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向晚不给她退缩的余地,继续追问:
“在哪里?屋里,还是屋外?”
周荆容迅速收回视线,僵硬地停留在屋内某处。
“哦,在屋外。埋了,还是丢弃?”
听到“埋了”二字,周荆容的眉头不自觉地跳了跳。
“嗯,原来是埋起来了。从你这里能不能看到?”
周荆容被她带偏,下意识地辩驳:“没有,没有。”
“很好,能看到。”
赵向晚目光锐利,纤指微抬,指向落地大窗,陡然提高音量:“那个投了铊盐的水杯,被你埋在那棵梨树下,对不对?!”
徐俊才听到“铊盐”二字,整个人似被雷劈,松开拉扯的手,定定地看着赵向晚。盛怒之下的他终于恢复理智,这才发现眼前这个女孩非常眼熟。
——凤眼微眯,精光闪亮,她是赵青云的亲生女儿,赵向晚。
赵青云一家因为真假千金一事闹得鸡犬不宁,始作俑者就是这个赵向晚。
她过来做什么?为什么要追查铊盐水杯的下落?秦月影一案不是早就结案归档了吗?为什么突然旧案重提?
徐俊才转头看向周荆容,从她恐惧的眼神里似乎发现了什么。这一刻,所有的矛盾与愤怒都退居二线,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
徐俊才冲赵向晚伸出手,打了个哈哈:“啊呀,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想到是贤侄女来家中做客。我和你父亲赵青云是世交,过来之前怎么不打个招呼?”
高广强却感觉自己听了一脑袋的八卦。先是妻子投毒丈夫的恋人,紧接着豪门怨妇谋害亲夫,现在莫名冒出赵向晚与被调查人是世交,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转头看一眼何明玉,眼中带着疑问。
何明玉此刻也大受震撼。赵向晚的嘴可真严,她父亲是翁萍芳的情人、省委领导赵青云?调查翁萍芳案件的时候赵向晚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何明玉摇了摇头,摊开双手,意思是自己也不知道。
赵向晚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沉静地看着徐俊才拙劣的表演。
魏美华觉得未婚生女是丑事,拒不承认赵向晚是她亲生女儿;赵青云倒是有心与她相认,目的却是多个孩子多条路,利用女儿的能力与人脉,让事业更上一层楼。
他们将这个秘密告诉徐俊才,多半也嘱咐过不要外传。却不想徐俊才为了自保,第一个就把他们卖了,将秘密公之于众。
赵向晚淡淡道:“很抱歉,我和你、赵青云都不熟。”
太没面子了!
徐俊才面皮抽动了一下,尴尬地收回手,弯腰将周荆容扶起,强笑道:“家务事、家务事,让大家看笑话了。各位,今天家里有事,就不招待了,请回吧。”
赵向晚却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转头对徐良驹说:“拿铲子,挖!”
徐良驹与何明玉早已被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看得目眩神迷,听到她的吩咐,立马起身立定:“是!”两人小跑离开,从吉普车上拿出工兵铲,开始在梨树周边挖掘起来。
看到窗外的动静,周荆容面如土色,双手似筛糠一般抖动起来。
【怎么办?水杯被发现了怎么办?当时花两千从乔小红那里把杯子买下来,带回家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丢掉吧,怕被人发现举报;毁掉吧,那个不锈钢钢硬得很。想来想去,只能趁夜挖个坑把它埋起来。
一开始吧,总觉得会有人盯着,怕被人发现。时间一长,不知道怎么竟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只要徐俊才出去找情人,我就坐在这客厅里看着梨树,一想到梨树下埋着他送给小情人的礼物,正是这个礼物差点要了小情人的性命,一颗心就说不出来的快活。
我怎么就忘记了,这个水杯可是投毒案的重要证物?竟然把它放在眼皮子底下,一不留神着了赵向晚这个鬼丫头的道!我说了什么吗?我什么也没有说,她怎么就知道水杯埋在梨树底下?赵青云这个亲生姑娘,邪性得很!】
徐俊才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咬牙骂了一句:“蠢货!”
【这样的罪证,她也敢留在家里,哪怕是悄悄扔到远处的垃圾场,也好过埋在树下!天天放在眼皮子底下,她是生怕警察不找上门来吗?真是蠢货!愚不可及!她不知道这是要砍头的吗?星市的有钱人玩玩女人、生一两个私生子,那都是风流韵事,用钱就能打发了。可是投毒杀人,那是犯法!是要坐牢的!她怎么敢!
她下毒害我不能生育,固然歹毒可恨,但民不告、官不究,终归还是家庭内部矛盾,关起门来打她一顿、骂她几回也就罢了。可是秦月影……那是轰动全市的校园投毒案受害者,周荆容被抓,难道我这个做丈夫有好果子吃?老子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行贿、受贿、赌博……她都知晓,万一她嘴瓢秃噜出来呢?岂不是一家子都要进局子!】
赵向晚坐在一旁盯着两人,将他们的心声尽收耳底。很好,一根藤上结不了两样瓜,周荆容、徐俊才,一个都逃不了。
高广强原本想跟着出去挖土,但看赵向晚一人在客厅,怕她落了单被欺负,便坐在一旁。但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窗外忙碌的刘良驹、何明玉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徐俊才有心要把周荆容拖到一旁商量对策,却被赵向晚制止:“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请二位留在客厅。”
徐俊才被她气得差点心梗:“这是我的家!我去哪里,还得听你的?”赵青云的这个亲生女儿简直是他的克星,一双眼睛像盯贼一样,让人喘不上气来。
赵向晚板着脸,表情很严肃:“涉及八年前投毒案,请你们老实点!”
“你,你,你!”
徐俊才抬手指向赵向晚,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有后文。他忽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电视机旁开始拨打电话。
电话接通,徐俊才说:“是姚局长吗?对,我是徐俊才。你们市局来了几个警察同志,非常无礼,尤其是实习警察赵向晚,你们公安局就是这样对待守法市民的吗?”
说了几句话,徐俊才将电话递给高广强:“姚局长让你接电话。”
市局专管后勤、基建的姚虎副局长在电话里教训高广强:“你们在搞什么名堂?徐总是市里的明星企业家,上过电视台,工商界影响力很大。你是老同志了,做事不能太莽撞!还有那个什么实习警察赵什么晚,是什么来头?你好好教育教育她……”
“嗯,嗯”高广强一边敷衍,一边用眼睛余光观察着窗外的动静。突然,他正看到何明玉右手高高举起一个塑料袋,泥泞之下隐约可见一抹粉红。
——水杯找到了!投毒案的关键证物真的找到了!
高广强兴奋地大叫起来:“找到了!”顾不得电话那头姚局长还在嘀嘀咕咕,“咔!”地一声将电话挂断。
徐俊才看向窗外,面色一白。
周荆容整个人开始摇摇欲坠。
徐俊才托住周荆容后背,低声喝斥:“慌什么!那只是个水杯,你觉得那是我送出去的东西,心里膈应埋起来有什么问题吗?莫怕!”
听到他话语里浓浓的暗示,周荆容的脸渐渐有了血色,抬起头看着徐俊才。
【是了,这个杯子是我从宿舍里捡回来的,因为是俊才送出去的东西,所以我才收起来。我不说,谁知道是我从乔小红手里买下来的?】
何明玉拎着脏兮兮的塑料袋走进屋,冲着赵向晚扬了扬:“水杯找到了,回去交给物证科。”只要在里面查出铊盐痕迹,那就是铁证!
赵向晚看向高广强。
高广强虎躯一震,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作用。他抬头挺胸,大声道:“周荆容、徐俊才,请配合我们警方走一趟!”
徐俊才面色一变,退后一步:“这事和我没关系!”
周荆容目光里透着哀怨,一动不动地看着徐俊才。
徐俊才大声道:“你嫉妒心可真强啊,周荆容!我到日本考察的时候一共买了两个水杯,一个白色的给了你,一个粉红的给了秦月影,怎么你就这么容不下?”
夫妻这么多年,周荆容太了解徐俊才。
【他这是在暗示我,不能承认□□。是了,就算警方找到水杯又怎样?我只说是从宿舍偷偷拿的,怕什么。难道我把自家的东西拿回来,也算是偷吗?】
赵向晚将她的打算听得明明白白,看一眼徐俊才:“徐总,我们只是例行调查,不必这么着急把自己摘出来吧?”
何明玉与赵向晚配合默契,一听就知道她想把徐俊才一起带进局里调查,立马接上:“对啊,徐总你刚才差点把周女士掐死,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想杀人灭口,请和我们一起走一趟。”
刘良驹右手提着工兵铲,摇头不屑地说:“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周荆容现在乱了方寸,警察的话正戳中心窝,颈脖间的疼痛感在提醒她:刚才这个自己名义上的丈夫,有一刹那真的动了杀念。
周荆容的目光里渐渐多了分寒意:“这个水杯,就是他让我去拿的!要是调查,那就一起去吧。”
徐俊才一听,气急败坏地吼:“你,你真是疯了!”
周荆容看着他,阴郁苍白的脸上带着狠辣:“徐俊才,当你找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的时候,当你拉着秦月影的手去做怀孕检查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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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建筑公司总裁、总裁夫人同时被市局拘留,这事一传开,整个市局都震惊了。
“怎么会?徐俊才可是工商界的守法代表!前几年好像还颁发了一个好市民奖给他呢。”
“周荆容的舅舅是省人民医院的院长,父母是建委领导,现在虽然都退了休,但一家人在星市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到底是怎么了?”
“听说和八年前的案子有关,痕迹科正在加班对新物证进行检测。”
“重案一组全是愣头青,也就他们敢这么做。什么证据都没有,直接把人给带回来了。怕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许嵩岭此刻被卷进漩涡中心,满头包。
彭局长把他叫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他们年轻人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周荆容的父母、兄长都打电话过来责问,你让我怎么办?”
许嵩岭腰杆挺直:“怎么办?公事公办。”
彭局长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先前你说要重启旧案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可你一意孤行!这件事都过去八年,秦月影的父母都没有再追查,你在这里起什么劲?现在好了,压力全都堆到我这里,你让我怎么办?”
许嵩岭冷着一张黑脸:“彭局,咱们警察的职责……”
彭局长无可奈何地抬起手,打断他的话:“别跟我谈什么警察职责!现在你们的问题是,二十四小时之内必须调查清楚,如果没有直接证据,那就得放人。”
许嵩岭立定、敬礼:“是!”
彭局长叹了一口气:“我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二十四小时内不受外界干扰。还有那个赵向晚,她才大一吧?只是个实习警察,不能让她事事冲在前面,现在姚局长已经对她印象不好,将来……我怕木秀于林啊。”
许嵩岭目光一凛,感觉到肩膀沉重的压力,点头应了一声:“是!她是颗好苗子,我们要保护好她。”
彭局长拍了拍肩膀:“你知道就好,抓紧时间调查吧。”
许嵩岭回到重案一组,一群人都围上来,关切地问:“怎么样,许队?彭局骂你了?咱们是不是该开始审讯了?”
看着一张张年青的面孔,许嵩岭深吸一口气:“只有二十四小时,咱们抓紧时间!”
目光一扫,竟然没看到赵向晚,许嵩岭皱眉道:“赵向晚呢?”
朱飞鹏回答:“她把周荆容送来之后,让我们先例行讯问,她们那一组已经赶往珠市。”
珠市距离星市较近,一百二十多公里路,开车走省道大约小时左右到达。
晚上九点半,赵向晚让刘良驹留在车上,自己带着何明玉敲开一个住宅小区楼的房间。
应门的,是一个神情疲惫的女人,十岁左右年龄,但眼角已有细纹。她看到赵向晚、何明玉,皱了皱眉:“你们是?”
何明玉亮出警官证:“是乔小红吗?”
乔小红瞳孔一缩,明显有些慌乱:“是,是我,你们有什么事?”见到警察,老百姓的第一反应是紧张与害怕。
赵向晚开门见山:“周荆容指证,是你将秦月影的水杯藏起来,并勒索她,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勒索?!”乔小红一听这话吓了一跳,“我哪里勒索她了?明明是她做贼心虚,主动用两千块钱找我买的!”
何明玉一听,不由得暗自给赵向晚竖了个大拇指。这话诈得好啊,让她们狗咬狗,说出了真相。
里头传来娃娃的哭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小红,谁呀?虎子醒了。”
乔小红忙对里头说:“知道了,我马上过来。”
她压低声音:“两位警官,我丈夫卧病在床,孩子还小,有什么事能不能私下里说?”
【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地道,这八年来我天天都在担忧,就怕哪一天事发。我对不起月影,所以老天也在惩罚我。两年前怀孕,志强受工伤,完全失去生活能力,孩子现在又小,我两头照顾,简直要崩溃了。】
赵向晚点头道:“我们在楼下等你,十分钟之后见。”
十分钟之后,乔小红如约而至。穿着件长袖睡衣,衣服领口带着一圈奶渍,为了赶时间,她根本来不及修饰仪容。
乔小红小心翼翼地问:“警官同志,我真的没有勒索周荆容,请你们相信我……你们,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赵向晚摇摇头:“我们过来了解情况。”
乔小红内心略安:“那,你们要了解什么?”
赵向晚:“水杯,为什么藏起来?为什么卖给周荆容?”
乔小红眼圈一红,转过脸看向一旁路灯下盛开的月季花,怔怔地掉下泪来。这件事,压在她心底八年,让她时时良心不安。
既然警察同志都已经知道,既然周荆容都已经将事实说出,那她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乔小红长相一般,家境普通,喜欢说人闲话,爱占人小便宜,班级一共八个女生,她人缘最差。只有秦月影善良、大方,不介意乔小红的小家子气,一来二去两人成为朋友。
两人一起早起跑步,一起打饭、一起打开水、一起上课,好得跟连体婴儿一样。秦月影原本有什么秘密都会和她分享,可是大暑期实习之后就变了个人,每天独来独往,神神秘秘。
乔小红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过去,周末可以到秦月影家里混吃混喝,穿她的新衣服,用她的新文具,现在她连一个喝水的杯子都不肯给她用。
一来二去的,乔小红对秦月影产生不满。
只可惜秦月影沉浸在美好的爱情之中,根本无暇关注身边人,对乔小红的情绪变化丝毫没有察觉。徐俊才年纪比她大十几岁,虽然事业有成,但毕竟离过婚(徐俊才说的),再加上徐俊才一直以来灌输给秦月影的思想便是要先对外瞒着,等她大学毕业之后再宣布。因此秦月影连对自己父母都瞒着,自然也就不敢告诉乔小红。
秦月影在绘图室晕倒,乔小红正好在她身边,男同学慌着送她进医院,乔小红鬼使神差把她的水杯收进自己的书包。这个杯子是进口货,颜色漂亮得出奇,保温效果良好,乔小红眼红很久,趁着大家不注意就收了起来。
乔小红心里想的是,反正快毕业了,将来各分东西谁也不见。这个杯子她带回珠市,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同学送的,反正王不见王,死无对证,怕什么。
秦月影昏迷不醒,医院上下都在查找病因。
冯莉莉迅速找到乔小红:“杯子是不是在你那里?咱们宿舍就你最爱贪小便宜。”
周荆容随即找到她:“交给我,我给你两千块钱。”
两千块钱!八十年代大学生刚毕业也就一百块钱左右的收入,乔小红一听到有这么多钱,两眼放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接下来,医院查出秦月影铊盐中毒,警方介入,自以为占了大便宜的乔小红这才知道事情大了!
自己卖出去的那个水杯,是凶手的投毒证据。
谁拿走那个水杯,谁就是凶手!
冯莉莉威胁她闭嘴:“你要是敢露出半点口风,我就举报你偷水杯,还勒索了两千块钱,你是那个投毒的凶手。”
乔小红只是有点小虚荣、爱贪点小便宜,哪里有胆子杀人?被冯莉莉这一吓,彻底吓成了一只鹌鹑,面对警察调查一问不知。
可是,当秦月影的父母来到宿舍收拾物品,坐在女儿书桌前掉眼泪时,乔小红内疚了。他们都是好人,每次乔小红过去的时候他们总会精心准备好吃、好喝的,还会提前准备好松软、崭新的被褥,敞开心扉地欢迎她,从来没有指责过她爱贪小便宜。
乔小红眼中有泪,第一次有了愧疚心。
可是她刚刚走过去想要开口说话,就被冯莉莉拉走:“你是不是神经病?秦月影已经成了废人,说出真相来有什么意义?你能让她活转回来吗?还不如拿着钱离开,大家都好。”
冯莉莉咬牙切齿,目露凶光,乔小红不敢与她对抗。
何明玉问:“你亲眼看到冯莉莉投毒吗?”
乔小红摇头:“没有,我只听到她起床,拉开抽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并没有看到她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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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小红打了个寒颤:“我猜,是她们合伙下的毒吧?她们是坏人!我,我不敢得罪。”
“有证据吗?”
“没有。我只是猜测。”
“冯莉莉、周荆容对你说过什么,你老老实实说出来,一个字也不要漏!”
或许是因为做了亏心事,良心不安。事隔八年,乔小红依然记得清清楚楚。
说完所有细节,乔小红抬眸看着何明玉:“月影,她还好吗?”
何明玉此刻对她已经没有了同情:“不好。”
乔小红战战兢兢地从口袋里拿出两千块钱,递给何明玉:“能不能,请你把这钱转交给秦叔叔?”
何明玉摆了摆手:“我们有纪律,不能收钱。你要是有心,那就去一趟星市。秦月影双腿肌肉萎缩,智力只有五岁,她的父母老了很多,一家口还住在一楼老房子里。”
听到这里,乔小红眼中泪水滚滚而落,声音哽咽:“我,我没有想到,我只是想占点小便宜……”
何明玉冷笑一声:“因为你藏起水杯,所以校园投毒案悬了八年。你拿着那两千块钱,发财了吗?日子过得好起来了吗?”
乔小红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整日里提心吊胆,像只老鼠一样地活着,从来就没机会挺起腰杆。
贪小便宜,吃大亏啊。
赵向晚人连夜往市局赶。
车的前灯亮着,杀开眼前黑暗,旁边树木影影绰绰,不断向后移动。
奔波一整天,赵向晚感觉到浓重的倦意。
重大案件,传唤只有二十四小时,必须抓紧时间。
到达星市时,已经凌晨一点。
二楼重案一组办公室的灯光亮着,似茫茫大海的航标灯,看到它便有一种归家的感觉。
抬手搓了搓脸,晃了晃脖子,赵向晚唤醒睡得东倒西歪的何明玉。
何明玉迷迷糊糊直起腰:“我们到了?”
刘良驹下车活动手脚,看着楼上的灯光感叹:“唉,这么晚了大家都在加班,不容易啊。”
赵向晚跟着下车,伸了伸胳膊,弯了弯腿,坐了个小时的车,膝盖有点难受。跟着师兄师姐们出差,看着大家这么晚都在加班工作,深刻感觉到了当刑警的辛苦。
夜风如水,人走进办公楼。
刚推开门,一股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
趴在大会议桌上睡觉的朱飞鹏被惊醒,睡眼惺忪地问:“回来了?饿了没?给你们留了小米粥、叉烧包,赶紧吃吧。”
赵向晚看一眼办公桌上一字摆开、整整齐齐的饭盒、保温桶,盒盖、桶身上“四季大酒店”五个字清晰可见。闻到空气中浮动的食物香气,一阵空虚、疼痛感袭上来,赵向晚这才感觉到自己饿了。
长时间奔波,根本没有时间吃东西,一见到这么丰盛的宵夜,何明玉、刘良驹欢呼一声就直扑了过来。
“我看看,都有些什么?”
“猪肚枸杞阴米粥,好营养!”
“还有素馅包子、响铃卷,太美味了。”
“啊,宵夜救我狗命……”
赵向晚打开保温桶,正准备找个饭勺舀粥,旁边伸过来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指尖拈着一个锃亮的不锈钢长柄汤勺。
赵向晚转过头,有些惊喜:“季昭!你晚上没有回家?”
日光灯那白白的光亮从季昭头顶洒下,给他的面庞镀上一层莹润之光,细碎零乱的刘海遮住额角,一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透着愉悦。
【我在等你。】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赵向晚心头泛起涟漪。
夜归、疲倦、饥饿。
有一个人,准备好宵夜,递过来一个勺子,说一句:我在等你。
那,所有辛苦都不算辛苦了。
赵向晚接过饭勺,喝了一口粥,阴米炖得软烂,猪肚有点嚼劲,红色的枸杞星星点点,为热粥增添美丽的色彩。
季昭也不说话,就坐在她身旁,安静地看着。
热腾腾、软糯糯、香喷喷,这样的宵夜让赵向晚吃得很开心。
人吃完东西,长吁一口气,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何明玉扬了扬手中公文袋:“同志们,我们拿到乔小红的证词了!”
随着她清脆响亮的汇报,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祝康、艾辉、黄元德都是刑侦专业优秀毕业生,校园投毒案发生时他们正在大学读书,同学之间曾开玩笑:多谢不杀之恩。大学宿舍大家天天在一起,同吃同喝同睡觉,要是真有人投毒,防不胜防啊。
因此,投毒案重启,人像打了鸡血一样积极,誓要让这个隐藏在高校校园里的凶手绳之以法。听到何明玉的话,他们眼睛一亮。
“许队亲自审讯,周荆容说水杯是自己在宿舍拿来的。”
“对,当许队说水杯并不在宿舍,而是在绘图教室时,她又改口说是从教室拿的。可是具体哪个教室,她却说不清楚。”
“要是你们找到证据,证明周荆容在说谎,那就有办法撬开她的嘴。”
听到他们的话,何明玉感觉疲惫一扫而空,兴奋地说:“赵向晚的猜测是对的!水杯的确是被乔小红藏了起来,所以在面对李雅芬的时候会愧疚。冯莉莉、周荆容果然认识,她们合伙毒害了秦月影!”
赵向晚没有这么有信心,她问朱飞鹏:“痕迹检验技术科怎么说?”
朱飞鹏左手还吊着绷带,右手在桌上一捶:“铁证如山!对照案宗上留下的宿舍所有人指纹,杯盖上有乔小红、冯莉莉的指纹。”
“没有周荆容的?”
“没有。可能出于对铊盐的畏惧,周荆容拿到装在塑料袋里的水杯之后直接埋在土里,塑料袋上有她的指纹,但水杯上没有留下。”
赵向晚环顾四周:“许队呢?”
祝康回答:“他和老高一起,盯着户籍科的同事查冯莉莉的消息。”
何明玉焦急地问:“有什么消息?”
祝康还没回答,房门忽然推开。
许嵩岭面色严肃,大声道:“祝康、艾辉,你们两个,开车跟我走一趟,冯莉莉找到了。”
转过头看到何明玉、赵向晚,许嵩岭面色稍霁:“回来了?辛苦了,怎么样?”
何明玉立定、敬礼:“报告许队,水杯果然被乔小红藏起来,在立案调查之前卖给周荆容。”
许嵩岭赞许点头:“非常好。你带赵向晚到你宿舍休息,等我们把冯莉莉带回来,就开始审讯。”
许嵩岭再看一眼季昭:“你,也先回去吧。你家司机的车还一直等在停车场。”
季昭看向赵向晚,那双乌黑的眼睛里闪着极亮的光彩。
赵向晚微笑:“我要去休息了,你也回家休息吧。”
【明天,你还来吗?】
“当然,我就住在这里。”
【那我也住这里。】
“可是你家的司机还在等你,你爸、你妈肯定也在等你。”
【像我等你一样吗?】
“是的,像你一样。”
【好,那我走了。】
这一刻,季昭明白了什么是“等待”。
因为想见到一个人,所以安心地等待。
和季昭挥手告别,赵向晚随着何明玉踏入星市公安局的生活区。
穿过操场、篮球场,来到一栋五层的走廊式单身宿舍楼。
扯亮灯绳,何明玉打着呵欠指着靠窗的那张床说:“今天同宿舍的不在,正好你睡那。”
看到床,累了一天的两个人同时扑向软软的被窝。什么择床,什么被子不是我的,什么床单有没有换……赵向晚此刻都觉得不再重要。
迷迷糊糊中,何明玉嘟囔了一句:“许队能把冯莉莉带回来吧?”
赵向晚回了一句:“能……”所有声音突然拉远,香甜的黑暗如潮水般袭来,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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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审讯室。
任谁在半夜点被警察带走,都无法安眠。
冯莉莉穿着件米色针织衫、一条咖色长裤,一双平底白皮鞋,短发微卷,白色珍珠耳环泛着淡淡莹光。如果化上妆,妥妥的海归精英范儿。
只可惜,平时习惯精致妆容的她,此时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化妆,素着一张脸,失眠让她眼睑微肿,面色蜡黄。
一见到身穿制服的公安干警,冯莉莉便站了起来,大声道:“你们这是随意拘禁,我要上诉!我要见我的律师!”
许嵩岭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冯莉莉,对吧?”
听到“冯莉莉”这个名字,她目光有些躲闪:“你们抓错人了,我叫冯伊文,英文名Even。”
许嵩岭盯着她:“留了几年洋,连父母给的名字都不要了?”
高广强站了出来,虎着一张脸:“我是高广强。八年不见,冯莉莉同学这张脸没变,倒是打扮洋气不少。”
冯莉莉看到高广强,瞳孔一缩。
当年负责校园投毒案的警官,一张令人讨厌的国字脸,虽然老了一点、胖了一点,但冯莉莉一眼就认了出来。
许嵩岭将户籍科的信息登记表往冯莉莉面前一摔:“看清楚了!改名?冯莉莉,冯伊文,哼。”
冯莉莉眼见得抵赖不了,只得坐下,偏过脸去。
许嵩岭拿出封存在证物袋中的粉红色水杯放在桌上:“冯莉莉,这个水杯,你认得吧?”
冯莉莉目光从水杯上掠过,停留在右下方:“我不记得了。”
赵向晚拿出笔录本,安静坐在旁边充当记录员。
冯莉莉的心门紧闭,一丝声音都没有透出——这是个狡猾的对手。
许嵩岭提高音量:“周荆容已经主动认罪,你想清楚,到底是坦白从宽,还是抗拒到底!”
冯莉莉对于警方讯问早已有了经验,不慌不忙地回应:“你们莫名其妙把我半夜带过来,到底想要我说什么?”
许嵩岭转过头,看一眼赵向晚。
赵向晚微微摇头。
许嵩岭站起身,丢下一句:“给你两个小时,好好想清楚!”说罢,干脆利索转身。
高广强犹豫一下,深深地看了冯莉莉一眼,突然跺了跺脚,叹口气,紧紧跟上。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身来:“其实……周荆容把罪名都推在你身上,如果你想减刑,还是老实交代的比较好。”
许嵩岭压低声音:“老高!”
高广强忙应了一声,再不敢多说话,匆匆离开。
冯莉莉看着高广强的背影,眉头紧皱。许嵩岭与高广强已经离开,只剩下旁边一个小女警在整理笔记,这让冯莉莉的警惕心降低了许多。
【高警官那话是什么意思,周荆容认罪了?明明是她承诺送我和志清出国,并承担留学期间所有费用,我们这才铤而走险。为什么现在她主动认罪,还交出水杯?不对,周荆容不可能主动投案,警察在诈我!】
一想到有可能是警察诈她,冯莉莉紧紧闭上嘴,目光扫过低头慢吞吞写字的赵向晚。
赵向晚感觉到冯莉莉审慎的目光,刻意放缓动作,假装不情愿地磨洋工。
冯莉莉在内底嗤笑一声,坐回椅中。
等了一个小时,许嵩岭与高广强依然没有回来,冯莉莉实在无聊,看一眼守在门边的赵向晚,“喂!”了一声。
赵向晚猛地抬头,左右看看,不敢确定地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冯莉莉这才看清楚她的脸。
一张苹果小脸,戴着大檐帽更显得脸小。丹凤眼、眸色清淡,竟然是个小美人。
冯莉莉问:“怎么就剩下你一个?”
赵向晚绷着脸,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句:“我还是个实习警察呢,他们破案都不带着我,只让我守在这里。”
冯莉莉没想到这个小女警有问有答,一点城府也没有,顿时来了点兴趣:“他们做什么去了?”
赵向晚说:“他们去提审周荆容了,听说那个恶毒的女人前两天就投案自首了,所以这桩封存了八年的旧案才被重启。”
冯莉莉大惊:“周荆容不是有钱有势,为什么忽然自首?”
赵向晚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假装兴奋八卦:“我跟你说啊,她和她老公闹绷了!徐总找了个名医,检查之后才知道原来结婚这么多年没有生孩子,原因竟然是周荆容给他下了一种宫廷秘药。”
“什么?”冯莉莉眼睛瞪得老大,这个消息太过劲爆,如果不是周荆容自己说出来,谁能知晓?这一刹那,冯莉莉信了一半。
赵向晚继续编故事:“徐总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怒火中烧,回到家便和周荆容大吵。这个时候周荆容才说出实话。”说到这里,赵向晚故意停顿了一下。
“什么实话?”冯莉莉被她说的八卦所吸引,不自觉地身体前倾,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赵向晚将声音放低:“原来,周荆容婚前不检点,怀孕后流产,伤了根基,所以没办法生孩子。每次体检,周荆容的舅舅都会安排熟人出结果,说他们没有问题,慢慢养着就能生。后来徐俊才出轨,为了不让他在外面生孩子,她拿出祖传的宫廷秘药,下在每天煲的营养汤里,哄着徐俊才喝了,这样不管他在外面找多少个女人,都不会有继承人来分家产。”
冯莉莉万万没有想到,公安局的女警察这么爱八卦,讲出来的故事简直比电影里上演的豪门恩怨还要精彩。
不过,她思路依然清晰,很快就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可是,徐俊才被下药,周荆容不能生,这和她自首有什么关系?”
赵向晚:“你别急,听我说嘛。两人吵得很凶,在别墅大打出手,徐俊才恨周荆容害他失去生育能力,死命掐她脖子,周荆容差点窒息而死。要不是保姆打电话报警,恐怕她已经被掐死在家里。”
冯莉莉:“报警?所以两个人都被带到公安局?”
赵向晚点头:“你真聪明。”
冯莉莉被她夸得有点汗颜,勉强笑了笑:“不对,这也不算自首吧?报警抓的人也应该是徐俊才。”
赵向晚继续说:“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徐俊才被抓,周荆容作为当事人也得去接警的派出所做笔录。结果没想到两人在警车上吵翻了,周荆容冒出一句,早知道你会杀我,当年冯莉莉下的那铊盐水就该先让你先吃了,和秦月影到阴间当一对苦命鸳鸯去。徐俊才气得脸发绿,指着她大骂,骂她是杀人凶手,是她指使冯莉莉下毒。随行的派出所警察曾参与过八年前的校园投毒案,便把人直接送到我们市局来了。”
冯莉莉一听火烧到自己这里,立刻否定:“这事和我没有关系。”
赵向晚看了她一眼:“我也觉得不是你。你一看就是那种特别会读书、非常努力的好学生,你们那个时候能够拿到奖学金到国外留学的都是特别优秀的吧?做什么要投毒害室友?”
不得不说,有读心术加持,赵向晚如果想要拍谁马屁,那一定会让对方每个毛孔舒展开来,五脏六腑通泰无比。
两个字,舒坦!
冯莉莉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的努力、上进与自强精神,她越看赵向晚越顺眼,开口道:“小妹妹,你是不是不喜欢当警察?”
赵向晚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你看出来了?我吧,是我爸非让我当警察,说工作稳定,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当。”
冯莉莉说:“我开了一家建筑设计工作室,要不你来我这里当文秘吧?每个月我给你开六百。”
九二年的工资水平虽然比八十年代高了不少,但普遍也就是两、百块钱,刚入职就能有六百块,的确很有诱惑力。
赵向晚的笑容很灿烂:“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冯莉莉感觉自己把控住了节奏,精神放松了许多,恨恨地说:“夫妻吵架口不择言,哪里就上升到刑警介入的高度?”
赵向晚摆出一副“既然你将来会是我的老板,那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姿态,轻声提醒:“虽然是夫妻吵架的话语,但毕竟涉及到八年前的校园投毒案,这个案子让不少高校学生都有了心理阴影,影响十分恶劣。难得现在有了线索,警察重视也是正常的。”
冯莉莉脸上表情有些僵硬:“嗯,就是……我很冤枉。”
【这小丫头一点心机都没有,幸亏有她说了这么多情况,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周荆容说漏了嘴,让徐俊才抓住把柄,两个人全都进了局子,现在这事有点难办。】
赵向晚点头附和:“你放心,警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你没做,就不怕。”
冯莉莉彻底笑不出来,目光无意识地停留在桌角,凝神思索,眉毛拧成了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