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
阿宝看着出现在他们家餐桌上的老奶奶,这是他外婆,阿宝是第二次见到她。虽然是第二次,但是阿宝知道妈妈并不喜欢这个外婆,但是阿宝不太明白为什么外婆又出现在了他家的饭桌上。
苏婉清看样子是爱惨了这个外孙子,吃饭的时候她不停地找话跟阿宝说,阿宝看了一眼妈妈,他虽然不太明白大人之间的纠葛,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个外婆看他的眼神很真诚友善。
柳烟凝一直默不作声,她不再那么排斥苏婉清,但是显然也没有做好立马就接受她的准备。苏婉清也并不着急,她都已经等了二十多年,就再多等些日子也无妨,只是她毕竟年纪大了,到了这个年纪,几乎已经看淡了所有的事情,唯一的敌人就是时间,她怕她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等了。
吃饭的时候,沈牧无意间提起阿宝要参加北京电视台元宵晚会的事情,苏婉清高兴极了,她对阿宝说道:“外婆年轻的时候,也会弹钢琴。”
柳烟凝用余光瞥了苏婉清一眼,苏婉清可不仅仅只有会弹这样,她师从钢琴大师,一手琴技出神入化,当然这是柳烟凝听别人说的。她这么一说,柳烟凝又想起了之前摆在阁楼里的钢琴,被柳远平偷偷地卖了。
阿宝听苏婉清这么说,抬头问了一句,“外婆,您现在不会弹了吗?”
苏婉清笑道:“外婆现在坐不了琴凳了呀,很多年都没有弹过琴了。”
阿宝的视线往下移,但被餐桌挡住了视线,一瞬间,阿宝心里生出了对这个外婆的怜悯了,弹琴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但是外婆已经很多年没有弹琴了。
他脱口说道:“我们家里也有钢琴哦,吃了饭你要试试吗?”
阿宝的话让大人们齐齐愣住,柳烟凝也停下来了,她小时候对苏婉清唯一的想象就是阁楼里的那架钢琴,她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苏婉清是如何在那架钢琴上优雅的手指翻飞。
但是她从来没有真正地听苏婉清弹过琴,她所听见的都是在别人口中的,这也好似她心中的一道执念。
苏婉清更是发愣,自从离婚之后,去到港城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琴键了,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虽然她在港城受林昌祺的照顾,没有干过什么活,但是十指到底是多年没有用过了,已经没了年轻时候的灵活。
她本想说不,可是一抬头对上了阿宝纯净的眼眸,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好,但是外婆许多年没有弹琴了,可能弹不好了。”
阿宝高兴起来,“那我们就慢慢地弹。”
柳烟凝将一口白米饭送进嘴里,心里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
吃了饭,沈牧将苏婉清推进书房。书房是比较私密的地方,也是最能了解主人秉性的地方,苏婉清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很多书,一些小朋友的玩具,两张书桌,一架钢琴。
两张书桌上都摆满了书,这让苏婉清满意极了,看起来柳烟凝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充实,
她也完全继承了她外公的衣钵。
这让苏婉清感到欣慰。
苏婉清坐到了钢琴前,她的轮椅对钢琴来说太矮了,她让沈牧将她抱在琴凳的一端,阿宝看她坐好了,才在琴凳的另外一端坐下。
“我要表演的曲目是《小天鹅》,外婆,你会弹吗?()”
“()”
阿宝点头,将琴谱翻开,找到小天鹅。
柳烟凝没有跟进去,也没有坐在沙发上,她站在离书房较近的位置,侧耳听着。
阿宝弹这个曲子已经非常熟悉了,苏婉清弹第一遍的时候有些磕绊,第二遍的时候就要好很多了,但是和阿宝的差距也非常明显,她的手指毕竟不灵活了。
柳烟凝听着书房里的一老一少两道琴音,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些梦想成真的满足,又有些失落,这种失落就像是年少的时候崇拜了一个英雄,许多年之后终于见到了这个英雄,却发现英雄早已迟暮,那种失落感让柳烟凝有些恍惚。
沈牧走过来,他显然是有话要跟柳烟凝说,将柳烟凝拉进了主卧,让柳烟凝坐在床上。
他坐在柳烟凝身边,声音压得很低,“烟凝,你怪不怪我自作主张?”
其实沈牧从那天得知柳烟凝的大哥叫苏纪林的时候也怀疑过,但是他调查过苏婉清这个人,柳烟凝的外公是个有骨气的文豪,苏婉清也肯定极具清骨,如何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呢。退一万步说,如果真的像他们想象的那样,林昌祺早就已经成为苏婉清的丈夫了,苏纪林也不应该叫苏纪林,他应该姓林才对。
所以沈牧在去归还房本的时候,就直接了当地问过苏婉清,他想要在他走之前将这个事情帮柳烟凝处理妥善,这就算是一根刺,也不应该是根暗刺,最好是刺破皮肉,一举拔出来,受伤的皮肉才能得痊愈的机会。
在得知真相之后,沈牧才安排了今天的会面。他这辈子虽然椿樘并茂,可跟没有也区别不大,但是他是男人,他对原生家庭的依赖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衰减,这次他回来甚至都没有去化工厂看一眼。
但是柳烟凝不同,他知道这是柳烟凝心中的一根暗刺,即使他再细心呵护,这根刺时不时的就会刺疼她,沈牧也会跟着疼。
柳烟凝扭头看向沈牧,主卧的窗帘没有拉开,沈牧的脸部轮廓在昏暗中异常的俊朗且真诚。她没有说话,只是张开手臂,将沈牧紧紧地抱住。
沈牧也抱住她瘦弱的肩膀,轻而沉缓地在她耳边说道:“这辈子有我了,只要我活着,就会护你周全。”
柳烟凝将头靠在沈牧结实的胸膛,那里火热而可靠,让她的心落在了一片踏实的土地上,生根发芽,重新开出生命的花。
苏婉清显然和阿宝相处得很融洽,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练习之后,苏婉清的水平也慢慢地恢复了一些,起码能顺畅地将一首曲子弹完整了。
柳烟凝和沈牧都没有走出主卧,沈牧将柳烟凝抱在自己的腿
() 上,
紧紧地搂着她,
几乎想将她一起嵌入自己的身体,好跟着他一并出发。
“明天上午我就要走了。”即使不想说到这个话题,沈牧还是不得不说了,“你和阿宝好好地在北京等我回来,如果明年还能休假的话我还会再回来,如果不能的话,你和阿宝也不要过去了,后面再说。”
就算这一路的行程有人带着他们,沈牧都心疼他们奔波辛苦,不愿妻儿受这份苦。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到时候说不定我想带着阿宝一路玩过去,就当是旅游了,不那么着急地赶路,就不会那么累了。”
沈牧将柳烟凝搂在怀里,“那我更不能放心了,旅游你们也去江南一带旅游,那边治安要好很多,这一路是文化苦旅,不是游玩的地方。”
“江南有江南的风情,大漠有大漠的辽阔,那是不一样的风景。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出去看看,对阿宝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两人像拉家常一样说着离别的事情,好像也没有那么的感伤了。
柳烟凝说起了宋嘉和送他们去泉市,回来的时候在青海湖遇到方玉华的事情,“方玉华in也挺厉害的,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还刚好就遇到了宋嘉和,看来两人的缘分是注定的。”
沈牧挺惊讶的,惊讶之余又感到高兴,他一直都知道宋嘉和对柳烟凝的心思,虽然柳烟凝自尊自爱,但是保不齐宋嘉和会有什么心思,如今听到他终于要结婚了,沈牧心里也松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宋嘉和是个强有力的劲敌,若是将时间倒退到柳烟凝没结婚之前,他未必能竞争过宋嘉和。
“挺好的,他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了。”
一直听到书房的琴声停了,两人才前后从主卧走了出来,书房的门虚掩着,柳烟凝听见苏婉清在指导阿宝,阿宝的老师是她,而她的老师是外婆。外婆是那个年代资本家的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苏婉清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也因此受到了祖上成分的牵连,柳远平为了划清界限,主动跟苏婉清提了离婚。
柳烟凝其实挺为苏婉清感到不值,在那个年代,会跳舞,会弹琴的苏婉清如何会看上柳远平这种无耻之徒呢?可能爱情是一个旋涡,当一个人陷进去的时候,就只能随波逐流,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但是苏婉清的技艺显然比柳烟凝高上不少,虽然她现在手指的灵活度退化了,但是那些琴技是刻在她骨血上的东西,她不会遗忘,她指出了阿宝在弹奏上的一些问题,这是名师才能做到的事情,一针见血,却又能立刻见效。
阿宝一遍遍地弹,一遍遍弹得更好。
柳烟凝坐在客厅,静静地听着,她心里的苏婉清的弹琴的形象慢慢地又鲜活起来了。
方玉华是下午来的,她带了不少的礼品,苏婉清还没有走,但阿宝的钢琴教学也已经结束了,苏婉清跟柳烟凝一起坐在客厅看电视,谁也没有说话,但是气氛并不紧张,反而有种奇异的和谐。
方玉华第一次见到柳烟凝的丈夫,这是个丰神俊朗,身材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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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即使他穿着寻常,气质也完全不输宋嘉和,这是方玉华见到的唯一能跟宋嘉和相提并论的男人,她看向柳烟凝,第一次,她对另外一个女人生出一种羡慕的情绪。
方玉华心里这样想,脸上分毫不露,对沈牧露出笑容,“这是姐夫啊,您好。”
和她家比起来,柳烟凝的家太小了,但是小小的家里满是温馨,每一个进来的人都会感觉到从里到外的舒适。
方玉华带着阿宝进书房练琴去了,沈牧要忙活,客厅就只剩下柳烟凝和苏婉清。
“这小姑娘琴弹得不错。”
在沉默良久之后,伴随着琴声,苏婉清微笑着说道。
柳烟凝第一时间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苏婉清又说话了,但是这回说的不是闲话,“我明天要去祭拜你外公外婆,你们也去吗?”
提到外公外婆,柳烟凝的心钝钝的痛,但是她摇头,“明天不行,沈牧明天就要出发去工作的地方了。”
苏婉清大概知道他们的情况,知道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她惋惜地哦了一声,“明天就走了啊!”
柳烟凝没说话了。
苏婉清又说道:“那后天去,好吗?”
柳烟凝有些接受不了跟苏婉清长时间待在一起,这会让她感到不自在,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不自在过了,如果柳烟凝懂一点心理学,就会知道这是长时间的缺乏亲情之后,身体对亲情产生的本能的抗拒。
“你自己去吧。”柳烟凝还会拒绝了。
苏婉清的眼睛里划过失望,但是女儿肯跟她说话就已经是很好的进展了,苏婉清不愿意强迫她,她也知道无法强迫她,“那么,我就明天去了。”
“师大的那个房子...”苏婉清对柳烟凝说道,“你们要搬过去住吗?”
柳烟凝将目光别开,不看苏婉清,她就自然许多,“不去了,第一那房子我们也没有资格居住,第二,我们自己有家,哪也不去。”
苏婉清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样吧,房子既然你也不去住的话,那我就还给师大了,房子的意义就是居住,如果一栋房子空着不住,留着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柳烟凝听她这么说,感觉有些讽刺,当初她费尽心思才保住的房子,苏婉清却如此的不屑一顾,虽然她说的道理是实情,但是听在人耳朵里,总觉得不那么舒服。
“行啊,你还回去吧,柳远平一定会费劲手段将房子据为己有,那栋房子有外公的烙印,他一生桃李满天下,离去了,故居还要被这种渣滓污染。”
苏婉清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那栋房子绝不会落入柳远平之手。”
对柳远平这个人,苏婉清到这个岁数了,早就已经看淡了,这于她而言就是个臭虫一样的陌生人,她已经毫不在意了。
但是既然柳烟凝这么不舒服,苏婉清也会依着女儿的意思,尽量地给房子安排一个好的下一任主人,她愿意提前归还房子,相比师大那边也会卖她这
个面子。
柳烟凝顿了顿才说道:“当年你没带走的嫁妆,柳远平搬家的时候我也没让他们带走。”
苏婉清听明白她的意思了,那些东西还在房子里,她要归还房子,那些东西她是要带走的。
其实最要紧的不是那些家具吧,那都是身外之物,柳烟凝最可惜的是外公的书,他写书爱书也爱藏书,家里一个书房满满当当全是外公的书,里面有很多孤本,柳远平搬家的时候,书也没有带走,他虽然是教授,但是最在意的东西不是那些书,而是柳烟凝不让他带走的家具。
“那些书你得找个地方妥善地安置,我们家放不下。”柳烟凝说道。
苏婉清被勾起了某些回忆,目光变得伤感起来,“放心吧。”
柳烟凝站起身,看了看手表,苏婉清立刻明白了这个动作的意思,她善解人意地微笑,“叨扰你们一天了,我也该回去了。”
早上她来的时候是林昌祺的司机送她过来的,要走也得让司机过来,柳烟凝倒是有车,但是柳烟凝的车太小了,放不下苏婉清的轮椅。
苏婉清给柳烟凝念了一串数字,是bp机的号码,柳烟凝打通之后就挂断了。
“他能知道这是我们给他打的吗?”
苏婉清点头,“他知道的,我稍微等一下,他很快就过来了。”
司机还没有来,方玉华和阿宝的课程先结束了。
一出来,方玉华就对柳烟凝说道:“我感觉阿宝今天进步了很多,弹得更好了。”
柳烟凝还没有说话,阿宝一脸自豪地说道:“是我外婆教我的!”
阿宝指了指轮椅上的苏婉清,“这就是我外婆!”
方玉华惊讶地看向轮椅上的老人,这个老人除了穿着体面,看起来跟其他的老人没有什么区别,但却能做到在一天之内让阿宝的技艺提升不少,确实是大师。
方玉华的目光变得尊敬起来,询问苏婉清尊姓,“请问您是在哪里任教呢?”
方玉华看出来了,这为老太太的推荐不方便,那她可能现在已经不弹琴了,对教导这么有经验,那有可能就是在哪里教课。如果那样的话,方玉华倒是很想去上上课。
“我哪里有资格任教,姑娘。”苏婉清笑了起来。
方玉华起了请教之心,笑道:“我见阿宝进步神速,想您肯定也是大师级别,今日有幸得见,如果能有机会跟您请教,那将是我的荣幸。”
苏婉清多年不弹琴了,但如今解了她最挂念的事情,对晚辈的虚心讨教,苏婉清也大方地表示,“我住在雨儿胡同,不过我住的那边没有钢琴。”
方玉华笑道:“我这几天都要到柳姐姐家里来,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就在这跟您讨教,您看好吗?”
方玉华不了解这母女俩关系的复杂,在她看来,妈妈来女儿家里还不是自如的吗?
苏婉清没有说话了,这个她做不了主,她倒是乐意过来,可是柳烟凝未必会喜欢,苏婉清虽然想多跟柳烟凝相处,但也
要柳烟凝肯给这个机会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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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个时候更不愿意勉强她做任何事情了。
方玉华见状就懂了,她笑道:“那您看这样行吗?我派司机来请您到家里去...”
阿宝突然插嘴说道:“就在我们家里吧,外婆,我也想听一听。”
苏婉清求之不得,她看向柳烟凝。柳烟凝从阿宝今天的进步知道,继续听苏婉清授课对阿宝是难得的机会,而且她自己内心里,对苏婉清有种既抗拒又不自觉地想要亲近的感觉,这种感觉促成了她点头许可。
方玉华告辞了,苏婉清的司机也到了,和沈牧一起将苏婉清抬下了台阶。
这回柳烟凝送出门了,她站在檐廊上,带着阿宝注视着苏婉清的轮椅远去,沈牧也跟着去了,他怕司机一个人无法将苏婉清抬上车,跟着去帮忙。
阿宝拉了拉妈妈的衣袖,等柳烟凝的视线看下来的时候,他问道:“妈妈,外婆是你的妈妈是吗?”
阿宝知道外婆的意思,但是一直没有人明确地告诉阿宝,这个外婆是不是妈妈的妈妈。
柳烟凝没想到阿宝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她点头,“是的。”
阿宝点点头,有些没头没脑地说道:“我觉得外婆挺好的。”
柳烟凝没将这话当回事,大人的纠葛孩子不懂,也不需要他懂,苏婉清对阿宝亲近,阿宝会喜欢她也正常。
但是就在这时,阿宝又说道:“妈妈,外婆她很爱你。”
稚嫩的声音像一根绵绵的细刺,抵在柳烟凝的心脏上,戳得她麻麻的,她摸着阿宝的脑袋,“乖宝,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她是妈妈的妈妈啊,就像妈妈爱阿宝一样,外婆也一定爱妈妈。”阿宝像个小大人一样笑着叹口气,“真好,现在除了我和爸爸爱妈妈,还多了一个外婆啦!”
阿宝的天真让柳烟凝的心没那么别扭了,她到这个年纪已经不需要多余的爱了,但她感觉到舒坦,那是一种卸下多年包袱的轻松舒坦。
柳烟凝已经不指望她能和苏婉清的关系修复到正常了,但是她在阿宝的声音中渐渐地有了一个认识,她确实还有个妈妈。
柳烟凝拉着阿宝的小手,阿宝的个头窜得快极了,都已经快及她胸口高了。在妈妈的守护下,阿宝过着和她的童年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他天真烂漫,友善体贴。
“阿宝,外婆不一定爱妈妈,但是妈妈永远都爱你。”柳烟凝弯下腰,她许久没像小时候那样亲阿宝的圆脑袋了,她捧着阿宝的头,给了他一个香香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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