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矜不是头一回从南墙翻出来,他知道南墙比其他地方的墙体要矮上不少,陆书瑾即便是身量不高腿不长,也是能踩到他的手的。
但陆书瑾有些不敢下来,她从未爬上过墙头,生怕从墙头摔下去,僵着身体不敢动。
可下面一圈的人皆在看她,就等着她从墙头下来,见她一直没有动作,叶洵率先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催着马走了两步,说道:“要不让侍卫给抬下来吧。”
在他旁边的那个漂亮姑娘也打了个哈欠,“是啊小四哥,别为难他了。”
萧矜平日里是性子最躁的,若是碰上谁磨磨唧唧,他肯定是头一个不耐烦,但眼下他却十足的耐心,教着陆书瑾:“你背个身,抱住墙头,腿慢慢往下试探,我会在下面接着你。”
“不会让你摔到的。”萧矜盯着她的眼睛,有几分认真。
陆书瑾看着他,像一块小石头扔进了心中,荡起层层轻微的波澜,柔和微弱。她按照萧矜所说的动身,背过身抱着墙头,所有力量都架在双臂上,双脚慢慢往下试探。
脚尖在空中轻轻地点来点去,下一刻便触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一股力道从鞋底往上托,陆书瑾意识到这是萧矜的手掌。
她将另一只脚也放上去,这才发现萧矜的臂力极为惊人,他用两掌稳妥地托住了陆书瑾,随着她双臂的卸力,脚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强,很快她就松开了墙头,扶着墙面彻底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萧矜的双掌之上。
他的两臂仍然纹丝不动,缓缓蹲身,将陆书瑾从墙头上托了下来,快要触及地面的时候,陆书瑾自己跳下来,转头去看萧矜。
萧矜站起身,拍了拍双掌上的灰尘,冲她一笑,像是有些得意,“说了不会让你摔到的吧?”
陆书瑾下意识去看他的手臂,也被他方才那股稳当的臂力惊到,竟能直接将她从墙头托下来,有这般骇人的力气难怪能生生砸断刘全的骨头。
她想,若是她也有这般力气就好了,这样那瘸子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就把瘸子的另一条腿也砸瘸,让他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
萧矜看出了她眼眸里的惊羡,还在等她那一句由衷的夸赞,身后却响起一声响亮的口哨。
他回头,就看见叶洵正用一种戏谑的眼神望着他,笑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少爷是带了个小媳妇出来。”
这种玩笑放在姑娘身上是不合适的,有损姑娘的名声,但是搁在男子身上则没那么多讲究了,说出来立即惹来一阵哄笑,几人纷纷跟着附和。
只有那个漂亮姑娘听不出是玩笑,指着陆书瑾认真道:“咦,他不是个男子吗?”
接着又冲陆书瑾招手,“夜色深,我瞧不清楚,你往前走两步,走到光下面我仔细分辨。”
陆书瑾被众人一起哄,低着头没忍住脸红了,再一听这姑娘认真的语气,便忍着脸上的烫意拱手道:“姑娘没看错,在下的确是个男子。”
萧矜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停止起哄,对叶洵没好气道:“你媳妇儿才是个男的呢!爷喜欢香香嫩嫩的姑娘。”
叶洵满不在意地一笑,“也不是没玩过。”
萧矜懒得搭理他,招手让侍卫牵来了马,踩着脚蹬一翻身便坐于马背上,问陆书瑾,“会骑马吗?”
陆书瑾摇头,然后转头看一眼南墙,想要回去的意图相当明显。
“方才在墙里让你回去你不回,现在没机会了。”萧矜冲她伸出手,道:“上来。”
陆书瑾找别的借口,“你这马好像坐不下两个人。”
“驼头猪都轻松,还能驼不动两个人?”萧矜催促道:“手给我,快点。”
陆书瑾有一瞬的迟疑,这时季朔廷在旁边道:“人家说不定不想跟你共乘。”
萧矜皱起眉头去看季朔廷,“他是我带出来的,不跟我共乘跟谁共乘?”
“跟我也可以啊。”季朔廷拍了拍自己的马背,对陆书瑾笑得一脸温柔,“来陆书瑾,跟我坐一起,我的马温顺,跑起来不颠。”
叶洵也跟着笑说:“坐我的马也行。”
陆书瑾想起方才他笑容暧昧地说的那一句“也不是没玩过”,心里顿时泛起一阵恶心,再没有犹豫地伸出手抓住了萧矜的手掌。
两掌重叠的一瞬,萧矜合拢手指握紧了她的手,用力往上一拽,陆书瑾整个人便被拉到了半空之中。
她一只脚踩着脚蹬借力另一只腿曲起,左手拽住了缰绳,随着萧矜的力道往上一攀,就这样坐在了萧矜的身前。马身上的温度贴着双腿传来,温热而柔软,她手底下拽着缰绳和马背上的毛,下意识攥得紧紧的,怕滑掉下去。
陆书瑾从未骑过马,连马车都很少坐,从不知道马背那么高,坐上来之后视野会变得如此开阔,感受到身下这只偶尔打着鼻息的鲜活生物,她觉得兴奋又新奇。
正伸头往前张望时,她手下的缰绳一动,陆书瑾低头看去,才发现萧矜的手臂拢在她的身侧,手伸到前面来把缰绳从她手里抽走些许,陆书瑾稍稍一动弹,后背就轻轻撞上了萧矜的胸膛,这时她才惊觉自己整个人都拢在了萧矜的怀中,与他的距离不过一拳。
陆书瑾心猛地一跳,骤然僵住身体,眼底流露出些许慌张来,耳尖出卖情绪,瞬间红了个透。
还是萧矜先往后退了退。
他十岁出头那会儿萧云业不准他骑马,他就经常自己跑去找季朔廷,让季朔廷牵马出来,两个人就共骑一匹马,所以他并未觉得哪里不妥,拉动缰绳催马往前走,语气随意道:“你没骑过马就不能让你坐后面,免得被颠掉,你就夹紧马腹抓紧缰绳就行,注意别揪到马背上的毛。”
两个人贴得近,他的声音几乎是挨着陆书瑾的右耳朵响起的,若有若无的气息拂过红透了的耳尖,陆书瑾觉察到了自己脸上的蒸腾热意,赶忙低了低头掩藏,同时松了手里的马毛,改去抓缰绳。
缰绳并不长,用两股拧成了粗粗的一条,握上去时有着并不粗粝的坚硬。萧矜的手掌大且握的随意,留给陆书瑾的部分就少得可怜,她的两个手挤巴巴地并在一起捏着。
萧矜的肤色是健康的白皙,在一众男子里也称得上一句“小白脸”,但他的手背与陆书瑾的手背相比,却一下就衬托出陆书瑾的手背白嫩。
她将身体往前倾,臀后抵着马鞍,与萧矜拉开些距离。
“走咯。”萧矜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催马而动。
马背的颠动还是相当明显的,陆书瑾又没坐在马鞍上,更是第一次骑马没有经验,尽管她用力夹紧马腹却还是止不住地左摇右晃,好在萧矜的双臂牢固如铁,架在她的身侧将她困在其中,且马行的速度并不快,便没到将她甩下去的地步。
一群人催马跟在后面,随从提灯散在两边,再有皎月相照,四周倒也不算漆黑。一排排人影晃动,几人很快就离开了学府的南墙。
那漂亮姑娘打马从后头追上来,侧头盯着陆书瑾认真瞧了瞧,陆书瑾也回望她一眼。
“小四哥,我二哥说你上回去春风楼带的也是这个人,小香玉对这人说错了句话你就发了好大的火,是不是真的?”那姑娘问。
萧矜瞥她一眼,“我哪回去不带人?”
那姑娘又说:“二哥说从不见你在春风楼垂怜那个女子,说你其实喜欢的男人。”
陆书瑾听着这话,有些心慌。
萧矜却满不在乎,斜着嘴角笑,“你二哥上回喝醉了抱着路边的驴子说那是他新过门的妻,你能认下那头驴是你二嫂吗?”
那姑娘赶忙摇摇头,“二哥喝醉了,醉话不能当真。”
萧矜也摇头,“并非,是你二哥的话皆不能当真,不是只有醉话,他那张嘴只会吹牛和胡说八道。”
那姑娘没再问他,而是慢下了马步,转头对叶洵认真问道:“二哥,你的嘴只会吹牛和胡说八道?”
身后传来叶洵气急败坏的声音:“叶芹!谁教你这么说你哥哥的?!”
陆书瑾觉得好笑,这个姑娘倒是长了一张看起来很聪明的脸,但不知道为何好像有些呆。
叶洵还在训她,陆书瑾耐不住好奇,悄悄从萧矜的手臂旁探出头,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被唤作叶芹的姑娘正瞪着大眼睛看叶洵,等叶洵训完了又问:“那你的嘴还能用来干嘛?”
叶洵被气个半死,“我还能用来骂你,榆木脑袋!”
萧矜低眸看一眼,正好窥见陆书瑾翘着嘴角无声偷笑,视线从她还留有余红的耳朵飘过,低声说:“这是叶洵的胞妹,名唤叶芹。”
陆书瑾轻轻“啊”了一声,将头扭回来,心中疑虑万分。
上回在春风楼她已经知道叶洵的父亲是云城知府,那叶芹也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官家小姐,何以她能在这天黑之后跟这群男子混在一起?若传出去岂不是败坏叶家门楣?
陆书瑾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最后只得去问萧矜,她身子往后靠了靠,偏过头小声问:“萧少爷,为何叶三姑娘会在入夜之后与你们一起?”
萧矜听到她的问题,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道:“你怎么不问我们要去哪里?”
陆书瑾顿了一下,说:“去哪里对我而言已经不太重要。”
毕竟已经上了马背,不管萧矜把她带到何地都是无法抉择的,问不问都是一样。萧矜行事虽混,但总归看起来不像是谋财害命的恶徒,更何况陆书瑾身上也没几两财能惦记。
“也是,反正你待会就知道了。”许是因为叶芹就跟在后头,萧矜便没再回答陆书瑾方才的问题,而是转头对众人说:“咱们快些,早点回去还能睡上一觉。”
后头几人皆应了声,萧矜便拽着缰绳用力甩了一下,啐声促马,提升了速度。
马背颠簸起来,陆书瑾一时坐不稳,下意识扶助萧矜的手臂。他的小臂十分坚硬,只有一层薄薄的肉感,里头的肌肉如铁一般,有一瞬间陆书瑾想问问萧矜原本的手臂是不是断了,衣袖下面的是一截木头做的假肢装上去的。
这话得亏没说出来,不然萧矜也要被气晕。
快马行了一阵,很快便来到了城南郊处。
陆书瑾到云城的时间不长,对这里的路并不熟悉,但是她听说过城南郊有一片很大的养猪场,东家姓齐,养猪上万头垄占了云城中大半的猪肉生意。城中很多达官贵人吃的猪肉都是直接从齐家猪场定下,现宰现卖。
所以城南郊这一地带,连空气中都充满着猪粪的臭味。
萧矜在树边停下,眯了眯眼睛远远就看见齐家猪场那寥寥点着的灯和来回巡逻的下人,翻身下马,扬声道:“千里镜拿来。”
随从很快送上一杆竹制单筒的玩意儿,萧矜随手一拉那东西就变长一倍,他放在右眼上往猪场眺望。
眼下这个时间,猪场的大半下人都已经休息,只留下了几批来回巡逻的,灯光昏暗看得不分明,但萧矜知道这会儿是齐家猪场把守最松弛的。
其他人也都下了马围在他边上,疑惑询问:“萧哥,咱们来这里到底干嘛?”
“你蠢啊,这还用得着问?萧哥当然是要给齐家一个教训啊!”
“就是,谁让齐家那个嫡子不长眼睛,敢跟萧哥抢东西,也不过就是一户养猪的,还敢这样张狂!”
陆书瑾仍坐在马背上,目光落在一旁的地上,耳朵却放在了人堆里听着,几人七嘴八舌很快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原是萧矜前两日又去了春风楼,他是楼中的常客,所以三楼那个名唤“月水间”的雅间就常年给他留着,不在接客的队列之中。但萧矜前两日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常包的雅间里竟然有人,且人还不少,一人搂着一个姑娘在其中寻欢作乐,歌舞升平,十分快活。
萧矜当场就掀了桌子,赶走了弹琴奏乐的姑娘,将春风楼的掌事喊来质问。
一问才知道齐家嫡子齐铭刚一进门就指名要月水间,任凭掌事如何劝说都不听,撂下了一锭黄金扬言若是不将月水间开放,就砸了春风楼的牌匾,无奈之下掌事只好收了金子,让他进入月水间。
萧矜听后发了好大的脾气,立即就要教训齐铭,却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没找到,不巧他刚好在萧矜来之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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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人,萧矜就砸了月水间的所有东西让换新,还放话说逮住了齐铭便要好好教训,然而养猪大户的嫡子齐铭并不畏惧,甚至通过萧矜身边的小弟传话说要让月水间改名为“齐铭间”。
齐铭的公开叫板,让萧矜很没面子,所以才集结了人马,打算夜半来齐家猪场,给齐家一个教训。
萧矜平日里身边围着的人多,时常伴在左右的只有季朔廷一人,其他人皆是轮换跟着的,身旁人一多萧矜就开始赶人,是以这次能跟着萧矜一同前来,几个纨绔子弟就显得异常兴奋,一个劲儿地问萧矜待会要怎么做,如何整治齐家。
萧矜被围在当中,早已习惯了叽叽喳喳的吵杂,并没有回答任何一人的问题,只专心用千里镜看着。
叶洵拨开旁人走到他身边,问道:“你倒是说话啊,先前一直卖关子,究竟是想做什么?”
萧矜这才是像疏通了耳朵,收起竹筒镜,对他笑道:“能带上你,那自然是好事。”
这笑容里带着些许恶劣,萧矜的双眸被夜色遮掩,即便是站得如此近,叶洵也从中窥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却总觉得萧矜的笑容不大对劲。
季朔廷手里盘着一串黑玉珠,酸里酸气道:“好事你就会叫上叶老二,临到了坏事你就惦记起我来了,你俩真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叶洵哈哈一笑,“朔廷说笑,我还羡慕你能与小四共患难呢。”
“以后多的是这种机会。”萧矜揽了揽叶洵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笑道:“再说咱俩的交情,也不需用这些虚假的东西来证明。”
叶洵立即不假辞色道:“这些东西虽说是虚假,但必不可缺。”
萧矜没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周围人跟着笑,一派其乐融融。
忽而夜风乍起,吹动树叶发出哗哗声响,枯叶随着风大片掉落。秋风凉爽,在夜间还有些寒气,陆书瑾拉了拉衣袖按住被大风撩动的袖摆,觉得有些冷了。
十月之后云城就转冷,夏季的酷暑半点不剩。
萧矜的衣摆翻飞着,长发被拂到空中打着卷,他伸出手似乎在抓融于空中的秋风,突然说了一句:“起风了。”
然后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细长的竹筒来,吹起个火折子将竹筒点着对着夜空,短暂的时间过后,一簇光猛地从筒里飞出蹿去了天上,在夜空中“啪”地炸开,炸出一朵火花。
几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烟花吓了一跳,陆书瑾也仰着头,黑眸倒映出火花的颜色,都还没来得及细细看,那烟花就转瞬即逝,消散在夜幕之中。
秋风没有停歇的架势,反而越来越大,将众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纷纷将马牵到身边来挡风。
季朔廷抬头看了一下,方向是朝着叶芹的。叶洵余光瞥见,也转头看去,就见叶芹抱着双臂把肩膀瑟缩起来,显然是觉得有些冷了,叶洵赶忙走过去脱了外袍递给叶芹,“披上。”
叶芹接过,笑眯眯地穿在了身上,“谢谢二哥。”
唯有萧矜站着一动不动,仍是看着齐家猪场。
叶洵把衣裳给了妹妹之后自个就冷起来,他打了个喷嚏,耐心告罄,站到萧矜身旁又忍不住问,“小四,你到底把我们叫来这里作何?”
“看风景。”萧矜给了一个极度欠扁的回答。
叶洵眉毛狠狠一抽,望着漆黑的旷野和远处零星的灯光,压着脾气强作笑容,“这里有何风景可看?你就算是想看猪圈也该白日来吧?”
萧矜哼声笑了一下,没记着回答,而是拍了两下手掌。随从自一旁而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锦盒,盒中装着精致的翡翠酒盏和酒杯,萧矜拿起酒盏便往杯中倒酒。
他一连倒了三杯,拿起其中两杯先给了站在左右的季朔廷和叶洵各一杯,自己则拿起第三杯,继而偏了下头,示意随从将盒子端去别人面前分酒。
叶洵已经被萧矜这番动作搞得满头雾水,他知道萧矜惯常是想一出做一出,但这大半夜地把他们带到猪场边上吹着夜风喝酒赏月叶洵还是有点接受不了,他紧紧捏着酒杯,怕自己把酒杯扣在萧矜的头上去。
当然,事情必不会这么简单。
萧矜最多当个疯子,不会当个傻子。
“怎么可能是为了看猪圈?我是想请你们欣赏我精心准备的一场——”萧矜轻举酒杯,冲着齐家猪场的方向一指,眉眼间尽是肆意张扬,笑容晃眼,“篝火盛宴。”
很快地,身边传来倒抽一口凉气的惊呼,叶洵心头一慌,赶忙转头看去。就见方才还只有零星几点光亮的齐家猪场骤然烧起了大火!像是凭空而起的火龙,用着匪夷所思的速度蜿蜒爬行,肉眼可见地从南烧到北,在无边夜幕所笼罩的旷野之下渲染出艳绝的美丽。
“齐家猪场烧起来了!”不知是谁用不可思议的声音低喊了一声。
远处传来急促的钟声,是齐家猪场面临紧急情况的报事钟,兵荒马乱的声音响起,有人大喊走水,开始慌乱地救火。
齐家猪场养猪上万头,占地极广,盖起的猪圈都紧挨着,建造的时候考虑到走水的情况是专门做了隔断和防火措施的,但这火来得邪门,烧起来的速度极其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一眨眼的功夫就蹿得老高,逼得救火的下人连连后退。
秋风呼啸起来,无疑是这股野火的最好助力,卷着滚烫的火焰翻滚不止,很快,猪的惨叫声齐齐响起,声音刺耳凄厉!
萧矜选得位置极好,站在这里能将火焰的全貌尽收眼底,滚滚黑烟往天上腾去,火海照亮半边天,形成瑰丽而壮阔的画面,触目惊心。
其他几人都呆住了,叶洵更是手猛地一抖没捏住酒杯,死死盯着烧起来的齐家猪场。
群猪在火场的惨叫声冲破天际,隔得老远都能听见,传到陆书瑾的耳朵里,她眼皮重重一跳,不自觉握紧了缰绳,脸色发白。
这样庞大的一个养猪场,里头的每一头猪都是银子,这样一把滔天烈火,烧得哪是猪啊,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萧矜对自己计划的这场篝火盛宴满意极了,眯着眼睛笑,举起酒杯说:“敬云城万千百姓。”
再一饮而尽。
他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几个少年爆发出一阵惊叫,兴奋激昂,对萧矜这一壮举赞不绝口。
说齐家这下完蛋,齐家嫡子再也嚣张不起来了,跟萧哥作对的人没有好下场。
还说不愧是萧小爷,这事儿办得漂亮!
又说也只有萧哥会有如此胆识,令人佩服!
话里话外都是吹捧萧矜的话,仿佛他不是放火烧猪毁了齐家产业,而是做了一桩保家卫国的大义之事。
这便是以萧矜为中心形成的一个圈子,大约把云城的所有纨绔子弟收集起来,其中有大半都要冲萧矜喊一句“萧哥”。
萧矜在这种充满着纸醉金迷和谄媚奉承的漩涡中心,他暴躁易怒睚眦必报,动辄便动手打人,对身边的人呼来喝去,任何不顺从都会让他勃然大怒,因为一个小小的冲突便烧起了这连天大火,活烤这么多头猪,一举毁了齐家产业。
陆书瑾盯着站在人中央,举着千里镜往远处眺望的萧矜。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除却一些寥寥树影之外,他半个身子都披着皎洁的月色,陆书瑾好像从那晦暗不清的影子里看到了另一个萧矜。
他捧书长读半个时辰不抬一次头,假借寻找玉佩之名砸了逼良为娼的玉花馆,撅出刘家贪的官银,撕毁所有卖身契狠狠惩治了拐骗外地女子的青乌,他也会控制着轻缓的力道给她的脖子上药,盯着她吃完丰盛的膳食,在入夜之后提着灯满学府的寻找在南墙枫林清扫的她。
厚重的云层掩去了月色,视线昏暗下来,萧矜的面容忽明忽暗,身形几乎隐在夜色之中。
让人看不清楚。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很快,空气中就猪粪味就消失了,弥漫着肉香,火势却半点不减。
萧矜举着千里镜笑哈哈地说:“好多头猪都跑出来了,他们手忙脚乱地抓猪。”
不过很快他就不笑了,因为猪场的护卫发现了这一伙人,带着大队人马围堵而来,将萧矜等人都围在其中,所有人都因为救火忙得晕头转向十分狼狈,心里正恼火着,手里提着木棍怒目而视。
护卫头子也不是傻的,知道这场大火来得邪门,再一看这一群锦衣少年大半夜出现在这里看戏,心里自然也清楚大火的始作俑者就是面前这些人,当即大喝一声道:“你们是什么人?!安敢如此胆大包天纵火烧齐家猪场!”
几个少年方才还慷慨激昂,这会儿被一群人高马大的人围住了就蔫了气儿,不敢吱声。
还是萧矜率先开口,“谁说是我们放的火?你亲眼瞧见了?可别血口喷人。”
“这大半夜荒郊野岭,你们在这里作何?”
“我们哥几个来赏月喝酒,”萧矜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说道:“碰巧看到那边起了火,就停下来看会儿。”
“你们凭白出现在这里猪场就着火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护卫头子厉声道:“分明就是你们纵的火!”
季朔廷在此时指着萧矜接话,“你知道这位是谁吗?就在这里吆五喝六的。”
护卫头子气得原地蹦起来,“我管你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今日也得被我抓去衙门!一群胆大包天的毛头小子,你们可摊上大事了!”
“拿下他们!”他扬声命令。
一群人蜂拥而上,想将几人给按住,但随从挡在外圈,稍稍一动就刀刃出鞘,镇住了那群拿木棍的人。
萧矜一边往马旁边走一边对叶洵笑道:“咱哥俩共患难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叶洵的脸色极差,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萧少爷不是说咱俩的交情不需那些虚假的东西来证明吗?”
萧矜耸肩,无辜道:“不是你说这东西虽然虚假,但必不可缺么?”
这招气得叶洵胸口一闷,差点当场吐一口老血。
萧矜站在马边,拍了拍马鞍对陆书瑾道:“下来。”
陆书瑾现在慌张得很,萧矜闯下如此大祸,要被押回衙门,那海舟学府那边必然会得到消息,若是让乔百廉知道她又参与了这些事,岂不是又要对她失望?且萧家有势力,能确保萧矜在云城横着走,她陆书瑾又没有半点家世背景,若是因此事下狱,被关个三年五载可怎么办?
她越想心里头越慌乱,没注意萧矜走到了边上叫她下去。
忽而后腰横亘了一条手臂,力道紧随其后,箍着陆书瑾的腰将她整个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陆书瑾毫无防备,惊得一声低呼,而后双脚就踩在了地上,腰上的力道很快抽离。
萧矜低头看她,将她惊慌的神色尽收眼底,声音散漫,“你怕什么?”
陆书瑾一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那情绪就更明显,她一个字都没说,但萧矜已在她的眼眸里读清楚,他说:“有我在,这事落不到你头上。”
陆书瑾移开视线敛起眼眸,不只是因为方才吓得还是别的什么,心腔里擂起大鼓,咚咚作响,她想说一些话缓解一下,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萧矜你可真了不起,看看你干的好事,大半夜把我拉出来看你火烧猪,现在还要被抓去衙门。
还是说你方才力气有点大,勒得我腰有些疼。
亦或是你为什么做出这些事,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因着这片刻的沉默,萧矜马上就有意见了:“你为何总不理我?让我这个当大哥的很没面子。”
陆书瑾愣了愣,如实回答,“不知该说什么。”
“日后我再跟你说话而你不知道该怎么说时,就回个‘我知晓了’,”萧矜说完,又用极短的时间自省是不是有点严格,便补充道:“或者回个‘嗯’,听到了没?”
奇怪的要求。陆书瑾心中疑惑,却还是点点头。
萧矜目光一厉,“嗯?”
陆书瑾:“嗯,我知晓了。”
两句合在一起,萧矜觉得自己又有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