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在疾驰,曹睿冲到头顶的血渐渐冷了下来。
而且越靠近亦力把里,心中越是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放眼望去战场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尸体,可以清晰的看见,一张张被风雪吹得冻硬的脸,还有扭曲的肢体。
再近一些,饱经炮火摧残的城墙千疮百孔,土黄色的墙面上处处黢黑,不知是硝烟还是凝固的鲜血,触目惊心。
“打起精神来,小心死人堆里有冷箭!”
吴铎的家兵在行进之时,大声提醒。
“保护少主!”
曹家的老兵也大吼一声,几名骑兵迅速贴近了曹睿,把他夹在当间小心翼翼。
曹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吴铎,却见他在一众家兵的保护下神色如常,目光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不用挨着我!”
曹睿忽然有些脸上挂不住,觉得让吴铎给比下去了。
吁!
终于到了亦力把里城下,两队骑兵勒住战马。
不等他们说话,城墙上有人探头,喊道,“来者何人?”
曹睿的眼神正落在城墙下的私人堆上,正强装震惊心中却打突突,闻言突然抬头。
错愕的看着城头,而后欣喜的呐喊,“盼哥儿,是我!”
城头徐盼也在刹那间愣住,然后半个身体几乎都探了出去,“睿哥儿,你怎么来了?”
~~
吱嘎嘎,亦力把里的城门开了一条缝儿,两队骑兵鱼贯而入。
王骥早带着一众将领,守在城门之后。
随着砰的一声城门紧闭,王骥上前大声道,“本官记名兵部侍郎,亦力把里参赞大臣王骥,尔等何人?”
吴铎赶紧跳下战马,“下官昭勇将军,羽林卫指挥佥事吴铎奉宋军门之命入城接应。”
闻言,王骥和一众将领们直接愣住。
眼前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是有着将军封号的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而且还是皇帝亲军羽林卫?
王骥脑筋极快,马上明白过来眼前这少年定是国朝的亲贵,这指挥佥事和将军的命好都是虚职,就是光领钱不干活的。
吴铎又道, “家母长春长公主家父驸马都尉讳璟!家祖安陆侯!”
“娘的,皇上的亲外孙?”
王骥和一众将领又是直接愣在原地。
“娘的一个徐盼就够受了,现在外孙子也来了?这他娘的!”
王骥心中大骂,“宋琥脑子抽抽了?让马踢了!”
就这时,就见曹睿早已跳下战马,旁若无人一溜烟朝城头跑去。
城墙台阶之上,徐盼也是纵身而下。
“盼哥儿!”
“睿哥儿!”
“你”
两个光腚娃娃直接抱在一起,都是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对方。
曹睿上下打量着徐盼,还是他认识的徐盼,但徐盼身上的气质却跟以前截然不同了。
徐盼也在看着曹睿,眼中满是欣喜又满是担忧。
“这危险你怎么来了?”徐盼垂了曹睿一拳。
“知道你在这,我怎能不来!”
曹睿忽的就红了眼,“好你个徐盼,你自己偷跑出来也不叫我,不讲义气不够兄弟!你知不知道,我整日想你都想疯了,做梦都是你在外边被人欺负了场景!”
“我”徐盼顿了顿,“其实我也一直都想着你呢!”
城头下,王骥和一众将领看的面面相觑。
“嗯,这位是?”王骥朝着相对老成的吴铎问道。
“宝庆长公主与景川侯之子曹睿!”吴铎低声开口。
“嘶”
王骥顿时眼睛眉毛皱在了一起,心中又是连连骂娘。
“这更是个爷这是太祖高皇帝的亲外孙,还是那个最得宠的女儿生的!是当今皇上的亲姑表亲!”
他太知道了,这位爷还在娘胎里的时候,皇上就有旨,特许成年之后进公爵之位!还他娘是世袭罔替的,而且这位爷自幼在宫里长大,所有供给都是按照皇子的标准。
为这事,文官们没少跟皇帝和太子打官司!
皇帝还好,文官们的奏章都是留中不发。可太子就不同,甚至太子有一次让文官们说急了,直接蹦出来一句,孤家事与卿等何干?
“王大人王大人?”
吴铎连呼唤两声,把王骥唤回现实。
“那个您说!”王骥忙道。
“宋军门有话!”吴铎说着,瞥了一眼周围。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本官来!”
“好!有劳!”
吴铎说着,微微落后王骥半步,口中又道,“劳烦大人趁着现在察合台人撤退的功夫,派人给宋军门那边送些干粮!我等前军长途跋涉,一路风餐露宿,兄弟们就一口气撑着呢!”
“好说好说!”
王骥下意识的看向徐盼,却见他和曹睿两人正难分难舍,转头吩咐,“石岩,你去!”
说话之间,一行人到了王骥的官房。
进了门王骥直接开门见山,“小侯爷,宋军门什么章程?”
吴铎先没说话,而是看看左右。
“无妨!”王骥急道,“这几位都是亦力把里城中大将!”
“二爷呢?”吴铎又问。
王骥叹气,朱冕接过话头,“中了鞑子的暗算,七日风走了!”
说着,也叹口气,“已装殓好,就等着找机会送出城去!”
“啊?”
吴铎骤然一惊,“这”
他万没想到,朱高煦竟然就这么没了!
“详细的事日后再说!”王骥又道,“小侯爷,到底什么章程?”
“下官接到的军令是!带着二爷还有您和徐盼撤!宋军门亲自断后”
王骥还没说话,朱冕已是怒不可遏的开口,“那城中这些兄弟们呢?援军呢?”
吴铎低下头,“将军,从哈密过来有多远有多难走,您应该清楚!步兵?一场大雪怎么走?宋军门也想送几千人过来守城,可是能到吗?”
“莫说步兵,就算我们这些骑兵,从哈密出发时连辎重都不敢多带!”
“或许您还不知道,锦衣卫侦得察合台人另一路大军,由也先不花的兄长羽思奴统领,其中还有帖木儿国给他们的数万精兵,火炮数百门,也已在路上了”
“亦力把里守不守得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鬼天气跟鞑子拉开阵势野战,咱们一定是凶多吉少,人家早有预谋一步步引诱着咱们往套里走呢!”
“都不用打,只需要一场大雪,咱们的步兵就全完了!而且,自从也先不花叛乱之后,嘉峪关之外关西七卫皆有不稳。宋军门说了,一旦有失,国朝在西域前功尽弃,咱们赌不起”
“为今之计只有暂避锋芒。庄亲王世子带着京营火器营六个营,还有东宫六率幼军已在路上了,来年开春”
“放屁!”
朱冕突然大骂,“这谁的主意?哦,他们的命是命,老子弟兄们的命就不是命?宋琥眼中就只有皇亲国戚,没我等大头兵”
“宋军门说了,诸位可自行突围,他也亲自断后”
“突围个屁!断后个屁!没了城池兄弟们跑得过察合台人?咱们跟着二爷狠杀了几场,战马损失了三成,怎么突围?突围的时候谁垫后?察合台人很快就会察觉宋琥那边没多余的兵,到时候十几万一块扑过来”
“住口!”
王骥突然红眼开口,低声道,“这事不怪人家,要怪也是二爷的错!”说着,苦笑道,“若是当初二爷不那么执拗,直接带着弟兄们一走了之,情势哪会败坏至此?”
屋内顿时陈静下来,确实是如此。
“国朝开国近七十年,少有的大败!”王骥又苦笑恨声道,“我等,都是罪人!”
“王大人!”
吴铎俯身行礼,“当务之急还是听宋军门的吧!”说着,看向朱冕,“诸位将军也早做准备,趁着察合台人现在不知咱们的虚实,能突围就突围”
“本官守土有责,没有皇上的圣旨,是不会走的!”
王骥忽然再次开口,正色看向吴铎,“誓与亦力把里共存亡!”
“既然没援兵,那就都不走了!”
朱冕也骂道,“与其突围出去被察合台人追着咬,还不如就在这城里,磨死他们!”
说着,脸色狰狞,“别看老子手下就剩下这点残兵了,依旧能守住!”
“您二位?”
吴铎无言,跺脚道,“这是何苦?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意气用事?”
“你小,你不懂!亦力把里不是宋琥的,是我们的!”
朱冕大手抓了下头,“他保住哈密,保住你们就是大功丢了亦力把里,丢了城内军民他也不至于掉脑袋,呵呵!”
说着,看向吴铎,“不过,你们能把二爷带回家,倒也算了结了我们弟兄,一桩心事!”
~~
“我跟你说,你不在我身边,我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城头硝烟依旧,寒风更冷。
夕阳偏斜,暮气沉沉。
曹睿就挨着徐盼坐在城墙后面,不住的烤着火搓着手,委屈的说道,“王家姐姐让人送回老家了,我爹把我一顿暴打,太孙殿下把我这顿臭骂呀你不在我身边,我什么主意都没了,都没人给我出谋划策。”
“给!”
徐盼把火上一块烤好的饼子,递给曹睿,“我以为你们怎么也要等老爷子万寿过了之后再来!”
“我临走前”
曹睿接着饼子,顿了顿,“给老爷子磕头了,先给他老人家祝寿了!”
徐盼没说话,目光看向了北方,有些忧郁。
“还有两天就是老爷子的寿辰!”
徐盼漫不经心的烤着饼,“到时候我对着北京的方向,磕几个头吧!”
“哎,你快跟我说说!”曹睿马上岔开话题,笑道,“你离开家这段日子都经历了什么?哈哈,我刚才上来听见有人叫你千户大人?你这千户怎么来的?”
说着,紧张兮兮的问道,“你杀了多少人?”
“没杀几个!”
徐盼含蓄一笑,“光怕了,哪还记得那些!”
“咦,你还会怕?我还不知道你?咱俩人哈,我看着傻大胆,其实我胆小。你看着胆小,但你胆子最是无法无天!”
曹睿说着,忽注意到徐盼的手,“哎,那戒指哪来的?”
“呵!”
徐盼一笑,“别人给的!”
说着,又道,“我还没问你,你怎么来这儿了?宋军门怎么说?”
“必须把你和二爷带回去!”
曹睿看看左右,低声道,“赶紧跟我走!这城守不得了!”
“走?”徐盼顿住,而后摇头,“不行这么多兄弟”
说着,他再次顿住。
“你怎么了?”曹睿奇道。
就见徐盼缓缓起身,夕阳之下猛的抽出千里镜。
因他发现,一直未动的察合台右军开始动了。
与此同时,两个巨大的骑兵队,正在朝着宋琥和亦力把里城之间的通道地域急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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