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组不断有好消息反馈。
挖开樊家祖坟,果然找到阮武的尸体。
阮武家人以为他是犯什么事跑了路,一直存着一丝希望他能回来,因此将他的随身物品保存完整,警察取了多组指纹,筛选出阮武的,并与三医院灭门枪杀案的指纹比对,完全吻合。虽然只有半枚,依然可以作为有效证据,予以支持。
水库抛尸案的被害人已经找到其家人,颜逸今年19岁,大一学生,暑假在酒吧打工挣学费,却遇到樊弘伟与曹得仁,欺负他是外地人,对他进行□□并杀害。经比对,颜逸体内残存的精.液与樊弘伟、曹得仁匹配,颜逸的牙齿、指缝也有人体组织,均与曹得仁的DNA匹配。
苗慧一手建成的刑事技术中心为此案提供了极大的支持。
九十年代初的DNA检测需要对照基本图谱,一段一段地比对,耗时耗力,苗慧组建专班,24小时连轴转,只一周时间就完成了所有检测工作。
重案组立刻申请拘捕令,对樊弘伟、曹得仁两人实施抓捕,城建局局长杨旭刚接受传唤。
被捕后的樊弘伟感觉自己的人生急转直下。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生了三个女儿才生下他,看得如珠似宝,娇惯纵容,他想摘天上的星星,父亲马上搭梯子,他要是想要水里的月亮,母亲马上就往湖里跳。
等他长大一点,体格健硕,最喜惹事生非,一天到晚逃学,结交些社会上的混混。父母看他习文不行,干脆一咬牙把他送去练武。学了几年,渐有小成,打架鲜有敌手。
眼看着樊弘伟年过二十了还在混日子,父亲樊兴富提前退休,让他顶职在运输公司开货车,才开了两年不到,就和同事打架,把三个人打进医院的地步。樊弘伟自己无所谓,樊兴富却吓得不轻,又是送礼又是说好话,哀求五福路派出所的蔡畅帮忙,掏空家底赔偿,好不容易才消了案底,没想到运输公司还是把樊弘伟给开除了。
樊弘伟就这样成了无业游民。
接下来,樊弘伟的人生忽然就像是开了挂,勾搭上城建局的领导,开上小车,混进编制,娶了医院的医师,生了儿子,当上拆迁办主任。樊兴富每年清明给祖先上坟的时候,都带着儿孙感谢先祖保佑。第一谢樊家香火未断;第二谢儿子官运亨通。
樊弘伟以为,他这一生会永远顺利。
压根就没有想到,只不过是接老婆下班,顺路在小饭馆里表演一下恩爱,只不过是看乔漠不顺眼,出手教训了他一下;只不过是调戏了一下季昭,悄悄揩点油……然后,他的人生忽然开启至暗时刻。
先是眼睛被戳瞎一只,摘除了眼球;
紧接着在病床上被顾文娇折磨,拔掉了十根手指甲、折断了所有指骨。十指连心,痛彻心扉!
还没等他有机会向父母求助,顾文娇举报他杀人,有曹得仁录音为证,警察迅速将他控制,不允许他对外联系。
顾文娇的“照顾”让樊弘伟悔不当初!
尤其看到被脏抹布遮盖的要害处开始红肿发亮,他就知道完了。他的人生,他的骄傲,他的男性雄风,完了。
顾文娇说到做到,成功照顾得樊弘伟要害处水肿发炎、小球坏死,医生不得不建议摘除。医生诊断、家属意见、手术同意书……手续完全合规、合法。
就算樊家人来闹事,也完全没办法责怪医院,最多也只能骂几句顾文娇不懂事,怎么能如此草率同意这种断子绝孙的手术?
从医院,直接到公安局,樊弘伟连见到家里人的机会都没有。到最后,他只能放下身段哀求顾文娇:“文娇,我爸妈年纪大了,我不放心他们的身体,让我和他们说说话好不好?”
顾文娇冷着眼:“放心,我和他们说过,领导派你和曹得仁出差,暂时不在市里。我还说了,最近正是你升迁的关键时候,千万不要去你单位打听,免得影响你的官运。你爸妈一向以你为傲,就盼着你升官发财,我这么一说,他们肯定会乖乖留在运输公司老房子那里,肯定不会找到医院来。”
樊弘伟见哀求无用,只能咬着牙骂:“你这个毒妇,不得好死!”
顾文娇觉得可笑之极,哈哈笑了起来:“不得好死的人,不是你吗?”
无计可施的樊弘伟只得接受眼前困境。
不过,他依然存着一分侥幸心理——死不认罪,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警方对他进行审讯的这一天,终于到来。
考虑到嫌疑人刚刚做完手术不久,重案组将一间单独病房临时布置成审讯室。
和公安局的审讯室一样,也是青灰色水磨石地板、雪白的墙壁,只差在一面墙上写“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八个大字。
医院专用的两张条桌联成一条直线,桌后是四把椅子。
许嵩岭、高广强负责审讯,朱飞鹏负责笔录,赵向晚旁听。
正对着桌子的,是一张四周护栏升起的病床。头上裹着纱布,露着一只眼睛,刚做过小球摘除手术的樊弘伟半坐在病床上,双手铐在病床护栏之上,接受警方审讯。
樊弘伟一脸的不情不愿,紧闭双眼,拒绝任何回应。
这样的嫌疑人,重案组见得多了。审讯本就是心理战,警方目前掌握了充分的杀人证据如此充分,但也需要樊弘伟开口认罪,交代犯罪过程。
许嵩岭示意高广强开始。
高广强咳嗽一声:“樊弘伟?”
樊弘伟:……
高广强:“阮武是你杀的?”
樊弘伟:……
高广强:“认识颜逸吗?”
樊弘伟:……
不过,他的眉毛轻轻动了动。
再问了几个问题,依然没有回应,高广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认识蔡畅吗?为什么要杀他!”
樊弘伟终于睁开一只眼睛,轻飘飘地斜了高广强一眼:“哦,原来是高警官。”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哪怕看到樊弘伟现在这幅惨样,高广强依然恨意难消:“蔡畅帮助了你,让你没有留下案底,这才能够进入机关编制,你为什么要杀他?”
樊弘伟扯了扯嘴角:“你以为,蔡畅是什么好东西?”
高广强一拍桌子:“他至少帮助过你,你恩将仇报!”
樊弘伟哼了一声,又闭上眼睛,不愿再说话。他现在麻醉时效已过,小腹处疼痛难忍,恨意陡生。想着自己犯下这样的大案,死罪难逃,何必遂了这帮子警察的心,事事交代清楚?
赵向晚悄悄在许嵩岭耳边说了一句话。
许嵩岭点点头。
赵向晚轻手轻脚走出病房,等到进来的时候,将顾文娇带了进来。
顾文娇剪了短发,穿着白大补,整个人看上去干练精神。
许嵩岭说:“樊弘伟,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樊弘伟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瞳孔一缩。
【这个毒妇,她来做什么!她害得我人不人、鬼不鬼,真他妈不是人。】
听到樊弘伟终于有了情绪波动,赵向晚微微一笑,让出椅子给顾文娇坐,自己则站在她身旁。
许嵩岭说:“顾文娇的母亲周金凤,是你杀的,是不是?”
樊弘伟终于开口说话:“不是。”
许嵩岭问:“是曹得仁杀的,是不是?”
樊弘伟没有说话。
许嵩岭态度很轻松:“还帮他瞒着呢?挺有哥们义气啊。”
顾文娇忽然插话:“杀母之仇,我等了十年,你知道我是很执着的。你不说,没关系,反正不是你,就是曹得仁,你们两个,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樊弘伟声音有些嘶哑:“你还想怎么报?不过就是一颗子弹的事儿,再过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
想到往事,顾文娇眼中积聚起乌云。
“谁说不过就是一颗子弹的事儿?俗话说得好,父债子还。”
樊弘伟的心跳陡然加快,不敢置信地看着淡定的顾文娇:“那也是你的儿子!”
顾文娇毫不在意地耸耸肩,轻抬右手,在膝盖上拍了两下:“我生下天宝之后,你爸妈把孙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生怕被我带坏了。天宝原本就讨厌我的管束,更喜欢亲近爷爷奶奶,我无所谓的。”
樊弘伟有些心慌。
【这死娘们不会真的动了歪心思吧?老子那玩意被割了,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天宝就是我唯一的根。我死就死了,还指望天宝给我烧香送纸钱呢。要是这死娘们真的虐待天宝,老子岂不是到了阴间都没脸见先人?不行!】
赵向晚听到樊弘伟心中所想,伸出手轻轻搭在顾文娇肩头,轻轻拍了一下,示意她继续。
赵向晚带顾文娇进来之前,和她约定了一个暗号,拍一下代表鼓励,就按照这个思路说下去,拍两下则代表停止,需要换个说法才能继续。
顾文娇在医院醒来之后,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赵向晚,并在她的引导下渐渐打开心结,对赵向晚多了一份依赖与信任。赵向晚虽然年纪比她小,但看问题比她通透,对樊弘伟的心理活动了如指掌,按照赵向晚说的去做,准没错。
得到赵向晚的鼓励,顾文娇心中安定下来,知道自己越是不在意天宝,樊弘伟便会越害怕。
顾文娇继续说话,说话之前,依然抬手在膝盖上拍了两下:“你和我结婚这么多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母亲被害十年,连我爸都忘记她重新结婚生子,只有我一直在追寻凶手。追寻了十年的凶手,原来一直就在身边,你觉得……我的仇恨是一颗子弹就消除的吗?”
樊弘伟没有说话,但眼神开始不自觉地游离,这代表他开始紧张。
赵向晚面带微笑,冲朱飞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注意顾文娇的右手。
人与人交流,就是不断交换信息的过程。我们可以通过特定信息的释放,来影响对方的心理状态,这就是心锚。
心锚的影响多种多样,可以是某种习惯性的动作,可以是某些重复的话语,通过这些行为动作,不断加强心理暗示,最终在对方的行动中展露出来。
比如,幼儿园老师在小朋友乖巧听话、认真完成任务时,奖励一朵小红花,不断重复这个奖励行为,小朋友就会不自觉地追求小红花,并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这就是心锚效应的成功应用案例。
现在顾文娇要做的,正是赵向晚教她的,不断重复某一个简单的动作,植入心锚,通过语言加强印象,让樊弘伟逐渐相信一件事:顾文娇不在意樊天宝,甚至很恨他。
事实上,顾文娇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重复樊弘伟曾经在她身上实施过的事情。以前只要她一提离婚,樊弘伟就会挥拳直上,并说弄死樊天宝,以至于这件事成为她的心理阴影,从来没有怀疑过真假。
樊弘伟的心跳开始加快,顾文娇有多么执着,他当然知道。先前光顾着利用她的执着为自己探听消息,但如果这种执着转变为对自己的恨,并转嫁到樊天宝身上,怎么办?
“啪!啪!”又是两声轻响,这是顾文娇在拍打膝盖发出的声音。
“樊弘伟,眼睛被戳瞎了之后,你的心也瞎了吗?你杀了我的母亲,我恨你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用刀杀了你,要不是警察同志劝我,不要为你这个烂人搭上自己,我早就豁出这条命,把你、你爸妈、你的所有家人,都杀个精光!我在药房工作,什么药都拿得到,我有这个本事,你信不信?”
樊弘伟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声音干涩无比:“你,你好狠!”
“啪!啪!”又是两声轻响。
顾文娇冷笑道:“我狠?我能有你狠?杀了我的母亲,却还有脸来追求我。通过控制我打听警方消息,无数次咒骂我是个不敢上楼的怂货,身心打击。我真后悔,怎么就为你生了个孽种!”
孽种二字,成功激怒樊弘伟,他拍打着病床栏杆,发出“咣镗、咣镗”的嗓音:“那是你儿子,是你儿子!”
【天宝是我的儿子,是我樊家的根,绝对不能交给这个毒妇!】
顾文娇感觉到肩头再次传来赵向晚轻微的按压,一次,只有一次。
顾文娇彻底放下心来
——很好,樊弘伟的软肋是儿子!
一个人,只要有所求,那就有办法打破心防,让他老实交待罪行。
“啪!啪!”顾文娇再一次拍打膝盖。
“是我儿子怎么了?樊家三代单传,你已经是个太监,不可能再有儿子。我才三十岁,还年轻得很,只要我想,再婚生子,生几个都行!”
顾文娇停顿了一下:“哦,对,计划生育政策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单位辞退,交点罚款。实在不行,嫁到外国去。反正一句话,你这辈子只有天宝这一个儿子,可是我……随时可以再生,要多少、有多少。”
到了此刻,樊弘伟哪里还有侥幸心理?急得脑门子冒汗:“文娇,你这是什么意思?”
“啪!啪!”两声之后,樊弘伟的眉毛跳了两下,这代表他的心绪已经被这个不断重复的声音所影响。
顾文娇继续加码:“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告诉你,现在警察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你承认不承认都不影响,反正你必死无疑。我挺高兴的,真的。等了十年,终于抓到杀我妈妈的凶手,我的心愿已了。剩下的,就是报复。你最好是抗拒到底,在牢里多关一阵,我呢,等下就去把天宝接到身边来养着,像你曾经对待我的那样,对待天宝。”
一个冷静的笑容,在顾文娇脸上浮现:“天宝长得像你,多好。只要看到他那张脸,我就能想到你这个杀母凶手,我天天折磨他、打击他、咒骂他,让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唯唯诺诺,为了活着努力讨好我。哦,对了,你曾经说过,如果我和你离婚,你就把天宝扔下楼摔死。我觉得这个方法也挺好的,如果你家里人敢来纠缠我,非要和我抢抚养权,惹得我不高兴了,我就把天宝摔死,再假装难过,哈哈,谁也不会怀疑母亲会杀死孩子,对不对?”
“啪!啪!”第六次拍响膝盖,顾文娇哈哈一笑,笑声舒畅无比。
“樊弘伟,你安心去死吧。我是天宝的妈妈,法定的监护人。你要是死了,天宝名正言顺归我抚养。我会把天宝改姓为周,算是替我死去的妈妈赎罪……”
“不!不——”樊弘伟的恐惧情绪终于到达顶点。
他开始在拼命挣扎,嘶吼道:“不能改姓,不能改姓,顾文娇,不能改姓。你把天宝交给我爸妈,你让他们带,我做的错事,我赎罪,我赎罪。”
顾文娇抬起手,重重击打自己膝盖,疾言厉色:“你杀了我的妈妈!你杀了我的妈妈!她是个善良、热情的好护士,她只是想劝劝楼上夫妻不要打架,她哪里惹你、触怒你了?你们就这样一枪杀了她!你犯下的罪,死一万次都没办法赎!你赎不了,那就用儿子来赎。”
哪怕指甲被拔、哪怕指骨被折,哪怕眼睛被戳瞎,樊弘伟都没这么害怕过。
他不怕死,不怕罪行曝光,他害怕自己的血脉断绝,害怕对不起列祖列宗,害怕死后没人烧纸送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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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樊弘伟书读得少,蔑视社会规则,但因为从小受宠,受到的教育就是:你是樊家的根、你是樊家的宝,你得传承樊家血脉,不然对不起列祖列宗,你爸妈死了也没办法瞑目。
耳濡目染之下,樊弘伟非常看重血脉传承。
他不怕被枪毙,他不怕报应落在自己身上,反正他吃喝玩乐什么都体验过,可是……他怕报应落在樊天宝身上。
这种心理让他面对顾文娇的威胁时,下意识地开始恐慌。
恐慌一旦开始,溃不成军。
樊弘伟狂吼起来:“顾,文,娇!你说,你想要怎样,只求你放过天宝,你放过天宝!”
顾文娇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赵向晚,眼神里带着沉重的悲哀。
原来,谁更在乎,谁就输了。
只恨自己,直到今天才知道。
顾文娇重重拍打着膝盖,声音很大,在空荡的病房里回响。
“交代你的所有罪行,一个字都不许差!为什么要杀蔡畅,怎么杀的蔡畅,为什么到熊涛家抢劫,怎么杀了一家三口和我妈妈;哦,对,还有阮武和那个姓颜的大学生,七条人命,全都交代清楚!只要你有半点虚言,那就父债子还!”
不断发出的啪、啪之音夹杂在她的说话声里,给樊弘伟施加极大的心理威慑力,悔恨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樊弘伟此刻哪里还有形象可言,他现在不求脱罪,只求儿子不被虐待:“我说!我说!”
樊弘伟心理防线已经被顾文娇攻破,剩下的便是询问其犯罪动机与过程。
高广强最关心的,莫过于蔡畅为什么被杀。
顾文娇最关心的,是他们为什么选择抢劫熊涛。
许嵩岭要知道,除了樊弘伟、曹得仁,还有谁牵涉其间,有没有警方渎职。
而这一切,都将随着樊弘伟的讲述,得到解答。
蔡畅与樊弘伟、曹得仁的父母都是省运输公司的员工,三人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夏天光着屁股一起玩水、冬天穿着棉袄打雪仗、拔屋檐下的冰棱子,玩得不亦乐乎。
小时候看不出来区别,可是到后来就有了不一样。樊弘伟、曹得仁越长越歪,不肯读书;蔡畅却越长越可爱,读书成绩特别好。
等到了二十几岁,樊弘伟、曹得仁打架斗殴送到派出所时,蔡畅已经是警校毕业分配到五福路派出所成为一名警察。
樊兴富见到蔡畅,跪下来哀求。蔡畅是在运输公司长大的孩子,小时候也没少在樊兴富家蹭饭吃,亲情牌一打,没得办法,昧着良心帮他们消了案底,又利用警察身份,促成受害者家属原谅,愿意接受樊、曹两家的赔偿。
这件事情之后,蔡畅便被樊弘伟、曹得仁缠上。
樊弘伟、曹得仁想着和蔡畅是发小,从此多个警察撑腰,这是件多酷的事!不管打了谁、害了谁,有个警察通风报信、说话求情,那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蔡畅却苦不堪言,只怪自己一时心软,受不得长辈下跪哀求,这才帮了他们一回,哪知道会被他们纠缠不休?
帮了一回,就有了第二回。
当时的城建局副局长杨旭刚,嫖.技被抓。被公司辞退的樊弘伟、曹得仁正和他打得火热,当场拍着胸脯保证:小事,这事儿是我发小负责,保证帮你销案,一点底子都不留下。
这一回帮忙,杨旭刚送了烟、酒,蔡畅顶不住诱惑,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帮了。
可是,蔡畅不知道的是,有些事,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步错,步步错。
一旦被恶龙拖下罪恶深渊,只会越陷越深。
一次、两次、三次……当蔡畅意识到不对,他开始拒绝。
樊弘伟好不容易在派出所有一个眼线,哪里愿意让他逃脱?他脸色一变,拿出蔡畅受贿证据,威胁他要去告发。
蔡畅只能选择与他合作。
有了樊弘伟、杨旭刚的帮助,蔡畅连破几桩疑案,升职之路顺畅无比,很快便升到了派出所副所长一职,有了配枪。
看到枪的那一刹那,不甘于平凡的樊弘伟脑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老子要干一票大的!
蔡畅已经越来越不听话,让他干一点事情就推三阻四,当上派出所副所长之后甚至敢与他对呛,说什么再啰嗦就找人把他们都抓起来。樊弘伟与曹得仁私下里一商量,决定把蔡畅杀了,抢了枪之后去抢银行。抢它个百万千万,从此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
樊弘伟、曹得仁说干就干。两人本就是大胆莽货,一心想要青史留名,哪怕是臭名昭著,也好过平淡一生。第一次杀人,竟然不慌不忙,从容镇静。
两人熟悉蔡畅,了解他的行动轨迹,知道蔡畅刚拿到配枪有点小兴奋,常常挂在腰上显摆。便藏在小巷子深处,等着蔡畅与高广强喝完酒独自归家。樊弘伟执铁锤砸后脑,他是习武之人,下手快准狠,一铁锤下去,蔡畅哼都没来得哼一声,当场毙命。
曹得仁不放心,拿刀刺入他左胸心脏处,连补了三下。
确认蔡畅已死之后,樊弘伟与曹得仁抢了枪,拔腿就跑。等到第二天一检查,枪里八颗子弹一颗不少,兴奋地在床上欢呼,跑到野外试着开了两枪,得意洋洋,对着天空高喊:老子有枪了!
听到这里,高广强忍着心中伤痛问:“你们怎么知道使用枪械?”
樊弘伟毫不在意地说:“我和曹得仁都当过民兵,受过训练。这种五四式手/枪,简单得很,威力大,准头也足。”
高广强问:“蔡畅被杀后,没有人查你们吗?”
樊弘伟嘴角露出一丝嘲讽:“蹲守、杀人抢枪前后也就一个小时的时间,老子早就和杨旭刚商量好,找了个卡拉OK厅喝酒唱歌,一群男人、几个公主伺候着,中间我和曹得仁出去一趟,抢了枪回来,继续玩到天亮。歌厅里那么多人,灯光又暗,进出两个人根本看不出来,完美的不在场证据。
蔡畅当上派出所副所长之后,胃口越来越大,经常拿杨旭刚嫖.技一事说话,要钱要酒,杨旭刚早就想弄死他。知道我们要动手,提前准备好铁锤和尖刀放在后备车厢。这么说吧,我们仨就是个铁三角,杀人放火我和曹得仁做,升官发财杨旭刚上。杨旭刚遵守承诺,等到风头一过就把我提拔上来。”
原来,是这样。
高广强听到他说蔡畅在那条滑向深渊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长叹一声。
唉!人死如灯灭,从此再无牵绊,就这样吧。
许嵩岭问:“你不是说要抢银行?为什么后来没有抢?”
樊弘伟继续往后讲。
抢银行这个想法,灵感来自电影。樊弘伟、曹得仁以为只要有了钱,将运钞车一逼停,就能抢来大把的钞票,结果真的跟了几天银行的运钞过程之后,才发现两人想要抢银行那真是异想天开。
所有流程都严格而规范,哪怕他们有枪,也没办法抢劫成功。就算杀人劫车抢了钱,恐怕也跑不远,很快就会被警察抓住、甚至当场击毙。抢到钱了,也没命花。
于是,两人转换思路,决定入室抢劫。
之所以挑中熊涛,是因为他们在风月场所见过不少次熊涛,知道他有钱。而且熊涛爱显摆,经常拿出钞票炫耀,还曾说自己从不相信银行,有钱都放在家里。
熊涛是储蓄所所长,贪污受贿更是一把好手,私下里抠了不少钱。他和妻子胡琳珍关系不好,天天吵架,经常在风月场所鬼混。
樊弘伟动了恶念,安排好一切,挑《霍元甲》热播之时,带上曹得仁和新收的小弟阮武,提着一袋水果便堂而皇之地找上胡琳珍家。
他们曾经跟踪过熊涛,早就踩好点,敲门说是感谢胡医生为老婆接生,便顺利地进了屋。
后面发生的一切,与顾文娇的记忆完全吻合。
顾文娇与周金凤听到的第一声巨响,是曹得仁一紧张开了空枪。
听到片尾曲时,楼上再一次传来的巨响,是看到手下无能惹得樊弘伟发毛,怒吼一声夺过枪来,一枪将熊涛干掉。
接下来,曹得仁胆气壮了一些,冲到卧室对准胡琳珍就是一枪。
这一枪偏了,没有打中要害,胡琳珍挣扎着要爬起来,曹得仁再补了一枪。
正是这一枪之后,周金凤听得再也坐不住,坚持上楼查看。
阮武被血光吓掉了魂,听到敲门声紧张地看向曹得仁。曹得仁杀红了眼,走到门口,示意阮武开了门,对准周金凤的脑袋又是一枪。
一共五枪。
四条人命。
枪里原本八发子弹,野外试打过两发,入室抢劫打了五发,枪里还剩下一发。
樊弘伟扒下熊涛手上金表,又到卧室搜刮一番,将金饰、现金洗劫一空,丢下枪便匆匆下楼离开。
一路顺利无比,根本没有遇到什么人。
三人回到老窝,将抢来的东西一分,该干嘛干嘛,仿佛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樊弘伟当了这么多年的司机,劳保白手套不少,看了电视里警匪片,知道现场作案要小心不留下指纹,这才有了戴手套作案之举。
因为与熊涛只是在风月场所偶遇,日常生活并没有交集,所以警察调查漏掉了樊弘伟他们;
因为三人进退迅速,杀完人之后依然在城建局上班工作,没有露出丝毫异样,所以没有列为嫌疑人追查;
因为有了熊涛的前车之鉴,三人拿了钱之后并没有显摆,低调行事,因此没有人怀疑举报。
樊弘伟胆大心细,知道警察对枪支的管理十分严格,反正也只剩下一发子弹,便索性把枪留在现场,这样一来避免进一步追查。
樊弘伟甚至想到让曹得仁、阮武几个合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将顾文娇娶回家,利用顾文娇对案件的执着打听案情进展。
一开始,樊弘伟还有点收敛,直到顾文娇生下儿子,自认为已经把握住顾文娇的他才开始放肆。从愤怒中的一个耳光开始,渐渐发展到单方面殴打。顾文娇一旦反抗,他便以儿子性命相挟,顾文娇心地善良、母性浓厚,再加上与家人决裂,身单力薄,渐渐被他控制住。
顾文娇的臣服,让樊弘伟开始膨胀。
熊涛的金表他不敢戴在手上,趁一个出差的机会卖掉,但对那块洋气十足的金表念念不忘,渐渐成了一种执念。于是托杨旭刚出国访问期间帮他带了一块回来,每天戴在手上。
征服顾文娇带给他的快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顾文娇这个人看着不哼不哈,但骨子里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执拗劲,怎么打、怎么吓,她骨子里总有股说不出来的坚毅,这让樊弘伟有些挫败,于是开始在外面追求刺激。
玩女人不够劲,那就玩男人。
花钱玩不够劲,那就霸王硬上。
一次又一次,从来没有人告他,也没有人敢和他对抗。
樊弘伟越来越嚣张,直到在那一个火锅店,看到漂亮的季昭,他与曹得仁打赌要一亲芳泽,曹得仁趁着酒劲上前想要摸季昭的脸。
不料却踢上一块铁板。
——一桌子的人,全是重案组的人。
——领头的,是令无数罪犯胆寒、没人敢夺其锋芒的许黑脸。
——吃饭的人里头,有一个樊弘伟很不喜欢看到的高广强。
——漂亮无害的季昭,竟然是朵带刺的玫瑰。一言不合,上来就戳瞎了他一只眼睛。
说到这里,樊弘伟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也许,这就是命吧。”夹着尾巴做人做了那么多年,一点事没有。怎么刚开始高调行事,就被重案组盯上?
顾文娇听到这里,重重拍了拍膝盖:“啪!啪!”
她冷笑道:“活该!什么叫命?不过就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要收拾你们这些杂碎!”
樊弘伟定定地看着她:“我,我都交代了,你能不能答应我,把天宝交给我爸妈带?只要你主动放弃抚养权,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反正我已经是个废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求天宝顺顺利利,至少我不是樊家的罪人。】
赵向晚提出一点疑问:“现场脚印显示,你们三个都没有内外八字,但我看到曹得仁走路很明显外八字。”
樊弘伟看了她一眼,这才留意到这个小女警。
季昭发狂之前,与她在一起。
顾文娇发疯之前,也和她在一起。
樊弘伟不由得心生疑惑:“你是谁?”
许嵩岭最怕赵向晚被人记住,便喝斥道:“你管她是谁,回答问题!”
樊弘伟得不到答案,只能老老实实回答:“我们都是受过民兵训练的人,走路规范得很。后来曹得仁吃多了,胖得跟肥猪一样,走路就越来越外八。”
赵向晚恍然:原来如此。
这一审,就是一上午。樊弘伟已经被顾文娇吓破了胆,生怕她对儿子不利,警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配合得很。
高广强问:“为什么把阮武埋进你家祖坟?”
樊弘伟苦笑道:“杀人容易,处理尸体难。我们当时把阮武骗到我老家,悄悄把他杀了,可是尸体怎么办呢?正好我家翻修祖坟,于是半夜里趁着没人,刨开坟包,把他和我爷埋在一起。”
高广强问:“你就不怕你爷爷从坟里爬出来找你算账?”
樊弘伟毫无悔改之意:“那是我爷,我怕什么。我家三代单传,有什么事我爷肯定会护着我。”
高广强继续问:“你们杀了颜逸,为什么抛尸水库?”
樊弘伟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杀人容易、处理尸体难。我原本也想象对付阮武那样,挖个坑把他埋了,可当时根本找不到趁手的工具。一想到水库就在旁边,那就干脆丢到水里去得了。我们用编织袋把那小子装了,捆了几道麻绳,又吊上水泥块,丢进水里,原本以为没啥事。电视里不都那么演的吗?杀了人往河里一丢,神不知鬼不觉的。谁知道才几天啊,尸体就浮起来了!我在尸体下面绑了好多块水泥,怎么就压不沉呢?”
赵向晚看向在场的三位警官。
许嵩岭闭上嘴没有说话,高广强哼了一声,显然也不愿意告诉他答案,朱飞鹏到底年轻,没忍住:“蠢货!尸体腐败之后会产生越来越多的腐败气体,把尸体变成一个巨大的人形气球,尸体就会慢慢浮出水面。想要让尸体不浮出水面,除非……”
说到这里,朱飞鹏对上樊弘伟那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呸了一声,“就算尸体不浮起来,尸体腐烂之后散发出来的恶臭,隔着十几米就能闻到,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搞笑!”
【我干嘛要告诉你,要在尸体坠上至少三倍体重的重物?都被你们这些犯罪份子学去了,将来我们警察怎么破案?】
赵向晚听到这里,也有了新的认知。
——没有完美犯罪,所有罪行都有瑕疵。
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