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禾很想立刻奔上去,告诉霁寒声自己没事,跟他说一声对不起,她失约了。
但她碍于此刻的身份,又只能忍下这种冲动。
死而复生,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曲流霞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倘若知道了她还有另一层身份,必定借此发难。
等她趁十一不在的时候,就去找霁寒声说明身份。或许丢魂一事,他能知道点什么。
等柳汐音与霁寒声说完了话,顾微立刻迎上去,问:“霁寒声都跟你说了什么?”
“只是几句寻常的寒暄。”
虞禾跟在柳汐音身边,看到有经过的修士不断扭头朝他们看过来。
她猜想这些目光应当是冲着柳汐音来的,毕竟是魔头谢衡之唯一的徒弟,谁能够忍住好奇心。
栖云仙府地界广阔,各处地势大不相同。而瑶山因为临近云梦仙洲的大泽,辖地之中多是大片的平原与湖泽。
外来的修士住在临水而建的大片楼阁之中,楼阁间门以游廊连接在一起,像是赏景的水榭。
已经是入秋的时节,湿地上长着大片的芦苇,叶子已经渐渐泛黄,洁白绵软的芦花被风吹着一齐摇晃,宛如翻涌的浪潮。
为了顶替云崀山的人,自在飞花的手下已经提前将人困住,偷走了他们的信物,因此云崀山只有假冒的虞禾跟十一。
两人一人一间门屋,虽说有点空荡荡的,却也方便行事。
十一推开虞禾的门挤进来,小声警告她:“你怎么最近傻傻呆呆的,要是露馅让人发现,我们可是有命来没命回。”
虞禾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推开窗去看湖面的水鸟,不以为意道:“顾微眼里只有柳汐音,见到我就垮着脸,怎么勾引?要去你自己去。”
“既如此,法器一事由我来找,你负责血度母。”
虞禾点了点头,透过窗子,看到不远处的廊桥上,栖云仙府的弟子三三两两结队经过,跟在最后面孤零零的身影是柳汐音。
虞禾记得书里曾经有写过,谢衡之害人无数,只要听说有复活之法,都会不择手段尝试。
无论魔族妖族还是仙门,倘若传出什么秘宝有复生之法,无论多么不可信,都能被谢衡之盯上,或早或晚,一定能等到他拜访。
仙门中几次利用此事围剿谢衡之,奈何他几次都能识破陷阱,迟迟不如他们的愿,等到所有人放松警惕之时,再出其不意地现身夺物。
谢衡之可恨可憎,死在他手上的人数不胜数,奈何想要迁怒,栖云仙府的怨气比所有人都深。他的师父与未婚妻,甚至人间门的父母亲人,早已经不在人世,只剩下一个柳汐音,承受众人的奚落与排挤。
所有人都知晓错不在她,但只要一看到她,就想到她的师父,想到栖云仙府的浩劫。
虞禾原本的想法是,如果见不到霁寒声,她就只能好好完成任务。
接近柳汐音,将她的血度母骗到手,回到自在飞花交差,等日后寻到机会再试着找上鹤道望。
只是现如今,亲眼看到柳汐音的处境,她又觉着从前的计划太过狠心。
好不容易有一个朋友,却发现对方不过是欺骗利用,对柳汐音来说未免太残忍。
“你准备怎么套话,真言术对玉虚境的少主可未必管用。”虞禾收回目光,回头去看十一。
十一也在发愁,问她:“这地方能喝酒吗?”
“三秋竞魁期间门禁酒。”她顿了一下,大致知道了十一的馊主意,又说:“但时常有弟子违规。”
“顾微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你怎么知道?”十一惊讶地看她。
“我查过了,何况门前的卷帘上有写。”实际上是因为她在悔过峰之时,就是负责将弟子准则挂上告示碑的人。
她的同门前辈也在红枫小筑监察,经常能搜出有弟子带酒进去。
虞禾想到那些人,忽然有些怅然。
听人说栖云仙府有半数人死在谢衡之手上,看书的时候只觉得是一段文字,可真实经历过,又怎能轻易接受那些鲜活生命的逝去。
虞禾还记得在她受伤之时抱她去药宗的师姐,指点她剑法的张前辈,还有在罪牢给她送点心的同修。以及萍香山、药宗,甚至是剑宗的人,他们很多人都曾对她伸出援手。
这些人都还好好活着吗?还是也像她一样,死在了谢衡之的手上。
谁知道……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
三秋竞魁很快便开始,如同从前一般,抽签分组,然而各派弟子上去比试。
虞禾如今这具身躯,修为还是资质都不是从前能比拟的,学起剑法也是神速。秦娇玲的剑法并不难,虞禾几日便学会了多数剑招。
瑶山的比试场地倒是和栖云仙府相差无几,一块巨大的平台,周围建有亭台小榭,弟子们围了一圈又一圈。
栖云仙府与瑶山同是主张有教无类,而瑶山靠近大泽,门中也收揽了不少妖修。
虞禾跟在柳汐音身边,以等到接近霁寒声的机会。
云崀山这样的无名宗门,往往是一轮游的实力。虞禾跟十一已经想好了,应付打完便下场。
柳汐音被分到了第一日,巧的是刚好遇上虞禾。
两人都有些意外,上场之后,柳汐音对她点了下头,说道:“请赐教。”
虞禾持剑在手,怎么都没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跟书里女主打一场。
剑招来回,虞禾边退边防,飞身躲开柳汐音的剑招。
她认出柳汐音的剑法仍然是行光十三剑,也难怪一人交手没多久,便听到周围的看客一片哗然。
谢衡之的剑法闻名天下,然而就在离心剑半步之遥时入了魔,后来再无人见识到他持剑的风采。
柳汐音成了行光十三剑唯一的传人。
虞禾虽然修炼不算太久,但她如今这具身躯的修为在柳汐音之上,要胜她不算难事,更何况谢衡之曾一招一式地教过她行光十三剑,还告知了她如何破解。
剑影交错,剑气纵横,掀起了空中飞散的芦花。
柳汐音身影翩跹,面色凝重。
虞禾假意卖力地应对了几招后,很快输在了柳汐音手上。
柳汐音收了剑,脸色有些复杂,似是有几分愧疚,又强撑着不让自己表露出来。
虞禾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裙上的灰,几步跑向柳汐音。“打完了,快走啊。”
说着她就拉着柳汐音下台,顾微已经在不远处等着了,一见到柳汐音,几乎是跳起来欢呼:“汐音!我在这儿!”
柳汐音松了一口气,低声询问:“我有伤到你吗?”
“没有,多谢你手下留情,接下来你还要比试好几场,我就在下面给你鼓气!”
“多谢。”她面色终于柔和下来,看向顾微的时候也难得露出点笑意。
虞禾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霁寒声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几个姑射山的弟子。
她状似无意道:“我前两日见到你和那位姑射山的仙尊说话,你不是栖云仙府的人吗?怎么会与那位仙尊结识?”
“霁前辈与我师父有些渊源。”
虞禾倒是没想到,都到了这种地步,柳汐音还愿意称谢衡之一声师父。
也难怪,依然不放弃谢衡之的剑法,也承认自己与他的师徒关系,所以才会在栖云仙府受人冷眼。
“别问这些了,汐音,我带你看点好看的,快跟我来。”顾微一把抓住柳汐音的手腕,拉着她便要走。
“秦姑娘她……”柳汐音却回头看向虞禾,像是要她一起去。
顾微不耐烦地对着她摆手,说:“你哥一会儿要比试,你留着安慰他吧。”
虞禾倒也没真的跟上去,等她看到了十一的对手,才明白为什么顾微笃定十一会输。
十一对上的人,是瑶山掌门之子琴无暇。
琴无暇一出场,虞禾就听到身边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仿佛一瞬间门回到了当初谢衡之出场的时候。
她看向高台,瑶山掌门也来了。
见人有几分眼熟,她低着头回想了一会儿,猛地想起来,这不就是当初三秋竞魁之时,瑶山的那位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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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前在苍云山受到重创,那位手持铜锏的前辈,正是如今的瑶山掌门。
琴无暇修的是音律,抱着一张琴缓缓出场。
天青色的衣袍,玉白的绦带坠着环佩流苏,同色抹额穿过绸缎似的墨发,好似仙人一般脱尘的身姿,将对面的十一衬得像是个干粗活的家仆。
虞禾换了一个角度,终于看到了琴无暇的正脸。
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是谢衡之,但他锋芒太盛,睥睨一切的目光,足以让人不敢直视。
而琴无暇美得更像是女子,阴柔到有些雌雄莫辨的五官,让场上的男子也移不开视线。
虞禾全程只顾着看琴无暇仙女似的身姿,连十一怎么输的都没看清,直到十一下了场,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说:“琴无暇,生擒三千金。”
“生擒?”虞禾不解。
“长得好看,多的是觊觎他的人。”
虞禾脱口而出:“谢衡之不是也好看?”
十一一巴掌打在她后脑,咬牙道:“没被他打死,我看你是不甘心。”
——
一连几日,柳汐音与顾微都赢了比试,排名已经靠前,比试也越来越难。
虞禾始终没有找到接近霁寒声的机会,只能跟十一各自找出手的时机。
又是一场比试,柳汐音对上瑶山的弟子。对方使的是双剑,剑法虽巧妙,但用得平平无奇。
相同的剑法,不同的根基,出来的效果也是天差地别。
十一忍不住嘀咕:“这剑法不像是瑶山的路数。”
顾微听到了,扭头说:“这姑娘是落霞山掌门的遗孤,跟她哥是双生子,她资质不好,继承剑法的本来是她兄长,谁知满门被灭,只剩她活了下来。这姑娘跟琴无暇有婚约,所以琴掌门就收留了她。”
“婚约?”虞禾跟十一异口同声。
虞禾愣了一下,刚好看到柳汐音将对手打飞出去,双剑坠地发出当啷的响声。
十一又道:“琴无暇能乐意吗?”
台上费力站起的姑娘虽然不至于是丑陋,但若论相貌,连清秀都担不上。
霁寒声看到柳汐音得胜,朝着台下走去。此次三秋竞魁,鹤道望等人并未前来,柳汐音恐是无人关照。
接下来的比试尤为重要,他身为前辈,也该提点两句才是。
等他走得近了,远远便能看见两个人蹦跶着朝柳汐音招手。
一个是玉虚境的少主,另一位……似乎没有见过,想来是柳汐音交到了新朋友。
他第一次参加三秋竞魁,也交到了很好的朋友。
“我看到了!你好厉害,我就知道你一定稳赢!最后面那招出其不意,怎么做到的……”
小姑娘声音清亮,挽着柳汐音的胳膊叽叽喳喳,却一点也不显得聒噪。
霁寒声停下脚步,没由来想起他第一次参加三秋竞魁,也有个人守在台下看他的比试,每当他胜出,就会高兴地跳起来为他欢呼。
姑射山的门规众多,他的同门也都拘谨慎言,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热烈地为他呐喊。
柳汐音跟他们说了没两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霁寒声,连忙朝着他走去。
虞禾心中一喜,脚步也跟着一动,顾忌到十一也在,又克制住动作。
——
夜里回到休息的楼阁,十一拎着酒敲了敲虞禾的门,唤她出来帮忙。
“你哪儿买到的酒?”
“我有的是法子”。十一催促道:“走,我们去把这两人灌趴下,我套话,你偷血度母。”
虞禾觉得不靠谱,但目前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只能配合着叫出了柳汐音。
四个人一齐聚在芦苇荡里的一个小船上,柳汐音借着月光看清了十一手上的东西,提醒道:“三秋竞魁有规定,不能饮酒。”
“一点点,没人知道的。”虞禾将柳汐音拉下来。
夜里冷风吹着芦苇摇摇晃晃,坐在小船上,能清晰地听到虫蛙的鸣叫。芦花落在柳汐音头顶,顾微抬手给她拍掉,哄劝道:“我们保证不多喝。”
“我不饮酒。”柳汐音冷硬地拒绝他。
虞禾晃着她的胳膊,小声说:“好不容易聚一次,多难得,你就试一试,保证没人会知道。”
顾微想借着酒劲跟柳汐音表白心意,自然是跟着点头劝。“就这一次,真的。”
柳汐音没什么朋友,纵使再守规矩,也有偶尔想放肆的时候。被他们哄劝了两句,态度也松软了下来,跟着端起酒碗,轻轻地抿了一口,顿时眉头紧皱。
顾微则笑起来,说:“你多喝几口便知道妙处了。”
两人一个是矜贵的少主,一个是心软好骗的姑娘,十一三言两语,哄得两个人一碗接着一碗。
喝到最后,柳汐音趴在顾微的怀里,顾微则满面通红,口齿不清道:“我……我什么时候,提亲,你跟我……”
虞禾酒量还算好,虽然浑身发热,也远远不到这两人烂醉的地步。
月光洒落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浮着一层碎银。
凉风拂动衣衫,吹得人酒气渐渐消了下去。
虞禾仰头看着月亮,心底莫名泛出点凄楚。
也不知另一个世界的月亮,和这里的月亮有什么分别。
船轻轻摇晃了起来。
十一见顾微还有意识,准备再灌两杯下去,手却忽然一抖,酒水尽数洒落。
“你别乱动!”他不耐地斥一声。
虞禾扶着船,无辜道:“我还想说你别乱动呢,我差点翻下去。”
顾微已经醉到站不稳了,并没有乱动,只扶着船,胡言乱语道:“不是我……水鬼,有水鬼……”
好在船只晃了一下,兴许是有什么大鱼经过。
虞禾没有放在心上,十一又端了碗酒,起身要给顾微灌下去。
忽然之间门,整个湖面泛起了**。
船猛然晃动,十一猝不及防,没站稳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他扶起来抓住船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顾微顿时清醒了不少,抱着柳汐音几步飞上岸。
“见鬼了这是?”虞禾伸手去拉十一。
猛然间门,哗啦一声巨响,整个湖面都开始震荡。
浪潮翻涌,水花四溅。
住在附近的修士们注意到了动向,纷纷推窗去看。
“谁在打架?”
“没听说瑶山也有地震啊。”
“湖里有东西,是不是大泽的妖物游过来了?”
这时候,楼阁之上挂着的铃铛忽然齐齐颤动起来。
铃铛剧烈地晃动,铃声一下比一下急切,刺耳到仿佛要将整个铃铛震碎。
忽然有人高喊:“魔气!”
“是魔气!”
虞禾终于拉着十一飞到游廊上。
只见下一刻,庞然大物终于钻出湖面。
广阔的湖面被掀起轩然巨浪,将芦苇拍得一齐晃动,顿时万千芦花飞散。
就在刺耳的铃响中,十一面色一白,颤抖着说:“你完了……”
巨大的黑蛟之上,赫然站着一个人影。
就在虞禾看清了他的一瞬,响彻的铃声戛然而止。
感应魔气的数百铃铛齐齐破碎。
“是谢衡之!”
“快叫人!快叫掌门!”
“师尊!”
尖叫声,骂声,祭出武器的动静,一齐将静谧的黑夜撕碎。
月色如银,芦花似雪,洋洋洒洒地飘散。
谢衡之面色淡然,站在尚善头顶。
“确定吗?就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