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县站要到了,下车的同志拿好行李……”
列车员熟悉的声音响起时,火车上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
一路往北,车上的人越来越少,电话簿倒是越来越厚,大家交换电话,交换地址,一起坑外国人的友情化作纸上的几行小字。
林念禾兴冲冲的搓着小手,眼睛格外明亮。
她琢磨着,这兰县火车站还不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然而,月台上只有队长叔那锃光瓦亮的脑门和无聊得甩尾巴的老黄牛。
“过分了、离谱了,没有欢迎仪式我可以忍,但我昀承哥呢?”
林念禾鼓着小脸儿,满脸不乐意。
“瓜女子。”
温岚拖着箱子路过时,顺脚踹了林念禾一下:“磨蹭啥?赶紧搬行李。”
温岚同志,春交会上所有外商的梦魇。
展会门前一拳定乾坤,从此外商不敢造次。
那一拳啊,看似只打在了常士弘的脸上,实则却砸在了每个外商的心里。
林念禾觉得她应该给岚姐基本的尊重。
于是,她默默拿起箱子,跟着往下走。
“好家伙,你们是把穗城搬回来了?”李大和看得都惊了,赶紧揣好烟袋锅子,朝后边的空地喊了一嗓子,“来几个人,搬家!”
他身后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几个人正疑惑着,就见数道影子冲了过来。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更多的人,林念禾想象中的人山人海总算来了。
人影绰绰,其间还夹杂着抱怨:
“我就说老计这主意不着调,他们走的时候就拿了那老些东西,回来咋能轻巧?”
“哎,别赖我啊,你们不是挺支持的吗?”
“谁支持了?那是给你面子……”
嘻嘻哈哈的笑闹中,林念禾终于见到了她的昀承哥。
他朝她跑来,满眼皆是她。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半晌,他从挎包里拿出水壶,问她:“渴了没?”
她笑了,点头:“渴了。”
苏昀承立即拧开水壶盖子,把壶嘴凑到她嘴边。
林念禾双手捧着水壶喝了一大口。
是绿豆汤,加了糖,吴校长的味道。
她瞥了眼旁边忙着搬东西的大家,眨巴着眼睛问苏昀承:“想我了没?”
“想,”苏昀承点头,“白天想、晚上想,上课想、下课也想。”
“想我什么呀?”
“很多,尤其在想,我出去做任务时,你也是这样想着我的吧。”
苏昀承的耳朵有些红,眼底缠着抹愧疚。
林念禾:“……”
她能说她当初想了他三天就被越狱的老母鸡们打断了么?
显然不能,实话就不是用来说的。
她往前凑了一步,趁着没人注意飞快的抱了他一下:“我也好想你啊。”
娇软入怀,苏昀承终于切实的感觉到,他的小姑娘真的回来了。
<divclass="contentadv">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他有千万句话想说,也有万千句话想问,但到了嘴边,只归结为一句:
“回来就好。”
他向来不善言辞,林念禾也不勉强,拽着他的衣角,叽叽喳喳的说着一路见闻。
他们俩这岁月静好,王淑梅和温岚也分别得到了孙光辉和谢宇飞带来的绿豆水,牛娃更是被王雪和苗红旗抱起来亲了又亲。
只有汪叔,他被一群债主子围住了——
“领导,咱大队那路必须得修了,人走着都崴脚,伤了牛可咋整?”
“领导,东头的桥得修了,去年小铁柱就掉进河里了,这回咱一次到位,修个带栏杆的铁桥咋样?”
“领导,县里高中和初中的门窗可得换了,一到冬天就呼呼灌风,哪年不得冻病一群学生……”
“领导你咋不吱声?你是本来就不爱说话吗?”
汪潇:“……”
这帮货说得这么利索,这是早都打好了主意吧!
汪叔万万没想到,在火车上有林念禾给他叭叭安排工作,下了火车更是来了一群人伸俩爪子要钱。
领导不好当啊……
汪潇都有些耳鸣了,他努力抬起手往下压:“行了、行了!都听我说——听!我!说!”
好不容易让各位爷安静下来,汪潇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大家都着急建设,但是咱得一步一步来,大伙放心,咱县里哪该修路、哪该修桥我心里都有数,公社一定尽快落实建设,大伙给我点儿时间!”
“对对对,领导刚下火车,咋不得先歇歇?领导,今儿晚上能有信儿不?我们搁公社等你就行!”
“对啊,领导你吃了没?没吃啊,没吃你自己去国营饭店吃点儿?”
汪潇:“……”
他怎么觉得,这工作比没钱的时候更难做了呢?
难道就没人觉得他坐了一个星期的火车应该先回家洗一洗、睡一觉?
他以前也没觉得这帮货没这么不把自己当人看呐!
“林丫头、小苏,走了,咱回家。”
李大和悄悄地找到林念禾和苏昀承,示意他们跟自己从旁边的小道走。
“哎?不管汪叔了吗?”林念禾吃瓜正吃到兴头上,看着被围攻的汪潇格外乐呵。
“管他干啥?他想不出来法子再过来问你,不就把这得罪人的事儿全栽你脑袋上了么。”李大和朝林念禾翻着白眼,“你缺心眼啊。”
林念禾“哎”了一声,赶紧跟着李大和跑路。
她最近也是飘了,这种瓜都敢吃,真是不要命了。
他们一行人悄么声儿的从一旁远远绕开,溜得飞快,谁都不想当汪叔的救星——汪叔是领导嘛,领导就要有领导的担当,用不着他们救!
十里大队来的人不少,除了牛车,还用上了送货用的板车,没费太多力气就把所有箱子都捆严实了。
林念禾坐在苏昀承的自行车后座上,拽着他的衣角,轻眯着眼睛感受着清风拂过脸颊的柔软。
去年她来这儿时,也是这样的五月。
不过去年热得早、播种也早,她来时田里的秧苗已经长高,今年却只有一片细蒙蒙的小苗子。
她还记得她初来时,谁都不敢信,连个踏实觉都不敢睡,活得如惊弓之鸟。
如今嘛——
“队长叔,我饿啦!”
“挺会儿,你婶做好饭等着咱了!”
“好嘞!”
吹着五月的风,远远看到村口大榕树下翘首以盼的熟悉面孔,林念禾笑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