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寒声练完剑法后回到红枫小筑,有师弟告知他,谢衡之正在内室等候。
他快步往回赶,见到正坐在小桌前的谢衡之,还是那日的位置,而桌上是一盆琉璃冰兰。
“舅父?”
“那日见你珍爱这兰草,便替你又寻了一株。”
霁寒声没想到谢衡之竟然这么有心,连这样的小事都记挂着,心中不由感触。
紧接着又听他说:“若有人问起,莫要提及是我送的。”
霁寒声不解:“为何?”
“不必多问。”谢衡之的手落在桌上,食指缓慢地一下一下轻敲着。“你的好友,应当正在替你苦寻冰兰。”
“我会……会告知她,可……”他仍是忍不住疑惑,分明他没有计较这件事,也告诉过虞禾不必挂心。更何况,谢衡之又是怎么知道虞禾在找冰兰。
“舅父……虞姑娘,相识?”
“算是吧。”他猜到虞禾不会向霁寒声提起。
“我见她似乎,似乎有些……怕你。”
姑射山人际关系简单,不如栖云仙府人多又杂,霁寒声不擅与人往来,说话也简单直白,藏不住什么复杂的心思。
谢衡之指间动作停住,眼眸轻轻抬起,半晌无言。
霁寒声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正想着补救两句,便听对方语调平平地开口。
“那不是怕。”
——
栖云仙府的禁地是千年前与魔族死战的战场,后来魔族虽败,却毁坏了那一处的地脉,于是几位仙君将魔物封在结界之中,以他们的魔气修补地脉的平衡。历经千年,地脉虽已趋渐平稳,那些被镇压在此的魔物却不大好处理,因此便一直封着,只有升任仙府主事的人才会进入历练。
按照仙府的规矩,内门弟子闯入要重罚不说,还会被贬为外门,而外门弟子则是直接赶出仙府。
师清灵坐在树下,看着黑沉沉的洞口,那洞口就像一只阴暗无光的眼,让她越看越感到心中不安。之前剑宗有两个弟子试图偷闯禁地,还未成功便被逮住送到悔过峰,但还是让他们找到了一处结界的漏洞。
虞禾只要踏上设好的幻阵,眼前便只剩下一条走向禁地的路,等她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走入结界的缺口,看守禁地的长老发觉有人闯入,定会前来捉拿。不论她是出于什么原因,一旦犯禁,鹤道望这种冷面无情的人绝不会包庇。
师清灵手心泛出冷汗,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重。只是将虞禾赶出去而已,长老很快便会发觉,她以后离开栖云仙府,再拜入其他仙门就可以,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反正像她这样的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只是把人赶出去,并不算太超过。
师清灵正兀自出神,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她娇躯一颤,忙回身看去。
“怎么吓成这样?”萧停蹲下看她脚踝的伤。“做做样子就行了,何必真的弄伤自己。”
师清灵没说话,仍是有几分犹豫。“把她赶出去以后,让爹爹给瑶山传信,让她去瑶山好了……”
“别胡思乱想了,这些事有我,师兄离修成心剑只差一步,我们都是为了他好。”萧停说着将师清灵扶起来,催促道:“留你在此反让人疑心,先回去吧。”
“那你呢?”
“我自有打算,你放心。”
师清灵又朝洞口看了一眼,点头道:“那你快些离开,莫要被长老看见了。”
萧停望着师清灵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缓缓走入洞口。此处位于禁地边缘,结界的缝隙极其隐蔽,也不知道是什么出现的。结界有了缺口,守阵的长老竟然从未发觉。等他走入其中,已经没了虞禾的身影,想必是深入禁地了。
他没有告诉师清灵,其实那两个师弟已经有一人从缝隙偷偷进去过了,虽然只是一个尝试,却没有触发阵法,守阵的长老根本一无所知。所以即便虞禾今日闯入禁地,也没有人会知晓。
自从入门,萧停便常听前辈告诫,禁地之中凶险非常,绝不能轻易闯入。更早以前,三秋竞魁的弟子便是在禁地历练,只是后来殒命的人太多,这个规矩才被废除。
不过那都是太久以前的事了,禁地之中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他们也说不清楚。
谢衡之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天才,是千年内最有希望修成真仙的人。师清灵尚且不配,这种女子又怎么敢?无路如何,他的证道之路不该留下这种可笑的瑕疵。
萧停眸中色阴翳,手中已然结阵,在缝隙之上另起结界,堵住了禁地此刻唯一的出口。
一日过后,结界会消失,而虞禾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困其中。
他很好奇,都说禁地凶险,究竟是有多凶险?
——
在洞中走了许久,虞禾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但她不知是自己误入迷阵,还是中了什么幻术。她不敢再走下去,索性坐在地上凝神打坐,试图翻找出传音符求助悔过峰的同伴,然而咒符并没有起效。虞禾这才渐渐开始心慌,洞穴之中昏暗一片,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没有出路。黑暗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唯一清晰的是她好似擂鼓震响的心跳。
虞禾静心凝神,试图用清心诀让自己耳目明晰。比起鲁莽往前,她不如先按兵不动,等到师清灵发觉她久久没有出去,应该会回来救她。
虞禾就这样想着,过了半个时辰,却还是没有等到人影,反而是眼前的路变了模样。
她暗骂一声,果真是幻术。
原本逼仄的路,在此刻露出本来面目,已然是另一番天地。道路变得广阔明朗,头顶有缝隙漏进日光,前方是一个开阔的出口,虞禾站在原地,甚至能看到错落的山石。
但这并不是她来时的入口。
与此同时,虞禾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魔气。隐约得像是错觉一般。
然而以她的修为都能察觉到,显然这魔气已经不是一点点了。
她没有实力放纵自己的好奇心,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洞口往回走。大大小小的岔路虽多,好在她来时还留了足印,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闯,然而等她正往前继续走的时候,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同时身上像是被电流穿过一样又疼又麻。
她往后退了一步,拔剑朝前方刺去,剑气震荡之下,一层结界缓缓浮现。
她愣了一下,随后一股火气直冲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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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结界?怎么把她给堵在这儿了!
虞禾再次拔剑去攻,一套招式连番往上丢,甚至从鹤道望身边学来的破阵术法也用上,奈何这结界一看就是修为比她高很多的人设下的,任由她在这儿一通乱打也是纹丝不动。
清静谷好端端怎么会有魔气,显然她是走到禁地来了。可禁地有结界,她又是怎么进来的?
虞禾一头雾水,又急又生气,加上久等不到师清灵,她心底忍不住起疑。
尽管她不愿意用恶意揣测别人,但她为了替师清灵捡簪子无端被困禁地,若是能走出去便也罢了,为何会突然多出一道结界?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虞禾束手无策,尚未想到破开结界的方式,却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洞窟之中爬行。
声音逐渐清晰,离她越来越近,握剑的手都在不觉中出了冷汗。
与此同时,她能感受到的魔气越来越重,洞窟的空气中似乎都带了一股腥气。
窸窣声几乎逼至身前,虞禾听到了类似野兽的粗喘,紧接着终于看清了来物的模样。
状似獒犬,四眼六耳,浑身长满铁梳似的鬃毛,獠牙露出后,混着碎肉的口涎滴到地上。
是傀犬,据说最喜吃人。
最重要的是,傀犬是喜欢结伴活动的一种魔物。
果然,窸窣声并未就此停下,很快虞禾看到黑暗之中,有许多折射着幽幽绿光的眼睛,如同漂浮在深夜中的鬼火。
腥气也愈来愈重,她甚至听到了利齿碰撞的声响。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往后退了一步,就在此时,领头的傀犬飞扑上前,血盆大口直冲着她的头颅。
虞禾错身躲开,剑招凌厉,一剑划开傀犬的肚腹。然而一只又一只冲上来,她没有一丝犹豫的机会,只能凭借着本能反击。
剑气扫荡,将冲上前的魔物逼退,她斩杀了几只傀犬后,地上散落得全是残肢内脏,冲天的腥臭气很快会引来其他魔物,她不能在此处久留。至少要撑到有人发现她不在回来找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虞禾一边杀一边替自己找出路,她根本来不及想,这些魔物的攻击又快又狠,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往上冲,她只能见到一个地方就跑,试图将这些缠人的魔物甩在身后。然而很快,血气引来了更多的魔物。
一堆长着古怪人脸的鸟飞了出来,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俯冲下来撕咬虞禾。
她不敢彻底走出洞穴,此处位于结界的边缘,魔物虽然可怖却不至于是毫无还手之力。倘若她冲了出去,血气会引来更多可怖的恶兽,到时候她或许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到。
那些古怪的人面鸟有半人高,叫声刺得虞禾耳朵针扎似的疼,挥剑的手臂都在发麻,动作稍一迟钝便会被咬下一块肉。一只傀犬从她身后冲上来,将虞禾直接拍飞到墙壁上,摔得她眼前一阵阵发昏。其他魔物纷纷上前撕咬,虞禾反抗间,一条黑蚺缠上她的胸口,越缠越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绞碎。
虞禾跃上墙壁奋力一蹬,背朝下重重摔下去,将咬住她小腿的傀犬压住的一瞬,同时强运真气,用空出的手生生掰下一块墙石,利用下坠的力度用力刺入傀犬张开的血口。
惨嚎声响起的同时,虞禾的手臂也是鲜血淋漓,她又奋力撕咬缠在她身上的黑蚺,直到力度有所松懈,长剑再次召入手中,她用几乎折断的手臂握剑,剑身将蛇头穿透的同时,也刺入了她的左肩。
虞禾扶着墙壁起身,将黑蚺一脚踢开,再次运招将扑上来的人面鸟打飞。
方才那些咬到她的人面鸟,此刻都换上了她的脸,一边扑腾着翅膀发出刺耳的叫声,一边朝着她冲来。
若换做从前,虞禾能被这种诡异的场面吓哭,但这个时候她连哭的心思都没了,只能不断挥剑,手中是一刻不停的杀招。
她记不清过了多久,只觉得浑身都在疼,挥剑太多次,握剑的虎口处都在微微发麻。地上散落了乱七八糟的尸体,冲天的血腥气让她几欲作呕。
魔物如潮水般涌上来,一波接着一波,逼得她不得喘息,更看不到离开的希望。
等虞禾终于又杀退了一波魔物后,她的剑也被折断了,整个人眼前发黑,倒在地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她甚至有些崩溃地想,干脆她给自己的脖子上来一下,这样死得比较痛快,总比被那群东西啃着吃要好受点。
虞禾贴着地面无力再起,甚至能听到又有魔物朝此处逼近的震动声,然而除此以外,她又听到在震动声之中,有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流水声。
虞禾强撑着爬起来,流水声又消失不见。
她睁大眼,仿佛被这水流声振作,强忍着痛苦起身。
地底可能有一道暗河。
她趁着又一波魔物尚未赶到,用断剑在地面上敲来敲去,终于找到一处较为薄弱的位置,而后将周身灵气凝结于手,用力捶在地面上,一声巨响后,地面出现一丝裂痕。
眼看又一只人面鸟扑上来,虞禾不躲不避,直接一把抓住它,任由它咬得她满手是血,只用力抡着那只长着她脸的怪鸟朝地上砸去,一下又一下砸得血肉横飞,地面的裂缝也越来越大。
终于在几只魔物一齐扑上来的时候裂开一个不大的洞口,虞禾顺势直接跳了进去。
噗通一声响,水花四溅。
虞禾浮上水面,血在水中晕出一片红。
不知是不是洞口太小,方才那群发狂的魔物并没有跟着往下跳。
虞禾一阵欣喜,随后牵动疼痛的四肢,试图扶着礁石朝河岸去。
忽然,虞禾感觉这礁石动了一下。
她屏息凝神,一动不动盯着礁石。
猛然间,那块礁石睁开了眼,金黄的竖瞳与虞禾的脑袋齐平。
她整个人如同石化了一般彻底不动了。
不挣扎了,要吃就吃吧。
虞禾抽了抽鼻子,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她认命地闭上眼,等着一张血盆大口把她吞下。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那块礁石忽然往前一顶,将她直接顶在脑袋上托出了水面,随后将她抛到了岸上。
礁石的全貌也露了出来,竟是一只巨大的黑蛟。
“活人。”它将脑袋凑近,轻嗅虞禾身上的气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