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京大在老城区,就算是老牌名校,对面美食街也大部分是苍蝇馆子,主打一个实惠。
陆凛念大学时,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没来过。
放假最后一天,又刚结束期末考,美食街上摩肩擦踵,晏鹤清拉着陆凛的手臂,在美食街左拐右转,走了差不多十来分钟,终于停在一家小小的水煮丸子店。
店面特别小,只有四五个平方,在这儿寸土寸金的地方,这么丁点地方租金已是很高昂。
门帘前支了个遮阳遮雨棚出来,不占地,刚够遮住顾客。
店铺虽小,却干干净净,老板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格子锅干净得在反光,沸腾汤汁里,各种食材用竹签串着,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
鱼丸,虾丸,蟹肉、棒,开口肠,牛肉丸,鱼籽福包,嫩豆腐,白萝卜,海带结……
只是和其他店稍有不同,一串就一颗。
老奶奶也不问他们,抽出两个中杯奶茶大小的纸杯,熟练捞起丸子,一样一串,纸杯塞得满满的,外面雷声轰鸣,下雨了,她又舀了一勺热热的汤,这才递出来。
晏鹤清付了20块,接过侧身递了一杯给陆凛,“这家店十块一份,不选。”
噼里啪啦。
大雨砸在棚顶,发出清脆的声响。
很快暴雨如注,刚刚还热闹的美食街,瞬间空了,人群匆忙找了最近的商铺避雨。
晏鹤清和陆凛就在遮雨棚下,刚好够站他们俩,再往前一步,就是暴雨,断线一样的雨滴连绵不断落下。
天色昏暗,对面小店接二连三开了灯,老奶奶也开了灯,棚顶缠绕的灯带亮了,淡淡的橘光落到少年弯弯的眉眼,他嘴角也是浅浅的弧度。
“吃不惯再给我。”
陆凛接过,他抽出一块白萝卜,刚要咬,晏鹤清打开书包,从书包里掏出手机,上面插着一副耳机,他重新拉上书包,挂到右肩。
晏鹤清侧脸递过右耳机,“一起听吗?这时候听歌吃东西,会感觉味道更好。”
是有线耳机,黑色。
陆凛将纸杯换了只手,拿过耳机,塞进耳朵。
同时晏鹤清点开了音乐软件,随后将手机放进口袋,转过脸,看着前方的雨帘,安静地开吃。
耳机里,轻快明快的前奏响起,隔绝了雷雨声,很快一个男歌手开始唱歌,是一首外语歌。
[Thereoncewasashipthatputtosea
thenaofthatshipwastheBillyofTea]
……
陆凛没有转身,黑眸落到晏鹤清的左耳。
灯光笼着少年的耳廓,形状非常漂亮,但有几条细细的小长口,是受伤后新长出的肉,颜色比原始肤色更要白,突兀浓郁的白色。
耳机里还在唱。
[Thewindsblewupherbowdippeddown
OhBlowmybullyboysblowHuh
SoonmaytheWellermane
Tussugarandteaandrum
……
Whendownonherarightwhalebore
Thecaptaincalledallhandsandswore]
是一群水手出海远航的故事。
气温低,手中的纸杯渐渐凉了,溅落的雨水,染湿了裤腿,陆凛还是望着晏鹤清,片刻,他出声,“歌名是什么。”
“Wellerman。据说这首歌的创作背景,是在18世纪,一条捕鱼船追捕一头鲸鱼时,用鱼叉狠狠叉伤了它的尾巴,却还是没能把它抓住,一直在海上缠斗,想要抓住这头鲸鱼。”晏鹤清嚼着东西,左边脸颊微微鼓起,这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少年气。
“有公司派船给那些捕鲸者送补给,那些水手就称呼那些船叫Wellerman。”
晏鹤清突然偏头,清浅的眸子里倒映着蓬勃的雨势,他很认真地问:“陆先生,你认为结局是什么?捕鲸者抓住了那头鲸鱼,还是鲸鱼反杀了他们?”
陆凛目光沉沉,反问,“你的结局呢?”
晏鹤清笑了一下,他又收回视线,望着雨,纤密的眼睫偶尔扇动,他还有非常漂亮的下眼睫毛,像是用工笔一根一根画出来那样根根分明。
“不知道,但我希望是鲸鱼赢。”
陆凛也转脸看着雨,拿起已经有些凉的白萝卜,咬一口,不知是萝卜炖透了,还是确实听着歌会更美味,满口鲜甜的汤汁,比酒店几百块一份的萝卜更可口。
慢咽完萝卜,陆凛再次出声,“喜欢鲸鱼?”
海洋里有一头鲸鱼,它发出声音的频率是52赫兹,而它的同类,频率都在15到25之间,它们永远接收不到它发出的信号。
晏鹤清的微信,叫52赫兹。
晏鹤清吃完了一串牛肉丸,他微微低头,又抽出一串白豆腐,“嗯。”随后咬了口。
“想去看吗?”
晏鹤清忽然停住,这次换他看向陆凛,“海洋馆吗?不想。”停顿1秒,他眼底流淌过淡淡的光,“不是门票原因,就是不想看被关起来的它们。”
“是大海的鲸鱼。”陆凛也抽出一串牛肉丸,“天气好了,我们会出海,常能碰见成群的鲸鱼,海豚。”
一小颗牛肉丸,一口就没了,他偏头,对上晏鹤清的目光,“明年夏天,一起海钓吗?”
*
陆凛回到市中心的住处。
这是他其中一套房产,300多平的大平层,外面还有一个露台游泳池,离陆氏总部近,加班太晚,他通常是回这里。
先是洗澡换了身衣服,随后回到客厅,他调了杯尼格罗尼,和在酒吧,晏鹤清调的那杯一样,加了几滴橄榄汁。
身处最繁华喧嚣的市中心,高空平层却安静到寂静,陆凛喝了一口,放下酒杯,拿过茶几的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拨通瞬间,黑眸微微闪了一下,他又摁断了。
几乎是下一秒,电话响了。
对面恭敬问:“老板,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陆凛说。
“好的,不打扰您休息,晚安。”
再次恢复寂静,陆凛登录微信,第一条就是他和晏鹤清的聊天框。
点开小程序——
闪耀的白鲸在大海里,一点点幻化成金色的鱼,海面溅起了星点的光。
很快结束了,陆凛端起酒杯,微微仰脖,悉数喝光,再放下杯子,起身走到玄关,抓过大衣,边穿边走进电梯。
三小时后,将近八点,半山别墅气温比市区低,昨夜下的雪还没有融化,陆凛进屋,刚脱下外衣换鞋,保姆就推着陆母出来了。
陆知婵六十多了,常年化疗,她头发掉光了,戴着顶柔软的帽子保暖,她也很瘦,比同龄人小了整整一圈,被病痛折磨,脸上是盖不住的病容,可在看见陆凛那瞬,那双枯竭如死水的眼睛,又瞬间焕发活力,她微笑着问:“阿凛,怎么来了?”
她的病要绝对静养,陆凛每周会固定来陪她一天。
不是今天。
陆凛脚下加快,随后蹲在陆知婵面前,细细掖好毛毯,前些年,陆母的腿也不行了,夏天都会从骨头里发寒,常年要盖着毯子。
陆知婵眼里满是慈爱,她费劲抬手,干枯,像是骨头上裹上了一层泡过的白皮一样,她细细抚摸着陆凛的头顶,“你爸又找事了吗?”她低低咳嗽几声,“不要理他,做你自己想做的就好。”
陆凛抬头,他扬唇,“不是,顺路来看看你。马上就走。”
陆知婵也不点破。
陆凛起身,和保姆点点头,保姆就交过轮椅给陆凛,回自己房间了。陆凛慢慢推着陆知婵去客厅,“上次的人参吃了吗?我再叫人送来。”
“还有呢,吃不下,你自己留着。”孩子来了,陆知婵话也多了点,“彩虹福利院的事你做得很好,那个孩子,她无亲无故,一个女人在外面很不容易,你能帮扶就帮扶一些。你爸你哥,太对不起她。”
她口中的孩子是徐乔音。
陆凛点头,“我会。”
“你呢?”陆知婵忽然回头,笑容温暖,“有没有碰到合适的孩子?要碰到了,一定要带来我这儿见见,我不怕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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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客厅,陆凛停住轮椅,给陆知婵按着肩,黑眸深邃,他说:“嗯,有了会带来的。”
母子俩又闲话了几句,见陆知婵精神已经不好了,陆凛推她回房间休息,抱她上床,盖好被子,他蹲下,“我给您讲个故事。”
陆知婵满足闭上眼,“好。”
“有一群水手,在海上猎捕一头鲸鱼,他们弄伤了鲸鱼,却还是没有成功抓捕到它。”
陆知婵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续,她睁开眼,“然后呢?”
陆凛目光沉沉,“没有结局。您希望是怎样的结局?”
陆知婵没有迟疑,“我当然是希望鲸鱼能逃回大海。”
陆凛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他最后检查了陆知婵的被子,说了声“好梦”,起身离开,关灯关上了门。
又叫来保姆住家医生叮嘱了一会儿,陆凛才驾车离开。
——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床头的台灯亮着,寒风拍打着窗户,似乎又要下大雨了。
彩虹光带倒映在天花板,晏鹤清缓缓转动着光之立方,片刻,他才放回床头,关灯休息了。
次日外面雾蒙蒙的,晏鹤清走出单元楼,才发现地面铺着厚厚的雪。
昨夜不仅下了雨,还下雪了。
晏鹤清拉高温暖的黑色毛线围巾,踩着干净的雪,去了地铁站。
张姨看到晏鹤清又来了,很是意外,“你不是一周来一次吗?”
晏鹤清蹲下熟练收拾换下的纸尿裤,“考完试了,年前我都来。”
虽说这样不太好,张姨心里其实是很庆幸的,晏鹤清安静又会做事,帮了她不少忙,减轻了她的负担,常来实在是太好了!她笑道:“有你这样的孩子,你爸妈可太幸福了。”
这时徐乔音到了门口,听到张姨的话,她一愣,又看了看晏鹤清,纠结再三,还是转身要走。张姨眼尖,赶紧喊住她,“徐老师,骚扰你那个流氓抓到了吗?”
徐乔音瞥了眼晏鹤清,微微摇了头。
晏鹤清将纸尿裤卷好装进垃圾袋,抬眸问:“什么流氓?”
徐乔音还没开口,张姨就义愤填膺骂,“不知哪个臭流氓,天天往徐老师门上贴恶心的话,最近徐老师下班回家,也总有人跟着她。”
晏鹤清望向徐乔音,徐乔音本来在看晏鹤清,他一看过来,徐乔音马上紧张地挪开目光。
晏鹤清提着垃圾袋起身,他开口道:“您要不介意,这段时间我送您回家。”
他是在和徐乔音说,徐乔音身体微微一震,犹豫着要拒绝,张姨就开口了,“对啊,有个男人跟着,那混蛋就忌惮了,有些臭垃圾专找单身女性骚扰。虽说咱们小晏年轻,刚好像你儿子嘛。”
张姨并不知道徐乔音的过往,只以为她是不婚不育,徐乔音听到儿子却满心酸涩,她刚恍惚,也是看到晏鹤清,想起了陆牧驰,陆牧驰就比晏鹤清大几岁。
徐乔音轻轻说:“不用了。”
张姨擦着手,不认同地说:“我知道你内向,不爱和别人接触,但咱们小晏可不同,是特别好的孩子。”
徐乔音点头,“我知道。”她只是不想再麻烦晏鹤清,晏鹤清帮过她两次了,一次是伞,一次是陆凛来福利院。
其实徐乔音和陆凛没见过几次,她和陆翰结婚的时候,陆凛不过5岁,后来她和陆翰离婚,离开陆家,陆凛也就10岁,只逢年过节,陆家老太爷会接陆凛回来过节。
之所以认得出现在的陆凛,是她常看陆氏的新闻。
“您是担心麻烦我吗?”不知何时,晏鹤清走到了她面前。
徐乔音不安捏着手指,到底轻轻点了头。
“不会。”晏鹤清微笑,“就送几天,吓退那个混蛋,算不上麻烦。”
徐乔音实际很害怕,好几次在家,她都感觉外面有脚步声,吓得她不敢发声,还好最后没出什么意外,但再继续下去,她神经就快衰弱了,她终于望着晏鹤清确认,“真不会麻烦吗?”
晏鹤清莞尔,“不会。”
徐乔音这才点点头。
下午是在福利院解决晚饭,陆凛来过后,食堂饭菜有了质的飞跃,陆氏加了赞助。
微微落雪,有点湿润,晏鹤清撑开伞,走在徐乔音的右边,徐乔音比晏鹤清矮一头,这十几年她都是独来独往,现在这一幕,仿佛晏鹤清真是她的孩子一样。
徐乔音终于有了笑意,她主动温声问:“你今年多大了?”
“18。”
比她的小驰小5岁,她眼神分外柔和了,“来福利院做义工,很辛苦吧。”
晏鹤清也笑了一下,“我只是偶尔来,你们更辛苦。”
徐乔音却摇头,她看着前方,细细的雪偶尔从伞面滑落,不是她在帮福利院的小孩,而是那些孩子治愈了她,离开陆家,和自己的骨肉分离,她几乎是生不如死,是看到了福利院的招聘,她才得以用另一种方式延续她的母爱。
两人都很安静,进了地铁,徐乔音带着晏鹤清搭了1号线。她住的地方离福利院特别远,横跨东西,20多个站,六点半从福利院出来,快九点才到徐乔音住的地方。
意外繁华。
新区最发达的片区。
晏鹤清知道这里,陆牧驰的公司,就在附近。
徐乔音指着路,路过一家店,晏鹤清把伞交给徐乔音,让她稍等片刻,他就跑出伞,进了一家商店。
再出来,晏鹤清手里提着东西,雪花飘得大,徐乔音快步上前要给他遮挡,晏鹤清也小跑过来。
进了伞,晏鹤清发梢,围巾上还是沾了不少雪花,徐乔音还在犹豫要不要给他拍掉,晏鹤清就举起拎着的东西晃了晃,漂亮的眉眼微弯,“买了一个监控,待会儿给您安上,要发现陌生人,就马上报警。”
徐乔音鼻头有些酸,她点点头。
她的住处是商业大楼对面的公寓,很小,一室一厅,非常狭小,晏鹤清在门口安装监控,从来没来过客人,徐乔音手忙脚乱撕开牛奶,用微波炉加热了,跑去递给晏鹤清,“先喝点热牛奶。”
晏鹤清不客套,他接过牛奶,喝了一口,露出笑容,“谢谢。”
徐乔音极其不好意思,“我谢谢你才对,监控钱我转给你,你一定要收下。”她掏出手机。
晏鹤清也没有拒绝,他掏出手机,“120块,加微信吧,要下次您发现有人跟着您,或是找您麻烦,您就联系我。”
徐乔音笑了,她加上晏鹤清的微信,转了钱,有些感慨说:“我有个儿子,他和你一样这么高,这么帅。”
晏鹤清喝光剩下的牛奶,他弯弯眼睛,“我妈妈也像您一样,温柔漂亮。”
徐乔音许久没真正开心过了,安装完监控,她切了很甜的哈密瓜,一定要晏鹤清吃一块才让他离开。
……
从公寓出来,晏鹤清微微抬眸,看向对面灯火辉煌的商业大楼,陆牧驰的公司,就在顶楼。
收回视线,晏鹤清压下伞面,转身回家。
陆牧驰没去公司,他和几个朋友在酒吧喝酒。
叫了几个少爷公主,知道他喜欢男人,其中最漂亮的少爷直往他身上贴,陆牧驰来者不拒,他揽住少爷柔软的腰肢,两只脚搭在桌面,手指夹着忽明忽暗的烟,一看心情就不好。
他朋友一边和公主**,一边往他这边瞅,“陆少是不是在想林家的小少爷?”
提到林风致,陆牧驰眼神冷下来,婚宴那晚过后,他们一直没联系,陆牧驰也没想联系他。
这时少爷缠上来,一只手已经往陆牧驰身下探,陆牧驰猛地收回手,一把掀开了少爷,起身大步往外走。
满包间的人都很懵,撞到沙发背的少爷更是满脸委屈。
陆牧驰倒是没什么事,就是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无聊,不是喝酒就是上床,少爷身上浓浓的香水味也令他腻味。
出了酒吧,还没到停车处,纷飞的雪花落到他脸上,有一点在他鼻尖融化,有着淡淡的气味,很纯净,竟然还带着一点点梅花的香味。
陆牧驰回头,旁边有一棵开极其繁茂的梅花。路灯笼罩着花树,花瓣渡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散发着淡淡的梅香。
不知为何,他就想到了晏鹤清。
突然就有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