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篇】
飞机起飞没多久,晏鹤清就睡着了。
寒假他几乎没休息,一直泡在实验室,陆凛上个月就提前告诉他,要带他去一个特别的地方看3月4日的日出。
“多特别?”起飞前晏鹤清随口问了一句。
陆凛打开笔记本,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有张照片,“一个有湖泊有火山的地方。”
晏鹤清上身前倾,凑到屏幕前,是一张夕照的湖泊照,远处是连绵不绝的火山。
取景构图不算太出彩,重点也在近处的鱼竿。
“你大学毕业拍的?”晏鹤清注意到右下角的时间,是11年前的照片。
“对,毕业旅游。”陆凛拆开一次性拖鞋递给他,“一个钓友推荐的,他那时76岁,说这片湖是他钓鱼生涯最刺激的一次,我就私聊问了地址。”
晏鹤清换鞋动作一顿,“活火山还是死火山?”
“死山。”
晏鹤清这才继续动作,换下鞋并拢摆到座椅下方,弯起双眸,“这几天忙得没时间休息,我睡会儿。”
飞机是陆凛新入的,座椅按他要求能放平成单人床,晏鹤清头沾到枕头就陷入了睡眠。
陆凛又给了他添了条毛毯,才起身去另一侧座位处理工作。
航程16小时,晚8点从首都起飞,3月3号中午12点准时落地。
地表温度2度左右,但是干冷,晏鹤清和陆凛走出机场,两人都是轻薄羽绒服,并未感到冷,一辆房车开来,司机下车把钥匙交给了陆凛。
提着行李上车,陆凛去了驾驶室,“先去买食物,开车过去还得6小时。”
晏鹤清关上车门,走几步在副驾驶坐下,边扣安全带边说:“好。”
这个小地方非常偏僻,陆凛沿着公路开了好一会儿,总算到了一个相对热闹的地方。
停好车,他们先找了家餐厅解决午饭,味道实在勉强,就商量着剩下两顿自己开火。
开火得买食材,从餐厅出来,两人又找了一圈,终于发现一个超市。
比起商品丰富的国内,这里的选择并不算多,不过总比从国内带来新鲜,便挑了两餐食材,还有几箱水和一件当地酒。
提着东西重回车上,晏鹤清先坐到驾驶室,“我来开。”
陆凛也不和他争,取出一瓶水打开,先递给他,“开疲了说一声。”
晏鹤清点头,喝了几口水就上路了。
这里没有导航,全靠陆凛指挥,他只来过一次,指起路来却无比清晰。
“你记忆这么强,为什么总记不住林风致?”转进一条公路,晏鹤清突然开口。
陆凛看了晏鹤清一眼,那种怪异感又涌了上来。
他不是记不住林风致,只是他不在意或是无聊、无用的人,他不会浪费时间去记住。
林风致三者全占。
但这点,他没向晏鹤清提过。
这种情况,同明天日出同出一辙,一件是知道过去,一件是预知未来。
陆凛若有所思,他很少会超过5秒接晏鹤清的话,今天过了5秒,他才回,“没必要记他。”
晏鹤清不意外这个回答,继续开车没再问了,倒是陆凛担心他无聊,主动提起,“我第一次见你就记住了。”
晏鹤清弯唇,“那两滴橄榄汁吗?”
陆凛笑了声,“好奇人才会好奇那杯酒。”
第一次在酒吧见到晏鹤清,他就好奇晏鹤清。
所以他会好奇,晏鹤清调的那杯尼格罗尼配方,为何比其他地方苦。
这次晏鹤清有些意外,他原以为那次陆凛对他没印象,没想到,他从开始就成功了。
晏鹤清就停了车,揉着手臂起身,“陆先生,剩下的路你开。”
这条路几年不会有人路过一次,停在路边,陆凛直接将人拉到怀里,帮晏鹤清按了好一会儿手臂,他才回到驾驶座,重新启程。
晏鹤清开了差不多4小时,此时天色已经暗了,没有路灯,只车灯在蜿蜒的小路照出一束光柱,又开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是一条笔直的断路。
陆凛和晏鹤清解释,“二十多年前,当地想打造火山公园修路,后来项目难产,这条路修一段就搁置了。”
晏鹤清点点头,开门下车,没有照明看不清四周,只推断出位于宽阔的平原或是盆地,远处是连绵火山群。
陆凛也提着东西下车,在车侧摆上烤架,先生火煮饭。
“左走几分钟就是湖,想钓鱼可以去。”陆凛倒了一箱果木炭到炉槽,是从国内带来的,又叮嘱一句,“别走太远。”
“看完明天的日出再去。”晏鹤清过来帮忙。“一起做饭。”
去年他和陆凛假期都是找新地野钓,他的野外生存技能被陆凛教出来了,现在他要独自野营,也能轻松应对。
陆凛笑了声,让晏鹤清生火,他处理食材。
没多会儿,荒芜人烟的尽头,炊烟四散,香浓的肉香和果蔬香弥漫开来。
气温越来越低,尤其是深夜,风刮来像是要刮走一层皮,烤好烤串和煮好泡面,两人飞快端着食物回到车上。
打开车后门,视野所及一片空旷的黑暗,有冷风灌进来,却另有一番滋味,两人就在车尾进餐。
除了烤物,食材丰富的红烧牛肉泡面,还有一盘当地的时令水果,晏鹤清又从小冰箱舀了两杯冰块,开了一瓶当地酒。
30多度,口感甘冽清甜,还有麦子香,配上烤串泡面,一件酒有4瓶,两人不知不觉间喝光了。
晏鹤清酒量不差,但还是醉了,简单洗漱完,他钻进被子睡觉,过几秒,又爬起来找手机。
找到手机,他抑制不住激动,仰头望着陆凛,一双浅色的眸子在昏暗的环境里发光,“陆凛,我查了,明早5点21分日出。”
说完低头认真调着闹钟。
即使醉了,他还是准确地调了5点的闹钟,边调还小声重复,“明早5点21……”
这可爱的模样难得一见,陆凛忍俊不禁,上前摸了摸他发顶,脱鞋上床,抱着人一起钻进被子里,低头亲吻着晏鹤清滚烫的眼角,“再不睡,明早起不来看日出了。”
晏鹤清就不动了,乖乖闭上眼,不过2秒,他又睁开,定定望着陆凛,像是醉了,又像是没醉,陆凛对晏鹤清毫无抵抗力,何况被这么看着,忍不住低头凑近,“不困就——”
余下的话淹没在晏鹤清突然主动的拥抱里。
晏鹤清双手圈紧他脖子,整个人安心地嵌进他胸膛,滚烫的脸颊紧贴着他胸口,低低呢喃,“陆凛,今天有你陪着太好了。”
陆凛瞬间清醒-->>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了,他追问,“今天怎么了?”
他等了一会儿,怀里却没有任何回应,他歪头看晏鹤清,青年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陆凛安静看了一会儿,无声扬唇,将人严实搂进怀里,下巴抵在晏鹤清头顶也闭眼睡觉了。
过了很久,朦胧中,陆凛听到了一声。
“今天曾是我的忌日。”
*
陆凛做梦了。
感官却有切身的真实感,连绵烦人的雨声,以及脚底传来的潮湿。
陆凛讨厌这种黏糊感,以前雨天总是让他觉得黏糊,就像秋葵的口感。
他睁开眼,怀里空了,不见晏鹤清。
视野渐渐清晰,是一条陡峭的窄梯。
陆凛立即认出了,是彩虹桥福利院那栋废弃旧楼。又有些不同,他环顾四周,没有那么破,还有一个海报墙,几个大字尤为明显——元旦快乐!
屋外漆黑不辨东西,只有越来越喧嚣的雨声。
元旦节……
陆凛眼皮猛然一跳,他抬脚就跑上楼。
除了雨声,楼道里只他急促的脚步声,没有感应灯,楼梯黑得完全看不见,陆凛凭着记忆冲上顶楼。
没有丝毫光亮,陆凛目光却准确锁定了左边第二间屋子。
晏鹤清曾躲过的储物间。
不知屋内是否有晏鹤清,陆凛还是放轻了脚步,怕吓坏那个可能存在的小晏鹤清。
短短一段路,他走得十分缓慢,到了门口,手落到门把,尝试着转动。
门没打开,但他穿门进去了。
陆凛意识无比清明,他清楚知晓这是梦,他在做梦,但他心口依旧跳得剧烈,环顾四周,储物间比走廊稍微亮一些,微光从小窗户透进来了一些。
而窗户下方,一个小男孩靠墙坐着,他头埋在膝盖里,低声啜泣着。
身体比思维先认出了晏鹤清,陆凛一步上前蹲下查看晏鹤清的情况,五指却穿过晏鹤清的身体,晏鹤清没有任何反应。
陆凛捏紧手指,脸色差得可怕,却无可奈何,只能任晏鹤清害怕地哭,陪他从大雨到雨停。
到深夜,外面才响起脚步声。
开门没开动,清楚的钥匙圈声,晏鹤清总算抬头了,陆凛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和成年后没太大差别,五官幼儿版的晏鹤清,一双眼睛早已哭红,长长的眼睫被眼泪打湿成了苍蝇腿,他静静望向门,然后抬手,用袖子重重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门打开了,他也站起来了,贴着墙,还没窗户高,低头望着脚尖,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了。
门外的人重重叹气,进屋没责备晏鹤清,温柔抱起他往外走,“饿了吧,想吃什么告诉阿姨。”
晏鹤清第一句却是,“阿姨,我弟弟……”他又包不住眼泪了,“他还会回来吗?”
女人停顿了一下,笑声特别温柔,“一定会的。”
女人抱着晏鹤清走出储物室,陆凛跟上,穿过门,他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眼熟的阳台,一名少年蜷缩在狭窄的床板上,少年睡得极不安稳,嘴里小声念着什么。
陆凛蹲下,凑近了听。
终于听清了。
“妈妈,好疼……”
也是靠近了,陆凛才看见枕上有星点的痕迹,月光穿过窗户,看着是黑色,但陆凛知道,那是血。
晏鹤清左耳只随便贴了一块创可贴,睡着后创可贴蹭开了,黏了一半沾着头发,虽然左耳被压着不见伤口,但从创可贴那一小块彻底被染红的纱,就知道是他耳廓被晏峰用小刀划伤那年。
陆凛记得很清楚,那时的晏鹤清,不过11岁。
酸涩感从心尖蔓延,陆凛明知手会穿过晏鹤清,还是不停试着想要拥抱住晏鹤清。
咚咚咚!
突然有人砸门。
陆凛就看到晏鹤清条件反射地睁眼,从床上弹起来,连鞋都没穿,光脚跑去开门。
陆凛赶快跟上。
晏鹤清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开门,浓烈酒气袭来,他刚要开口就被晏胜炳一脚踹到腹部,冷汗直流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晏胜炳骂骂咧咧,“晦气东西,自从养了你,我把把输钱!你他妈还不想给我开门,养不熟的白眼狼!”
晏鹤清闭紧嘴,将痛呼全都咽回去,晏胜炳见他不出声,这才满意,打着酒嗝,笑着回卧室了,“老婆,我回来了!”
门大开着,晏鹤清缓缓站起,他疼得厉害,拖着脚才走到门边,无声关好门。
又在黑暗里站了好一会儿,他扭头看向卫生间,想去洗脚,又怕用水声会引起晏胜炳和赵惠林的注意,犹豫再三,他还是慢慢回到阳台。
他坐到床板边沿,脚没上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小小的手电筒和一本书,没管抽疼的肚子,开始做题。
电筒光照亮了他的左耳。
不同于现在,耳廓上是几条很粗的刀口,才结血痂,又沁出新血。
陆凛心疼得无以复加,他弯身想再看清楚些,电筒光就从他眼前闪过,场景一变,是客厅了。
“你不答应是吧?”赵惠林左看右看,从茶几上拿出水果刀比在手腕,哭着喊,“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晏鹤清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好,眼不见为净,我现在死给你看!”
晏鹤清低着头,始终没开口,赵惠林眼珠子一转,没有划刀,哭得更大声了,“你不在意我,总在意你亲弟弟吧,你不是一直很想找到他吗?”
晏鹤清身体明显一震,赵惠林知道戳中晏鹤清的软肋了。
她抓稳刀,马上止住哭声苦口婆心,“鹤清,你是知道陆少爷的来头,你以为妈稀罕那几个臭钱?我是为你着想啊,陆少爷那么看中你,你要随了他的意,他帮忙找你弟弟,那不就一句话的事?反过来嘛——”她拖长声音,“你要得罪他,他要让你弟弟不知不觉消失,也是一句话的事。”
客厅瞬时安静。
晏胜炳急得要说话,被赵惠林眼神压了回去,两夫妻就这么无声贪婪着盯紧晏鹤清。
漫长时间过去,赵惠林忍不住重新开始嚷,“我不活了!我要死,谁都别拦着我……”
晏胜炳假装去拦,“老婆你别冲动!”回头急声催促,“儿子,我的好儿子,你快劝劝你妈,她这么疼你,最听你话了!”
满屋子鸡飞狗跳,晏鹤清终于缓缓闭上双眼。
然后陆凛听到他麻木的声音,“我明天去签合同。”
“我会和陆牧驰签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