为了答谢公子来为娘娘看诊,我也总归要让公子和大琴师安然无恙地回到相府去才是。”薛妙手说着,竟是抬手抓住了绕在她脖子上的细细银线,让那银线生生割破了她的手。
白拂深拧起眉,随即收了那银线,看着食指上已然带了血的银指环,白拂将眉心拧得好似解不开的绳结。
司季夏一直沉默着,他在等着薛妙手把话说完。
薛妙手又是微微笑了一笑,这才转过身,看向完全匿在夜色之中瞧不见脸面的司季夏与白拂,声音还是低低冷冷道:“我也不知晓王上今夜会来,但他既然来了,你们就更是要离开,既然想要平安无事地离开,现下你们与我就要配合一番。”
白拂不说话,稍稍的沉默后,反是司季夏淡淡道:“姑姑请说。”
“瞧公子肩上挎着的包袱的形状,似是一把琴?”
“云琦。”司季夏一句多余的话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云琦?”薛妙手有些惊诧,“竟是云琦。”
“既是云琦,那便最好。”薛妙手吮掉手指上的血,“王上爱琴乐胜过爱美人,大琴师与公子接下来应当如何做,不消我再多说一句你们也知晓,与我到前殿去吧,送走了王上,你们才能畅通无阻地离开。”
前殿里,方才被莫子健抹杀的三名宫人的尸体在莫琨到来之前就已经被处理了,连着殿内地上的血也擦拭得干干净净,这芳兰宫中宫人处理这些事情,早已熟练,是以迅速。
因为她们是宫人,却又不仅仅是一般的宫人。
而那由莫子健带来的唯一一名影卫,也不见了踪影。
影卫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不会离开,然殿前却再不见其身影,只能证明一件事,或许他已经像晓公公那样,说不在就不在了。
就在那些个被他看一眼就瑟瑟发抖害怕不已的宫人眼前不在的。
谁说表象就一定是真实?
看着弱小的人与物,这弱小的表象谁又能说不是装出来的?
这就要看看的人,有没有一双足够锐利的眼睛与一颗足够敏锐的心。
是以莫琨坐在前殿内,并未觉得这前殿有何异样。
唯一让他觉得有异的,还是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他总觉得自己闻到,正要问身旁的太监时,通向后殿的拱门处传来了脚步声。
薛妙手正缓步朝莫琨走来,她的身后,跟着两名男子。
一名是莫琨再熟悉不过琴师白拂,一名则是莫琨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面上遮着一块黑巾,只瞧得见一双冷淡的眼睛,瞧不完全脸面。
可不管是再熟悉不过的白拂还是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此一刻莫琨的面色都不会好看,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容忍这样的时辰有两名男人从自己女人的房里走出来,并且还是一间连自己都不能随意进去的卧房。
莫琨一时间怒火中烧,竟是甩手扔掉了宫人堪堪呈上给他的茶盏,冷冷盯着白拂,阴冷叱问道:“夜已深,琴师如何会在这芳兰宫里!?”
“小民见过王上,王上万安。”白拂不惊不慌,只是恭敬地朝莫琨微微躬了躬身,平静道,“并非小民此等时辰还要进宫叨扰贵妃娘娘,实是贵妃娘娘让林姑姑请小民来一趟,贵妃娘娘有命,小民不敢不遵。”
“贵妃请你来的!?”莫琨半眯起眼,质疑白拂的话。
“王上稍安勿躁。”薛妙手朝前稍稍跨出一步,“王上还未听奴婢说上一二便发起了火气来,王上怎就不觉或许这就是娘娘要给王上的惊喜?”
“这就是贵妃要给朕的惊喜?”听到“林姑姑”说着就是贵妃要给自己的惊喜,莫琨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却还是有些不相信,“惊倒是有了,朕可没看得出喜来。”
“王上不着急,容奴婢先给王上说一说,或者是……让大琴师亲自来说?”薛妙手看向白拂。
“那便由小民来与王上道明。”白拂上前一步,再次朝莫琨微微躬身垂首,这才接着道,“王上可还记得云琦?”
“朕自然记得云琦,只怕到朕没有气在了,朕也会记得云琦。”听到云琦二字,莫琨面上有惋惜又有遗憾,一时间竟是丝毫怒容都不见了,心绪似乎完全沉浸在了对云琦的念想中,“若是可以,朕都想亲自去一趟南蜀国,亲自拜访一遭云琦找到的知己,若是可以,朕想亲耳听一听云琦最真实美妙的声音。”
“不过,哎——”王上说着,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也都只能是朕想想而已了。”
听得出也看得出,这个帝王,是爱极琴乐,爱极云琦的。
“不知琴师这突然之间提及云琦,所为何意啊?”一说到琴,莫琨这会儿倒是忘了前一刻还在愤怒白拂与那陌生的男子入了芳兰宫后殿一事,一心只关心起云琦来了。
“贵妃娘娘要给王上的惊喜,就是让王上再瞧一瞧云琦,并且让王上听一听云琦那最真实美妙的声音。”
“云琦回到云城来了!?”莫琨惊喜得站起了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拂。
“正是。”白拂语气依旧平静,“不仅云琦来了,便是云琦的知己,也来了。”
“在,在哪儿!?”莫琨激动就差上前抓着白拂的手来问了。 腹黑毒女神医相公:妙bi-ge.
“就在王上面前不是?”
莫琨震惊不已又激动不已地看向以黑巾半蒙着脸的司季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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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姑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