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现在也不是胡闹的时候,还有正事要办,尽管萧矜心里掀起滔天巨浪,却还是努力地把所有情绪按下去,抱着陆书瑾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将她放开。
还是依依不舍地在她的脸上亲了几口。
他去拿了一件自己的披风,给陆书瑾披在身上,说是外面风大,免得吹乱了她的发。
陆书瑾乖巧地站着,任由萧矜给她穿衣,慢慢地系上衣扣和衣带,然后又将帽兜给她罩上,说:“走吧,咱们该出发了。”
陆书瑾点头,主动去牵起了他的手。
萧矜绷着嘴角,不想让自己显出得意忘形的样子来。
他所说的出发,其实就是前去找贾崔。
分散出去的队伍到方才为止已经全部前来报信完毕,整个云城已经被重新占领,细算一下,萧矜才发现那些守在城中的兵远没有一万五的数量。
少了四千不止。
他意识到贾崔跟季朔廷谎报了数量,其实他们带来的兵根本就没有三万之多。
在争夺的过程中当然会有伤亡,但能够在百姓闭门不出,不用攻城,不用正面厮杀的情况下折损了最少的数量,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萧矜让裴延统计人数,他则带着人前往青楼。
贾崔在进城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泡在青楼之中度过,沉醉在醉生梦死的温柔乡之中。
寅时三刻,萧矜进城的同一时间,季朔廷带着人在玉容馆找到了喝得大醉的贾崔。
他带的兵守在玉容馆的楼下,里头灯火通明,一进大堂就能看见他坐在其中,身边围坐着一圈女子,皆穿着细纱薄裙,欢笑晏晏地向贾崔劝酒。
他生性粗暴,玉容馆的女子没少受罪,一旦伺候得不行他就直接动手,半点不怜惜女子身体娇弱,先前还将一女子打得满口吐血,半天爬不起来。
玉容馆的女子都怕他,却又不敢不尽心服侍,只一个劲儿地灌酒,盼着灌醉了他之后他便搂着姑娘去房中睡觉,不会再磋磨其他人。
季朔廷身着黑色长袍,手执一柄白玉折扇,长发冠玉,俊俏的面上带着轻笑,颇有几分风流才子的味道。
往玉容馆前一站,贾崔的侍卫就将他拦住。
季朔廷没说话,状似随意地扬了扬手中的扇子,忽而就有几人鬼魅一般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到那些士兵的身后,动作整齐一致,左手捂住那些人的嘴,右手摸出的短刀往脖子上一划,干净利落地杀了人。
他往后撤了半步,躲过那些喷溅的血,低头仔细往自己身上看了看,确认血迹没有喷溅到身上之后,才有端起温润的笑意走进去。
大堂之内乐声交错,女子们的劝酒声和欢笑声吵作一团,贾崔忙得不行,左边喝一口美人递来的酒,右边吃一颗美人送来的果子,两臂都抱着人,浪荡至极。
季朔廷的到来,很快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不少人频频投来目光。
他走到贾崔面前,笑着道:“贾将军当真风流快活,不论什么关头都不忘享受取乐。”
贾崔睁开醉意朦胧的双眼,瞧见是季朔廷,当即脾气就不大好,“你来做什么?”
季朔廷看出来他醉了,并不计较,只道:“来告诉将军一个好消息。”
贾崔这些日子对季朔廷的不满实在是太多了,又因为完全没有表现和立功的机会,在云城不管做什么都要受季朔廷的限制,心里早就憋着一股子怒火。
一听季朔廷说带来了好消息,当即就猜到是世子成功取得虎符。
不然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贾崔一时间气得厉害,无功可立,届时就算是拿了虎符回去复命,论功行赏时又哪还轮得到他贾崔?
他一抬手,把面前的桌子给掀了,上头的酒水果盘碎了一地,周围的女子皆被吓到,发出尖声低呼。
“滚!”贾崔反手给了方才还搂着亲昵的女子一巴掌,骂道:“全都滚!”
女子们恨红了双眼,又不敢反抗,屈辱地起身离开。
不一会儿,周围就散了个干净,就余下还坐着不动的季朔廷,以及发疯的贾崔。
他借着酒劲撒泼,将堂中的东西全给砸了,地上各种碎物混在一起,一片狼藉。
“狗娘养的!”贾崔砸累了,又坐了下来,喘着粗气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季朔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把东西砸了个干净,见他消停了,才又笑着道:“将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贾崔瞥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哪能如季大少爷,生来便是高门望族里的嫡子,受家族庇护和器重,自然高枕无忧心无烦事。”
“怎么没有,是人都会有烦心事,我还能是个例外不成?”季朔廷说。
贾崔不甚在意,“是吗?真是不知大族里的嫡子心中烦忧与我们是否一样。”
季朔廷长长地叹一口气,眉梢染上愁苦,将手中的扇子展开来,说道:“你看,我这扇子今儿不小心没拿稳落在地上,上头这一角磕坏了,这玉种难寻,怕是很难再打一根同样的扇骨了。”
贾崔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立即就要发怒,“你是在拿我消遣不成?这点破事也算得上烦忧?”
季朔廷无辜道:“贾将军此言差矣,高官忧心权势,商贾忧心财富,百姓忧心柴米油盐,吃穿住行,谁的烦忧不算是正事?就拿将军来说,你定是在心烦无处立功,难以崭露头角,回了京城之后没有理由邀功,烦前途不明。而我,此前则一直在烦心究竟如何才能将你们手中取得虎符,将你们赶出云城。”
贾崔喝得糊涂,听了这一长段话之后,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他豁然站起身,指着季朔廷的鼻子骂道:“你个小兔崽子,可算露出本来面目了!你从一开始就不是诚心想帮我们!季家已有帮扶六皇子的意向,你竟违背你祖父之意,将季家前程置之不顾!我现在就起草书信,传去京城!”
季朔廷不慌不忙道:“将军莫急,我带来的好消息还没说呢。”
贾崔瞪着他,“不需你多言!”
“当真?”季朔廷道:“看来将军是早就知道世子领兵藏于火海,无人生还之事了?”
“你说什么?!”贾崔震惊大怒,当下就扑身而来,想一把拽住季朔廷的领子问个仔细。
季朔廷原本坐着,见贾崔一靠近他瞬间朝后一翻,躲过贾崔的手臂,站起身又道:“还有,萧矜已经进城,约莫用不了多久就会来找你了。”
贾崔听了这话,才真真给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硬生生把所有酒意吓走,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他下意识朝外边看去,却见那大开的窗子外,竟是已经看不见那些原本守在门外的士兵了,他立即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想象!
贾崔赶忙转身,走了几步将随手挂在墙上的佩刀取下来,刀鞘扔下,露出锋利的刀锋来。
他指着季朔廷怒声道:“你们若是敢杀我,我手下的兵必将在云城大开杀戒!且你在季家那边也无法交差,季朔廷,你可要想想清楚!”
“想不清楚的人是你,贾崔。”季朔廷的笑容覆上冷意,总算撕下了伪善的皮,眸光稍敛,显出几分轻蔑来,“你这种人能坐上将军之位,就足以说明六皇子一党都是些什么货色,我祖父一生为国,从不结党营私,附庸任何党羽,少拿季家与你们这些人并作一派。”
贾崔厉声道:“萧家大势已去,一个萧矜能成什么气候!六殿下登基是迟早的事!”
“今日不论皇位之争,只杀你这罔顾人命,暴虐好功的下作小人。”季朔廷说完,便扬声道:“来人!”
仿佛就是等他这一声命令,窗外候着的人同时跳进来,朝着季朔廷的身边聚拢,个个动作迅速,右手一抖就握上一把锋利的短弯刀。
“贾崔,你若是真能活着从这个屋中走出去,我倒还能高看你一眼。”季朔廷往后退着,又道:“不过你只要不想着逃出去,我还是能暂时留你一条命的。”
到现在这种时候了,贾崔哪里还能听进去他的话,抡起大刀便要杀出重围,想着逃出去。
可这些到底是季家养出来的精锐暗卫,而贾崔此人又是个纵情享乐之人,吃不得什么苦,在武学方面也一般,如何能是这些人的对手?
不过几个回合,贾崔身上就挨了不少刀口,但都不是致命伤。
季朔廷站在门边,摇着扇子一派悠哉的模样看着,心中忍不住感慨。
有时候这世道就是这样,分明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喜怒无常残忍暴戾,杀人时眼睛都不眨,惯会折磨别人取乐,这种人就能够轻易掌管万兵,肆意杀害寻常百姓。
这便是人人争得头破血流,都要追逐的权力。
有了权力傍身,再下作的杂种,都能被捧为人上人。
贾崔坚持不了多久,身上的伤让他疼痛难忍,最终发现只要他不往床边靠,那些人就不会向他进攻。
他累得大喘气,在边上坐下来,身上伤口流出的血流在地上,狼狈不堪。
季朔廷见他消停了,也找了个椅子随意地坐下来,劝说:“歇会儿吧,待会儿有的你受累的。”
【寅正二刻】
蒋宅灯火俱熄,连下人都歇下,整个宅中没有任何人活动的声音,但睡着的人却没几个。
今晚的街道不安宁,云城大多百姓都躲在屋中,睁眼难眠。
蒋宿却是个例外,他睡得很香。
倒不是不担心萧矜和陆书瑾他们,只是他再忧虑,睡意来了还是挡不住,况且这些日子他一直两头跑。
白日里去陆书瑾那边喂小猫,晚上回来了,还要接着喂家里的这只狗。
起初他爹见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严厉禁止他不准在出门,但是蒋宿小时候就在后院的墙角处挖了狗洞,早上天还没亮他就钻狗洞跑出去。
晚上再钻狗洞回来。
可把他爹气得不轻。
不过蒋宿自挨了贾崔那一顿打之后,就再也没有遇上麻烦,就算是他白日里从街道上那些巡逻的士兵面前行过,也没人找他的麻烦。
他猜想,可能是他的脸肿得太高了,所以人人见他都觉得可怜,就不忍烦他。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无知,身边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他传递消息。
在陆书瑾被抓走之前,他与梁春堰发生过争吵,冷静下来的蒋宿回想起梁春堰是个什么狠厉角色,又徒生惧意,不敢再去寻他。
他倒是在宅中看到吴成运几次,他尝试驱逐,但吴成运笑着再向他确认时,蒋宿又把那些赶他走的话收回肚里。
这吴成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笑面虎,伪善小人。
是以,这日在蒋宿看来,与寻常没什么不同,他早早睡去,并没被别的声音吵醒。
后半夜街道上传来厮杀的声音,蒋宅中的大部分人都无法在房中老实待着,纷纷出门走到院中来,一大家子兄弟妯娌聚在一起,对屋外那些声音议论纷纷。
蒋宿的爹是宅中之主,他出来之后就吩咐家中下人皆拿着长棍切菜刀之类的东西做武器,守在前面,自己和兄弟们也拿着长剑站在中间,后面便是一众女眷。
届时若是真的城破,所有人都难以幸免,战斗和反抗就成了人人必须要做的事情。
蒋父左看右瞧,没看到自己的儿子。
“宿儿还在睡觉?”他喊来蒋宿的贴身小厮问。
小厮答:“我喊了少爷几声,他睡得熟,并没听见。”
“也罢,不必再喊他。”蒋父道。
外面刀剑相撞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持续了很长时间,院内人心惶惶焦灼等待,许久之后那些声音渐渐平息,只余下了一些清理战后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哪一方胜了。
但至少没有人撞门,就表示今夜暂时安全了。
蒋父大松一口气,转身对所有人安抚了几句,让他们都回去休息,却不料在家人的脸上看到了惊恐的表情,众人皆一脸害怕地盯着他的身后。
蒋父吓一大跳,猛地转身,就看见前方院中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
他像是凭空而降,衣衫胜雪,长发高束,在皎月之下隐隐露出半张昳丽非常的面容,身量又非常高。
五官相当漂亮,但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人。
蒋父吓得汗毛倒竖,这人如鬼一般,出现的时候没有半点声音,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他强装镇定,却从结巴的话中泄露了情绪,“你、你、你是何人!”
梁春堰笑了一下,他没见过蒋宿的父亲,但是眼前这人的样貌和害怕时候的形态,一眼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他说道:“我寻令郎。”
蒋父想到自己儿子前段时日被打得那么惨,每回见到他顶着一张猪头脸在家中走都认不出来,便对所有陌生之人无比戒备,立即冷声道:“夜已深,来客有何事寻犬子,还是等明早天明再来。”
梁春堰回答:“必须现在。”
蒋父顿时恼怒,“不准!没有这样做客的道理!”
梁春堰看着面前这一大家人如惊弓之鸟,满脸害怕的模样,又起了恶劣心思,“那若是我说你们谁拦谁死,你还不准我过去吗?我可能会把你们全部杀光。”
蒋父到底是活了几十年的人,比蒋宿更有血性,他立即抬起剑,做出迎战的姿态。
旁处站着的一个中年男子也扯着嗓门高声喊道:“既遭贼寇便是我们蒋家不走运!但蒋家男儿非懦夫,你想带走我大侄子,先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
话音落下,面前所有人都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梁春堰静静地看着他们。这些人不会武功,想要杀起来简直太过容易,他一个人就能屠蒋家满门,这句当初对蒋宿说的威胁并非玩笑。
只是他从这些人的身上,看到了先前蒋宿挡在陆书瑾门前,被打得半死不活仍然不肯退让半步的模样,他的手死死扣在门框里,指甲都卷了边,血从指甲缝里细细密密流出来,后来治疗的时候他总是在昏迷之中痛醒。
去挑战超出自己能力,不可能做到的事,即为勇士;而有能力却不为选择旁观,则为懦夫。
蒋宿说的是对的。
这就是梁春堰选择入局的原因。
去纠结哪一派是忠良,哪一个党羽掌控大权对晏国更加有利已经没有意义,当他看到面前有人正在遭受苦难,然后他施以援手,救下那些生命,这才是正确的,有意义的事情。
梁春堰正想说点什么,却忽然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所有人回头,就看见蒋宿披着外衣,一脸茫然地看着众人,他的脸上还带着浓重的睡意,问道:“大伯,你方才在喊什么?”
众人连忙唤他回房中去。
蒋宿见所有人聚集在这里,哪还能不知道有事要发生,他固执地走出房门,忽而在前方的空地上发现了梁春堰。
他脸色一变,霎时变得苍白,声音都变了,“你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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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矜进城了,卯时会在城门处决贾崔,你想去看看吗?”梁春堰这才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他其实是受人之托。
前半夜与季朔廷打了个照面,季朔廷托他来喊蒋宿,梁春堰方才就是把他的原话给复述了一遍。
蒋宿眼睛顿时瞪得像铜铃,一瞬间就亮了起来,“萧哥回来了?!”
他赶忙将外袍穿好,一边系腰带一边往外走,“在哪个城门!快带我去!”
蒋父气道:“不准,现在外面这么危险,你脑袋不要了就往外跑?”
其他人也跟着劝,毕竟先前蒋宿那猪头脸的模样,家里所有人都看到了。
蒋宿没有争辩,他看了父亲一眼,随后就转身,那模样真像是放弃了外出要回房中去,但就在他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脚步一转,飞快地朝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蒋父见状,赶忙自己去追。
结果就看见儿子轻车熟路地来到偏角之处,扒开地上的草垛,非常熟练地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蒋父气得吐血,在宅中跳脚大骂,“混账东西你跑去钻狗洞?!你倒还不如从门中走出去!”
蒋宿现在处于非常兴奋地状态,在得知萧矜回城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如获新生。
他从狗洞钻出之后,不管不顾地狂奔一段路,待肺部的气耗尽了,隐隐泛着疼,他才慢慢停下来,忽然意识到梁春堰还没有告诉他萧矜会在哪一个城门处决贾崔。
他抬起头,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就看到旁边一座二层楼的房顶上站着梁春堰。
他似乎就等着蒋宿的视线转过来,见他看来之后,就抬手一指,指了个城门的方向给他。
蒋宿对梁春堰扬起个笑容,带着感谢的意味。
这是他在得知梁春堰真面目之后,头一次对梁春堰露出发自真心的笑。
然后马不停蹄地朝着城门而去,但是他先前肋骨受的伤并没有痊愈,一时剧烈运动之后,又开始痛起来,他只得改跑为快步行走。
想赶在卯时之前到达城门。
【寅正三刻】
萧矜带着陆书瑾和裴延几人停在玉容馆前,门口的尸体摆得很整齐,血流了一地,在地势低的地方会汇聚在一起。
他侧目看了一下,都没停顿,抬步进了玉容馆。
季朔廷就坐在门边不远处,萧矜一进去他就看见了。
“老季,辛苦了。”萧矜走过去,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他站起来,于是两人拥抱。
季朔廷道:“你更辛苦,瞧着感觉都瘦了,军营的生活很艰苦?”
萧矜说:“你去吃半个月的杂粮就知道了。”
他与季朔廷说说笑着,完全不在意堂中另一头坐在地上的贾崔。
季朔廷往后看了一眼,瞧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披着宽大披风,大帽兜罩住整张脸的人,疑问道:“这位是?”
其实不难猜到是陆书瑾,只是陆书瑾没必要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这才让季朔廷满腹疑惑。
萧矜转头看她一眼,笑弯了眼睛,“等会儿就知道了。”
说罢,他转身朝贾崔走去,拨开了守在当间的季家暗卫,整个人毫无遮挡地站在贾崔面前,这才与贾崔第一次正式相见。
贾崔浑身是血,抬头打量着萧矜。
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几分轮廓,一身赤红的衣袍颜色如此显眼,衬得少年俊俏的眉眼张扬无比,面上是轻浅的笑意。
这便是声名远扬的大草包,萧家那个空有一副好皮囊,实际上一无是处的纨绔嫡子。
贾崔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肯低人一头,用凶戾的眼睛瞪着他,“你爹和兄长已经死在边疆,你又何必做这些毫无意义的挣扎,还不如现在投诚六殿下,将虎符双手奉上,兴许还能为你萧家留一条活路。”
萧矜笑着点头,竟是赞同,“你说得太对了。”
他从腰间的随行囊中摸出了巴掌大的黄金虎符,已合二为一,是一整个,置在掌中拿给贾崔看,“虎符在这呢,想要吗?”
贾崔盯着那做工精致无比的虎符,双目瞬间变得赤红,整个人迅速陷入癫狂状态,像是随时扑上来争夺一样。
但他尚存的一丝理智制止了他的冲动。贾崔咽了咽口水,疯魔一般渴求道:“给我……”
“你梦还没醒吗?”萧矜脸上温和的笑容消失,化作恶劣的嘲讽,反问。
贾崔恼怒道:“你耍我?”
萧矜道:“耍你的人可不是我。”
他稍稍抬手,往旁边一指,“是她。”
贾崔的目光一转,落在旁边的人身上,见她浑身都裹着披风不露面目,嗤笑道:“什么人物,这般见不得人?”
陆书瑾抬手,将帽兜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姣好的脸来。
她的口脂之前被萧矜舔吃了个干净,出发之前又补了一回,如今在这玉花馆斑斓各色的灯下,更显得殷红,衬得整张脸雪白而精致。
贾崔一下子惊愣住。
陆书瑾笑了笑,眼里全是冰冷的嘲意,“贾将军,还认得我吗?”
“你……”贾崔看着她,脑子整个卡住,“你是个女人?”
“贾将军不是最看不起女子吗?先前说女子无用,命比草贱,只有繁衍子嗣之用,从那时起,我便很好奇,不知贾将军在得知你被你最看不起的女子耍得团团转,折损那么多士兵的时,会是什么反应。”
陆书瑾边说着,边解下了身上的披风,她缠着雪纱长裙,黛眉红唇,杏眼浓黑而明亮,即便是站在这一片狼藉之中也像是不染纤尘的明月般。
美丽,干净,像是毫无攻击力的乖顺美人。
她看着贾崔,说道:“不过以你那个塞满猪食的脑袋,恐怕压根想不明白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被我蒙骗了吧?你也不会知道你的那个同伙究竟是如何带着一般的士兵命丧黄泉。”
“因为贾将军你,实在是一个无知又愚昧,丑陋不堪入目的蠢货。”
陆书瑾红唇微动,用平静的语气缓慢地说出这句话。
她想骂贾崔的这句话,忍了很久。
仿佛几个响亮无比的耳光甩在贾崔的脸上,他赤红的双目几乎瞪得裂开来,用堪称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陆书瑾。
他轻贱女子,从不会让任何女人在他面前造次,在京中时也养了不少外室小妾,不过都是随手赠出的玩意儿,喜欢了就抱去被窝,不喜欢了就给几两银子随意打发,但凡有蹬鼻子上脸的,都直接乱棍打死,管杀不管埋。
何曾有哪个女子敢站在他面前如此辱骂他?
他也更接受不了自己被一个女子所蒙骗,不仅折损了一般的士兵,连带着世子也赔了命。
贾崔气得胸口一阵阵泛着疼,几乎要吐血,脖子上的青筋尽现。
他怒吼一声起身,提着刀就朝陆书瑾砍去,恨不能一刀砍了她的头颅解恨。
可谁知他刚爬起来,萧矜就抬拳上前,一把抓住他持刀的手腕。
少年的力气大得惊人,气势也十分凌厉,手腕被握住的瞬间,贾崔感到像是铁拷夹住了手腕,紧接着将他的手臂往前猛地一拽,下一刻膝盖就重重地撞到他的肋骨之处,巨大的痛苦袭来,贾崔在这一个刹那双腿就发软,疼出一身的汗来。
但是还没完,萧矜的招数很连贯,贾崔身子弯曲的同时,他的肘击狠厉地落在贾崔的后脖颈,随后腿窝被巨石砸了一下似的,于是整个人都站不住了,痛楚铺天盖地地袭来,贾崔一边往地上跪,一边呕吐喝尽肚子里的酒水。
萧矜露出嫌弃的表情,一连往后退了好几个大步,连带着拽上了陆书瑾。
喝进去的酒混着果子和下酒菜在贾崔的胃里闷了许久,再被吐出来之后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萧矜平日里都是泡在香罐子里的,哪能闻这东西,加之心里也万分嫌恶,当即一刻也呆不下去,赶紧带着陆书瑾离开。
季朔廷还惊讶着一张脸,看着两人出去,他也赶忙跟了出去。
外面风大,萧矜又在给陆书瑾披衣。
季朔廷走过去,奇怪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事竟然瞒着我?”
但是很快,他又敛了所有惊讶的情绪,说道:“也合该如此,老早我就觉得陆书瑾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有些阴柔,有时看她当真会产生一种是姑娘的错觉,只是从未想过她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当真敢扮作男子去海舟学府读书。”
陆书瑾忍不住笑了,说道:“那是因为我当初来云城的时候手头实在是太过拮据,正好看见海舟学府招收寒门,便试着考了一下。”
萧矜说:“我猜也是,你那会儿实在是太穷,我有好几次都担心你会跟城北的乞丐抢饭吃。”
陆书瑾低声,认真地回答:“那倒不至于,我虽然穷,但每日三个饼子,还是能吃饱的。”
萧矜想起最初的那段日子,他的确是常常看到陆书瑾抱着个干巴巴的饼子啃,不由泛起一阵阵心疼来,目光一软,指尖往她鼻子上点了点,没说话。
“咳咳……”季朔廷十分不合时宜地咳嗽两声,打断二人的旖旎,说道:“不过你能将身份瞒得这样紧,也算是你的本事,萧老四是如何发现的?”
“说来话长,得空再细说。”萧矜将这个话题暂时撂下,喊了人进去把贾崔给押走,带着前往城北的城门。
贾崔吐了半晌,被人用绳子将双臂绑到身后去,身上那些刀口仍流着血,被绳子一勒嵌进血肉里,疼得厉害。
他试图挣扎,但萧矜踹在他腿窝的那一脚,几乎把他的腿关节给踹断,麻木之后就是剧烈的痛,导致他稍稍一用力就面容痛到扭曲。
但押他的人极为粗暴,推搡着让他快步行走,这一路走到城北的城门,他浑身的衣衫都疼得湿透,身体不住颤抖,堪称一场极大的刑罚。
几人到了城门边上时,蒋宿已经等在那里。
他最先看到萧矜,在见到他的瞬间,眼泪就往下淌,似乎想奔跑过来拥抱他,却在跑了两步之后牵扯肋骨的伤痛,又不得不慢下来。
萧矜笑着朝他走过去,展臂给他一个拥抱,嘉奖似地拍着他的后背,说:“蒋宿,你小子做得不错啊,是个男人。”
蒋宿泣不成声。
这段时日里,所有焦虑,忧心与怨怼,在萧矜的这一个拥抱中,一句笑着嘉奖的话里,化作乌有。
他哭着说:“萧哥,幸好你平安归来。”
萧矜说:“辛苦。”
他与蒋宿短暂地拥抱了一下就分开,季朔廷就从后面走过来,笑他,“多大的人了,说哭就哭,跟几岁的小孩一样。”
蒋宿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含着泪嘿嘿笑了一下。
季朔廷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先前跟你说过,贾崔打在你身上的拳头,终有一日会让你还回去,现在就是你还回去的时候,身体好些了吗?可能动手?”
蒋宿下意识按了按还在痛的肋骨,但转眼一看到后头浑身是血喘着粗气的贾崔,立即坚定地点头。
心说他就是豁断这几根肋骨,也得狠狠揍贾崔一顿解气。
季朔廷微微偏头,“去吧,打死也没事,随便打。”
蒋宿记恨他已经记恨许久,撸起袖子大步上前,压根就没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陆书瑾。
他虽不怎么习武,但之前为了能够跟别人打架占上风,他特意练过臂力,有段时间日日拎着米袋锻炼。
他走到贾崔面前,贾崔就瞪他,凶道:“你想做什么?”
先前挨打的时候,贾崔也是这个表情,让蒋宿在一瞬间有些瑟缩,但他回头看了一眼,萧矜与季朔廷并排站着,对着他笑,像是期待他动手。
蒋宿当即胆子又肥了,握紧拳头,头一下就正对着他的鼻子砸去,凶得不行,“揍你!”
他的伤虽然好了大半,但之前挨打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尤其记得贾崔踢他的肚子,拳头打他的脑袋,蒋宿回忆着那些恐怖的记忆,有样学样地全部还给贾崔。
一开始贾崔还能忍得住,但蒋宿连续几拳都落在他的鼻梁上,无法忍受的痛苦让他惨叫出声,鼻血奔涌而下,一拳拳砸下去血液就四溅开来,于是他的脸上,嘴上,牙齿里都是血。
蒋宿踹他的肚子,贾崔的肚子就硬邦邦的,仿佛凭他的力气无法重创。
于是他的招数不再君子,对着贾崔的裆下猛地踢了过去!
贾崔根本扛不住这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想用手捂住裆部,却又因为被绳子捆得死死的,一挣扎绳子又勒紧伤口的肉中,一时间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是不痛的。
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蜷缩起了身子。
蒋宿见状,乘胜追击,对着那块地方迅猛地连出几脚,贾崔痛到失声,扭曲着脸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来,像是被抹了脖子的鸡,疯狂抽搐起来。
他这模样哪还有一点当初进城时,耍尽将军权势的威风,只叫人觉得大快人心。
萧矜和季朔廷见状,两人小声议论着。
“这小子……”
“确实狠。”
贾崔硬生生疼晕过去,蒋宿才收了手。
他只觉得解气极了,身上出了汗,却又无比舒坦,脸上又全是泪水,是回忆自己挨贾崔的揍时流出来的。
陆书瑾见他用袖子抹,于是拿出一块锦帕递上去,“用这个擦吧。”
她注意到蒋宿方才完全没看她,似乎把她当成了一个陌生人,视线根本没落在她脸上。
这锦帕一递,蒋宿接过去的瞬间抬头看了陆书瑾,他眼睛猛地瞪大,整个人都僵住。
这反应很直白,让陆书瑾感到些许扭捏,她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口解释,“对不住啊蒋宿,一直都……”
“陆书瑾!!”蒋宿打断了她的话,发出一声凄凄的叫喊。
陆书瑾没想到他突然喊那么大声,给吓了一跳,“啊?”
“那个狗娘养的对你做了什么!你被抓走之后……”蒋宿遭受了晴天霹雳,也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嚎啕大哭,哀哀道:“我对不住你啊,我当初就应该拼死把你留下,怎么能让你受到这种羞辱!”
“不是……”陆书瑾赶忙插话解释。
“不是什么不是!我就知道你去了肯定没有什么好日子过!这个肥头大耳的淫贼是不是看你细皮嫩肉的,所以才迫使你穿上女子的衣裳取悦他?!”
“没有啊,我——”
“啊——!!”他仰天长啸,赤红双目转身,直奔晕死过去的贾崔而去,大喊道:“我杀了这个狗贼!”
途中被萧矜一把给抱起来,骂道:“猪头,你先冷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