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皇居。
书斋。
小公主芽衣正在练字,年龄虽小,却端正认真,手持毛笔,一丝不苟。
或许是哥哥渡哲也亲王在旁观摩的原因?
书斋很安静,只有笔触游走。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标准的汉字。
娟秀中难掩稚嫩。
毕竟还小。
“哥哥上次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惊吓,公主芽衣手中的毛笔抖了一下,导致了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点墨迹,她没有慌张,聪慧的将墨迹顺势描成逗号,直至将一首《如梦令》写完,才抬起头。
“芽衣很喜欢,谢谢哥哥。”
“喜欢就好。”
渡哲也面带微笑,看着宣纸上的神州古词,“芽衣的字越来越漂亮了。”
“都是香田老师教导有方。”
芽衣脱口而出,可随即意识到自己犯错,在哥哥面前,她应该少提香田老师的名字。
“在国内,像香田老师那样精通神州文化的人数量不多,所以芽衣很幸运,一定要向香田老师虚心学习。”
渡哲也确实是一个温厚宽和的好兄长。
“哥哥放心,芽衣一定会的。”
看来香田老师也不全靠讲故事来浑水摸鱼啊。
“笔。”
像是一时兴起,渡哲也忽然抬起手。
芽衣一愣,旋即将毛笔递了过去,旋即还懂事的让出了位置。
渡哲也走过去,重新扑纸,而后持笔而书,姿态也像模像样。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渡哲也停笔。
纸上墨水浓烈,笔力遒劲,比起刚才那篇《如梦令》,这首《不第后赋菊》运笔无疑要凌厉许多。
渡哲也将笔放下。
“学过吗。”
芽衣迅速摇了摇头,崇敬道:“哥哥真厉害。”
渡哲也笑了笑。
看来学习神州文化,不仅只是公主芽衣的个人爱好,而是东瀛皇室的普遍兴趣。
也是。
历史上很长一段时期,神州都是东瀛的宗主国,那时候对于天朝上国的任何事物,东瀛都带着崇拜感,那种感觉就类似现在部分人的崇洋媚外,空气都是甜的。
“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会比哥哥懂的多。”
“芽衣永远比不上哥哥。”
小公主低下头,礼貌而规矩,并没有仗着民间的声望与长辈们的喜爱持宠而娇,恪守长幼尊卑。
“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芽衣有听说吗。”
渡哲也随口般道。
芽衣眼神迷惑。
“福岛发生了严重的核泄漏事故。”
芽衣面露震惊,“核泄漏?哥哥,是真的吗?”
渡哲也点头,“全世界都在抨击我们,福岛的民众被逼无奈,只能走上街头游行,甚至连皇居外,都聚集了抗议的民众。”
“芽衣怎么没听到过……”
小公主喃喃道,固然身份尊贵,可一直生活在深宫之中的她就是一只笼中之雀。可能还比不上一只可以自由振翅的蝴蝶。
核泄漏的恐怖性,小孩子确实都清楚。
“核废水排海,危害范围会与日俱增,并且不可逆转,可是现在相关责任企业不做补救措施,任由事态继续扩大。”
渡哲也继续道,嗓音轻淡,不急不缓。
“这怎么可以呢?”
芽衣急道:“核污染是不可逆的,会让无数人受到伤害……”
渡哲也沉默。
“芽衣去找祖父。”
说完,芽衣匆匆就要转身。
“吱呀。”
书斋门被推开。
芽衣顿时停下,看着来人,迅速恢复端庄的小大人的模样,乖巧礼貌的喊了声:“叔叔。”
“我们的芽衣好像又长高了,而且变漂亮了。”
通过芽衣的称呼可知,走进书斋的同样是皇室成员。
当代天皇的儿子。
和渡哲也一样,也是亲王。
丸山正。
因为辈分原因,论继承权,他理所当然排在渡哲也之前。
“叔叔。”
渡哲也低头,同样恭敬的打了声招呼。
“你也在啊。”
丸山正点了点头,这位王叔对于两位子侄的态度显然具有一定差距,不过可以理解。
毕竟渡哲也已经成年,而芽衣还只是一个孩子。
对于孩子,都会宠溺一些。
“练字呢。”
丸山正注意到了书桌上的笔墨未干的字帖,走近。
“芽衣,这是你写的?”
“不是,是哥哥写的。”
芽衣立即解释。
“难怪。”
丸山正慈祥道:“怎么读的?给叔叔念念?”
他其实也懂一些汉语,可是不精通,字帖上的诗肯定是认不全的。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芽衣用标准的汉语读了一遍。
丸山正大点其头,“好,这首诗什么意思,芽衣能给叔叔解释下吗。”
“叔叔,芽衣也不会。”
小公主歉声低头。
丸山正于是看向渡哲也。
“这首诗写的是一位学子在科举落榜后的乐观精神与开阔胸怀。”
渡哲也开口,这样的解释不算错,可实在是过于精益求精了,很多枝节都没描述,譬如这位学子后来成为了起义军领袖。
当然。
也有可能是渡哲也自己也只是学习了个片面。
“呵呵,今天收获很大,学到了知识。”
丸山正笑呵呵。
“芽衣,你刚才是要出去吗?”他看向芽衣。
芽衣谨慎的点了点头。
“去吧,得劳逸结合。”
丸山正宠溺的道。
“谢谢叔叔。”
芽衣不慌不忙的退了出去,帮忙关上了门。
“吱呀。”
丸山正弧度收敛了两分。
渡哲也沉默。
丸山正看向自己的侄子。
叔侄俩对视。
“叔叔找我有事?”
还是渡哲也先开口。
貌似路过的丸山正没有否认,“你的祖父年纪大了,不用去打扰他,有什么事,可以先找叔叔聊。”
渡哲也抿紧嘴。
“你小的时候,和叔叔还是很亲近的。”
丸山正轻轻叹息。
“叔叔,哲也并不想打扰祖父,只是福岛核泄漏影响太过严重,关系到我们国家的未来,哲也别无他法,只能请祖父做主。”
渡哲也主动开门见山。
丸山正表情不变,“孩子,我们皇室的处境你应该清楚。国家的事,有政府部门去处理。你这么做,只是在给你祖父找难题。”
“可是政府部门的处理方式叔叔也看到了。”
“很多事情,你还不懂。”
丸山正以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道,“你父亲离开的早,对于你,我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让你无忧无虑的生活,就和芽衣一样。所以,国家的事,就不要多操心了,那么多政府官员,难道不知道怎么样才有益于我们的国家?”
看似和善,实则锋锐至极。
尤其最后一句话。
等于将渡哲也推到了整个政府的对立面。
无异在说:政府那么多官员,难道还没你一个毛头小子有头脑?
渡哲也当然没办法再进行争辩。
他的父亲在他十多岁的时候里患病去世,要不然也不至于由这位叔叔出面来“提点”他。
“哲也,你今年多大了?”
丸山正忽然话锋一转。
“二十五。”
“这么大了。”
丸山正惊讶,继而感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结婚了。”
继而,他目露缅怀,像是自言自语,自顾自的点头道:“你也是该成家了,成了家,就知道应该把心思用在哪里。”
“芽衣那个老师怎么样?我听说,长得很漂亮。”
丸山正问询。
要是放在普通家庭,没有关心,出于长辈对后辈的关心,可他们是皇室。
作为叔叔,竟然给介绍一个平民女子?
“你应该见过人家吧?感觉怎么样?”
“香田老师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渡哲也平静回复。
丸山正笑着点头,“看来传闻不假了,叔叔虽然没有你们学的多,但知道神州有句话叫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喜欢,就勇敢的去追求,需要,的话,叔叔可以帮忙。”
真是热心啊。
只不过既然这么关切,怎么居然连自己的侄子具体多少岁都不清楚。
“多谢叔叔,这种事情,得看缘分。”
“说的也是,不过男大当婚,你自己好好想想。”
丸山正点了点头,继而转身,往门口走。
“吱呀。”
推开书斋门的时候,他停了下,没回头。
“不要再去打扰你祖父了。”
留下一句,他走出书斋。
看着没有关上的门,渡哲也慢慢攥紧了双手。
距离东京市区半个小时车程。
崇田县。
一套古朴的宅院坐落在山脚下,占地面积不知其数,不亚于东瀛皇居。
有瀑布飞流直下,源源不息。
瀑布存在了多少年,这套宅院好像就存在了多少年。
“小姐。”
“小姐。”
“小姐。”
谈不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过宅院内守卫力量格外强大,即使肉眼可见的人数并不夸张,可是衔接紧密,不留任何死角,而且不是惯见的西装猛男,而是穿着充满民族色彩的武士服。
绝世妖娆的女人古井不波的穿过一座座庭院,走向自己的卧室,拉开门,微微一顿。
“母亲。”
室内。
一个雍容妇女跪坐在茶具前,即使穿着极素的黑纱长裙,也不能掩盖她的风韵犹存。
“坐。”
藤原丽姬走进来,把门拉上。
妇人给她倒了杯茶。
“母亲,您有什么事吗?”
年轻时绝对也是个顶级美女的妇人没有回答,“回来了,也难得见你一次,在家里待着就这么困难吗。”
“丽姬有工作。”
“丸山正查过你,你觉得你的工作还保得住吗。”
藤原丽姬面不改色,端起茶杯。
“虽然内务省不会给他答案,可是也不要把皇室当傻子。”妇人平静道,
“丽姬没有把他们当傻子,他们只是瞎子和聋子而已。”
堂堂皇室,无论在藤原丽姬,亦或者妇人眼中,好像一文不值。
“告诉母亲,你怎么想的。”
妇人看向她的眼睛。
“丽姬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没有人让你进入皇居。”
“可是渗透神州的事,是父亲大人答应的。”
“那也是你向你父亲请求,你父亲才答应。而且,你父亲没有让你回国后,还继续保持那个假身份。”
年轻时,她已经是东瀛出名的美人,否则也不会嫁入不可一世的藤原氏,可是这个女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母亲今天是来训斥丽姬的吗。”
藤原丽姬低头喝水。
妇人抿起丰润的红唇,沉默了会,缓声道:“瀛东电力的事情,你不要参合了。”
“丽姬哪有那个能力参合。”
妇人凝眸,“别以为没有人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觉得凭一个无根无基的渡哲也,能够影响这么大的决策?别说他了,就算是天皇,也没有这个能力。”
“这是母亲的想法,在父亲大人眼里,这位渡哲也亲王没那么无能。”
“丽姬,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藤原丽姬抬头,“母亲,我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吗。”
妇人瞬间安静,过了半晌,回了一句。
“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样。”
“不一样。”
藤原丽姬斩钉截铁,“在神州,就不一样。”
妇人同样干脆,“可是你不是神州人。”
藤原丽姬呼吸急促了下。
“你的想法,母亲能够理解,母亲当年也这么想过,可是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好吗?”
藤原丽姬反问,言简意赅。
刚刚缓和下来的妇人语气凝滞,那张韵味犹存的脸瞬间没了表情。
“亘古而来的法则,不是个人的力量可以反抗的。”
藤原丽姬没有继续争辩,将话题又绕了回来,“核废水排海,弊大于利,母亲,我没有做错。”
“利与弊,在于站在哪个角度。”
妇人道:“不管对与错,利还是弊,这件事,你不要再参合。”
“是父亲的意思吗?”
“母亲不会害你。”
母女对视。
藤原丽姬平静道了一句:“母亲,你有反抗过吗?”
妇人沉默,旋即起身,蜷缩的腿直了起来,包裹着黑色的丝袜。
她居高临下,站在那里,俯视坐着的藤原丽姬。
“特权与代价是共生的,谁也不能只享受,不牺牲。这段时间,不要再出去了。”
说完,妇人离开。
被禁足的藤原丽姬不喜不怒,漠然端杯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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