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嵩岭缓缓站起,眼神变得坚毅。
他从粉笔盒里拿起一支黄色粉笔,在樊弘伟、杨旭刚这两个名字之间连上一条线:“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有利益勾连。”
“对!绝对有猫腻。”
“如果不是因为有勾连,像樊弘伟这种因为打架斗殴被单位开除的小混混,杨旭刚凭什么让他给自己开小车?”
“查一下,在樊弘伟来城建局之前,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许队说得对,要是没有勾连,杨旭刚不可能这么下死手地提拔、维护樊弘伟。”
何明玉刚刚把杨旭刚的名字划上圈圈,现在看许嵩岭又把他与樊弘伟连上线,脑中的思路更加清晰起来。
重案一组讨论案件之时,从来都是畅所欲言,何明玉站在小黑板的右侧,看一眼赵向晚,用粉笔把樊弘伟这个名字再画上圈圈:“向晚刚刚说过,怀疑蔡畅被杀案、三医院灭门案都是他所为,只是我们没有找到杀人动机。现在我有了一个新想法……”
高广强和刘良驹是在许嵩岭提到杨旭刚的时候才进的屋,前面说的怀疑没有听到,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许队刚说要查旧案,凶手就有了怀疑对象?赵向晚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
高广强摇头:“不是,蔡畅曾经帮助过樊弘伟,没有杀人动机啊。”在他看来,杀害有恩于他的人,这还算是人吗?
刘良驹皱眉思索,一边想一边慢慢说话:“习过武,身手好,下手黑,十年前二十来岁,身高、体重都符合,有这个可能性。只是向晚,只不过昨晚在火锅店与樊弘伟打过一次照面,你怎么就精准锁定他的嫌疑?”
这个问题,刚刚赵向晚回答过一遍,她用的是一个“巧”字。
火锅店偶遇,这是巧。
樊弘伟、曹得仁酒醉色心起,过来调戏季昭,这是巧。
高广强认出他俩,触动心事,提起蔡畅旧案,这是巧。
樊弘伟不正常的升迁之路,成功激发重案一组所有人对世道不公的愤怒,你说巧不巧?
所有的巧合汇在一起,说不定就是老天爷看不过眼,要助重案一组破案。
听完赵向晚的话,本就有点小迷信的高广强听着连连点头,眼睛变得亮亮的:“对对对,当刑警这么多年,我挺信这个。你说是巧合也好,说直觉也罢,反正既然樊弘伟、曹得仁不开眼地跑到我们面前来,不查查岂不是对不住这份巧合?小朱说过,向晚是我们重案组的福将,那就听她的。”
赵向晚笑了笑,“福将”什么的,得感谢读心术。
但这回锁定樊弘伟是嫌疑人,并不是因为读心术,而是一种特殊的直觉。看人看多了,读心读多了,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落眼便知。
这种人一看就屁股不干净,和徐俊才一样,根本经不起查,一查一个准。
定下了嫌疑人之后,大家开始头脑风暴杀人动机。
“从时间线来看,蔡畅被杀正是樊弘伟待业的时候。”
“会不会是樊弘伟觉得虽然没有留下案底,但还是被单位辞职,送礼求情划不来,所以动了杀心?”
“是啊,会不会是觉得蔡畅收了太多礼,所以樊弘伟不甘心想要教训教训他?”
“如果是对蔡畅收礼办事的行为不满,教训一下说得过去……”
高广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抬起手制止他们继续发挥:“你们在说什么?蔡畅怎么可能收礼办事?他纯粹就是心肠太好,所以出面调解,让双方达到和解。当时樊、曹两家除了支付所有医药费之外,每个受害人赔了两千块,对方这才罢休没有告他们。如果真的提起公诉,一年半的牢是少不了的,那樊弘伟、曹得仁的未来就完了。蔡畅是个好人,他没有受贿!”
众人全都住了嘴,盯着许嵩岭。
许嵩岭看着高广强,欲言又止。
“蔡畅是个好人,他死得冤枉”,这已经成为高广强的固有思维,打破这个幻境,恐怕他会很难过吧?
高广强有一种不详的感觉,紧张地看了看众人,再盯着许嵩岭:“许队,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许嵩岭长叹一声,将实情和盘托出。
高广强越听脸越白,双手开始颤抖。
【蔡畅和我情同兄弟,我从来不知道他会受贿、利用手中权力为自己谋私利!难怪我和他争吵,不应该对恶人心软,不应该觉得立案是浪费法律资源时,他的脸色那么难看,原来……他的内心藏了那么多事。兄弟,兄弟,你错了!你错了啊——】
听到高广强内心独白,赵向晚没有打扰他,只轻声道:“许队,我们继续吧。”有些事,得自己想通;有些痛,得自己去受,旁人根本替不了。
许嵩岭点点头,跳过高广强,示意大家继续分析案情。
祝康说:“从时间线来看,有一种可能。杨旭刚与蔡畅结怨,想找人教训教训他。恰好找到待业在家的樊弘伟,便以工作为代价,让樊弘伟下手。”
朱飞鹏直接反驳:“没道理。第一,蔡畅不仅没有和杨旭刚结怨,反而有恩,杨旭刚干嘛要教训他?第二,不管是嫖.娼被抓,还是打架斗殴差点入刑,就算蔡畅利用职务之便做了什么让对方愤怒的事,也不至于因此而丢了性命。”
祝康想了想:“也可能原本只是想小小教训一下,结果不小心杀了人?”
想到案宗上的法医鉴定结果,黄元德摇了摇头:“不可能,铁锤暴头,尖刀刺入心脏,这是一击毙命的架势,就是要让他死,不存在所谓的小教训。”
什么仇、什么怨,让他直接要蔡畅的命?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赵向晚开口说话:“师父刚才说得对,在进行犯罪心理分析的时候,咱不能以己度人。我们是正常人的思维,罪犯却不是。我们觉得有深仇大恨才会杀人,但有些人天生坏种,把杀人看得轻描淡写。也许只是看不惯,也许只是因为曾经一次争吵,甚至有可能什么原因都没有,就是想证明自己胆子大,都有可能杀人。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樊弘伟控制起来,不要让他跑了,至于他为什么杀人,不着急讨论。”
许嵩岭赞许地看一眼赵向晚:“对。犯罪心理五花八门,杀人动机有的时候简直匪夷所思。像刚刚破的谭学儒杀人案,谁能知道谭学儒之所以杀人,是因为看到魏清婉身上与人欢好的痕迹,追问她和谁在一起而造成的悲剧?我们现在既然假设樊弘伟有嫌疑,那就先要想办法盯住他。”
朱飞鹏脑子最灵活,当时便想出了一个主意:“三组那边认尸进展怎么样?如果能够确认死者身份,并且与拆迁办有关,就能传唤樊弘伟和曹得仁。”
许嵩岭摇头:“尸体没有穿衣服,早就腐烂变形,只能辨别出是二十岁左右男性,根本看不清楚容貌,法医组正在进行深度尸检。今天三组的人在水库附近走访,也发了寻人通告,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有结果。”
何明玉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我和向晚今天上午在三医院调查,见到了当年灭门惨案的受害者家属,周金凤的女儿顾文娇,她是樊弘伟的妻子,我看到她身上有被殴打的痕迹。可以让她报警,我们控制住樊弘伟,趁机取指纹比对。如果对得上,立马申请逮捕令!”
刘良驹有点犹豫:“顾文娇是樊弘伟的妻子,她愿意报警吗?”
何明玉道:“顾文娇是目前唯一一个一直在追寻灭门惨案凶手的人。我听说,她每个月都会到五福路派出所询问案件进展。如果她知道樊弘伟有可能是杀害她母亲的凶手,一定会愿意配合。”
朱飞鹏“嗐”了一声,“樊弘伟如果是杀害周金凤的凶手,那顾文娇岂不是太可怜了?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凶手?杀了母亲,还敢娶她的女儿!就不怕做恶梦吗?良心不会痛吗?”
赵向晚淡淡道:“他就没有良心,怎么会痛。”
“唉——”所以人都同时叹了一声。
短暂的唏嘘之后,大家再次进入正题。
朱飞鹏道:“灭门惨案中只存留半枚右手食指指纹,能不能比对出来,暂且不论。作案者三人,只比对樊弘伟一个人的有什么用?”
刘良驹到底是结过婚的男人,做事更为周全:“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樊弘伟不是凶手,我们让顾文娇报警抓他,他回去之后会不会报复顾文娇?那我们岂不是害了她?”
何明玉与赵向晚对视一眼,同时闭上了嘴。
的确有这个可能。
向晚猜凶手是樊弘伟,并没有实锤的证据,也没有清晰的作案逻辑,只不过用了一个“巧”字。
如果不是呢?岂不是害了顾文娇?
季昭忽然从铁皮柜遮挡的区域走出来,将手中一幅图画摆在桌上。
【火锅店那五个人的穿着打扮详图,在这里了。向晚你看,画得对吗?】
赵向晚接过图画,赞了一句:“画得好!”
季昭眼睛微弯,眸光潋滟,这美丽的画面终于将刚才的沉闷与阴霾冲淡。
朱飞鹏凑过来看,发出“哇哦~”一声。
刘良驹也凑过来看,发出“哇哦~”一声。
紧接着,是祝康、艾辉、黄元德……
何明玉还站在小黑板前呢,看着这几个大脑袋都凑在季昭画的画面前惊呼,好奇心起,将粉笔一放,绕过会议桌,跑过去扒拉朱飞鹏的肩膀:“让让,给我看看。”
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在肩头,何明玉的脸庞也靠近过来,朱飞鹏感觉全身上下仿佛有电流通过,急急向右一闪,整张脸忽然就红了。
何明玉的目光落在那幅图画之上,顿时被那精妙的人物肖像所折服,同样发出一声:“哇哦~”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觉得右手发烫,这才转过头对上朱飞鹏的脸。
何明玉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问完话,她忽然明白过来,侧目看着还扶在朱飞鹏肩膀上的右手,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两人视线相对,何明玉慌忙收回手,红通通的脸蛋,亮晶晶的眼睛,朱飞鹏傻乎乎地看着她,忽然冒出一句:“何明玉,我请你吃饭吧?”
一群人虎视耽耽,何明玉想拒绝,可是又舍不得,转回头来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遵从本心:“好。”
“一言为定!”
朱飞鹏咧开嘴笑了,越看她越觉得好看。同事这么多年,怎么以前没发现何明玉这么可爱呢?脸一红的样子,简直太漂亮。
旁边刘良驹第一个起哄:“我也要吃饭。”
祝康、艾辉、黄元德这三个看戏不怕台高,拉的拉胳膊,箍的箍他脖子,把朱飞鹏一身衣服弄得跟腌菜一样:“喂,是不是兄弟?啊,是不是兄弟?我们也要吃!”
被一群人围攻,朱飞鹏瞅到空看一眼何明玉。何明玉脸颊红晕还没有消,嘴角上扬,笑得灿烂无比。
朱飞鹏心中欢喜,抬起双手大叫:“请请请,都请!大家一起吃饭。”
众人看着朱飞鹏、何明玉脸颊红红,眼睛里满是笑容,对视时一股子缠绵喜悦的劲儿,都拍桌子起哄:“吃饭,这可是好事,必须吃饭。”
许嵩岭心知肚明,看着这一对共事三、四年的年轻男女,想到何明玉藏在心底的暗恋,终于等来朱飞鹏开窍,不由得笑了起来:“朱飞鹏,上次你想请客没请成,这一回恭喜你得偿所愿。”
意有所指,听得何明玉一颗心砰砰直跳,抿着唇低下头去。
赵向晚也挺开心的。先前还担心朱飞鹏看上周如兰,没想到何明玉守得云开终得月,暗恋有了结果——朱飞鹏喜欢上了陪伴左右的何明玉,还学会了表白。虽然只是请吃饭,但也是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是不是?
朱飞鹏热情、坚定,何明玉温柔、聪敏,两人又是同事,挺般配的。
赵向晚抬眸看向季昭。
季昭眼眸清澈,似一潭深水,悠然而沉静。
【你也想要我请你吃饭吗?】
少年清润的嗓音在脑海中响起,赵向晚的心情更好了,点头道:“好。”
【你喜欢吃什么?】
赵向晚回了句:“土豆丝饼。”
赵向晚是农村娃,对四季大酒店的奢华晚宴、米其林大厨兴趣不浓,反而对三医院门口小饭馆里的土豆饼念念不忘。
季昭依旧嘴角带笑。
【好,你带我去。】
自从明白眼睛里看到的是真实世界之后,季昭开始观察周边人群与环境,整个人通透了许多。他不会说话,不知道如何和别人打交道,能够为赵向晚做的事情并不多。只要是赵向晚说喜欢的,他就愿意陪着。
赵向晚微笑点头,两人视线相接,旖旎风光无限。
许嵩岭看看这一对,再看看那一对,甜蜜的恋爱气息弥散开来,原本还挺大的重案组办公室,忽然就显得逼仄起来。
“梆!梆!”
许嵩岭拿起粉笔擦,在黑板上重重敲了两下。
粉笔擦一面绒毛,另一面是坚硬的铁皮板。铁皮板子与黑板相碰,发出的声音有些刺耳,成功让这一群分神分到十万八千里的年轻人都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许嵩岭。
“吃饭还早呢,莫慌。咱们先讨论案件。”
许嵩岭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归位坐下,赵向晚将季昭画的肖像图、火锅店场景还原图递交给他:“许队,这是季昭画的。”
许嵩岭一看,瞳孔一缩,脱口而出:“好家伙!”向晚这是物尽其用啊。
因为亲身体验过,许嵩岭第一时间便发现季昭绘制的场景还原图真实到可怕,很多一眼看过去、根本没有人会留意的细节,都被季昭画了出-->>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来。比如,樊弘伟腕上的金表、曹得仁腰上的皮带、桌上随意摆放的打火机、车钥匙……一看就价值不菲。
许嵩岭再一看肖像图,不由得笑了,将图递给朱飞鹏:“来来来,咱们重案组就你对这些高档货有研究,你估算一下,樊弘伟他们这一身值几多钱?”
朱飞鹏接过图,仔细研究了一番:“樊弘伟的衣服看着倒是不起眼,但他手上这款金表是劳力士最新款,起步价一万六。曹得仁身上穿的衬衫、皮带、裤子、皮鞋,应该都是在华侨商店买的进口货,我估计啊,没个三、五千拿不下来。”
许嵩岭冲刘良驹使了个眼色:“你去和经侦科对接一下,直接搞个举报信,让经侦科接手贪腐案,我们重案组打辅助。”
朱飞鹏一拍大腿:“妙啊!”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刑事案件没证据没办法拘捕,那换个角度从经济案来查,再顺藤摸瓜,这个主意好。
刘良驹心领神会,比划了一个“好”的手势。
确定了下一步工作计划之后,重案组一天的工作也基本结束。
朱飞鹏振臂一呼:“走!四季大酒店。”
重案组几个年轻人开始簇拥着何明玉起哄,闹得何明玉脸红心跳。
赵向晚微笑:“你们去吧,我和季昭去吃土豆丝饼。”
朱飞鹏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们也和你们一起去?”
何明玉拖了他一把,使了个眼色。
朱飞鹏这才反应过来,嘿嘿一笑,冲着赵向晚挤眉弄眼:“行行行,你们两个单独行动,我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你还知道二人世界?”明眸清亮,映得朱飞鹏有点心虚,瞬间闭嘴。
旁边几个起哄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冷静下来。
高广强站起身,摇了摇头:“我老喽,不跟你们年轻人混。”
刘良驹跟着起身整理办公桌上的资料:“我家小妞妞还等我回家陪她玩呢,就不跟你们去吃大餐了。”
祝康、黄元德、艾辉这三个单身汉你看看你、我看看你,忽然就泄了气,抬手摸了摸一头的短发,第一次感觉到单身的挫败感。哼!连朱飞鹏都开始谈恋爱约会了,怎么我们连个暗恋对象都没有?
这么一想,蹭饭吃的快乐瞬间消失,三个人拿起饭盆就往外走:“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到食堂喝免费的绿豆汤去,消暑、清火……”
忽拉拉,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许嵩岭和两对年轻人。
朱飞鹏无辜地伸出手,哀嚎道:“喂——你们,吃饭都不积极的啊,还是不是朋友啊?四季大酒店的饭都不肯吃了吗?”
许嵩岭觉得眼前场景实在是太好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边笑,许嵩岭一边往外走。
“哈哈哈哈……”
走廊里回响着许队那响亮的笑声。
两边办公室的门接二连三地打开,众人好奇地探出头来,议论纷纷。
“许队这是捡了钱?笑这么开心。”
“升官也不用这么嚣张吧?啧啧啧。”
“难得见到许黑脸这么高兴,肯定是重案组又立了大功。”
听到这热闹的笑声与议论声,赵向晚抿着嘴笑了起来,拉了季昭一把:“走,吃土豆饼去。”
黄昏,霞光漫天。
赵向晚第一次与季昭单独走在大街上,感觉很新鲜。
赵向晚穿着很朴素,短袖圆领浅蓝色衬衫、卡其色长裤、白色运动鞋,从上到大唯一的配饰是一个扎头发用的黑色发圈,发圈一侧挂着两颗亮晶晶的彩色石头,是她和章亚岚逛夜市的时候顺手买的,便宜得很,才几毛钱。
季昭穿的都是季锦茂为他准备的,雪白的短袖衬衫、黑色长裤、黑色皮鞋,腰间一条黑色皮带,零乱的刘海遮住半边眉毛,可却掩不住昳丽之色。霞光仿佛全都洒在他一个人身上,虽然是黑白两色的打扮,却很耀眼。
两人都是高挑之人,并肩而行,一个清俊贵气、一个清冷秀美,路人不自觉地被吸引,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赵向晚走在左侧,让季昭走在道路的内侧。季昭现在虽然开始打开内心,用眼睛观察这个世界,但在外面依然略显呆板。连小朋友都知道的:“过马路要小心,一停二看三通过”都不懂,她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走路。
不知道为什么,赵向晚忽然脑中闪过周巧秀说过的话:男人应该保护女人,季昭这个样子,你怎么指望他保护你?
赵向晚伸出右手,轻轻牵起季昭的左手。
季昭的手柔软而纤长,骨节分明,皮肤温热而细嫩,触感绵软,赵向晚刚刚拉起他的手,季昭便像个欢喜的孩子一般,手掌一张一扣,将她的五指包裹进自己掌心,紧密而温柔。
季昭转过脸看着赵向晚,看到她额角有汗水流下,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闷闷的。他在家的时候,如果感觉到热,还不等他开口,父母就会安排好一切,电扇、冰块、冷饮……只要是能够降温的物件,一切都会送到他面前。可是赵向晚呢?她要是感觉到热,应该怎么办?
旁边有家副食店,店老板站在店门口,穿着件洗脱了色的蓝背心,手拿把蒲扇扇风,他的身后,摆放着一个大大的冰箱。
季昭眼睛一亮,拉着赵向晚快走几步,赶到店老板面前。
店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笑眯眯地看着季昭漂亮的脸蛋:“小伙子,你要买什么?”
【买冰汽水,给你喝。】
季昭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拉了拉赵向晚的手,第一次感觉到了语言交流的重要性。如果他能说话,就可以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必一定要赵向晚代为转达。
赵向晚对店老板说:“有冰汽水吗?”
老板哈哈一笑,自豪地侧身,指着身后那个大大的冰箱说:“别说冰汽水,我这里还有老冰棍、玉米棒雪糕、白雪冰砖卖,要不要?”
季昭重重点头,将钱包交到赵向晚手中。
【都买。】
赵向晚正想说她来买,店老板却笑得合不拢嘴:“谈恋爱嘛,男孩子就应该给女孩子买东西,来来来,我推荐这一款白雪冰砖,香草口味,奶香十足,好吃得咧~”
【钱包给你,你用。】
季昭对钱没有什么概念,这个钱包还是季锦茂把他送到市局单身宿舍住的时候,塞进他口袋的。季锦茂嘱咐过他:你住在那里,有什么需要花钱的只管用,不够找我要,绝对不能让赵向晚花钱。
赵向晚打开钱包,被那厚厚一迭子一百块闪花了眼。真的是,季锦茂准备这么多钱,不怕季昭被人打劫吗?
老板眼睛尖,一眼看到钱包里厚厚的票子,顿时喜得瞪大了眼睛:“来来来,我这里有零钱找,不怕不怕。”
【这小伙子看来是个有钱人啊,钱包里装了至少有两千块,顶我两个月的流水,啧啧啧,虽然好像不能说话,但这怕什么,有钱就行!】
经历过八十年代的市场经济发展,华国市场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人人都知道钱是好东西,人人都在努力挣钱,但同时也滋生出“一切向钱看”的思想。男女恋爱,只要有钱,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性别都没有关系了。
赵向晚看了店老板一眼。
老板被赵向晚这么一看,感觉自己的小心思无所遁形,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打开冰箱,拿出两块冰得硬硬的冰砖递过去:“这大热的天,吃冰砖正好!拿在手上正好解暑。”
赵向晚付了钱,两人拿着冰砖,一边吃一边走。
冰砖太冷,拿在手上时间长了冻得手都没有知觉。一般人吃呢,撕开外边的包装纸,得两只手轮流托着往嘴里送。可是赵向晚与季昭舍不得松开手,便一只手拿着冰砖,另一只手牵着。过一分钟手冻得扛不住了,再换只手牵。
换手相牵的那一刹那,冰冰凉凉、还带着点滑滑腻腻的触感,两个人也不嫌弃对方手上粘了融化的冰淇淋,相视而笑。
店老板看着这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呵,恋爱,真好。
季昭只要和赵向晚在一起,心里、眼里都只有她,看赵向晚笑得开心,也乐得开了花,小世界里早已是鲜花满地,美得如仙境一般。
小云雀在枝头欢叫,恨不得让全世界都感受到它的快乐。
季昭的喜悦也成功地感染给了赵向晚。
今天在外面调查了一整天,看到顾文娇身上的伤痕,听到她内心的伤痛,对赵向晚的影响是巨大的。
莫名的愤怒情绪,让赵向晚拳头捏得紧紧的。
记挂母亲周金凤,执着地想要追寻她被杀的真相,难道错了吗?
不愿忘怀过去,坚定报仇的意愿,难道不对吗?
怎么别人都能甩开过去,活得幸福快乐,顾文娇却不断反刍回忆,把日子过得一团糟?
真的是因为顾文娇不愿意忘怀,所以才过得苦?
赵向晚觉得不是这样的。
顾文娇之所以过得不好,是因为她嫁给了樊弘伟这个畜生!
哪怕顾文娇晕血、晕针,没办法当一名护士,但她在药房工作,认真负责,工资收入能够养活自己。
如果她嫁给一位善良热心的医生,或者其他任何一个知书达礼、温柔体贴的男人,懂得她的苦、了解她的痛,陪她一起回忆,一起追凶,化解她内心的愤怒委屈,那顾文娇也能走出阴霾,开始新的生活。
退一万步讲,不需要有这么一个知心爱人,顾文娇保持单身。她一边工作、一边怀念母亲,日子过得清静悠闲,难道不是一种幸福?
偏偏她找了个三观完全不合的樊弘伟。
樊弘伟是个江湖气息浓厚的混混,一步步靠着两张面孔走上权力之路,这与顾文娇的恬淡无争相悖。
樊弘伟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打打杀杀是常态,可顾文娇是在父母呵护下长大,讲究以理服人。
权、钱、色,樊弘伟无比渴望。顾文娇却只想要找到杀害母亲的凶手,除此之外,什么功名利??,她没有任何要求。
何况,樊弘伟对她只有利用,没有爱。甚至,如果赵向晚的怀疑是对的,那他完全就是心理变态,享受着征服与摧毁顾文娇的快感。
这种愤怒,让赵向晚一整天都不快乐。
她想快点将樊弘伟绳之以法,但现在没办法与樊弘伟面对面交流,赵向晚听不到他的心声,也没办法找出漏洞,定他的罪。一切都只是她的推理,什么证据都没有,只能徐徐图之。
现在和季昭单独相处,他的简单、纯粹,仿佛一股清风吹进浮躁赵向晚的内心,赵向晚长吁一口气,终于感觉舒服轻松起来。
两人手牵着手,一起来到省三医院对面。胡爱玉开的如意小馆,就在那一条热闹的临街铺面上。
老板娘胡爱玉正在忙碌地接待客人,摆桌、收钱、找零、开饮料、开酒……夫妻俩开的是小饭馆,夫妻店,舍不得花钱请小工,丈夫老刘在后厨炒菜,妻子胡爱玉在前面收钱接待,一到傍晚时分,七、八桌客人一坐下,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看到赵向晚,胡爱玉眼睛一亮,抬手擦了擦汗,在靠墙的位置收拾出一张小桌子,安排他俩坐下,近距离看到季昭的脸,胡爱玉愣了半秒,一脸姨母笑:“唉哟,小姑娘你这对象长得真好,比电影里的明星还好看。”
季昭不怒不笑不理睬,目光从胡爱玉脸上掠过,径直落在她身后墙面,那里贴着一张打印出来的菜单,菜名、价钱写得清晰明了。
土豆丝饼,三元,排在第一位。
【你想吃土豆丝饼,就是这个?】
进了店,季昭依然没有放开赵向晚的手,两人姿态自在随性,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亲昵。
季昭不理人,胡爱玉倒没有觉得被冷落,只是觉得季昭这样的美少年实在少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赵向晚拉着季昭坐下,对胡爱玉说:“今天中午吃的土豆丝饼太好吃,我晚上特地带他来吃的,做一个土豆丝饼,再来西红柿炒蛋、青椒炒肉,两碗饭,就行。”
胡爱玉应了一声,麻利地在两人面前摆上碗筷。
小店翻台率高,桌面用抹布匆匆擦过,没有清理干净,还留着上一桌客人吃过的油渍,季昭一坐下,手刚放上桌子,袖口便沾上一大块印记。
胡爱玉心里喊了一声“罪过”,忙赔笑着拿过来一块干净抹布,把桌子再擦了一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店忙,桌子没擦干净。”
【这是食堂的味儿。】
油烟气,是季昭以前不熟悉的。因为他有自闭症,季锦茂把他保护得太好。出门都有保镖随行,临时居住的酒店顶楼豪宅里光是厨师就配了四个,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和赵向晚一起走进小饭馆,这对季昭而言很新鲜,至于袖口沾了点脏印,他根本就不在意。
赵向晚冲胡爱玉笑了笑,安慰道:“没事,回家洗洗就行。”
胡爱玉如释重负,赶紧从冰桶里拿来两瓶冰镇汽水,拧开盖子送过来:“抱歉抱歉,我请你们喝汽水。”
开店十几年,胡爱玉见多识广,原以为见惯了场面,碰到谁都不会发怵,没想到遇到像季昭这么金尊玉贵的人,她却有些怯了,大气都不敢喘,就怕喘气声儿大了,一不留神把他吹回天上去。
菜还没上桌,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人,身型高大肥硕,皮带扣闪着金光,走路有点外八字,正是曹得仁。
赵向晚一看,瞳孔一缩: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