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拆除的罗县慈善堂。
——三十四年前的弃婴。
——肩胛骨上的蝴蝶胎记。
只有这条线索,如何从茫茫人海中把人找出来?
乔红玉给赵向晚出了一个难题。
赵向晚眉头微蹙。
乔红玉看着赵向晚的表情,知道这件事很难,反过来安慰赵向晚:“没事没事,我就是找你问问。如果实在太麻烦,就算了。”
虽然嘴上说“算了”,但乔红玉眼中的怅然藏都藏不住。
【这件事,是我心头的痛。】
【只要一到清明,给我爸妈上坟的时候,我这心里头的愧疚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样,发疯一样的长着。】
【我爸妈没有儿子,只生了我和小妹,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叔叔们瓜分了,我在那个村里,只剩下一道坟头,还有……小妹,连名字都没来得取的小妹。】
赵向晚想了想,对乔红玉说:“我认得两个61年的弃婴,是夫妻俩,他们都在星市孤儿院长大,不知道能不能为你提供一点信息。”
乔红玉心一喜,抓着赵向晚的手舍不得放:“肯定有用!第一次见你,和你说了那么多话,我就特别喜欢你。先前我以为你是个打工妹,还一心想着把儿子介绍给你,对不住,是我眼瞎,我儿子哪里配得上你?你肯帮我,为我提供信息,就已经是非常好的好警察了。我去罗县公安局报过案,人家根本不理不睬。”
公安局不立案还真不是公安局的错,赵向晚说:“大姐,您这个案子,实在是太过久远。我也只是提供一个方向。”
乔红玉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告诉我那对夫妻的姓名、地址,我去找,我去问。”
赵向晚没有直接把闵家槐的家庭住址告诉她,而是留下乔红玉的电话:“你等我通知吧。”
乔红玉千恩万谢地离开。
祝康看着赵向晚:“你打算管她这旧事?”
朱飞鹏摇头叹气:“十四年前的事情,线索太少。”
赵向晚的态度倒是很轻松:“谁都会有难处,能帮一把是一把吧。”
向晚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小时候曾无数次幻想,找到亲生父母之后他们会激动哭泣、努力弥补、疼爱她,所以很理解被抛弃的孩子那种想要寻亲觅祖的渴望。
因此遇到有人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赵向晚总想伸伸手促成一二。
村湾的事情处理完毕,赵向晚回市局复命。虽然许嵩岭嘴上批评、教育,吹胡子瞪眼睛,但赵向晚听到了许局欢乐无比的内心。
【在省厅露了脸,干得漂亮!】
【向晚虽然行事鲁莽,但锐气十足,是颗好苗子。】
【端了多个犯罪窝点,扯出十几桩旧案,又是大功一件。】
带着这份愉快的心情,赵向晚见到了还在看守所等待判决的闵成航。
闵成航是个聪明人,他虽然当街砍人,但的确是因为妻女被绑架这才走上不归路,加上协助警方成功劝邱勇交代出一批枪械的下落,成功将一桩银行劫案掐死在萌芽状态中,将功赎罪,市局已经打报告申请为他减刑。
妻女安然无恙,闵成航对赵向晚充满感激,自然是有问有答。可是听赵向晚说起乔红玉寻找小妹的事情,闵成航眉毛皱了起来。
闵成航的态度明显带情绪:“当年养不活所以扔了,那就扔了吧。现在过了十几年再来找,她想做什么?”
赵向晚道:“乔红玉也不是想做什么,就是想找到小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吧。”
闵成航冷笑了一声:“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挺伟大?过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忘记小妹?假惺惺!我看是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想起往事心中愧疚,想要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吧?”
赵向晚知道被抛弃的孩童,心理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阴暗,但听到闵成航如此坦诚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赵向晚拉下脸来:“能够心有愧疚,已经是不错的了!有些抛弃孩子的父母,半分愧疚都没有,还反过来索取孩子的回报、指望孩子给他们养老呢。”
闵成航的心被刺痛,转过脸没有吭声。
他的脑中闪过在监狱里见到邱勇的场景。
邱勇一看到他,两个人的脸像照镜子一样,便有些狐疑。再听说闵成航是弃婴,邱勇这才想起父母曾经提过的往事。
闵成航的老家在蔡旗乡塘村,父母生了子四女,生活艰苦。闵成航出生的时候不好,正赶上年困难时期,家里谷糠、榆树叶、野菜度饥荒,母亲一滴奶都没有,眼看着闵成航就要饿死,听说县城有一个外国人开的慈善堂,收养弃婴,还送孩子们上学,便悄悄扔了过去。
等到后来条件好了一些,邱母想要去把儿子找回来,却发现慈善堂人去楼空,啥也没有了。那个时候交通、信息都不发达,农村人也没什么人脉,只得悻悻然地回了家。
邱家一共四个儿子,大儿子邱大贵;二儿子就是闵成航,还来不及取名就送到了慈善堂;儿子邱勇。邱家父母一开始每到过年都会念叨两句,但时间门一久渐渐忘却,只能从邱家兄弟的名字上看出闵成航在这个家庭留下的痕迹。
前几年邱父、邱母先后去世,邱家兄弟姐妹各自奔波忙碌,闵成航被彻底遗忘。
对邱勇而言,离家多年,又在狱中关了几年,陡然看到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还真是吓了一大跳。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哥与邱勇并不像,没想到这个被家里人抛弃的二哥却和他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真神奇。
了解过自己的身世之后,闵成航内心对父母的仇恨不仅没有消除,反而更加炽烈。
——家里子五女,怎么偏偏就只扔了他一个?
——塘村与罗县也不算太远,为什么不经常去看望一下他?
——慈善堂迁走之后,他们为什么不肯继续打听一下?
但凡他们能够多一分关心,闵成航也不至于在孤儿院里那么孤苦无依。
可是,这一份憎恨,随着父母的离世,再也没有办法表达出来。因此今天赵向晚找他打听乔红玉小妹的事,闵成航的反应比较激烈。
赵向晚听到了闵成航心中所想,劝了一句:“你父母已死,再恨他们有什么用?就算他们把你扔了,没有把你抚养成人,但是,你也没有给他们养老,双方扯平,没必要再记恨了。”
说到这里,赵向晚忽然停了下来,脑子有一刹那的放空。
赵青云、魏美华把自己遗弃在乡下,难道自己就没有过憎恨吗?还是有的。
未来自己当然不会给他们养老,但是,难道这份牵绊就扯平了吗?
果然,这世上劝他人容易,劝自己难。
闵成航听了赵向晚的话,长叹一声:“道理我都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意难平。”
对了,就是这个字——意难平。
都是一奶同胞,为什么有的可以在父母身边长大,读书有人供,工作、结婚都有人张罗;有的却被抛弃、任其生长、不闻不问?
总想见到他们,亲口问一句:你们为什么要把我扔下?
总想听到父母满怀愧疚地对自己说一句: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总想让他们对自己千般宠、万般爱,享受一下真正的、不求回报的父母之爱。
只有这样,才能将内心的那一股“意难平”消弥。
赵向晚点了点头:“我理解。”
闵成航斜着眼睛看赵向晚:“你理解?你才多大?你能理解什么?”
赵向晚看着他:“你的意难平,是因为没有得到。”
闵成航转过脸去,没有说话。
【没有得到,所以才会意难平。】
【她没有说错。】
【赵警官还是这样,一句话锥心窝子。】
赵向晚继续:“你父母已逝,兄长姐妹还在。你已经见过邱勇,其他几个还没有见到过吧?不如带妻女回老家转转,到你父母坟头去磕个头,直接去质问,去哭一场,也许执念就会消除。”
闵成航死鸭子嘴硬:“我不去!”
赵向晚说:“或者,帮助别人也是帮助自己。”
闵成航转过脸来:“什么意思?”
赵向晚:“通过帮助别人寻亲,让自己得到救赎。看到同样命运的人,在你的帮助下找到亲人,或许,你那口怨气就会平息下来。”
虽然明知道赵向晚在忽悠自己,想让他帮忙寻人,但她所说的“帮助别人、救赎自己”却精准地戳中他的内心。
闵成航的内心充满愤恨,所以当妻女被绑架时,他第一时间门选择报复社会。但现在妻女安全,被他砍伤的赵向晚选择原谅,警察们帮助他申请减刑……这一切让他重新思考:他那满腔的愤怒,到底是因为什么呢?如果是因为“意难平”,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平呢?
现在赵向晚提供了一个新思路:帮助和他有相同命运的人寻找到亲人,平息内心的怨念,这让闵成航动心了。
闵成航沉思片刻:“你要找的人,或许我知道是谁。”
赵向晚抬眸看向他:“是谁?”
闵成航道:“我是六岁的时候从罗县慈善堂转到星市孤儿院的,我们那一批被遗弃的孩子都姓闵,她既然是五月生的、六月扔的,那就是夏末来的孤儿院,名字的第二个字是‘家’。我们那一群孩子,平时洗澡都是脱光了衣服站在水龙头底下洗,赤裎相见,谁身上有点什么印迹大家都清楚。你说肩胛骨有红色胎记,像蝴蝶的,的确有一个。”
赵向晚万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调查出了结果。她不由得身体前倾,目光紧紧盯着闵成航:“她是谁?人在哪里?”
闵成航说:“她叫闵家蝶,个子虽然不高,但是个狠人,经常和我打架抢东西。后来到了1967年春天,资助慈善堂的闵姓大善人去世,神父把我们分批安置。我和家槐到了星市孤儿院,闵家蝶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了名字,已经是大进展。
赵向晚问:“你妻子会不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闵成航摇头:“我们那个时候都只有六岁,六岁之前一直在慈善堂里生活,根本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世界,估计家槐也不会知道。不过,你们可以多问几个慈善堂出来的孩子,说不定能够问出点消息。”
赵向晚笑了笑:“那我让乔大姐和你妻子联系,没问题吧?其实说来也是缘分,闵家槐被带到罗县的时候,不是给你打过两回电话吗?就是在乔红玉的副食店里打的付费电话。后来我到罗县去找闵家槐,也是乔红玉认出了照片上的她,给我指了路,因此我才能顺利找到她们母女的消息,将双双带了出来。”
闵成航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温暖,身上的刺收敛了一些:“好!你让乔大姐与家槐联系吧。也请替我说一声谢谢。等我出去,一定登门道谢。”
赵向晚站起身,离去之前看一眼闵成航:“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是不是?”
这句话,是曾经帮助自己读书的梅心慧老师所说。正是因为这句话,才让拥有读心术、被亲生父母抛弃、被养父母欺骗的赵向晚没有变成一个坏人。
走出看守所,晚秋寒气袭来,赵向晚拉紧衣领。
时间门过得真快,一件又一件案子接踵而来,都没顾得上欣赏枝繁叶茂的夏日风采,晚秋已至。
回到办公室,祝康问:“怎么样?有没有消息?怎么没带我去呢?就算帮不上忙好歹也能做个伴嘛。”
或许是因为家人被害,虽然在舅舅、舅妈的关爱下长大,但祝康内心依然有些遗憾。因此听到赵向晚要帮乔红玉找妹妹,祝康表现得很积极。
赵向晚微笑:“真是巧了,闵成航、闵家槐两个也是61年被扔在罗县慈善堂,和乔红玉的妹妹闵家蝶一起长大,只是六岁之后各奔东西,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祝康兴奋地搓手:“啊,能够活到六岁,应该现在还活着。闵家蝶吗?乔红玉要是知道她的消息,一定很高兴,你快点打电话给她吧。”
于是,在祝康的催促下,赵向晚拔通了电话。
果不其然,乔红玉一听到消息,在电话里就哭了起来:“闵家蝶吗?这个名字真好听。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过来,我马上买票过来。赵警官,谢谢,谢谢你。你真的很厉害!我找了二十年都没有一点消息,可是你一出马就知道了她的名字。你是个好人,你真的是个非常非常好的妹子。”
乔红玉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听得赵向晚都有点不好意思,挂了电话。
一转头,祝康出起了主意:“向晚,让季昭帮忙画像啊?慈善堂的孤儿肯定没有照片,我们可以问问闵成航、闵家槐,看看闵家蝶长什么样子,然后让季昭画出来。”
赵向晚觉得有道理。
朱飞鹏却撇了撇嘴:“你们俩可真闲,寻人这种事,需要我们重案组出马吗?”
祝康说:“咱们最近不是在整材料吗?新案子也没下来,闲着也是闲着,帮孤儿寻找亲人也是积功德嘛。”
朱飞鹏无奈地屈服:“行行行,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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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nbsp; 接下来,刘良驹、朱飞鹏、周如兰、艾辉、黄元德这五个人整材料,包括龚大壮一家六口灭门大案、村湾拐卖女案、地下赌场案、龚有霖与卢辉贪腐案……拉拉杂杂一大堆材料,都需要和罗县公安局那边对接,一起完成。所有证据收集齐全之后送检方提起公诉。
赵向晚、祝康、季昭这个,则准备寻访当年罗县慈善堂收养的孤儿,打听闵家蝶的下落,为她画像。
乔红玉第二天到了星市。
见到漂亮得出奇的季昭,乔红玉瞪大了眼珠子。再看季昭与赵向晚举止亲密,张大嘴夸了一句:“唉呀,赵警官,你的对象长得真好,不错不错,真挺好。”
她还在心里补了一句——比祝警官好。
赵向晚没有浪费时间门,径直带乔红玉到了闵家槐家。
金穗银行分配的宿舍是五层楼的老房子,楼梯间门的墙壁上到处张贴着小广告,铁扶手年久失修,锈迹斑斑。
原本因为闵成航当街砍人被抓之后,银行方面要开除闵成航、收回单位分配住房。可是在重案组的侦破之下,刘商军伙同耿亮、龚长水等人计划劫持银行运钞车,绑架闵成航威胁他的事件被揭露出来,银行领导同情闵成航的遭遇,暂时没有开除他住房自然就没有收回。
可以说,闵家槐一家还能住在这栋老房子里,多亏了重案一组的人。
对于闵家槐而言,市局重案一组,尤其是赵向晚,是她们全家的大恩人,因此对赵向晚等人的到来,表达出了最大的热情,笑意盈盈,又是洗水果又是倒茶,安静等待他们说明来意。
赵向晚向闵家槐介绍乔红玉:“还记得她吗?”
闵家槐点头:“记得的,红玉副食店的老板娘,我在她那里打过电话。”
赵向晚说:“我能够那么快找到你和双双的落脚点,多亏了乔大姐提供的消息。”
闵家槐站起,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眼里满是感谢:“乔大姐,谢谢你。”
听到她这声感谢,乔红玉神情有些激动,眼圈泛红,嘴唇微微抖动着。
【她和小妹是同一年生的,也是夏天到的孤儿院。】
【如果小妹还活着,应该和她一样吧。】
【幸好在赵警官找她的时候,我什么都说了。所以说,帮助别人,其实就是帮助自己,是不是?】
只不过一瞬间门,乔红玉想了很多,不过她迅速调整好心情,站起身扶住闵家槐:“不客气、不客气。是赵警官机敏,我只是说了知道的一些事情罢了,并没有帮到你什么。抓人的、救人的,都是他们这些好警察。”
闵家槐的语调很温柔:“或许对你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但对我和女儿,你就是恩人。这回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乔红玉坐回沙发,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急切地看着闵家槐:“我有个妹妹,61年出生,因为家里穷养不活,所以送去了罗县慈善堂。”
闵家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是……谁?”
【是我吗?】
【终于有人来找我了吗?】
【她是我姐姐吗?】
闵家槐的心跳在加速,她的内心充满渴望,这一刻,赵向晚忽然不想听到旁人心声。
希望升起,却又即将毁灭,太残忍了。
乔红玉见闵家槐误会,忙解释道:“我小妹,后背肩胛骨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像只蝴蝶。”
闵家槐的心跳恢复正常,她点了点头:“啊,是家蝶。”
【真好,家蝶有姐姐了。】
【虽然不是我的家人,但看到家蝶找到姐姐,也挺开心的。】
乔红玉没想到只凭一个特征,她就能准确说出妹妹的名字,不由得激动起来,一把抓住闵家槐的胳膊:“你知道她在哪里?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闵家槐的脸上带着歉意,说出来的话和闵成航没有区别:“六岁的时候吧,我们慈善堂就办不下去了,神父把我们分成了好几拔,我和成航是一拔,送到了星市孤儿院,在政府的资助下长大、读书、工作。家蝶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
乔红玉眼中有了泪水:“我小妹长得怎么样?胖不胖?高不高?像不像我?她是个苦命的人,刚生下来,妈妈就难产死了,我用米汤把她养到满月,瘦得像只小猫一样,后来家里实在是没有吃的,怕把她饿死,只好送去慈善堂。她长大了,真好、真好!”
闵家槐的态度依然温柔:“我只记得家蝶六岁时候的样子。她个子比我高,肩膀比我宽,她的眼睛虽然不大,但很亮,看人的时候很凶。她敢和比她大的孩子打架,她喜欢别人叫她大姐,她不喜欢穿鞋子,喜欢打着赤脚从这个房间门跑到那一个房间门。她跑步很快,声音很响,反应很敏捷……”
听着闵家槐的描述,乔红玉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小辣椒一样的乡下小妞妞。如果没有把她丢弃,她会跟在自己身后,她会在田野里奔跑,她会叉着腰和人争吵,她会在自己难过的时候笨拙地用小手帮她擦去眼泪,然后大声地说:姐,你别怕,我帮你!
泪水,从脸颊滑落,可是乔红玉的眼睛里却闪着欢喜,连连点头。
【是的,是的,我的妹妹就应该是这样。】
【她会比我更勇敢,比我更胆大。】
【原来,这就是我的妹妹啊,她不仅长大了,她还活得这么健康有活力。】
随着闵家槐的讲述,季昭的手也没闲着。
他随手带着速写本,拿出来刷刷几笔,一个打着赤脚在走廊奔跑、充满生机、如野草一般蓬勃生长的六岁小女孩便跃然纸上。
等到闵家槐讲完,季昭填补几笔之后,将画像递过去。
闵家槐拿过来,看得出了神,半天才说:“啊,就是这个样子!”
她并没有见过季昭,满是崇拜地看着他:“你,你是画家?怎么能够画得这么像?你见过家蝶吗?如果没有见过,怎么只听我说几句就能画得这么好?”
虽然是表扬季昭,但祝康却觉得自己也脸上有光,得意洋洋地介绍:“他姓季,是我们市局的特聘专家,天才画家,全国著名的刑侦画像师。只要是他看过的东西,只要是你能准确描述出来的东西,他都能丝毫不差地画出来,形似、神更似!”
闵家槐“啊”了一声,赞叹不已,“你们公安局人才真多。”她将画像交给乔红玉:“你看看,这就是家蝶六岁时候的样子。”
乔红玉接过画像,呆呆地看着图画上的小妹模样,又喜又悲,一会笑一会哭:“这就是我的妹妹?我的小妹!她长得真好,有点像我,可是比我好看。”
闵家槐看着乔红玉那激动的模样,怔怔出神。
【原来,这就是亲人?】
【哪怕十多年不见,依然有人记挂。】
【哪怕只是看到一副小时候的画像,都会哭得稀里哗啦。】
【也许我的家人,也曾像大姐一样找过我,只是机缘未到,错过了吧。】
赵向晚问闵家槐:“你们这一批到孤儿院的孩子中,有没有人与闵家蝶联系?或者知道她的消息?”
闵家槐茫然摇头:“我们都是六岁多过来的,分开了就是分开了,不知道谁还记得她。”不过她依然提供了几个同在孤儿院长大的人的基本信息,说可以帮忙写信过去帮忙打听打听。
乔红玉乔红玉抱着画像不撒手,怎么看都看不够。听到赵向晚与闵家槐的对话,连声感谢。如果不是有闵家槐的帮助,她根本不可能得到小妹的信息,只要一想到小妹还活着,乔红玉的心里就暖暖的。
不管怎么样,小妹还活着。
如果没有把她送到慈善堂,小妹肯定会饿死。
乔红玉此刻内心充满了感激,感激慈善堂的神父,感激和小妹一起长大的伙伴,感激赵向晚,感激闵家槐,感激季昭,感激所有帮助过她的人……
祝康被乔红玉这浓浓的姐妹之情感染,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兴奋地看着季昭:“季昭,你看啊,闵家蝶与乔红玉的面相其实很像,对不对?那你可不可以根据乔红玉的长相,推测出闵家蝶现在的模样?如果我们有了闵家蝶现在的画像,那寻人岂不是变得简单了许多?”
季昭看了看乔红玉,再看一眼画像,凝神思索。
赵向晚觉得祝康这个想法过于大胆:“人的面相随着时间门的推移会发生变化,不同的生长环境、不同的生活习惯,都会让人的面相发生变化。俗话说,十年前的长相是父母给的,十年后的长相是自己给的。六岁到十四岁,这么大的时间门跨越,哪里画得出来?”
季昭冲乔红玉伸出手,示意她将速写本还给他。
季昭瞳仁黝黑,流光溢彩,虽然他没有说话,却自有一种令人不由自主听从他的气势,乔红玉恋恋不舍地将速写本递给他。
季昭眉头微皱,看着纸上的六岁小女孩。
孩子的骨相还未定型,她的发展方向其实很多变。
如果经常吃零食,下颌骨经常运动,可能咬合肌发达,会使得脸颊偏方。
有的孩子出于好奇和模仿,可能会喜欢皱眉、眯眼、撇嘴,这样一来,过分活跃的面部肌肉运动,会导致皮肤产生难以消除的皱纹,从而影响容貌。
经常用嘴巴呼吸,吸进去的气流会冲击硬腭,长期以往,会使硬腭发生变形,从而下巴后缩、上唇往上翘。
……
虽然眉毛、眼睛、鼻子等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仅从六岁儿童的画像,来推测二十八年之后的长相,的确难度很大。
赵向晚第一次看到季昭如此严肃,想到他曾经的自闭状态,悄声道:“不要勉强。难度太大的话,那就不画了。现在有了名字,有了六岁时的画像,我们慢慢问,总能问到的。”
季昭依然没有说话,就这样皱眉看着画像。
他的脑海里,有无数帧画面闪过。
从儿童到少年;
从少年到青年;
从未婚到已婚;
从孕育到成为妈妈。
无数线条、无数画像在脑中一闪而过。
生活的风霜,在脸上会刻下印记。
岁月的磨砺,会通过面貌与体态表达出来。
祝康一句话,点燃了季昭一直在思考、琢磨的东西。
此刻的季昭就像是一架高速运转的计算机,沉浸在岁月与肖像之间门微妙的关系之上。
生活幸福的女人,眉眼更显疏朗;
被艰辛磨平了棱角的女人,皱纹悄悄爬上额头;
敢于抗争的女人,神情更为坚毅;
怯懦胆小的女人,眼神略有点游离,肩颈内含,总显得底气不足。
性格决定命运,哪怕是岁月的印记让面貌发生变化,也一定有迹可循。
季昭此刻,就是要努力抓住这个“迹”!
季昭沉思的时间门有点长,甚至闭上了眼睛。
祝康内心有些打鼓,看着赵向晚:“我是不是强人所难了?”
赵向晚抬起手,轻轻盖在季昭的手背之上。
肌肤相触,温暖细腻的触感传来,季昭内心的画面传到赵向晚脑海之中。
无数的画面快速闪过,赵向晚感觉头昏眼花。
但是,等一下!
季昭脑海中的画面变化变慢,一切一切都慢了下来,慢到能够让赵向晚看清楚。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野性、茁壮、聪敏、不愿受约束;
她在慢慢长大。
圆圆的脸蛋渐渐变长;
五官开始有了变化。
她开始抽条,身形有了变化。
她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开始变胖。
她的脸上渐渐有了斑点、皱纹。
画面终于定格。
季昭的眼睛睁开,眼中神采熠熠,亮得似天上繁星。
想到她最后看到的画面,赵向晚的眼里满是感动,心跳飞快。
——季昭,真的很厉害!
——他首开先河,为刑侦画像增添了时间门轴。
——他跨越时间门的长河,通过一张六岁儿童的画像,画出她成年之后的画像。
这一刻,赵向晚的心中充满感动,深深的感动。
季昭拿起笔,将速写本置于膝上,开始画像。
季昭专注投入的时候,山崩地裂也不会影响到他。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炯炯,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客厅里,只有炭笔落在纸面上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