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112. 行香子(三) “万望殿下,珍重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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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行香子(三) “万望殿下,珍重自身。……

小说:招魂 作者:山栀子

    嘉王的性命保住了。

    而嘉王饭食中被掺了毒的消息亦在当夜不胫而走,下毒的人还没查出来,朝堂之上,新党借题发挥,与旧党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几日,贵妃对嘉王痛下毒手的传言愈演愈烈。

    但就在这个当口,

    贵妃却冒着风雪,在庆和殿外为嘉王求情。

    她怀着身孕,正元帝自然不会让她在冷风里多待,当日贵妃在庆和殿中一直待至天黑方才出来。

    十二月初五,正元帝亲自下了两道敕令。

    一道,是解除嘉王夫妇的幽禁,另一道,则是废嘉王妃李昔真为庶人。

    “殿下,李庶人与您成婚多年,仍无所出,”入内内侍省都都知梁神福亲自来宣旨,他见嘉王脸色苍白,清癯不少,心中有些不忍,便豪言宽慰道,“官家也是为您打算,毕竟宗室血脉,是不能儿戏的。”

    趁着嘉王尚在昏迷之际,宫人们早将李昔真迁出重明殿,嘉王醒来甚至问不出李昔真如今在哪儿。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眼皮红肿,一句话也不说。

    “快将殿下扶回榻上去,万不可让殿下再受凉。”梁神福无奈地叹了口气,唤来几个年轻的宦官。

    重明殿的禁令虽解了,但嘉王却病势沉重,一步都踏不出门。

    正元帝才废嘉王妃李氏为庶人,不过几日,宫中便传出贵妃欲将自己的内侄女接入京中为嘉王良配的消息。

    “听说贵妃的内侄女儿才十五岁?”

    太医局有时也是个闲话多的地方,但他们通常都是冷不丁地来上这么一句,然后其他的人应两声“是啊”,“没错”,剩下的话就都谨慎地放在心里头了。

    倪素没有料到,贵妃竟还想通过姻亲来束缚嘉王,若她生的是个儿子,她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个内侄女,若她生的是个女儿,那么她便可以借着内侄女来与嘉王拉拢关系。

    “秦老。”

    倪素伏案翻看医书,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低声问:“您知道,李庶人被送去哪儿了么?”

    秦老医官乍听她这一问,他抬起头来,捋了捋胡须,“听说是送到南郊的别苑里了,那儿原先是收容太/祖那些妃嫔的地方。”

    提及“太/祖”,他声音放得更轻。

    “听说她身子不好,可有人去医治?”

    倪素问道。

    “这两日正要说这事呢,这种去别苑的差事还不知道让谁去,”说到这儿,秦老医官不由摇了摇头,“不用想,他们必是要推诿一番的。”

    “我可以去么?”

    秦老医一顿,官挑起眼皮,“你要去?”

    倪素点了点头,“李庶人既已不是宗亲,我应该可以为她开方用药吧?”

    秦老医官审视着她,“你为什么想去?”

    “听闻李庶人在彤州,亦是一位颇有声名的女子,我不忍她潦倒之际,又受病苦,所以……”

    “可别在宫里头说这些夸赞她的话,”秦老医官抬手止住她的话音,“我晓得你是个有仁心的女子,钻研女科也是看不得女子的苦楚,既如此,此事我就帮你说一说。”

    “多谢秦老。”

    倪素露出笑容。

    太医局多的是不愿去南郊别苑的医正,倪素主动请缨,这差事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她的头上。

    只是她还没有去南郊别苑,嘉王以一副病体跪在庆和殿外拒婚的消息便传遍了宫中。

    嘉王油盐不进,官家盛怒之下,便下旨令嘉王返回彤州。

    大齐的亲王没有封地,并且不能出京,但嘉王一直是一个例外,他没有封地,却被长期安置在彤州行宫。

    究其原因,也不过是正元帝不想看见他而已。

    此次回彤州行宫,正元帝又增派禁军,名为护卫行宫,实则是要将嘉王拘在彤州行宫内。

    但这显然不能令旧党满意。

    “贵妃真是糊涂至极!她用内侄女去攀嘉王的亲,不就是要与咱们撕破脸么?”

    是夜,鲁国公在府中与人饮茶,“瞧瞧那嘉王,却不肯领她的情。”

    “国公爷,如今却不是咱们该自得的时候。”

    潘有芳靠在椅背上,神情凝重,“今日朝堂上,孟云献重提了文端公主府当年那批家财,国库里的数目和当年在公主府清点的数目对不上。”

    “我知道。”

    “您当然知道。”

    潘有芳撩起眼皮,“那公主府的校尉陆恒是如何死的,您与吴岱都知道。”

    房中倏尔寂静。

    鲁国公身材发福,脸颊胖胖的,导致眼睛显得小一些,却很锐利,他一笑,“立誉,你是在怪我父王,还是怪吴岱?”

    潘有芳不言。

    “我知道,你恨吴岱,”鲁国公吹了吹茶沫子,“可是立誉啊,你再恨,如今不也和他是一类人了么?”

    “既当了婊子,就别再想着立那牌坊。”

    潘有芳心脏一缩,他一手握紧椅子的扶手,沉声,“国公爷,您应该知道,官家最记恨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敛财没个限度。”

    “我自然知道。”

    鲁国公面无表情,“我还知道,此事若被揭出,官家就难容我了。”

    文端公主再怎么说,也是官家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兄妹二人差的岁数大,文端公主出阁之前,官家对这个幼妹是极为疼爱的。

    驸马徐清雨病死,后来又是玉节将军徐鹤雪以叛国之罪被凌迟而死,文端公主接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郁结离世。

    文端公主与驸马又无子女,公主府连后继的人也没有,官家便做主将公主府的财产全都充入国库,用以国事。

    其实公主府的财产大部分是来自于青崖州徐氏,当年驸马徐清雨与母亲周氏携带年幼的徐鹤雪入京时,将徐清雨徐鹤雪两兄弟的父亲徐宪所有的家财也都一并带来。

    那是一个百年世族嫡系一脉的积淀。

    “国库里只有四成,剩下的六成在您父亲南康王和吴岱手里,”潘有芳接过话去,“我曾以为,此事只有那陆恒最清楚,他死了,就没人查得清这笔烂账,可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你是说他那个儿子?”

    鲁国公一时却想不起那个人,“他是改了姓的?改成什么了?”

    “如今姓董,名董耀,跟着他那个在临阳做县令的舅舅董成达姓,之前替张公去代州查粮草案的人里就有他,我猜孟云献之所以重提这桩事,就是从他们那儿得的消息。”

    潘有芳说道。

    “立誉,你得收拾啊。”

    鲁国公脸上带笑。

    潘有芳手指一屈,他面上没什么多余的神情,只点了点头,“我想想。”

    一朝行差踏错,他终身都要为南康王父子与吴岱收拾烂摊子。

    “但眼下,嘉王这桩事也不能含糊,”鲁国公收敛笑意,将茶碗搁到一旁,他一双眼睛盯着潘有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潘有芳起身整理衣袍,“国公爷放心。”

    官家令嘉王回彤州,但派去护送的禁军却并不多,这不就是要让嘉王自生自灭么?哪怕死在路上呢?

    这注定不是一个平静的夜。

    雪越下越大,路上结冰,嘉王的车驾午后出城,车轱辘在泥泞里陷了又陷,走得很缓慢。

    天黑透,一行车马便停在简陋的驿站。

    一名亲卫在房中劝嘉王用些热汤,见他一直干坐着,话也不说,亲卫着急得很,“殿下,您多少用一些热汤暖暖身子啊!”

    嘉王只摇头。

    亲卫不知如何再劝,却听门外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起,随后便是一道焦急的声音:“殿下,袁大人,情况有些不对!”

    姓袁的亲卫心神一凛,他立即道,“殿下,您留在房中千万不要出去!”

    门开了又合上。

    外面风雪更盛,而嘉王端坐房中,一动不动。

    驿站很快被一些来路不明的人包围,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才骑马冲来,便先放出燃着火苗的箭矢。

    驿站内很快火光冲天。

    两方人马厮杀开来,守在嘉王门外的亲卫见火势蔓延过来,便立即进去将嘉王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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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也是此时,这些蒙面的杀手一见嘉王出现,攻势更为猛烈。

    被乱箭射穿身躯的禁军倒在嘉王的脚边,他低头对上那双闭不上的眼,四周的火光烤得他面颊生疼。

    “带殿下先走!”

    袁亲卫领着人与同行的禁军一块儿抵住敌方的攻势,冲护着嘉王的亲卫们大喊。

    然而撕开的口子很快合拢,身后是火海,身前是越逼越紧的杀手。

    他们不要命地朝嘉王的方向扑去。

    眼看护卫嘉王的人要抵挡不住,却不知拼杀声之外又是何时有一片繁杂的马蹄声。

    袁亲卫与众人一看,又是蒙着面的一行人。

    见他们持刀冲来,袁亲卫心中发寒。

    谁知下一刻,他却见那些人竟劈砍起与禁军相抗的杀手。

    他们是来救嘉王殿下的!

    袁亲卫精神一振,喊道:“来啊,杀了他们!”

    方才还处于优势地位的数百杀手立即被两方合围,袁亲卫趁此机会跑到嘉王身边,与其他亲卫一起护卫着嘉王冲出去。

    袁亲卫迅速将嘉王扶上马,随即一行人立即朝着夜幕深处跑去。

    只是路上的湿泞处结了冰,嘉王的马蹄子一滑,整匹马连带着人一齐摔出去。

    “殿下!”

    袁亲卫立即下马,跑去将摔到路边结冰的河面上的嘉王搀扶起来。

    也是此时,又有数十人不知从何处围了上来。

    袁亲卫大惊,他们竟还留有后手!

    没有办法,亲卫们在前面挡着,袁亲卫带着嘉王艰难地在冰面上行走,他们往对岸跑,不多时,后面便有人追来。

    袁亲卫挡在嘉王身前,抽出刀来,迎上去便与人缠斗起来。

    来的人比亲卫的人数多,总有人能腾出手来,一步步靠近嘉王,袁亲卫应付着身前的人,一个回头,便见两名黑衣人提刀朝嘉王砍去。

    嘉王毫无所觉,他仍然在往前跑。

    只是鞋履湿滑,他一脚踩到冰面薄弱处,一只脚陷下去,瞬间门寒凉的水裹附而来,冷得他筋骨俱颤。

    寒风擦着刀刃的声音袭来,他回过头,只见冷光闪烁。

    “殿下!”

    袁亲卫挡开面前的杀手,奋力朝嘉王跑去。

    嘉王下意识地侧过脸。

    岸边忽有马儿长嘶一声,一道身形提着一盏灯,踩踏冰面上众人的肩背,几乎如风一般飞快掠来,他手中的剑脱手,刺破寒雾凛风,正中嘉王身前一人的后背。

    另一人的刀锋因此而一滞,他看着身边的人倒下去,他立时回神要再朝嘉王砍去,却已来不及。

    袁亲卫借着光滑冰面,双足往前一滑,身子后仰,一刀刺中他的腿骨,趁他吃痛屈膝的刹那,又给了他一刀,彻底结果了此人的性命。

    袁亲卫将嘉王冻得没有知觉的脚从冰层底下带出,合上寒雾茫茫,嘉王与袁亲卫回头,看见那道白衣身影穿梭于那些来势汹汹的杀手之间门。

    不到一盏茶,那些人要么死在他手上,要么死在嘉王的亲卫手里。

    鹅毛大雪里,

    嘉王看着他的背影。

    他收了剑,竟就朝岸上去了。

    借着冷白的月华,嘉王勉强看见那岸边有一匹白马,马背上似乎还有一人。

    嘉王的一只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他一瘸一拐,由袁亲卫搀扶着往岸边走近,荻花丛接连成片,被风吹得乱极了。

    “……你是谁?”

    越是走近,嘉王心中就越是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徐鹤雪闻声,他回过头,其实帷帽遮掩之下,他有些看不清嘉王的脸。

    大雪扑簌纷纷。

    他的旧友永庚,已经年过三十了。

    不再是他勉强记住的少年模样,也不再有从前那些光景。

    “你为什么不说话?”

    嘉王吞咽了寒气,嗓子痒得咳嗽难止。

    “殿下。”

    徐鹤雪故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一些,他想将这个人看得更清楚些,却又不能掀开帷帽,“萍水相逢而已,何必问。”

    “你知道我的身份,你是谁的人?为何救我?”嘉王险些又在冰面滑倒,幸而袁亲卫及时扶稳了他。

    他一步一步地蹒跚朝前,紧盯着岸上的人。

    “你回彤州的一路不会太平,但有人会护你。”

    重逢之际,相对不识。

    徐鹤雪心中有些难捱,喉结轻滚,“万望殿下,珍重自身。”

    嘉王见他转身上马,他总觉得此人过分喑哑的声音刺得他胸口发酸,而那马背上的女子忽然唤他,“嘉王殿下,王妃在南郊别苑,您不必担心,如今有医工专为她诊病,也会将她照顾得很好。”

    嘉王不认得她。

    那也是个遮了面的女子。

    远处有一片火光近了,他们在大声呼喊着“嘉王殿下”,这一刹,白马扬蹄,朝夜幕疾奔。

    “停下!”

    嘉王踉跄地往岸上去,他大喊:“你们等一等!”

    马蹄声渐渐听不到了,那盏灯的光也不见,嘉王朝前跑了几步,被袁亲卫扶住,“殿下,您怎么了?”

    “将他们追回来……”

    嘉王颤抖着嘴唇,喃喃,“追回来……”

    袁亲卫立即命人去追,随后他又问,“殿下,您认得他们么?”

    不认得。

    可是嘉王揪紧了自己的衣襟,他慢慢地蹲下去,好像有一只手在狠狠地攥握他的心脏。

    周挺带着人赶来,见嘉王蹲在山道中间门,他便走上前去,“殿下怎么了?”

    袁亲卫见他遮着脸,便问了声:“您是……”

    “我是孟相公派来保护殿下的人。”

    周挺说道。

    袁亲卫一听“孟相公”三字,便着实松了一口气,他俯身去将嘉王扶起来,此时周挺见嘉王转过身,才发觉他眼睑浸泪。

    他愣了一下,“殿下这是……”

    “方才有一男一女在此,得亏那位年轻公子,否则殿下就危险了。”袁亲卫到这会儿还有些后怕。

    “他们人呢?”

    周挺环视一圈。

    “已经走了,我才命人去追。”袁亲卫说道。

    周挺皱了皱眉,一男一女,这个节骨眼,还有哪一路人来救嘉王?

    夜越深,雪越盛。

    徐鹤雪骑马疾驰,甩开了追在后面的那些人,他一言不发,耳畔越发急促的风声他似乎也听不到。

    倪素抬头望向他。

    他的一只手却落来,按压了一下她将要滑下去的兜帽。

    “真的……不与他相认么?”

    倪素以掌心裹住他握着缰绳的手。

    “周挺在,永庚的亲卫都在,我若让更多人知道我回来,便是置幽都法度于不顾。”

    生与死之间门,所隔恨水,是界限,亦是敬畏。

    人敬畏生死,才知生的可贵,死的意义,如此,人才会学着珍视自己或他人的性命。

    “何况他若知道我在此,只怕会冒险抗旨,”他的声线依旧沉静,却不自禁地低首,雪花拂鬓,他的下颌抵在倪素肩头,“他的处境本就危险,若再抗旨,便是给鲁国公与潘有芳递刀。”

    暂避彤州,总比继续待在云京好。

    琉璃灯在颠簸中灭了火光,徐鹤雪眼前归于一片漆黑,他听见马蹄声声,寒风猎猎。

    他想起荻花岸边,

    冰面之上,那道朦胧的,蹒跚的身影。

    自徐鹤雪十四岁离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虽只书信常来往,仍为彼此之知己。

    “他此生,”

    徐鹤雪仰面,鬓边几缕浅发微扬,雪粒子落在他的眼眉,却始终无法消融,“我对他唯一的期盼,就是他能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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