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我们该走了。”
虞禾没想到三十二竟然还是没有放弃这项任务,甚至也没有犹豫太长的时间,这么积极的想去送死。
她与三十二非亲非故,更不清楚他为人的好坏,这种送死的行为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那就走吧。”
虞禾拿好自己的东西,带着三十二往楼下走。自在飞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喧闹,越往下走,歌舞嬉笑的声音越清晰。
虞禾站在楼上,下意识往大厅看了一眼。
上次的大洞已经被修复了。
“你们要出去?”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人声。
虞禾回头看去,是曲流霞正倚着栏杆看他们。
鲜艳到刺目的拖地长袍流淌在阶梯上,整个人就像一朵盛开到近乎鬼魅的红色芍药。
他的目光只在虞禾身上停留了一瞬,转而落在三十二的脸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曲流霞的目光中隐隐含有期待,像是盼着他们走一样,可能这就和农场主盼着奴隶勤奋干活一样。
“当然要走。”她点头,留在自在飞花喝口水都要收钱。
曲流霞笑了起来,摆摆手,说道:“听闻你们接了妖族的买卖,万事当心。”
三十二神情冷淡,也回道:“楼主也是,万事当心。”
曲流霞笑意一僵,冷哼一声不再看他。
虞禾也没注意两人的交流,径自走了出去,三十二随后跟上。
——
云梦仙洲离自在飞花楼有一段不近的距离,虞禾为了留存灵力应对突发状况,用神行术到了云梦仙洲后便停了下来,两人改走水路。
仙洲内多是大片大片的湖泽湿地,许多生灵栖息在此处,也是九境内妖族最多的地方,虽然也有些仙门和人族,却都在远离妖物的地方。
虞禾雇了一艘船,微弱的灵力便可让船自行移动。
大好的晴朗天气,湖水清澈如镜,映照出湛蓝的天空和雪白云层。
小船不紧不慢地驶过河流,附近的堤岸上长满了翠色的菖蒲和芦苇。
虞禾回到这个世界有段日子了,心情始终是沉郁的。只有见到霁寒声的时候,她才短暂地高兴了一会儿。
要操心的事情似乎很多,既要让自己的魂恢复完整,又要找到回家的方式。然而在此之前,她需要还上自在飞花的欠债,好好修炼自己的剑法。
即便知道这个世界会有许多大事发生,而她自顾不暇,何谈去帮助别人。
一连串的烦心事绕在心头,似乎被这静静的流水,和微风吹拂草叶的声响给抚平了。
虞禾嗅到一丝菖蒲的清香,还有身旁人衣袖间散发的微苦茶香。
渐渐的,她心上忽然感到安宁。
虞禾躺在船头,不知不觉竟然闭上眼睡了过去。
三十二轻轻在虞禾身侧坐下,一道灵光从他指尖飞出,她的呼吸更加平缓。
而后他微微俯身,挑开她的衣襟,轻窥一眼,再将衣衫无声整理回原样。
平滑白净的肌肤,没有任何伤痕,心脏完好的在下方跳动。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傻,分明不是同一具躯体,他却总觉得不够心安。
三十二直起身后,水中有一道波纹跟随着小船一同游动。片刻后探出一个黑色的脑袋,攀着船沿往里看。
他头也不回,拍虫子一般抬手打了下去。
“藏好。”
虞禾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水面也变得开阔。
月亮的倒影落在水中,随着小船带起的波纹一起摇晃。
她发现自己身上正盖着三十二的外袍,连带着她身上也染了层苦涩的茶香。
一杯凉茶递到手边,虞禾喝完后将杯子递过去,道了声谢。三十二瞧了眼杯底剩下的一层水,默不作声将杯子放了回去。
“还有一半路程。”
她听见三十二的声音后,点了点头,说:“你见过妖物吗?”
“不曾。”
虞禾对三十二耐性十足,一路上都很亲切。主要是知晓了他的实力,认为他命不久矣,因此进行一些临终关怀。
“我以前来过云梦仙洲,虽然走的是另一条路,不过这种湖泽总是大同小异。”三十二是新人,虞禾不用担心说多了露馅。
“妖是什么样子?”
三十二的提问,让虞禾回想起了好久以前的一些事。
那个时候的谢筠,或者说是谢衡之,与她成婚已经有几年了。
她那个时候,一心想着要跟他将千山走遍,一路行侠仗义。后来因为好奇云梦仙洲是什么样子,谢衡之二话不说便带着她来了。
也是现在这样,两个人坐在灵力驱动的小船上。
那个时候她窝在谢衡之的怀里,翻看他带来的书,上面是仙门修士对各类妖物的记载,有妖物的样貌和对付的方法。
她指着一只水妖好奇地发问,谢衡之解答了两句后,问她:“你想亲眼看看吗?”
虞禾点了点头,就见他一抬手,指尖灵光化作剑影飞入水中,哗啦一声后剑影破出水面,又回旋着钉在了船厢的外壁上。
剑影消散,却将一只长着人脸的怪鱼带上了水面。怪鱼的腹部被剑光穿透,伤口汩汩冒血。
它露出獠牙发出刺耳的哀叫,虞禾捂着耳朵颤了一下,只见谢衡之一抬手,它的叫声戛然而止。
“这是……”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的怪鱼,那只鱼浑身布满鳞片,怪异的脸上也有,手臂像极了鱼鳍。比起人,还是更像鱼,但面上的痛苦与恐惧与人并没有区别。
谢衡之对此熟视无睹,语气依旧平缓:“这就是你方才在书上看到的水妖。”
“你……你快放了它!”虞禾急忙道。
她话音才落,忽然一个力道将船上的水妖抽入水中,它一落水便迅速没影儿了,只剩船板上残留着血迹和些许黏液。
“它是坏妖吗?”虞禾心脏突突地跳动。
“单论生存,大多生灵没有好坏之分。”
她有些生气了。“那你抓它做什么?”
谢衡之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事过分,但见她面露不满,还是道歉了。
“是我不好。”
虞禾看了一眼湖底,也没有真的责怪他,只是说:“你一个正道修士,怎么像个坏蛋一样……不能只顾着让我高兴就去祸害无辜的小妖啊……”
谢衡之垂下眼认错,又低下头,讨好地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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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不会了。”
——
虞禾坐在船头上,忽然想起了这回事。
她从前曾误以为,一定是落魄草让谢衡之性格极端,眼里只有情情爱爱。
如今他入魔害人无数,她才渐渐发觉,谢衡之本身就是个极其自我的人。他眼中只有大道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更无法牵动他的心。
而现如今他追逐死而复生的邪法,天底下的人和事便要为他的一意孤行让路。
虞禾记得从前在悔过峰,外门弟子一同接受教导,前辈们说起大爱无私,若要修成大道都要断绝私欲。文尹君选择谢衡之,或许正是将他的无情,误以为是无私。
虞禾出神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与三十二的对话。
她指了指水面,说:“这底下有水妖,长得不大好看,脑袋像人身子像鱼,有点像化形化了一半……不过这是低阶小妖,开了灵智也不太聪明。像大泽的妖王一脉,已经与寻常修士无异,听说都很厉害。”
意思是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三十二低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我会谨慎行事。”
虞禾无奈了,又将她提前打探好的消息说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她想到三十二的修为应该做不到不眠不休的地步,便推了推他,提醒道:“你去休困吧,我会看着路。”
三十二欲言又止地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她的话去休息。
虞禾继续坐在船头,吹着微凉的夜风,闲适地把玩手中的剑。
十九的剑据说被谢衡之给打断了,自在飞花的武器贵得吓人,她之前用的佩剑的秦娇玲的东西,也不好意思抢了不还。霁寒声就给了她一把新的,不过她用着觉得不算称手。
可惜了她的断流,据说栖云仙府的剑修死后,剑会被送往剑冢,或是传给后辈,不知道她的断流如今在何处。
虞禾正想着,忽然一点光亮从眼前飞过。
她抬起头,才发现河堤上有许多黄绿的光点在浮动。
越往前行,萤火虫越是密集,微弱的光芒聚在一起,像是条发光的河流在涌动。
虞禾站起身,望着这一幕不禁屏住了呼吸,好似稍微大声就会惊破眼前美景。
她正想出声叫醒船厢中的三十二,犹豫后却掏出了怀里的小银球,随后移动的船缓缓停下。
虞禾悄无声息留下一道结界,避免离得太近将人吵醒。
随后她唤醒子虫,等到小银球发出弱光,一道声音响起。
“虞禾,你怎么样了?”
“我已经到了云梦仙洲,有个新来的同僚随行,现在正在船上。”
“也好,玉虚境几日前法器失窃,以至于地脉受损,已派人前往大泽商借法宝。”
虞禾听他这么说,不禁有点担忧,这事应该跟十九没什么关系吧……
“你若碰上他们,最好不要被识破身份。”霁寒声说得委婉,毕竟曲流霞与阳关道有牵连。而阳关道近年来行事猖獗,也在四处搜寻法器的下落。
虞禾应下后,环顾四周的美景,忍不住感喟道:“这儿的风景可太好了,有山有水,还有一大片萤火虫,真想给你看看。”
虞禾听见小银球里传来一声轻笑。
“等一切安定,我们……我们再一同去看。”
虞禾笑起来,问他:“你怎么说话又结巴了?”
霁寒声绕开话题,说:“近日不曾发现谢衡之的动向,上一回重伤了谢衡之,他伤势未好又前往瑶山,如今力弱,暂时不会现身。”
在瑶山的时候,霁寒声不放心她的安全,已经清除了她身上一切追踪的术法。九境这么大,只要她不主动凑到谢衡之面前,就不会跟他遇上。
虞禾听他提及谢衡之,忍不住问出一件困惑她许久的事。
“师清灵是死于邪修之手,谢衡之当真是因此入魔的吗?”
“其中内情,除却栖云仙府之人,外人并不悉知。只是据传闻,师清灵之死,的确与谢衡之入魔是同一时间。”
霁寒声说的是实话,他在虞禾死后,一度愤怒到要返回栖云仙府杀谢衡之。即便他自知不是对手,也无法压抑住心中痛恨。
师叔和几位前辈锁住了他的灵力,日夜让人看守着他,不许他踏出师门。后来不等他修炼到能与谢衡之一争,便听闻栖云仙府发生剧变。谢衡之入魔,不过两日,便杀尽了栖云仙府半数修士。
起初栖云仙府想要将此事压下去,才布了结界试图困住谢衡之。
谁知那道结界,会成为许多人的囚牢。
此事传到姑射山的时候,中州的大小仙门已经在追杀谢衡之。
至于谢衡之寻求复生之法与师清灵有关,已经是所有人默认的事实。
而栖云仙府元气大伤,弟子遴选也推迟了五年,对于谢衡之有关的事更是讳莫如深,外人也难以探知更多内情。
霁寒声说完后,语气顿了一下,才问:“你心里还挂念他吗?”
“我更挂念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同门。”虞禾轻叹了口气。
她的确不希望谢衡之走上歧途,被世人唾弃,更不愿意看到他背负着罪孽而死,看世人欢呼魔头的陨落。
但无论他走上哪一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只想做一个无关的人,默默地远离。
没多久,霁寒声又有事务要处理。应声虫的光芒暗了下去,虞禾收了结界,这才出声道:“三十二,你快醒醒。”
她话音才落,一转身,发现三十二就站在船尾,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虞禾愣了一下,随即有点心虚,但也没有露出慌乱的表情。毕竟自在飞花的规矩,没说不能跟正道来往,只要不影响他们的生意,做什么都是自己的事。
就算三十二发现她认识姑射山的人,也没听见她和霁寒声的谈话。
“前辈在跟什么人说话?”
“一位好友。”
他知趣地不再问,从船尾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那些飞舞的萤火虫上。
两人心思各异,沉默着都不说话。
好一会儿,虞禾听到身旁人冷不丁地开口。
“姑射山有门规,门中修士不可沾染情爱,更不能与人结为道侣。”
虞禾扭过头,只觉得他莫名其妙。
她皱起眉,没好气地说:“关你什么事?少操心。”
三十二看了她一眼,眼中的委屈一闪而过,随后不再看她,薄唇紧抿出一条冷冽的弧度,似乎是有些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