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书房内,商宁秀还跪在地上。
鄞帝是真的被她气着了,猛咳喘了好一会才终于气喘吁吁地仰在椅子上,斜眼睨着下首处的人,“你,上前来。”
商宁秀气性虽大,但要说当着国君的面说他是个昏君,热血上脑的时候不吐不快,冷静下来心里也是相当害怕的。
她颤巍巍膝行上前,还未至老皇帝身前,他就急不可耐地勾着身子扇了她一巴掌。
年迈再加上病痛缠身已久,老皇帝力气不算大,但商宁秀本就腿软,被吓了一大跳,倒抽一口凉气摔坐在了地上。
鄞帝因着这个倾身上前的动作刺激到了喉管,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起伏大喘,他有气无力地瘫在轮椅上,这一巴掌亲自扇出去之后心里舒坦了,他烦躁地摆了摆手,发出来的声音沙哑到难以分辨言辞:“滚吧。”
商宁秀瘫坐着,视线盯在他身上出神。
未来的路,只有现在这一刻,是还能捏在自己手中的。
只这一刻。
鄞帝平复着呼吸,伸手想去拉传唤铃,却被她纤白的手腕攥住了,僵持着,慢慢又压回了腿上。
皇帝从没想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臣女,有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触碰龙体。他不敢置信盯着面前的人,商宁秀在抖,但全身的力气都汇集在了手上。
她死死抓着他,目光如炬,有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与坚定,缓缓道:“陛下问,若为国为百姓献身,昭华愿否。”
“愿以此身,担下这滔天罪责。”
商宁秀豁然起身,将轮椅向后推移,远离了传唤铃。
鄞帝的眸子猩红一片,抬脚就去踹她,商宁秀肚子上挨了一下传来钝痛,她死死咬着牙不松手,鄞帝急火攻心当即就要怒吼呵斥,结果一口痰卡在了嗓子里。
他没喘上气咳了起来,胸膛起伏着,商宁秀趁着此时伸手用力捂住了他的口鼻,鄞帝的眼睛不敢置信地倏然瞪大,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咽喉有多脆弱多易致命,从商宁秀以微薄身躯单杀掉了摩罗格那种壮汉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深刻体会了。
商宁秀的力气不大,即便老皇帝再怎么年迈,她也无法做到单手制住他,轮椅晃动着,商宁秀被那枯槁的一只手掐上了脖子,她没有余力去管,只死死捂住手下的口鼻。
鄞帝的挣扎力道渐弱。
喉咙里的那口痰不上不下已然引起了窒息,在情绪波动和商宁秀这双手的双重推助之下,一举屠龙。
爬满了老人斑的手臂垂落下去,鄞帝还睁着眼,就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
商宁秀的胸膛疯狂起伏着,耳边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喘息声,极致的紧张与恐惧让她四肢发抖发麻爬不起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清楚知道,这一步跨出去了,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还是拨云见日的新生,全在此短短须臾瞬息之间。
商宁秀一边紧张回头注意着大门方向,一边颤巍巍地在鄞帝袖口里摸索着,她的手抖得太厉害,试了两三次才终于将那小小的一方玉印掏了出来。
她并非没有想过退路全凭热血上脑,商宁秀之所以敢动这破天的念头,全因刚才看见了它。
霖妃将大太监常喜和两个武卫堵住嘴巴扣在了自己寝宫里。
眉眼如画的宫妃静坐堂前,算着时辰,一殿下该到盘城了。
她收拾好了情绪,深吸一口气,带着自己的几个死士,起身往鄞帝书房方向去。
行至半途,见行宫内人人神色焦急惊慌,宫女太监来去匆匆,霖妃的第一反应是一殿下的军队打进来了,她赶紧拉住一个小宫女询问道:“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那小宫女打着哆嗦失声道:“陛下,陛下驾崩了!”
霖妃大吃一惊,赶紧加快了脚步。
书房门外,趴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元英首辅莫阁老和另外两位随行的军机大臣笔挺跪于书房门口,在他们前面,站着那位死里逃生的昭华郡主,手托一份血诏,面目悲怆,岿然不动。
从商宁秀身后敞开的大门,只能隐约看见鄞帝明黄的鞋袜从屏风后面露出些许。他是崩逝在了书房的寝榻之上。
霖妃按捺下心头的疑惑与紧张,视线在商宁秀身上转了又转,心知她手中必是遗诏。
莫阁老身形未动分毫,沉声道:“陛下遗诏,宣一殿下裕亲王前来听诏。已经快马着人去请了,霖妃娘娘一同在此候着吧。”
莫仲恩乃三朝元老,刚直不阿,桃李遍天下,不管是在朝中还是江湖民间,都有相当深厚的声望。以他的身份前来主持大局,没人会有异议。
从这里赶去靖州城,快马来回原本需要八个时辰。但传信的哨子刚出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宗政珏一行人就已经赶到了行宫门口。
此时宫女太监们已经在正门口挂上了一盏白色的盘龙灯笼,所有御林军守卫皆在跪地默哀。
盘龙白灯,帝有殇。
宗政珏和商明铮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商明铮最是不可置信,最先窜上脑子的一个想法居然是该不会那个外邦人莽到这种地步赶超前来把皇帝给刺杀了。但这荒诞离谱的念头很快就被他的理智给否定掉了,他们总共不过十来人,即便再莽再凶戾,也绝不可能在这铜墙铁壁之中弑君。
“一殿下,您怎么来得这么快。”门口的督军远远瞧见他后迎上前来,跪地抱拳行礼。
情况未明,宗政珏没有轻易答话。地上的督军也知情况紧急,自己便说出了下一句话:“快请进去吧,首辅大人霖妃娘娘,还有军机阁何乔一位大人都在里面,就等您来了,一同听诏。”
商宁秀脊背站得笔直,手心里全是汗。
莫阁老不偏不倚跪在她的正前方,他目光沉寂平视前方,商宁秀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下也是完全不敢动弹,她作为先帝临终前见过的最后一人,奉旨宣读遗诏,便如同天子亲临。该有的仪态和威严,不能有丝毫懈怠,否则是为不成体统,对故去先帝为大不敬。
但商宁秀在这种极致紧张的状态下,根本察觉不到疲累。
她尽全力维持着神情不露怯,以为这一站要站上许久,不料没过多长时间,竟是就看见了风尘仆仆赶来的宗政珏和商明铮。
视线和自家大哥对上的那一瞬间,商宁秀心里稍微有了几分底气,她沉着嗓子开口:“裕亲王宗政珏,上前听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裕亲王皇一子宗政珏,退敌有功,救万民于水火,功德无量,是为大统之人选,著继朕登极,即皇帝位,钦此。”
商宁秀这辈子的镇定,全都用来宣读这段话了。过度的紧张让她耳边嗡嗡直响,被钝化的感官听不见周围人的声音甚至是看不清周围人的样子,她只知道,她要坚定,再坚定。
直到宗政珏谢恩之后抬手领诏。
高大的男人跪在她身前,商宁秀缓缓和他的视线对上。
抱了必死之心的人如今一朝登天,宗政珏的目光幽深,凝视着眼前人。他接过来的诏书,两端都已经被她手心的汗攥湿了。
宗政珏气沉丹田开口谢恩:“儿臣,谢主隆恩,此生必当殚精竭虑,为我大鄞,死而后已。”
听到这句话之后,商宁秀的支撑也到极限了,宗政珏领着肱骨大臣和霖妃等人入室朝拜遗容,商宁秀脚下发软一步路都走不动,她勉强动了一下,整个人就往一边倒,被险险冲上来的商明铮给接住。
商宁秀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商明铮都不用看她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吓坏了,他暂时顾不上帮衬宗政珏那边,先找了个僻静的厢房将她安置下来,说了不少安抚的话,但商宁秀一个字也没听见,她只知道哥哥好像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才出去了。
门一关上,商宁秀就好似如梦惊醒一般,尽管心里知道商明铮不会锁她伤她,但她就是被那关门声给刺激到了,脚软踉踉跄跄的慢慢扑腾过去,一推,门就轻易被打开了。
外头一片混乱,宫女太监个个疾步匆匆,所有人都只能小声说话,听在商宁秀耳中又变成了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她难受得捂住耳朵,看见条路就往里钻,穿行在园林小路之间,也不知自己具体想去哪,但她不敢一个人待在那屋子里。
直到身后一只温热的大手将她拉住,商宁秀整个人跌进一个炽热怀抱中。
穆雷是一个人翻墙进来的,这行宫里的守卫太森严,他绕了不少弯路隐蔽行踪,结果刚翻出园林,就看见商宁秀被鬼追似的疾步走着,他喊了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穆雷一把将她抱住连亲了几口,高大的男人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又一次的失而复得,他紧紧把人箍着,一遍遍亲吻着她的额角,安抚她的同时也是在安抚自己,“没事了,我找到你了,我来了。”
“穆雷……穆雷……”花容失色的商宁秀攥着他的衣裳,抬头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人,似是在分辨这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臆想。
“我在。”男人看着她这种眼神心疼极了,立刻埋首下去给她亲吻,一连在唇瓣上吮了好几下,让她能好好感受他的存在。
墙壁外头一个小跑着的宫女经过,男人将她护在怀里,往园林隐蔽更深处缩了进去。
隐蔽的角落,昏暗的光线,还有穆雷结实温烫的胸膛,商宁秀此时此刻才像是终于活过来了。
“刚才有人在后头追你?”穆雷将她又抱高了些,让一人的视线处在了相同的高度上。
商宁秀没说话,先是要摇头示意没有人追她,然后又胡乱点头,穆雷看出来她被吓得不轻了,轻声问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那个皇帝抓你过来的?”
她点着头,像是终于找到了能诉苦的人,结巴道:“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他要把我嫁去大夏,赢了、赢了也要嫁,他要给太子铺、铺路、”
她一句话颠三倒四,穆雷只听懂了皇帝要把他媳妇嫁给别人,一口气恨不得直接冲上了天灵盖,咬牙切齿道:“老子还在帮他打仗,他倒好,惦记老子媳妇,狗东西。”
“狗东西。”商宁秀太紧张词穷了,重复着跟他一起点头。
穆雷见她状态比刚才稍微好点了,大手揉着她的脖颈,道:“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出去再说。”
行宫里的守卫一部分被调去了书房,现场混乱,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皇帝崩逝之上,防守也比之前松懈了不少,穆雷带着她从隐蔽的位置一路翻墙,原路翻了出去。
商宁秀一路上都是缩在他怀里的。
她攥着他身前的衣襟,听见了周围异族人说话的声音,穆雷为了避免被追踪的目标太大,也不想过多牵累族人,便让兄弟们先行回草原去,他自己则是一个人带着商宁秀一路奔袭,回到了鸣望关里,找了一家小客栈投宿。
穆雷这一路跑得非常谨慎,为确保安全,绕了不少的弯子,马不停蹄跑了四五个时辰方才抵达。
已经是深夜了,进门后商宁秀被他放在了床上,然后男人去点了油灯,又将通风的窗子全都关严实,这才又拉了椅子坐回到了她身边。
商宁秀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穆雷坐在她对面将人的两腿夹在自己膝间,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男人这回一到安全地方就急着拉开手给她检查,“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有-->>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商宁秀嗓音糯糯的摇头,穆雷看完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又接着问:“身上呢?衣服脱下来我看看。”
“没受伤,哪都没。”商宁秀拦住他探过来剥她衣服的手,摇头道:“陛下就是把我关起来了,没有对我怎么样。”
“还陛下呢,那皇帝都要把你卖给敌国了。”提起这茬穆雷就一肚子火,“就他这欺软怕硬的臭德性,你哥再怎么能打都不顶事,我要是他,趁着手里有兵,起义得了。”
“……应该是不用起义了。”商宁秀抿着嘴小声说着。
穆雷扬起眉宇,他是个外邦人,不懂中原皇室之间的弯弯绕绕。男人摸着她脸颊的软肉,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们的皇帝应该没这么轻易放你走吧,即便是你哥哥去求情。我本来还打算让他明我暗来搜救,以为会有一番苦战,没想到居然是你自己逃出来的。”
被问到了正题上,商宁秀的呼吸节奏都变了。
“也不算是逃出来……原本是没这么容易的。”
她从刚才开始就在半句半句的讲,穆雷感觉到她的紧张和不对劲了,他把商宁秀的手拢在掌心慢慢把玩着,轻笑道:“怎么了?一直支支吾吾的,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商宁秀不知该如何开口,做了半天的心里建设,几次鼓起勇气之后却再欲言又止,穆雷也没催她,就这么慢慢揉着她的手心等着她放松下来。
如此反复两三回之后,商宁秀神神秘秘道:“我告诉你个秘密。”
“嗯?”穆雷扬眉,示意她接着说。
商宁秀咬着嘴唇,慢吞吞地凑近他耳边去,小声说了一句话。
男人微妙地扬起眉宇,视线将商宁秀上下打量了一眼,那表情显然是有些出乎意料并且不太相信,“就你一个人?”
“那书房非召不得入内,常喜被霖妃给支走了。”商宁秀点着头,观察着他的神情,穆雷舌尖顶着腮,盯了她半晌后轻声笑道:“媳妇儿,我不是不信你,但是我所知的你们中原人是以皇帝为天的吧。你是还有什么后话想说的在卖关子?”
听到这句话,商宁秀的心情才算是彻底的放松下来了。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坐回了床榻上,面露期待道:“连你都不信对不对,你是外邦人,连你都不信,那中原人就更加不会怀疑我了。”
这句话,这个表情,穆雷逐渐意识到她可能并没有卖关子的后招了,男人这才又重新将她审视了一番,“当真?”
“谁拿这种事开玩笑。”商宁秀气得打了他一下。
穆雷满脸的不可思议,又骄傲又自豪,单臂将人往怀里一搂,“哈哈,你真是一次又一次给老子惊喜,我就知道,我的秀秀不是个只会坐以待毙的绣花枕头,你里头的芯子有劲得很。快跟我说说,你怎么脱身的?”
穆雷整个人的状态都跟听稀奇似的,两眼炯炯有神放光,商宁秀被他抱得勒不过,动了半天找到了相对舒适的位置,这才有些难为情地慢慢说道:
“先帝原本就一直病怏怏的,他喉咙咯痰,靠药吊着,摩罗格那么大的壮汉都撑不住窒息死我手上了……其实我没找到玉玺,我是拿他身上带着的玉印盖的章,还好先帝生前就一直喜欢弄些小玉章盖手谕,而且为表决心,以前抗旱的时候,还有前年雪灾民不聊生,他都写过不少次血书,不然他的那笔字,我是真仿不出来。”
“那下一任皇帝是谁?你给定的?”穆雷问。
“一殿下。”商宁秀看了他一眼,慢慢叹了口气,“其实太子并没有多大的威望,吟吟诗作作画还行,若是先帝将这江山打得稳固倒也罢了,可从先帝那一辈开始就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先帝也是文人。我父亲醉酒时跟母亲说过心里话,若再来个大诗人治国,怕是江山命不久矣。”
穆雷坐在那盯着她看,半晌后一下一下鼓起掌来。
男人是真服气她这峰回路转的一手,比着大拇指畅快笑着道:“媳妇儿,这一把干的真她妈漂亮,够劲。”
“你少取笑我,我都快被吓死了。”商宁秀皱着眉往他膝盖上打了一下,穆雷嘿嘿笑着伸手过来抱她,“快过来给老子亲一下。”
商宁秀被他压下去躺在了他的腿上,穆雷搂着人的后颈和胳膊埋首亲了下去,动静不小,吮出了交缠的声音,深入而仔细,最后用力在她唇瓣上盖了好一会才啵的一声将人松开。
穆雷眉眼都带着笑,拇指在她带了水光的唇瓣上慢慢揉着,看宝贝似的,“怎么能这么兜人稀罕,老子爱死你这股劲了。”
商宁秀到底是个中原闺秀,面对他这不加掩饰的热烈感情多少有些难为情,她哎呀一声低着头坐起身来,整理着自己乱掉的头发,最后才平复呼吸道:
“虽然说太子方有所挣扎质疑是必然的,但我已经给一殿下推了这么重的一把,已然给他正了名分,他手上有七万重兵还有我哥的支持,这要是再登不了基,真就老天爷耍人了。”
商宁秀一直在客栈待了整整三日,才敢出门透气。
江山易主,朝纲难免动荡,即便是鸣望关这种边陲之地,茶楼饭馆里也都能听到些绘声绘色的高谈阔论。
各个酒楼里的说书人已经将帝王崩逝昭华郡主床前领诏传位于一殿下的故事写成了话本子,引得里三层外三层人满为患一票难求。
楼下的台子上穿着戏服的花旦郡主转了好几圈后,托着一封血诏,站在门前扬首挺立,戏腔转了又转:“一殿下身在何处,速速前来听诏~”
锣鼓声与人群的叫好声热络非凡,一层雅间阁楼上,穆雷双臂环胸睨着下面的花旦郡主,那咿咿呀呀的转音听得他头疼,蹙着眉头靠近商宁秀问道:“你当时就是这样的?不会吧。”
“当然不是,我当时、”商宁秀一开口酒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了,压低了嗓音这才接着道:“我当时都快吓死了,这是戏曲,夸张的。”
“脑仁疼,太吵了,中原人怎么喜欢听这些东西。”穆雷仰头灌了一大碗酒,“你也喜欢这个?”
“不是喜欢,我就是想听听看他们这到底传了有几分真,照理说这事知道的就那么几个,即便是传出来了,也不可能这么快市井小民连戏都给排出来了。”商宁秀磕着瓜子看着台下,哄他道:“我再听一会,半刻钟就走,成吗?”
“没事,吵就吵吧,不着急。”穆雷手臂从她身后的椅背搭上了她的肩膀,散漫地将人搂着,同她一起往下瞧着,“传也正常,照你说的,那九成就是那位一殿下在给自己造势了。嘿,鬼把戏还挺多的。”
便在此时,雅间的大门忽然被打开,穆雷不耐蹙眉一眼扫过去,发现竟是商明铮。
商明铮睨着一人,让副手守在门外,将门关上后径自进来在他们对面位置上坐下了。
“大哥。”商宁秀惊喜地坐直了身子。
穆雷还是那副散漫的样子,调侃道:“哟,能追到这来,手艺不赖啊。”
“你当你藏得多天衣无缝了?”商明铮嘁了一声,没再继续跟他拌嘴,视线转向了商宁秀,拧眉道:“秀秀,你怎么一声不吭跟他到这来了,后来我回去找你没看见人,差点没给我急死。”
昭华郡主是先帝临终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血诏也是由她公布于世的,身份太特殊,现在各方势力必定都在找她。商明铮发现妹妹不见了懊悔不已,直接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她落单。
商宁秀一整个犯错心虚住了,“对不起大哥,我当时太害怕了,浆糊似的什么都没顾及到……我错了。”
“赖我,我直接把她抗走的。”穆雷也终于是直起了身子,解释道:“当时不知道局势,以为还危险着,就想赶紧先把她藏起来,秀秀当时被那皇帝带走了吓够呛说话都颠三倒四的,我没想到你俩之前已经见过了,我的问题。”
商明铮也不是真的要怪她,看见妹妹平安无事,心里的那口气松下来了,脸色便也缓和了几分,“人没事就好。”
商宁秀抿着嘴唇,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讨好卖乖地冲他笑了笑,“下次不会了。”
“可别再有下次了。”商明铮连连摆手,然后便赶紧说回正事:“秀秀,我来找你还有个事,现在桓亲王的党羽在到处找你,狗急了跳墙最是不怕死的发疯,稳妥起见,你最好还是消失一段时间别露面,等咱们把残局收拾干净了,风头过去了再去接你。”
桓亲王指的便是前太子,受封东宫之前一直是这么个称谓。
这一点商宁秀之前就已经猜到过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紧张。
“别害怕,兵权在陛下手中握着呢,桓王翻不起多大的浪,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战事告捷新帝又初登大宝,繁杂琐事太多了,我和父亲都抽不开身去……”
商明铮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穆雷给截过去了:“即便你抽的开身这事也铁定是我来办,你就放一百一十个心,我带秀秀出关去,那什么狗屁的王有种就追来,老子重新教他做人。”
穆雷的语气从来霸道,商明铮听着很是不舒坦,但他原本也是做过这个打算的,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毕竟现在草原联盟已成,桓王的根基势力不管再怎么盘根错节那也是在大鄞境内的,手伸不到那么远去。
“就这么定了,明天天一亮就走。”
当天晚上,商明铮和他们一起用了晚膳。
两个男人又在桌上拼起了酒,喝到一半,商明铮心疼自己妹妹又要奔波远赴异乡,拍着她的肩膀道:
“很快的,等大哥将这些事情收拾妥当了就接你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团聚。关外那男人扎堆的地方,怕是连婢女都没有吧,一会我让人去府衙挑两个聪明乖巧一点的官婢给你带上,也好伺候你的生活起居。”
穆雷刚咽下喉中烈酒,蹙眉反驳道:“你省省吧,不需要,自己屋里杵两个大活人多膈应,秀秀有我照顾足够了,脚都能不沾地的。”
商明铮三分酒气七分情绪,同样皱着眉头反唇相讥:“可拉倒吧就你那粗手粗脚的德性还谈得上照顾人?我妹妹可是金枝玉叶长大的,侯府里宅院里头光伺候她的女使就有八个,少拿她当你们草原人看待,女使必须有。”
商明铮拍着桌子就回头去唤外面的副将:“现在就去!找两个,不,找四个机灵的官婢带过来,明早一起出发。”
商明铮此前一直因局势而紧绷着弦,现下总算是眼看要上岸了,心情好,喝了不少酒,睡得也香,第一天酒醒之后发现穆雷已经是连夜带着商宁秀跑了,女使到底是没带走。
清晨,关口笼罩着还未散尽的薄雾,一黑一白两匹马儿不紧不慢地往前晃着。
商宁秀骑在云母上,回头瞧了眼,即便留了书信,心里还是有点不放心,“大哥不会生气吧。”
穆雷打马在她身侧,笑了一声道:“放心吧,你哥没那么小心眼,顶多骂咧几句,回头我送两匹好马给他,一准喜欢。”
商宁秀笑骂他:“嘁,说的跟我哥多熟悉似的。”
“还可以。”穆雷笑得多少是有几分得意的,“不打不相识。”
“嗯?”商宁秀没听懂。
穆雷没再多言,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掐了一把,吹了一声轻快的哨子,扬首道:“快走吧,中午能赶上吃饭,煮个鱼汤再烧只兔子怎么样?”
“好呀。”
朝阳慢慢升起,两人的身影一点点被点亮,有说有笑,追逐着,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