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低了, 再看不到说不过去了 而这架被劫持的MN538已经迫近申海机场,离降落只剩最后一个半小时了。
“海关正在紧急调取机上乘客的个人资料, 一旦完成就会立刻发给我们。那个, 监察官……”B级进化者咽了口唾沫,望着沈酌手上的三名劫机者资料,声音微微不稳:“那两个异能C级的从犯不足为虑, 可、可是这个主谋……”
平板上正显示出劫机主谋阴沉的脸。
张文勇,三十五岁, 无业,张昭的堂兄。
一个逃逸备案的A级进化者。
明明情势紧迫,车内这方寸之地的空气却仿佛凝固了。
几个全副武装的B级进化者小心翼翼闭紧了嘴巴, 不敢抬头看沈酌的表情。
人类的突发进化始于五年前。
那是一场百年难遇的盛大流星雨, 事后统计为地球带来了超过4000颗陨石,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被发现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外太空物质——
进化辐射源。
那场流星雨过后不久, 世界各地开始陆续出现了突发进化的人类。他们因为各种原因接触过进化源陨石后,一夜之间身体素质急剧强化,甚至出现了强度不等的异能。
此后, 辐射源被各国政府迅速搜集殆尽,全球十万名进化者也被一一登记备案, 根据异能强弱被分成了ABCD四个等级:
C、D级进化者共统计八万多个,异能强度在可控范围内,大多是透视、转移物体和极强的五感,社会影响相当有限,基本都被各国监察处或特种部队吸纳了。
数量不到两万名的B级进化者,身体素质强悍,难以被普通子弹杀死,且拥有控制水火等较强的异能, 是各国监视保护的重点,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而生物链最顶端的,是全球2000多个A级异能者。
那真正是站在了人类进化的金字塔尖上。
他们拥有极高的个体战斗素质,对自然元素、电流磁极等具有独特的控制力,甚至有人能在一定范围内影响气候,形成洪涝冰雹等自然灾害。这两千多个A级进化者,就跟潜藏在人类社会里的两千多枚定时炸弹没什么两样。
一个B级的张昭只是让监察处倍感棘手而已,但一个血腥残暴的A级张文勇,却能整个申海市都付出代价。
与此同时,机场。
“你们必须撤离!所有非进化者全部撤离!”一名身穿监察处制服、戴着B级进化者项圈的青年大怒咆哮,一手指天一手攥着特警队长的衣领:“飞机上那个是A级变异,非常危险!你们留下来也是送死!”
机场已经陷入混乱,红蓝警灯交错闪烁。被拽着衣领的特警队长怒道:“我们还没收到上级命令!机场旅客还没疏散完!!我们——”
哔哔!
汽车喇叭由远而近,人群纷纷惊慌散开。
只见四辆装甲防爆车风驰电掣而至,在尖锐的刹车声中停在停机坪入口,几十名训练有素、荷枪实弹的进化者跳下车来,脖颈统一佩戴项圈,每个人制服上都有“申海市监察处”的字样。
“进、进化者?”
“是进化者吗?”
人群惊恐耸动,突然有人发现了什么:“你们看!那辆车是——”
一辆车牌号六个1的国产黑色轿车稳稳停在了飞机跑道前,紧接着车门打开,沈酌俯身钻出车门,一手压住了随风扬起的黑色外套。
青年一把推开特警队长,拔脚狂奔而去:“监察官!”
沿途的监察处进化者见状纷纷:“情况怎么样了陈组长?” “陈组长!”
然而这名青年——监察处二组长陈淼,此刻根本无暇回答其他同事,一路狂奔到沈酌面前敬了个礼:“监察官,情况非常不好。劫机主谋张文勇的异能刚得到确认,他能小范围控制气候,跟当年几起渔船劫持案都有点联系……”
沈酌一言不发,顶着狂风大步向停机坪走去。
“学长,你听我说。”陈淼极快地向周围扫视一眼,压低声音换了个称呼,焦急道:“你的身体真不能再这样频繁打药了,我们还是申请外援吧。岳哥回中心区之前跟我说过,不论你遇到任何情况都可以找他帮忙,岳哥毕竟是我国第一个被定级为A的异能者……”
陈淼一眼瞥见沈酌的脸色,登时悚然住了口。
“不过是傅琛死后留下的一条狗而已,”沈酌冷淡道。
“……”
陈淼不敢言语,只见沈酌眼底浮现出一丝讥诮:“再说,A级罢了。”
这……这说的是那个劫机的张文勇,还是中心区的岳哥?
陈淼嗫嚅不敢吭声。这时沈酌一脚跨过警戒线,恰好特警队长回过头,并没有认出申海市大监察官,但视线落在沈酌什么标识都没有的脖颈上,登时大惊:
“旅客是怎么进来的?这里非常危险,快来人把他带走!”
话音未落,队长只觉手里一空,微型|冲锋|枪被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夺走了。
沈酌脚步不停,走向塔台,单手持冲锋枪向天——
砰砰砰砰砰!
子弹横飞尖叫四起,所有人都被骇住了,无法控制的混乱局势登时一静。
“我是申海市监察处,此地现在由我接管,非战斗人员即刻撤离!”
沈酌容色冰冷,把打空了的微冲随手一扔,从后腰拔出一把银色特种手|枪,边走边上膛:“通知塔台呼叫MN538,我要亲自与劫机者对话。”
苍穹之下,铅云密布。
一架巨大的民航客机呼啸划过长空。
暴|乱与尖叫从机舱后方传来的时候,白晟正躺在头等舱放平了的座椅里,两条长腿懒洋洋地跷着,全包式耳机里隐隐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聚精会神看一本封面尺度大到可疑的书。
“把手举起来!别乱动!”
“啊啊啊——”
空姐从走道狂奔而过,白晟毫无觉察,目不转睛把书翻过一页。
“所有人把手抱在头上!低下头!不然开枪了!”一名C级变异劫匪怒吼着冲进来,冲锋枪口环绕四周一圈,突然难以置信地停下了脚步:“喂?你在这干嘛呢?!”
枪口之下,座位号1A,白晟慢悠悠从书后抬起头:“?”
劫匪:“……”
所有人:“……”
“你把手给老子举起来!!”劫匪简直气疯了。
白晟莫名其妙地看看枪口,又探身回头看了看瑟瑟发抖的乘客,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伸手摘下了那个一看就价格昂贵的全包式耳机。
下一刻令人头皮发麻的音乐声倾泻而出:“Super Idol的笑容,都没你的甜——”
“劫机啊?”白晟合上书,一头雾水地蹦出三个字。
霎时周围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帅哥脑子高低有点问题。
白晟的打扮有点像归国留学生,白色T恤配牛仔裤运动鞋,手腕上戴着一只黑色的智能表,满头支棱的黑发中还挑染了一小撮银白——看着有点潮。
用剑眉星目、俊朗逼人来形容他的长相完全不为过,然而颜值有多能打双商就有多坑洼,光看脸完全看不出他脑子问题有多大,两者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反比。
劫匪差点脱口骂娘,紧接着一眼瞟见他手里那本书,封面上妩媚的兔女郎送来飞吻,标题是:
《论先天综合判断与二元对立思想在男性自愿结扎行为中的推动作用》。
腰封推荐语激情四射:深度好文!首次出版!世界顶级学府!哲学博士毕业选题!
白晟,著。
“……”劫匪端着冲锋枪心想,这是哪个脑子搭错线的傻逼写的,这种论文交上去真毕得了业?
白晟观察他脸色,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潜在的知音,诚恳地把书递上前:“买一本?作者思想很犀利的哦。”
“滚!”劫匪满腔火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把将书远远掀飞:“——把手举起来!给老子趴下!!”
地面,塔台。
控制室门砰地打开,监控台前的工作人员纷纷紧张回头,只见沈酌疾步而入,面如霜雪。
在他身后,几名异能者警卫押着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正是张昭。
“沈监察!”谈判专家快步迎上前,脸色很不好看:“我们刚与劫匪张文勇取得联系,对方要求立刻释放他的同伙张昭,态度非常强硬,几乎难以说服,尝试了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
“他家人找来了么?”
谈判专家艰难道:“张文勇的母亲是他13岁那年亲手捅死的,父亲不知所踪。”
所有人的表情都难以形容。
沈酌一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来到监控台前接过耳麦,问航空管制:“燃油还够航行多久?”
老领导眉头紧皱成一个川字:“后备燃油仍够周旋三十分钟,现在的关键是怕劫机者恶意迫降,故意撞向闹市或居民区……”
沈酌点了下头,戴上耳麦。
数道显示器屏幕映亮了他坚冷的侧脸,声音平稳清晰:“我是申海市监察处沈酌。你有什么要求?”
“……”通讯器那头,电流声沙沙作响,少顷响起了张文勇阴冷的声音:
“沈监察官,久仰大名。”
飞机驾驶舱门大开,老机长人事不省地倒在地上。年轻的副驾驶双手发抖,咬牙强迫自己专注于仪表盘,尽管汩汩而下的鲜血已经蒙住了他的左眼。
张文勇站在驾驶座后,一手貌似随意地按住了副驾驶头顶——他身材魁梧得吓人,连手部肌肉都异乎寻常,只要轻轻一拧,就能把人头从喉骨处完全拧断。
“我有三个条件,你听好了。”张文勇冷冷道,“第一,立刻释放张昭。”
沈酌向后一瞥,张昭正被几个监察处异能者用枪指着头,四肢痉挛地瘫在墙角。
“第二,准备一辆车和一个亿现金旧钞,我会随机带走几个女乘客。”耳麦里张文勇的语调异常凶狠:“不要妄想在车或者钞票里做手脚,否则明天你们会收到所有人质的项上人头,明白了?”
沈酌不动声色:“第三呢?”
张文勇冷笑了一声。
“第三,我要你对申海市监察处所有进化者解除监管,解下他们的项圈,销毁他们的备案,把进化者放归社会。”
“我要你彻底还他们自由。”
四周安静了一瞬。
连身穿制服的监察员们都神情微变,随即眼神复杂,不由自主看向监控台前的沈酌。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那道挺拔的背影纹丝不动,连语调都不带任何情绪:
“投降吧,三个条件我都拒绝。”
周围众人唰地变色。
其实这时候换谁来都只能拒绝,因为只要放张文勇落地,就绝无可能在机场里实施抓捕,到时候只能眼睁睁看他挟持人质溜之大吉——这五年来发生的各种异能者犯罪事件,已经为全球警方留下了很多惨重的教训。
但谁也没想到沈酌这么毫不犹豫,连稍微示弱、找人商量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做出了决定。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监察官?”张文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知道你在跟什么人打交道吗,张文勇?”
“……”
沈酌说:“我是申海市监察官,是唯一有权限以牺牲少部分人性命为代价,来保住整座城市安全的人。”
驾驶舱内,张文勇死死瞪着对讲机,嘴唇微微发抖。
“如果你现在投降,我能保证你们所有人终身服刑而无性命之虞,但如果你大开杀戒,我会确保你亲耳听见张昭受尽折磨而死的全过程。”
“我不会给你驾驶客机撞向市区的机会,干扰机已经起飞了,还有一枚定向导弹发射就绪,随时准备让你同整架客机一起灰飞烟灭。”
“张文勇,”塔台控制室内回荡着沈酌冷静到极点的声音,“你是个嗜杀成性的A级变异者,今天让你逃离申海,明天就会有无数人因你而死。”
“我要在申海解决你。”
无线电两头,除了电流嘈杂声外没有一丝声响,仿佛连风声都凝固了。
“X他妈的——”恐慌和暴怒同时冲上脑顶,张文勇简直疯了,哐当一把摔了对讲机,慌不择路地左右转了一圈,随即冲出驾驶舱。
舱门外紧接着就是头等舱,第一排座位上,一个挑染银白头发的帅哥正头顶着冲锋枪口,缓慢地举起双手。
张文勇大骂一声,想都没想,顺手拽过那帅哥的领子,把他活生生拖进了驾驶舱。
飞来横祸的白晟:“……”
张文勇一手抄起冲锋枪一手抓起无线对讲机,唾沫四溅破口大骂:“姓沈的,你别以为我被你吓住了,我现在手里就有人质!那三个条件你不乖乖照做我这就杀了他!你看我敢不敢!!”
对讲机那头静默片刻,传来了沈酌冷漠的回答:
“我从不对犯罪者妥协。”
砰砰砰砰砰!
冲锋枪吐出火舌,一梭子弹瞬间将人质打成了筛子。
“……”
白晟满身鲜血,缓缓后仰,倒在了驾驶舱地面上。
“啊啊啊——”
舱门外爆发出乘客恐惧到极点的惊叫,两名C级劫机从犯闻声奔来,一眼看到血泊中的尸体,也愣住了:“大、大哥?”
张文勇粗重地喘息着,死死攥着对讲机:“你听见了吗姓沈的,我还可以再杀几个,我还可以——”
通讯器那头,砰!
沈酌回头举枪对准张昭,干净利落一个点射,撕心裂肺的惨叫清清楚楚传进了张文勇的耳膜。
“你堂弟还剩一条腿,定向导弹随时发射。”沈酌平静地道。
驾驶舱仿佛被冰冻住了,对讲机从张文勇僵硬的手里掉下来,啪嗒摔在操作台上。
“怎、怎么办……”一名从犯颤抖着,几乎连枪都抓不稳,“那姓沈的是个疯子,他、他说到做到……”
挟持勒索的本质其实是一场博弈,但A级异能犯罪者与普通人类根本就不在同一个层面上,因此张文勇拥有绝对的心理优势。
直到沈酌一把掀翻了棋盘。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另一名从犯神经质地念叨着,“我们先听他的迫降到机场,机场里他总不敢用导弹轰我们吧?这机舱里这么多人都能劫持,到时候随便抓几个……”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只见地上血泊中,那帅哥的尸体突然睁开眼,伸手撑地缓缓坐起身,脱下了被血浸透的白T恤。
不仅三个劫匪,连可怜的副驾驶都以为自己惊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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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教你一件事……”白晟低哑地道。
他上半身肌肉强悍鲜明,肩膀宽而结实,六块腹肌刀刻一般清晰完美,人鱼线往下收束在牛仔裤里。
冲锋枪子弹从他体内一颗颗倒退出来,叮当落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疾速愈合。
“即便是同一等级的异能者,也可能存在极大的个体战斗力差距,何况是……”
最后一颗子弹从心脏处退出,皮肤肌肉恢复如初,终于显出了左侧锁骨下那个血红色的等级标识,清清楚楚映在劫匪战栗的眼底——
S。
白晟站起身,沾满鲜血的五指把头发捋向后,然后伸手对最近的那个劫匪隔空一握。
后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四肢骨骼暴裂声中被活生生拧成了麻花,紧接着飞砸出去,撞上机舱壁,巨大的客机在惊呼中重重一震!
“何况是登月碰瓷,”白晟冰冷道。
尼尔森点了点头,语气沉稳温和:“贩卖进化源是非常严重的罪行,与走私军火几乎无异。所以接到沈监察的协查请求后,我立刻让人去全球进化者数据库中做了详细筛查,但很可惜,并没有关于那位神秘上家‘荣先生’的任何线索——不过。”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关于那一男一女两名同伙,我倒能提供给你很多情况。”
沈酌斜倚在办公桌对面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里,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这两人是一对兄妹,哥哥叫野田俊介,A级进化,拥有罕见的空间异能;妹妹叫野田洋子,B级植物系进化者。两人都是十分激进的进化者保护主义,对普通人类非常歧视和仇恨。”
说到这尼尔森话音一顿,含笑转向白晟:“白先生旅居北美多年,听过‘圆桌会’么?”
白晟面带惊讶,抬手支颔:“圆桌会?”
其他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手腕上那个二百多万的罗杰杜彼圆桌骑士腕表上。
尼尔森沉默片刻,“……不是说表。”
“哦——”白晟恍然大悟,把手放下礼貌坐直。
尼尔森一脸欲言又止,从表情看他大概很想问问白晟小时候是否撞伤过脑子,幸亏还是凭借出色的教养硬生生忍住了。
“这对兄妹都曾经是‘圆桌会’的成员。”尼尔森解释道,“‘圆桌会’是欧洲一个进化者保护组织,创始人被称为‘主教’,曾经提出过非常著名的头狼理念——号召年轻的高阶进化者像头狼一样,去保护低等级的同类,以免他们被人类迫害。”
“主教。”白晟饶有兴味地重复,“从来没听过这个组织呢,哈哈。”
尼尔森不以为意:“没听过是好事,激进组织大多带点仇恨主义,歧视无法进化的普通人,说人类是注定要灭绝的蝼蚁……扯远了。跟那几个激进组织相比,圆桌会还算比较妥协理智的,一直强调不能与人类开战。”
白晟两条长腿跷着,明知故问:“既然野田兄妹是圆桌会的人,那昨晚针对沈监察的暗杀行动跟圆桌会有关吗?”
“应该不至于。”尼尔森说,“野田兄妹俩因为对人类太过仇视激进,不符合‘主教’求全共处的理念,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被圆桌会开除了。”
白晟长长地“哦——”了声,点点头。
沈酌问:“开除之后这对兄妹去了哪里?”
“具体不详,主要在亚洲。”尼尔森向全触屏办公桌扬了扬下巴,“我已经调取了三年来这对兄妹的所有目击记录,通过邮件发给你了,回去看看。”
沈酌心不在焉地唔了声,没接话。
白晟眼梢瞟了他一眼。
办公室窗外,天光越过雪峰,映得沈酌侧影如同冰雪,眼睫垂落出清晰修长的弧度。他双手抱臂,斜倚在扶手椅里,因为这个动作显得肩背放松,或者说,太放松了。
申海市监察官从没对外界展现过这么随意的坐姿,随意到了有点刻意的地步。
这是很不寻常的,尼尔森毕竟是他的顶头上司,而且众所周知“奥丁之狼”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尼尔森顺着沈酌的目光望去,落到了自己办公桌上一座打开的钢笔盒上。
那个红木双层笔盒里,妥善保存着二十余支样式各异的钢笔,其中不乏名贵的艺术家限量款,一些笔帽上还镌刻着不同的姓名缩写。
“秘书刚拿出来,准备送去做保养。”尼尔森笑着向白晟解释,“我个人很喜欢收藏书写工具,因此经常收到钢笔作为赠礼,见笑了!”
“……”
白晟的视线落在钢笔盒第一排正中间,最重要醒目的位置,是一支大马士革钢镶嵌天青石的万宝龙,剑形笔夹上刻着一个瘦金体中文字——沈。
“精心保存他人赠送的礼物是个很好的品质。”停顿三秒后,白晟微笑回答。
尼尔森刚要再说什么,突然这时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随即外面传来秘书恭敬的声音:“尼尔森先生,您在吗?弹劾会议那边派了人来催您回去。”
沈酌回过神来:“弹劾会?”
尼尔森忍俊不禁:“弹劾我。”
“……”
“联合国安理会那帮人类,一直觉得必须由人类来监管进化者,国际监察总署不能掌握在进化者自己手里,否则会造成对人类权益的极大压迫……等等等等,老生常谈了。”尼尔森站起身,一压西装下摆,自嘲道:“我被困在那会上听一帮老头念了整整三天经,无聊得几次差点睡过去。正好听秘书说你过来,我就借口上洗手间,出面见你一面,趁机透透气。”
这话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沈酌还是顺势站起身来:“弹劾不是小事,您还是快回去吧,白先生与我就不打扰了。”
尼尔森点点头,但看上去还是没把那个弹劾会议太当真,绕过办公桌来与白晟再次紧紧一握手,诚恳道:“那天如果不是您出手相救,沈监察一定会遇到危险,请接受我个人的至高的谢意!”
白晟含笑回答:“当不起,应该的,分内之事。”
两个S级对视的目光一触即分,尼尔森笑着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
沈酌只作不见,刚要转身下线,却听这位总监察长仿佛突然又想起什么:“沈监察!”
沈酌动作一停。
紧接着,尼尔森当着白晟的面,伸手按住沈酌肩膀,顺势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昨晚那起刺杀事件,我授予你完全自由处置的权力。”尼尔森旁若无人地换成了德语,沉声道:“三年前你就职时,我说过这条道路危险重重,但我会永远保护你。这句话到今天仍然奏效。”
沈酌有点意外,从尼尔森肩头向白晟一瞥。
两人四目相对,白晟微微眯起眼睛,从沈酌眼底看见了一种非常丰富的、难以言喻的神情。
气氛凝固一刹那,紧接着,沈酌笑了起来。
那笑容简直是外交官式的,拿显微镜来观察都不会有丝毫瑕疵,漂亮的面孔瞬间冰消雪融,连唇角拉开的弧度都完美无缺。紧接着他伸手在尼尔森背上拍了拍,退后半步望着这个北欧男人,恳切道:
“我明白,总署长,我也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去弹劾会吧。”
他退后半步,含笑与尼尔森对视,身影渐渐淡去。
原地下线了。
办公室再度恢复安静,只有尼尔森一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着沈酌完全消失在空气里。
咔哒一声门被推开。
“总署长,卡梅伦的人来催了好几次,审判要开始了……”秘书神情有点掩饰不住的惶急,突然望见桌上敞开的钢笔盒,不由愣了下。
怎么把它拿出来了,情况已经危急到这种地步了吗?
尼尔森慢慢地回过头,冰蓝色眼睛沉沉地看向那支大马士革钢金笔,视线定在那个“沈”字上。
三年前沈酌就职时赠送的谢礼。
尼尔森抽出那支笔,紧紧地握在掌心,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穿过大楼走廊,电梯升上顶层,两名进化者警卫恭敬地为他推开了黄铜大门,门后是一座由金属墙壁和防弹玻璃围成的巨大会议室,长桌两侧坐满了联合国安理会的人。
全部都是人类,每张面孔都是各国新闻报纸上的常客。
四面八方投向尼尔森的目光浮动着鲜明的敌意,连空气中都布满了诡谲杀机。
“在举手表决这么关键的时刻,您还有闲心上这么久的洗手间,这种盲目自信的精神真是让人敬佩啊。”一个矮胖的意大利官员看了看表,语带讽刺:“看起来您对自己将要被解职这件事毫不在意呢。”
尼尔森拉开长桌尽头的座椅,微笑道:“不管你们怎么打算把我从总署长的位置上踢走,表决结果下来之前,我仍然是各位无法撼动的存在,不是吗?”
他那一反常态的轻松顿时点燃了会议室里许多人强忍的怒火:“不要垂死挣扎了,弗里奇·尼尔森!你心里非常清楚你有多偏向那些进化者同类,我们已经忍了你整整五年!”
“监察署是监管进化者的机构,怎能落到进化者自己手里?!”
“安理会不会再继续容忍你!”
长桌两侧群情激奋,然而尼尔森无视了所有人,径直望向长桌另一端,阴影中有一道沉默的身影端坐在那里。
“今天确实会有人被踢出这道门,然而那个人不会是我。”尼尔森直直地对着那道身影,微笑问:“要赌一局吗,卡梅伦?”
阴影中的那个人不动声色,没有回答。
砰一声重响,刚才那意大利官员摔下文件:“尼尔森,你强行插手我国通过进化者武装提案的帐我们还没跟你清算!你——”
尼尔森霍然起身,拔出钢笔。
只见寒光一闪,意大利官员的手掌被钉穿在了桌面上!
“啊——”
惨叫划破上空,鲜血飞溅开来,周围人人遽然变色:“你干什么?”“住手!”
意大利人拼命踢蹬尖叫,尼尔森舔了口手背上的血,就像一头来自北欧冰原上毛皮华丽的白狼,带着清晰残忍的微笑:“清算我?”
他随手把笔帽往会议桌上一扔,大马士革钢与桌面撞击发出叮当声响,清清楚楚露出了笔夹上刻着的那个“沈”字。
长桌另一端阴影中,那个叫卡梅伦的人终于微微一动,意外地盯着那个笔帽。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因为我刚才出去的时候,一位亲密的朋友突然来拜访了我,并送了我这支笔——在座各位一定听说过他的名字。”
尼尔森自上而下俯视着众人,露出一个带着血腥的笑容:“他就是当年全人类再生计划,又称HRG计划的主导者,沈酌。”
空气登时一静。
仿佛毫无预兆地投下一枚核弹,大多数人没反应过来,但少数高官脸色剧震,差点霍然起身。
“……你是如何做到的?”卡梅伦终于低沉地开了口。
“我是如何做到对沈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尼尔森补完了对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嘲讽地望向那道身影:“你以为呢,卡梅伦?”
“三年前沈酌因青海事故而被私刑拷问,打断了全身十九根骨头,濒死都不肯承认是自己杀了傅琛。是我派人把他从那群暴徒手里救了出来,如果没有我他已经死了。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沈酌变成了我最亲密也最坚定的盟友。”
“而讽刺的是,直到三年后的今天,HRG计划彻底陷入死局,人类才终于意识到了沈酌的价值。”
巨大的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人人脸色难看异常,只有意大利官员一只手还被钢笔钉在桌面上,不断发出痛苦而恐惧的啜泣声。
“你们可以把我踢出国际监察总署,你们可以把我关进监狱,你们甚至可以像成群结队的食肉蚁一样把进化者吞吃得只剩骨头。但别忘了,作为HRG计划最后的希望,沈酌在我手上。”
“如果我不让他回到研究所,你们就只能像阴沟里绝望的老鼠,永远梦想看到全人类再生计划那一缕虚无的光。”
尼尔森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果忽略他面前满桌纵横流淌的鲜血,那么他的笑容真能称得上是礼仪完美,风度翩翩。
“下面,请在座的先生们投票吧,你们最好现在就开始祈祷自己能投出一个令我满意的结果。”
没有人举手,也没有人说话。平日里呼风唤雨的官员们脸上露出了接近窒息的神色,纷纷隐蔽而求助地望向长桌另一头。
自始至终端坐在阴影里的卡梅伦终于站起身,在光线下露出了脸,抬手一整西装衣襟,心平气和地总结:
“整整三天的弹劾……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卡梅伦大约四十来岁,或者可能更年长,但很难看出来。他有着很明显的东西方混血特征,头发是黑色的,眼珠却是冷调的灰绿,说话时有种全盘在握的圆滑,以及轻描淡写的腔调。
尼尔森盯着自己最大的天敌,微微冷笑:“承让了,卡梅伦。”
“不要误会,我不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我对于软弱人性一贯过高的预期。”卡梅伦嘴角一勾,那是个外交官一般虚假但无可挑剔的微笑:“愚蠢盲从和多愁善感确实是沈酌从小的性格特点,我早该料到才对。”
他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转身走向会议室门口,身后尼尔森冷笑道:“下次我不会再让你竖着走出这道门了,卡梅伦!”
卡梅伦站定脚步,回过头。
这个角度让他眉眼的形状乃至侧脸的轮廓,都与沈酌有着可怕的神似,只是嘴角嘲讽的笑容掩盖了这一点:“人有梦想是好事,尼尔森。”
他一整西装衣襟,大步走出了金属门。
申海,某高档小区。
拟真投影消失的同一瞬间,白晟发现自己回到了客厅沙发上,呼地出了口气。
平板电脑仍然开着,界面上只多了封新邮件,标题是通缉嫌疑人野田兄妹的行踪记录。沈酌皱眉瞥了一眼,刚要从沙发上站起身,突然整个人被迎面一股巨力重重推向后:
“沈、监、察。”
白晟双手撑在沈酌耳边,一腿屈膝压在沙发上,把他整个人困在身前,语气温柔得简直要滴下水来:
“请问你是有什么怪异的癖好吗,宝贝?搞个办公室恋情还要非要我在旁边围观,回头你俩去北欧举办婚礼的时候是不是还要请我在前面举个摄像机见证那世纪一刻,辣瞎我这双S级狗眼对你有什么好处,嗯?”
两人距离不超过半寸,白晟那嚣张的眼睫毛几乎要扑扇到沈酌脸上去。
“……”沈酌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半晌用两根手指把白晟的胸膛抵向后,诚恳道:
“我脏了。浴室借我冲个澡,不然待会吐你身上了。”
白晟:“?”
沈酌把他推开,起身径直走向主卧浴室。
白晟莫名其妙,追在后面刚要开嘲讽,突然只见沈酌想起什么似地站住脚步,回头望着他,语气简直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