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京中第一的酒楼,当属樊楼。
樊楼名樊,实则极雅,楼内布设陈列一应皆不是俗物,菜肴亦是绝佳,另有大徽最为浓烈的美酒。
女帝登基后,国富民强,百姓的日子皆变得好过了起来,令得这樊楼之中是日日客满。
似是好日子里的位置,若不提前告知楼中,便几乎是订不到的。
京里有数家樊楼,临近端午,京城最大的远山湖处,将要举行几场极大的龙舟赛事。
京中之人皆是汇聚在此观看赛龙舟,而远山湖边上位置最好的酒楼便是樊楼。
也因如此,樊楼中的位置如今格外难得,尤其是临窗的位置,差不多在月前便已经订完了。
有趣的是,这般难定的酒楼中,最大的一个雅间之内,在这端午龙舟赛最为热闹的时候,却是紧闭着门窗。
这雅间三面临湖,窗户大开之际,整个远山湖都能收于眼中,乃是最好的观景位置。
偏有人占着茅坑不拉屎,雅间内的气氛,还格外地诡异。
樊楼每个雅间内都有一个随侍的小厮,而此刻这一间雅间内的随侍小厮,则是眼观鼻鼻观心,等着这几位贵人随时叫他出去。
可他们进来也有一刻钟了,是谁也不开口,气氛十分古怪。
小厮小心翼翼地拿眼去看,只一眼,便飞快收回了眼眸。
一张白玉四方桌,端坐着四个人,而这四人中的任何一位,都是京中响当当的人物。
可不是嘛,什么局才能够聚齐朝中两名声势极高的将领。
又是什么场面能够让两个私底下从不来往的朝中新贵,静坐在了桌边。
这小厮虽不清楚今日组这个局的人是为何,但关于这几位的事由,他也是听说了不少的。
大将军陆青淮跟同官位的江焰从不往来,刑部侍郎齐放与那吏部的傅俞白,亦是两看生厌。
而这四人,在京中还有个诨名,许多人私底下,都称呼他们为朝堂四子。
毕竟,眼前这四个人,无论从容貌还是能力,均都是京中翘楚。
而他们四人,无论何等出身,在入朝之后这几年里,皆没有成婚的意向。
他们四人还同对方关系都不佳,时日久了,旁人看着有趣,便给他们取了这么一个诨名。
……今日能瞧见这四人同坐一堂,这小厮自己也觉得格外诧异。
好在沉默许久后,到底是有人开了口。
齐放对那低头不语的小厮道:“你先行退下吧。”
小厮当下松了口,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气氛古怪的雅间。
他一走,江焰便转向陆青淮,冷脸道:“你到底是有什么事?”
今日这个局是陆青淮组的,江焰和他两看生厌,他实在是想不出来陆青淮能憋出什么好屁来。
陆青淮穿得人模狗样的,那右臂却不知为何断了,用一块白纱掉在了胸前,依旧遮掩不住他那混不吝的样子。
温月声登基之后,便没人跟他过招了,无奈之下,他便去撩拨章玉麟。
……差点没被他打死。
纯武艺上来说,陆青淮跟章玉麟其实不相上下,但章玉麟力气太大,所谓一力降十会,他不是对手倒也正常。
但他手还没好全,又组这么个局,还撺着这寻常跟他完全没往来的三个人坐在一块。
倒也是十分不怕死了。
陆青淮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他目光落在了面前三个人身上,这三人,齐放内敛清雅,江焰冷傲猖狂,傅俞白嘛……是个一心想爬床的小白脸。
总归,各有各的厌烦之处。
陆青淮用完好的左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啧,他这张脸在他们中间,倒也不算差吧?
见江焰耐心将要告罄,他到底是没再纠结,直接开口道:“想想办法吧。”
陆青淮这话一出,屋内的人都抬眼看他。
却见他皱眉说道:“各位,咱们女帝都登基整整五年了。”
“五年啊!那个晏老狗……”陆青淮话说到了一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变成了:“晏某人,就这么霸占了皇上五年!”
“这种事情,你们居然能够忍得了的?”
江焰讥笑:“你忍不了,你怎么不去弹劾晏陵?”
陆青淮:……
就晏陵那些手段,他伸一根小指头就能碾死他,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好吧。
但陆青淮何时在人前认过输,他当下亦是冷笑:“你不知道对方手段了得吗?咱这屋里倒是有个天天跑皇上面前毛遂自荐的,也没见皇上动心啊。”
傅俞白面色黑了下来,当下反唇相讥:“陆将军还有心思说旁人?怎么,是陆大将军给你寻的婚事,你不满意了?”
提起这件事,陆青淮就气得吐血。
他冷眼瞥向傅俞白,要不是他这会不方便,他非得要让这小白脸见识一下他的拳头。
齐放年纪比他们都略大一些,亦是他们中间最为不动声色的一个,听得他们互相讥讽,只垂眸喝茶不语。
江焰看在了眼里,不由得道:“京中之人,似齐大人这般年纪的,俱是已经儿女双全,京中媒人都快要将齐府的大门给踩破了,齐大人却是半点都不动心。”
齐放原本远离战火,被他提及,略微抬了下眸。
“我的家事,和江大人并无干系。”
江焰似笑非笑地点头:“也是,只要不妄生贪念,齐大人就是始终不成婚也行。”
这话一出,雅间内的气氛究竟是僵硬了下来。
陆青淮看了眼江焰,又扫向了齐放,他眯了眯眼道:“今日邀请几位过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们争吵的。”
他说了句没用的废话,江焰冷眼看他。
就见陆青淮整了整面容道:“眼下这般情况,在座各位都是些有能耐的,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对这件事情,傅俞白是最有发言权的。
他当下眼眸微动,问:“那你有什么办法?”
陆青淮:“没有。”
傅俞白:……
那他在这里说些什么。
“不过我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家处境都一样,便犯不上互相排挤,也该一致对外才是。”
江焰闻言不语,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屋内的几人听得他的话,皆是眼眸闪烁。
沉默之中,倒是此前置身事外的齐放率先开了口:“要留谁人在身边,是圣意如此。”
“我理解诸位的心思,但可先清楚一事,九五之尊,从不是谁人的私人物品,今日坐在此处的你我,皆是臣。”
“以下犯上者,当诛。”他面容冷峻,对此事的态度是出乎意料的强硬。
他尊重温月声的选择,也会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其捍卫律法,在他的面前,无论是谁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越不过这条法则线去。
江焰亦是道:“你若想动歪脑筋,趁早死心。”
他冷淡无请地睨着陆青淮:“像你这样的,皇上轻易就能拧断你的脖颈。”
傅俞白也道:“伤及皇上的,不可。”
陆青淮倒是没想到他们在这些事情上倒是一致。
他既觉得荒唐,又十分好笑:“都在说什么胡话?”
“我这条命都是圣上救的,怎么,就你们忠心?”陆青淮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我说的是这次赛龙舟的事!”
真的是,他铺垫了这么久,这些人倒是好,全部一致对他来了。
他像是那种会胡来的人吗?
他如若真的有这般想法,莫说是别人了,只怕他爹他兄长都能随便掐死他。
陆青淮懒得跟他们辩解,索性一口气道:“这次龙舟赛事,是因为海国、澜国使者觐见所办,为了让赛事更加好看,皇上曾许诺,可应允获胜的队伍一个要求。”
陆青淮往后一瘫,无语地看着面前几个人。
他要不是手断了,犯得着叫他们?
他自己赢下去见温月声不好吗?
江焰面色微顿,还以为他能有什么了不得的法子,就这……
他冷声道:“我不参与。”
齐放:“赛龙舟的事,我亦是不擅长。”
傅俞白犹豫了下,他扫了眼那陆青淮的胳膊,随后道:“就你我二人,能赢过章将军?”
陆青淮:……
当然不能。
要不然他以为他干嘛找他们?
为了赢这次龙舟赛,陆青淮甚至求了他哥,结果倒好,陆庭玉转身跟章玉麟一队,成为了他靠近温月声路上的绊脚石。
见另外两人不为所动,陆青淮蹭地起身,正欲开口去劝,一抬眼就看见江焰推开了窗户。
窗户一开,岸边的风吹拂了进来,他们俱是抬眸向外看。
这一眼,便正好看见了黑色的龙舟直接夺魁。
“黑色?”傅俞白微怔:“我记得章将军的龙舟不是红色的吗?”
他说罢,才看见了章玉麟为首的龙舟在湖中不断打转,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了平衡,但已经是落后了黑色龙舟一大截,这般差距,已经是绝无可能斩获头名的了。
江焰冷眼扫向了陆青淮:“瞧见了吗,你连人都凑不齐,旁人都已经获得头名了。”
陆青淮神色微变:“黑色龙舟是晏陵的?”
边上的齐放一时无言,随后缓声道:“这般赛事,他如何会自己上。”
“黑色,扁头,上面绘着宫中图腾,这是宫中内务女官的龙舟。”
陆青淮神色微变:“内务女官?”
他话音刚落,抬眼就看见谷雨从龙舟上走了下来,满脸的兴奋之色。
还真的是。
这一支女官队伍,组建不久,竟然直接越过了夺冠热门章玉麟队伍,直接赢下了胜利。
陆青淮还处在了震惊之中,齐放却立在了窗前,神色复杂地道:“海国自来以强盛的海上舰队为傲,周遭几个国家里,他们的心思最多。”
江焰亦是看着那边,神色冷淡地道:“但他只用几日的时间,便能够让之前对龙舟全无了解的内务女官直接胜过海国。”
如果是章玉麟取胜,或许对方还能够有别的话说,毕竟章玉麟那边,有陆庭玉有李庆元,都是大徽猛将。
对方上的只是寻常懂水擅水的普通将士。
可赢的是这支临时组建的内务女官……
傅俞白眼眸复杂地道:“晏大人敲山震虎的手段,是运用得越发熟练了。”
“只怕此番龙舟赛事之后,海国今岁进贡的岁贡会更多。”
这位晏大人惯会使用这般兵不血刃的手段。
他们哪怕同他几乎没有来往,却也不得不认可其之所能。
“不止如此。”齐放眼眸深邃地道:“武夷收复回归不到两年,如今两边矛盾越发弱小,此番龙舟赛,连武夷亦是参与其中。”
武夷就是此前的昊周。
如今虽已归为大徽,但两边冲突多年,许多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
如今太平盛世,再动兵便说不过去了。
转变武夷人的心态不易,但晏陵种种手段,确实见了成效。
龙舟赛瞧着简单,内含太多门道。
要与晏陵争锋,又谈何容易?
事已落定,他们也无意再与陆青淮继续多言,便起身离开。
陆青淮骂骂咧咧地走在了身后,起身时,碰见了陆庭玉往这樊楼内来。
他还没开口骂陆庭玉,就见他兄长面色冷淡,皱眉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陆青淮:?
他不在这里能够在哪里。
话还么说出口,就听陆庭玉疑惑地道:“你不是一向对晏大人颇有成见,怎还会来他的酒楼?”
他、的、酒、楼。
陆青淮听到这四个字,险些将一口牙都给咬碎了。
什么?
他花了快一千两,好不容易从一个富商手里边抢来的一个雅间,银子全部都进了晏陵的口袋!?
有那么瞬间,陆青淮都想从这二楼的窗户往下跳了。
晏陵可真的是……了不起啊。
那边陆青淮被气了个仰倒。
这边齐放与江焰一前一后走出了樊楼之中。
江焰声色冷淡:“此前倒是不知,齐大人一直揣着这般隐秘的心思,只如今你也见得,这般情况下,到底是没什么机会的。”
他冷眼扫向了齐放:“齐大人也该早为自己打算才是。”
傅俞白跟陆青淮二人,他未曾放在眼中。
只若无今日之事,他还不知齐放隐秘的心思。
陆青淮瞧着不靠谱,某些事情之上,倒是比他要明白许多。
……难怪他在朝堂之上,总看这位日益得用的朝廷新贵不太顺眼。
齐放闻言,那双冷淡的眼眸扫向了他,淡声道:“江大人惯会劝说他人放弃,自己怎么不率先做出表率?”
“还是江大人觉得,时日久了,总会有所机会?”他微顿,那双深邃的眼眸幽沉似海:“巧了,齐某亦如是。”
他二人对视了眼,眸色幽深。
时日还长,不过各凭本事罢了,说到底,那人眼中冷淡,装不下多的旁人。
他们无甚机会的同时,倒也算得上人人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