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村的情况跟其他村不太一样,几乎整个村里的人都姓马,他们是非常拥护族长马志昌的。
又因着马志昌是秀才,朝廷对这类人有照顾,但凡挂到他名下的田地都无需缴纳公粮。
故整个马家村但凡沾亲带故,几乎都把田地挂到了他名下,以此来避税。
当然,也不会白挂,会给两成孝敬。
现在到处都在打豪绅,再加之马二郎是公认的祸害,仗着自家老子的庇护,到处为非作歹,早就惹人厌恶。
诸多因素造就了这起民众围攻。
那马家村的村民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平时敬重马志昌,又有亲戚利益关系牵扯。
这个时候其他乡民前来闹事,自然全体出动,要护住他们的族长。
马志昌是个文化人,见过不少大风大浪,这点乱子根本就吓唬不了他。
他站在手持农具的人墙后,同前来闹事的乡民们辩理,说道:“我马家的田地是祖辈积攒下来的私产,每一亩都有朝廷发放的地契为证,凭什么要割让给那群土匪糟践?”
人群中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一点都不给面子,上来就破口大骂道:“我放你娘的屁!
“谁不知道你马家强横,你老子马荣就是个不要脸的流氓,强占周大娘不说,还把亲兄弟马家元给谋害了。
“一个连自己兄弟的媳妇儿和家产都要霸占的畜生,你马志昌哪来的脸说是祖辈积攒下来的私产,你们就是用这种法子积攒的?!”
这话引得众人哄笑,全都对马家指指点点。
马志昌顿时被气得脸色铁青。
一些年纪大点的村民也清楚当年马家祖辈的风流韵事,纷纷戳马家人的心窝子,叫骂道:“当年那周大娘被马荣活生生浸了猪笼,给她安上一个谋害亲夫的罪名。
“你马家若不是做贼心虚,何至于动用私刑,把一个弱女子沉塘封口?
“人娘家来讨人,闹到公堂上,你们若不是心中有鬼,为何私下里塞钱银与县令把这事压下来,连公堂都不敢上?”
一人接茬八卦,唾沫星子横飞,“这还不算丧尽天良呢!
“要怪就怪马家元跟你那混账老子不是一母同胞,是个庶出的。
“人家好不容易分了家出去,夫妻恩恩爱爱的,哪曾想还不到两年就被自家兄长给害了,家破人亡不说,自个儿分的家财也被霸占了去。
“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把官府忽悠过去了,大家就是睁眼瞎吗?
“老天爷都瞧着呢,等着看你们马家这帮畜生遭天谴,遭阎罗王来讨公道!”
这话委实把马志昌气得不轻,脸红脖子粗道:“你这刁民,休得血口喷人!”
一老儿指责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的不是个东西,小的也是个祸害。
“那马二郎欺男霸女,人神共愤,衙门已经做过审判要杀头,赶紧把他交出来,扭送到官府去做决断!”
马二郎是马志昌的命根子,现在逼他交出爱子,无异于拿刀架到他脖子上,当即失态咆哮道:“你们敢!谁若敢动二郎,我立马叫他血溅当场!”
人群中的受害妇人恨得滴血,咬牙切齿道:“你个杀千刀的马志昌!
“我家姚娘被马二郎侵害,成日里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一辈子就这么被毁了!
“我郭二娘今日就算把这条命舍出去,也得把马二郎杀了替她讨回公道!”
人群躁动不安,众人纷纷高呼马家把马二郎那祸害交出来伏法。
马家村的村民们一点都不退缩,组成人墙庇护马家人,个个手持农具,做出随时会反击的架势。
梁萤他们过来时双方剑拔弩张,有要干架的趋势。
村民们听到官府来人了,纷纷回头张望。
李疑高声道:“诸位乡亲莫要冲动行事,有什么话好好说,大家都是同乡,切莫伤了和气!”
一乡民应道:“李县丞言重了,今日我们聚众到此,并非闹事。”
另一人道:“那马二郎欺男霸女,犯下数桩罪证,前阵子衙门审案定了罪的,今日我们这些乡民来请马家交出马二郎伏法。”
李疑落井下石道:“既是如此,那请大家让一让,今日府衙也是来擒马二郎归案的。”
众人听到这话,连连拍手叫好,纷纷让开道路。
官兵护着一行人前往马家门口。
护马志昌的那些村民见到官兵,心里头都有点怵。
如果是朝廷里的人,他们反而还放心些,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官家,行事总要讲求一个规矩。
而现在来的人却是一群土匪,土匪行事可不讲规矩。
李疑携了马二郎的判决文书,向马家表明今日的来意,把马志昌气得够呛。
祖宅里头的马二郎听到那群土匪要来捉拿他,气得跳出来叫骂道:“什么狗屁判决书,你们一群乌合之众,既没有朝廷的委任文书,也没有官凭,哪来资格审判我马二郎?!”
李疑举着判决书凛然道:“你马二郎欺男霸女,犯下死罪,人证物证俱在,休得狡辩。”
马志昌愤怒咆哮:“一群不要脸的强盗土匪,杀张县令触犯我朝律法,如今又封锁城门霸占安县为王,欺辱百姓,这已然是造反!”
他看向在场的乡民,试图唤醒他们愚昧的良知,厉声道:“诸位父老乡亲,请擦亮你们的眼睛好好的看清楚,站在你们跟前的是一群强盗土匪!
“你们莫要被他们蒙蔽了双眼,若是惹怒朝廷,咱们安县将陷入万劫不复!”
这番话说得撕心裂肺,遗憾的是没有人跟他产生共鸣。
在场的老百姓只是用淡漠的眼神看他激情控诉。
他们早就对朝廷寒了心,再也不想去过以前那种跪在地上讨食吃的日子了。
现在没有人愿意回到那个要缴纳赋税徭役,交七成租子的黑暗日子。
他们跪得太久,都想尝试着站立起来,堂堂正正做个人。
而这群土匪,给了他们重生的希望。
他们盼着再也没有徭役压到身上,盼着人人都能分到土地,盼着只缴纳三成公粮养兵护佑他们。
哪怕会一直劳作辛苦呢,至少现在劳作让他们看到了吃饱饭的希望。
他们的要求其实一点都不高,仅仅只是想吃饱穿暖而已。
仅此而已。
也不知是谁轻蔑反问马志昌,字字泣血道:“马秀才你是个读书人,想来也曾想为朝廷效力。那我问你,朝廷能许给我们这些老百姓什么呢?
“是交七成的租子,还是摆脱不了的徭役?
“亦或是供养着像张县令那样的贪官污吏,还是供养着你马家体体面面在人前显贵?”
这番质问振聋发聩,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纷纷叫嚷道:“马秀才你醒醒吧,安县变天了,再也不是那个人人都要跪着舔你们的那个朝廷了!”
“依我看呐,他是不习惯了,受不了咱们这些当牛做马的佃农站起来做个人样了!”
见众人个个都愚昧无知,一个劲起哄,马志昌气得够呛,痛骂道:“一群蠢货!跟着这群乌合之众闹事,一旦朝廷派兵来围剿,总有一天会大祸临头!”
人们不想听他大放厥词,不耐烦道:“别他娘的说废话,赶紧把马二郎交出来伏法!”
马二郎听得目眦欲裂,着急道:“你们谁敢动我?!”
李疑高举着他的判决文书,面向村民,一字一句把关于马二郎犯下的罪行宣读了出来。
所有人噤声,听他指控那恶人犯下的滔天大罪。
待他宣读完文书后,大声问道:“敢问诸位,此等罪不可赦之人,该不该杀?!”
众人纷纷响应道:“该杀!该杀!”
李疑肃穆道:“今日衙门来捉拿马二郎归案,谁若敢阻拦,格杀勿论!”
这话把马家村的村民们唬住了,全都你看我,我看你,有些怂。
马志昌怒不可遏,指着他们嘶吼,“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还有没有王法了?!”
谁知话语一落,人群中忽地射出一支箭矢。
那箭矢破风而出,直击马二郎的眉心。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马二郎就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似乎到死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锋利的箭头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贯穿过马二郎的头颅,击碎头骨当场毙命。
人群里手持弓箭的赵雉犹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罗王,他的个头比多数人都高,站在人群里显得鹤立鸡群。
先前不论马家父子怎么跳脚吵嚷,他都没有吭过声,现在总算开了金口。
然而一开口就是绝对碾压,他看着震惊得难以置信的马志昌,一字一句道:“老子就是王法。”
在场的人全都被他身上的威仪气场震慑住了,个个瞪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
边上的梁萤诧异地看向他。
那男人头戴小冠,身穿玄色大氅,手持长弓,一双丹凤眼睥睨众生,通身都是不容亵渎的悍利威严。
在某一刻,她破天荒地觉得,那男人真他妈够劲!
这一切变故来得委实太快,快得马志昌还没反应过来,马二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射杀身亡,并且就站在他身边。
看着死不瞑目的马二郎,马志昌彻底崩溃,站不稳脚跌坐到地上,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愤怒,嚎啕大哭起来。
见此情形,众人集体噤声,一时内心戚戚。
方才控诉马二郎罪行的妇人忽然在人群中笑得癫狂,高声大笑道:“杀得好!杀得好!我家姚娘身上的痛,也该让马志昌你尝尝了!”
丧子之痛令马志昌彻底失去理智,发起疯来,要提刀去跟那群土匪拼命。
幸亏旁边的马大郎及时拽住他,哭道:“爹啊,二郎已经没了,马家不能再出岔子了!”
怕他再生出祸端,马大郎慌忙命人把马志昌强行拽进祖宅,随后又把马二郎的尸体抬入进去,便紧闭大门,不敢再出来。
护在马家大门前的同姓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
方才赵雉的杀鸡儆猴把他们唬得不轻,离得那么远,中间还有那么多人,竟然能在顷刻间隔空射杀马二郎,可谓百步穿杨。
围堵的村民们看不惯他们助纣为虐,纷纷骂骂咧咧。
一老汉指着他们痛斥:“你们这些断子绝孙的龟孙,那马家既不是你们的娘老子,又不是你们的衣食父母,凭什么要助纣为虐护着他家?
“衙门提出的土地均分人人得利,以后你们难道就没有子孙后代了吗,难道要一辈子交七成的租子才舒坦不成?”
一老媪接茬道:“说得对!
“现在全县的老百姓都在打豪绅,我们这般卖力想爬起来做个人,你们马家村倒好,个个做狗做习惯了,叫你站起来做人反倒不乐意了!
“在场的哪个不是父母子女,我这老婆子这般大的岁数了都知道给子孙后代挣田地,你们不想想自己,总得给家中的孩子们想想。
“他们以后还要活啊,难不成还像咱们那样跪在地上讨食吃才高兴吗?
“你们谁敢说自家的土地足够养家糊口了,嫌多的只管站出来!我倒要瞧瞧是哪个杀千刀的敢拦着咱们来讨地!”
这番铿锵有力的声讨重重地击打到马家村的村民心上,一些人不禁有些动摇。
有些跟马家关系不是那么紧密的村民开始打退堂鼓,一来因为其他乡民围攻,二来被赵雉杀鸡儆猴震慑住了,怕招来祸患。
缺口一旦打开,便再也凝聚不起来。
听着祖宅里马家人痛苦的哭嚎声,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开始有人做出了抉择,默默地退出了包庇马家的阵营。
随着一两人的倒戈,军心被动摇,开始陆续出现倒戈。
三三两两的村民默默地拿着农具离场,最后只剩下三四十人还护在马家门前。
他们皆是马家的亲戚,以后还要处关系,不敢做得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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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疑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为捉马二郎,如今他已被伏法,便再也没有继续逗留的理由。
衙门留下十名官兵在现场,就跟在大井村那样,你们要搞事自己搞,我们公家不掺和,省得留下诟病,说公家合谋乡民抢夺豪绅私产。
待一众人离去后,人们窃窃私语,皆震惊于方才赵雉的百步穿杨。
听到村民们议论,一官兵嘚瑟道:“这算什么,当初我们在江原被围攻时,赵郎君带领四十人杀出重围,生生把咱们这些安县的子弟兵从虎口里救出来,那才叫悍勇威猛呢!”
听他这般吹捧,妇人好奇问:“当真有这般厉害?”
官兵:“那可不,赵郎君以前从过军,后来因着朝廷腐败,在军营里没有出头之日,这才回了乡。
“不曾想回乡生了变故,他做差役时失手杀了当地奸-□□女的恶霸,被衙门通缉,这才落草为寇的。
“现在咱们安县有他领头镇守,就算是朝廷的十万大军来了都不怕!”
他津津乐道吹捧,妥妥的小迷弟。
而在回去的路上,梁萤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掰着赵雉的手瞧。
他个头高,手指也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看起来非常有力量感。因着常年练武拿兵器的缘故,掌心有薄茧,颇有几分粗粝。
梁萤拿他的手跟自己比了一下,又做了一个拉弓的手势,好奇道:“这么远的距离,赵郎君也能不伤及无辜射中马二郎,当真厉害。”
赵雉斜睨她,眼里藏着几分微妙。
那女人当真不要脸,不但爱掐他的胳膊,还摸他的手。
什么官家娘子,难道她老娘真的一点都没教过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
梁萤自然体会不到他的腹诽,自不量力也想尝试拉弓。
赵雉翻小白眼,“你拉不动。”
梁萤不信。
赵雉命外头的官兵送来方才射击的那把弓。
结果确实如他所说,她那点小鸡仔力气根本就拉不动弓弦。
而落到赵雉手里,轻而易举就拉开了。
他拉弓弦时胳膊上的爆发力是非常强劲的,手背上的青筋也会凸起,梁萤又忍不住掐了掐他的手臂。
硬邦邦的,穿了冬衣摸不到肉。
赵雉瞅着她毛手毛脚的举动,自作多情地想着,合着这小娘们是瞧上他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衙门天天接到报案。
一会儿是某乡绅报案村民聚众闹事,要打全家老小;一会儿又是某商贾报案,说被刁民泼大粪嚷嚷要杀人。
各种事件层出不穷。
李疑和赵雉带着兵天天往外头跑,起初梁萤也兴致勃勃看热闹,后来多看两场就跑不动了。
一来天冷,二来会恶心。
特别是看到某商贾门前的狼藉,估计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眼见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城里却连一点过年的氛围都没有,因为人们都忙着去打豪绅,逼他们把土地回收给公家。
此次老百姓们空前统一战线,不论男女老少,甭管是不是农民,都以搞事为荣。
哪怕你是小商贩呢,也会跑去助力,替自己留一条退路。
因为只要有安县户籍,以后就有机会分得土地。
他们多了一条选择,可以从商,也可以务农。
并且有许多小商贩都筹谋着,如果能分到土地,那就转到村里务农。因为有些商贩是手里没有土地,才迫不得已转业的。
整个县内到处都出现暴动,确实如梁萤所畅想那样,遍地开花。
面对百姓们的愤怒,公家也没法调解,不能动兵只能差人盯着,只要别搞出人命来就行,至于你们要怎么搞,怎么搞出花样来,请自便。
这波操作整得城里的商贾们头大如斗。
他们成日里龟缩在家里,不敢出门,因为会被泼大粪。
可是天天听着外头的叫骂声委实气死人,还他妈敲锣打鼓,整晚敲到亮的那种。
长时间折腾下来,有人扛不住神经衰弱了。
这还不算,年关本是他们这些户主收租子的日子,结果那群刁民全都不交租子了,简直是在造反!
大年三十那天赵雉等人刚坐下吃了两口年夜饭,就听到差役匆匆来报,说某处又大闹了起来,恐要出人命。
赵雉拿着筷子,露出一脸麻木的表情。
李疑则生无可恋。
他觉得,他的神经都有些衰弱了。
这场声势浩大的打豪绅运动整整持续了一个月,从年前打到年后。
反正冬日里又不是农忙,大家都空闲,闲着没事就找点乐子来整。
贾家以贩卖私盐起家,自然也在其中之列,这期间贾丛修扛不住托人找奉三郎通融通融,被对方婉拒了,回复说公家不掺和这事。
贾丛修又气又急,背着手来回踱步,懊恼道:“那帮混账刁民,委实不像话!”
金氏也气恼。
哪怕他们住的祖宅大得不像话,还是能听到外头的叫骂声。
贾丛修指着外头漆黑的夜,气得手抖道:“那群狗娘养的东西,你听他们骂的什么,竟要去刨我贾家的祖坟,把老祖宗的骸骨挖出来泡酒!”
金氏:“……”
夫妻俩被折腾了这么些天,刚开始还嘴硬任由他们造事,现在不禁气馁。
因为公家不管,那些刁民又胆大妄为,辱骂不说,还泼大粪烧纸钱送终,简直欺人太甚!
这不,金氏有些怂了,惶惶不安地坐到桌前,揉太阳穴道:“那些杀千刀的愚民,如今公家坐视不管,放纵他们为所欲为,倘若他们真去把咱们家的祖坟刨了,当该如何是好?”
贾丛修怒目道:“他们敢!”
金氏内心忐忑,“有什么不敢的?
“听说那马秀才这般能耐,他家二郎不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赵雉射杀了吗,且还是在他自个儿的眼皮子底下被射杀身亡的。
“那些刁民仗着公家坐视不管,指不定会干出荒唐事来。”
贾丛修烦躁道:“那我又能如何?你又不是没看到,奉三说了,公家不掺和这事,我求助无门啊!”
金氏心烦意乱道:“不若……咱们服个软,把那些田地贱价脱手了?”
贾丛修看着她,没有吭声。
金氏劝说道:“这样僵持着始终不是个法子,现在安县被赵雉他们把控,只进不出,救兵也搬不到,倘若一直僵持下去,只怕对自己不利。”
贾丛修沉默着来回踱步。
金氏发牢骚道:“俗话说千金散去还复来,万一那帮刁民一直闹下去,折腾个三五几月的,把贾家的祖坟刨了,你可受得了?”
贾丛修:“这……”
他什么都不怕,他就怕被刨祖坟。
这不,年后还没到过元宵呢,那帮乡绅商贾们就坐不住了,就算你再硬的脾气都经不住这般磋磨。
他们各自通气儿,试探对方的想法。
结果空前达成一致,都愿贱价脱手田产。
在元宵的头一天,梁萤和李疑正在整理各村的田地划分,忽听程大彪兴奋来报,说外头来了不少乡绅商贾,想跟公家商事。
李疑眼睛一亮,暗搓搓问:“来了多少人?”
程大彪激动道:“来了半数。”
梁萤冷静道:“你先把他们请到后堂去,跟他们说赵雉没在衙门,要去寻他回来,杀杀他们的威风。”
程大彪立马下去办差。
李疑搓手,揣测道:“这会儿多半是服了软。”
梁萤却不这么认为,冷哼一声道:“他们那帮人吃了这么久的人血馒头,岂能一下子就断了念头?”
李疑:“???”
梁萤看着他道:“这次来衙门,多半是想把手里的田产折价脱手给我们。”
李疑认真道:“倘若用张县令贪污的那些钱银回收回来,也挺合算。”
梁萤被这话逗笑了,“李疑你啊,当真不适合做贪官。”
李疑:“???”
梁萤轻轻摩挲手里的纸页,问道:“起初我们诚心诚意去买,被他们一顿奚落,而今他们求了来,你想不想报复当初挨的白眼?”
李疑心思一动,“你想怎地?”
梁萤抿嘴笑,“哭穷会吗?”
李疑:“……”
梁萤一本正经道:“我们这些外地人,光着身子进安县城,手里哪有什么钱银呀?
“再说了,老百姓先前上交的公粮是要养官兵护佑安县平安的,他们不让咱们动。
“现在又取消了徭役,单靠三成公粮怎么养得活衙门,说不定哪天就垮台了。”
李疑后知后觉听明白了,“所以,你不想花一厘钱?”
梁萤板脸道:“莫要瞎说,咱们是公家,公家怎么能占百姓便宜呢?”
李疑:“……”
梁萤严肃道:“公家是要讲道理的,不论是乡绅还是商贾,谁都不会欺负。
“他们手里的田地是私产,买卖由己,原本是要八贯一亩,如今因为老百姓闹事迫不得已脱手,我们怎么可以趁人之危?”
李疑:“……”
梁萤:“我们不能做强盗趁机占他们的便宜,老百姓的钱是钱,他们的钱也是钱,有失公允。”
李疑露出奇怪的表情看她,“所以呢?”
梁萤:“你告诉他们,决策土地下放是我们的疏忽,考虑不周,方才造出这样大的祸端来。
“如今把豪绅们逼迫成了这般,损害了他们的利益,实在不该。
“先前衙门已经取消了土地下放,以后也不会再执行了,让他们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公家不会侵占他们的土地。”
听到这番解释,李疑抽了抽嘴角,“所以不买他们的土地了?”
梁萤答道:“不买了,公家没钱,又得力不讨好,土地下放取消了。”
李疑:“……”
他默默地瞅着眼前这人畜无害的女郎,只觉得他的三观再一次被按到地上摩擦颠覆。
现在那些豪绅被老百姓逼着来贱卖手里的土地以息众怒,哪曾想衙门没钱不买了。
这对豪绅来说是好事。
可是外头那些百姓又岂会被轻易打发?
他们一门心思想要分那些土地,甭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分到手。
如今一句公家不愿意花钱回收就把他们打发了,那群豪绅岂不是把他们当猴耍?
李疑又鬼使神差地瞥了一眼翻看蓝皮账册的女娃。
察觉到他的视线,梁萤问:“李县丞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李疑回过神儿,“没、没有了。”
不一会儿赵雉被寻了回来,在前往后堂的途中,李疑暗搓搓同他说道:“等会儿跟那帮豪绅交涉时,秀秀要切记一桩事。”
赵雉:“???”
李疑露出贱兮兮的小表情,“哭穷。”
赵雉:“???”
李疑小声道:“王萤说了,只要我俩哭穷,就能把那八千多亩地哭到手里,且不用花一厘钱。”
听到这话,赵雉的表情有些裂,“我没读过书,李二你莫要诓我。”
李疑没有吭声。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一副只可意欲不可言传的表情,赵雉觉得,他的智商好像也跟着被按到地上摩擦了。
梁萤那小狐狸,这是要打算把豪绅逼得集体跳河裸泳的地步啊!:,n.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