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陈安提供的思路后,接下来的操作方便多了。
胡县令前往大牢,跟先前因匿田罪被逮捕进来的余四爷、李大郎和林大龙三人耍流氓。
如果他们愿意把手里的田产充公,那衙门既往不咎;如果不愿意,就走正规流程,按匿田罪处理。
这可把三人气坏了。
余四爷气恼道:“胡县令你莫要欺人太甚!”
胡县令抱手看他们,淡淡道:“你余家偷偷写密函上报到太守府告密,现在太守府的人下来查此事,你以为救兵来了啊,天真!”
余四爷愣住。
胡县令颇有几分小人得志,捋胡子道:“太守府的人去余家同余大郎说了,倘若不愿把手里的一千多亩田产交出来,就上奏朝廷请巡按御史来查查余家的家产来路。
“我胡志国同为县令,怎么就没你们余家这么会挣钱呢?
“你余四爷也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是要保余家的名声,还是惩查贪官污吏,相信余大郎很快就会做出决断来。”
这话把三人唬得不轻。
余四爷脸色发白,嘴唇嚅动,说不出话来。
胡县令看着他们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我胡志国欺人太甚,是外头的百姓闹得凶悍,连太守府都没得办法,权衡之下,也只有委屈你们了。
“今儿我来,就是要把话同你们说清楚,是要继续蹲大牢的,衙门有牢饭供应,倘若不想继续蹲的,便主动把地契交到衙门来,大家都好做人。”
说完这话后,他也不看他们是什么反应,自顾离去了。
林大龙气得暴跳,咒骂道:“狗日的胡志国,官官相护,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李大郎则默不吭声。
连余家这么厉害的乡绅都被上头搞服了,他李家不过区区商贾,哪敢与官斗呢?
眼见就快过年了,李大郎委实不愿在牢里继续待下去,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壁虎断尾求存。
下午李家的亲眷来牢里一趟,迫于局势,只得差人回去把田产地契取来上交给衙门充公。
失财免灾。
见李大郎走了,林大龙瞪眼道:“你这龟孙,就这么走了?!”
李大郎无奈地回头,“民不与官斗,连太守府都下来做出了让步,你我商贾之家,心中不服又当如何,难不成跑到京城告御状?”
林大龙被噎得无语。
李大郎继续道:“这些年我们挂在余公的名下,确实没有上交公粮,你林大龙再怎么狡辩,匿田罪也是铁板钉钉的事,何必自讨苦吃?”
林大龙:“……”
他眼睁睁地看着李大郎走了,说不心慌肯定是假的。
李家把地契上交后,柳四郎亲自去劝说围在他们家门口的老百姓。
众人爆发出热烈欢呼。
这意味着他们初战告捷!
混乱了多日的李家总算迎来了清净,散去的老百姓又跑到另外的商贾家门口接着闹,于是第二日余四爷和林大龙也陆续回去了。
其他商贾听说余家也歇了火,并且还是太守府来灭的,再无斗志。
城里的商贾陆续上交地契充公。
消息传到乡下,极大地鼓舞了村民们的士气。
眼见情况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杨国兴非常欣慰。
先前人人厌他,现在见着他也会夸赞一番,说他爱民如子。
杨国兴走路都有点飘。
现在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县里的局势得到有效控制后,杨国兴便想回去交差。
他一点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一刻。
在他离去的那天,不少百姓前往欢送。
人们心里头虽然不屑,嘴上却会说乖话,纷纷给他们戴高帽,把他们夸上了天。
送走太守府的人后,胡县令下令把城门关上。
回来时所有百姓欢呼,纷纷把他抬起表达戴爱,人们围着他闹了好一会儿才把他放了下来。
不远处的梁萤等人看着他们笑。
胡县令满心欢喜走上前,喜笑颜开伸手,梁萤很有默契与他击掌。
只听“啪”的一声清脆。
这两个有着时代鸿沟的老少算是正式走上了志同道合的道路。
胡县令毫不吝啬对周边的百姓说道:“诸位,这次你们能分得田地,全靠王小娘子在背后出谋划策,她才是你们的女菩萨啊!”
百姓们纷纷跪拜高呼女菩萨。
梁萤反倒不好意思,回应道:“这可不是我王萤的功劳,是大家一起努力的功劳。”又道,“安县与平阴是亲家,亲家跟亲家之间怎么能分彼此呢,大家说是不是啊?”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
有妇人道:“说得好,亲家跟亲家之间不分彼此!”
也有人道:“既然是亲家了,那安县没有徭役,我们平阴什么时候也能没有徭役啊?”
胡县令没好气道:“莫要得寸进尺!大伙还得去挖乾江灌溉农田呢,你们都免了徭役,我胡志国一把年纪了,上哪儿找人去挖!”
“胡县令你这话说的,那余家可比你会挣钱呐!”
“我若学那余家,你们只怕早就把我打死了!”
众人哄堂大笑。
胡县令又道:“别在这里耽搁了,赶紧回去,还有几家没交田地上来呢,得逼他们交上来,衙门赶在春耕之前把土地下放到户!”
众人笑着散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梁萤满心欢喜,她与赵雉并肩而行,“上回赵郎君说我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把平阴的事摆平,便彻底服我,还算不算话?”
赵雉回答道:“算话。”
梁萤歪着脑袋瓜,暗搓搓道:“借点钱给我使。”
赵雉:“……”
梁萤:“现在平阴要挖乾江引水进县里灌溉农田,人力是有的,但缺钱银,你打个借条给衙门,如何?”
说罢厚颜无耻伸手讨钱。
赵雉没好气打了去,她“哎哟”一声缩回手。
“你真当我赵雉是摇钱树,抱着摇一摇就能掉铜子儿?”
梁萤耍无赖,“那我抱着摇一摇。”
赵雉连忙捉住她不安分的手,严肃道:“光天化日之下,莫要乱摸。”
梁萤撇嘴。
结果他们才回衙门没多久,就听余家那边出了岔子,说余大郎疯了,披头散发地拿着火把要自焚。
此举委实唬人,梁萤他们连忙过去看情形。
当时余家门前围了不少老百姓,赵雉护着她站在人群里观望。
余大郎高举着火把,形容狼狈,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整个人癫狂又疯魔,一会儿大笑,一会儿哭嚎,疯疯癫癫,颇有几分可怖。
众人窃窃私语。
胡县令带官兵去劝说。
就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上头时,伪装成老百姓的私兵忽然群起攻之,三人以突袭的方式朝梁萤暗杀而去,誓要夺她性命!
突如其来的转变打得周边的人们措手不及。
那些私兵穿着普通百姓的衣物,根本就辨认不清真假。
锋利的白刃带着夺命寒光朝梁萤刺来,她吓得惊叫出声。
幸亏赵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后颈往后拽,那刀尖堪堪擦过她的鼻尖,削断了一缕秀发,险险躲过了一劫。
赵雉愠恼,暴起一脚把那私兵踹飞,胸骨当场被踹骨折。
百姓惊呼,纷纷退散,场面顿时陷入混乱中。
官兵仓促往这边包围而来。
赵雉匆忙把梁萤护在怀里,宽大的衣袍将她裹住,单手拧断了前来攻击的私兵胳膊。
惨叫声在耳边响起,刺激着梁萤的神经,差点吓尿了。
土匪骨子里的嗜血暴戾被偷袭唤醒,那男人身体紧绷,爆发出强大的攻击力,硬是一脚踩断了受伤私兵的颈椎骨。
还有一人则被官兵制服。
他们慌忙把两人护到中间,刀尖对准了周边的百姓,个个脸色戾气。
方才受到惊吓的老百姓还处在惶恐中,意外来得太快,快到他们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在场有几人受了伤,幸好没有无辜百姓身亡。
面对官兵们身上的不友善,这群老百姓还是主动围了上前,似想示好,他们把自己的后背露给他们,组成人墙护住梁萤。
哪怕力量微弱,仍想表达自己对这群人的敬意。
梁萤委实被吓坏了,跟小鸡仔似的缩在赵雉怀里,身体直发抖。
就那么一瞬,她的小命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这突袭太过恶劣,胡县令当即下令官兵把余大郎拿下。
赵雉原本想把梁萤带走,她忽然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颤声道:“杀鸡儆猴!杀鸡儆猴!”
赵雉沉默。
片刻后,他朝程大彪招手。
程大彪立马送上官兵的弓箭。
赵雉伸手接过,看向怀里的小鸡仔,问:“杀谁好呢?”
梁萤咬牙道:“把护在余大郎身边的私兵全杀了!”
赵雉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哄道:“那你可要看好了,百步穿杨,一箭一个,例无虚发。”
梁萤气恼道:“我不看杀人。”
赵雉没有吭声。
你说她胆子小,她又有胆量敢跟太守府叫板;你说她胆子大,杀个人又见不得血。
挽起弓箭,人群中的赵雉拉起弓弦,让在场的众人见识了什么叫做百步穿杨。
六人。
护在余大郎身边有六位私兵,就跟戳瓜似的,一个个被他射杀身亡。
装疯的余大郎当场尿了裤子。
全场哗然,纷纷叫喊杀得好!
胡县令震惊地张大嘴,算是开了眼界。
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武将好苗子!
赵雉的杀鸡儆猴把私兵们彻底震慑住了,个个都不敢像方才那般造事。
官兵纷纷上前把他们制服。
梁萤一刻都不想多待。
赵雉把弓箭扔给程大彪,把她打横抱起,回了衙门。
姚氏等人得知她受到惊吓后,连忙过来安抚。
梁萤的情况不太好,哪怕过了这么久,脸色还是苍白,唇上没有丝毫血色。
人们见到她被削断的那缕发,无不心惊胆战。
姚氏庆幸道:“天可怜见,幸亏赵郎君眼疾手快,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梁萤只缩在被窝里,不发一语。
稍后胡县令过来探望,觉得很有必要请大夫来瞧。
于是姚氏差人去请大夫。
整个下午赵雉都守在床沿,寸步不离。
有时候梁萤困乏得要命,仍旧不敢睡过去,她总觉得脖子凉津津的,时不时拉被褥往颈脖上堆。
赵雉虽然担忧她受惊后产生心理阴影,但见她的举动又觉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以示安抚。
她只是受到惊吓,并无大碍,大夫给开了两副安神的药。
姚氏亲自去煎药给她喂服。
直到第二天上午梁萤的精神状态才好了许多,她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时不时晃动着小胳膊。
赵雉见她行为举止异常,不禁担忧起她的神经问题了。
他坐到床沿,试探地喊了一声:“阿萤?”
梁萤不予理会,只是若有所思地晃动自己的小胳膊,不知在瞅什么。
赵雉探头近距离看她,她忽然一手推到他脸上。
那男人“啊”了一声,颇有点小幽默,像受到重创似的往后仰倒装死,一动不动。
梁萤被他装死的举动逗笑了,忍俊不禁戳了戳他,说道:“再来一回。”
赵雉坐起身。
那女人神经质地学奥特曼对他施魔法,他非常配合地再次惨叫一声,歪到在床上装死。
外头的姚氏听到动静,连忙进来看情形。
见两人举止幼稚,忍不住掩嘴笑。
看样子,应是缓过来了。
那私兵手里的匕首委实厉害,几乎削铁如泥,把梁萤左耳边的头发生生削断了一截。
她坐在铜镜前,索性拿剪子把右边的头发也剪断一截,使两边对称。
梁萤到底是个记仇的,对余大郎怀恨在心,便跑到大牢里气死他。
说原本打算给余家留个二百五十亩良田立足,不曾想他这般恶毒,索性全部都回收,一亩都不给留,就要断绝余家的退路,看他能跳多高。
余大郎装疯实在装不下去了,跳脚叫骂道:“你个狗日的小贱人,休要在我余家跟前狂吠!”
梁萤双手抱胸,轻蔑道:“心里头不服气呀,不服气来咬我啊?”
余大郎:“……”
梁萤小人得志道:“你余家的田产不仅会被充公,你家养的私兵也会被我们这群土匪生吞活剥。
“现在你们余家造出这样的祸端来,全县百姓个个都戳脊梁骨,我看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在平阴立足。”
余大郎咬牙切齿道:“你这小贱人,休得狂妄!”
梁萤:“狂妄又如何,有太守府背书,你余大郎这辈子啊,就休想离开永庆郡了。”顿了顿,“难不成你余家还想去京城告御状?”
余大郎瞪着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梁萤坐到太师椅上,“你若不想余家的祖坟被我王萤刨了,那以后便夹着尾巴做人。”
这话把余大郎气得够呛,咆哮道:“你敢!”
梁萤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歹毒道:“莫要狂吠,惹恼了我,立马去把你父亲的坟刨了,给当地百姓鞭尸。”
余大郎死瞪着她,恨得目眦欲裂。
梁萤不高兴地看向赵雉,撇嘴道:“他居然敢瞪我。”
赵雉面无表情道:“那就把双眼挖了。”
此话一出,余大郎立马后退数步。
他知道那土匪会真的杀人。
那种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恐惧令他胆寒,他不敢去挑战那男人的权威,只能把身子蜷缩到角落里,再也不敢狂吠。
余大郎这碗牢饭,梁萤管定了。
哪怕是自掏腰包,也得给他整个几十年套餐卡。
这不,暗杀这性质委实恶劣。
胡县令下了狠手,余家的田产不仅被衙门强制充公,宅院里的财物也被一并充公。
女眷们哭喊连天。
柳四郎鄙夷道:“你们这些猪脑子,动谁的脑筋不好,偏要去动王小娘子,哪怕是咱们明廷,都得把她给供着,现在那帮土匪恼了,余家也算到头了。”
马氏哭求道:“柳县尉饶了我们这一回罢,余家没有田产,以后还怎么活啊?”
柳四郎不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衙门原本是要打算给你们留两百亩过日子的,不曾想干出暗杀的勾当来,活该被逼死。”
于是在一片哭喊声中,官差收了地契和财物走了。
围观的老百姓个个拍手称快,大骂贪官就该倾家荡产。
起先赵雉原本想收了那群私兵,后来不要了,任由胡县令处置。
将近到年底时,平阴所有豪绅的田地全部收齐。
梁萤有土地下放的经验,辅助他们进行分配,在不变动原有基础上进行调整,并且调整得按人口劳力划分。
通常劳力多的户主分到的田地也要多些,全部效仿安县的划分模式下放。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冷些,人们却倍感暖意。
衙门里的人兵分三路,先从村庄开始分配。
赵雉怕再次出现被攻击的情形,把梁萤看得紧,几乎寸步不离。
他们坐在村头里正的家里,耐心跟村民们讲解禁止土地买卖,以及为什么要禁止的原因。
为了不影响春耕,大年三十那天他们都没有回安县,衙门里的所有人全都跟打鸡血似的忙里忙外。
这场操作整整持续到元宵节,才陆续把各村的土地分配完成。
接下来轮到城里等着回乡立足的老百姓。
那沈大融家盼了许久,总算盼到了自己的名额。
他们一家四口,不仅分得八亩自耕地,还额外得了十二亩长租地。
这委实意外。
沈大融拿着新的耕地地契和租地契约,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欢喜地挤出人群,把地契掏给自家媳妇刘氏看。
刘氏虽不识字,却认得那个“捌”。
两个年轻的小夫妻跟捡到宝似的,眉开眼笑把好消息带回那个破烂的街巷。
关氏见他们回来,开口问的第一句就是有没有分到土地。
当她听到自家崽说分到八亩自耕地和十二亩长租地时,笑得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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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融跟她讲这地是公家的,只能耕种,不能私卖,会坐牢。
关氏连连点头,应道:“只要有地种就好,不能卖,不能卖。”
一家子商量着什么时候回村把那些地翻出来,刘氏则计划在田埂或土地边多种点桑树,以后好养蚕补贴家用。
他们兴致勃勃规划着未来,仿佛在这场初春里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把土地分配得差不多后,平阴还留下不少活田,由各村村民抓阄短租。
以前胡县令上报过好几次挖乾江引水进县内灌溉农田,皆因钱银被上头驳回,如今在余家收刮了一些钱财,再加上赵雉借的,总算能动工开挖了。
当地老百姓身上还有徭役,比不得安县日子轻松。
但各家各户有了地种,且只上交三成公粮,少了很多盘剥,日子怎么都比以前宽松许多。
胡县令早有请匠人备了水渠构造图,倡导老百姓挖沟渠。
官民协作动工,一片热火朝天。
梁萤等人则回了一趟安县,同李疑他们说起平阴的这场仗,个个都激动不已。
奉三郎笑道:“把太守府忽悠当刀使,也只有阿萤想得出。”
李疑道:“还真是不费一兵一卒把平阴给拿下了。”
梁萤颇有几分小嘚瑟,“现在那边在挖水渠,打算把乾江的水引进县里灌溉农田,只要水源有了,那几万亩良田便是我们的粮仓。”
李疑试探问:“胡县令可愿同我们协作?”
梁萤点头,“我同他提过一嘴,把两边的官兵聚到一起切磋交流,唯有强兵,才能守住老百姓手里的土地,若想靠太守府,只能去喝风,他允了的。”
赵雉忽然问道:“县里的村民,可曾继续操练?”
奉三郎答道:“前阵子都在修路,耽搁了,现在开春,又要忙地里的农活。”
赵雉点头。
梁萤问:“村里的路都修得怎样了?”
李疑回道:“大部分能通行牛车,比以往宽敞许多。”
梁萤:“明日我去瞧瞧。”
第二日一行人到乡下走走。
初春天气开始转暖,些许树枝抽出新芽,一片生机勃勃。
乡下的路比去年是要好走许多,扩宽了,还用了石板铺上,虽然东一块西一块,至少大体上平整,就算是下雨天,只要踩到石板上,就不会太脏。
有农人牵着耕牛从他们身边路过,笑着打招呼,态度亲切。
梁萤同他唠了几句。
稍后他们又到去年开荒的地方看了看,扦插的桑苗也生出绿色的小苞。
梁萤淘气地戳了戳它,说道:“改日去问问周家,愿不愿意去平阴收购蚕茧做生丝。”
赵雉居高临下斜睨她,嫌弃道:“你倒挺会为别人挣钱。”
梁萤歪着头道:“抠门,我虽然现在不能挣钱,以后肯定会的。”
赵雉撇嘴,“我听你画大饼。”又道,“你自个儿算一算,买官和赋税就花了我三万贯,借给平阴的钱银,共计四万多贯,你这衙门养六百兵都够呛,还没法购置兵器等物,我若指望着你的大饼,早就饿死了。”
梁萤:“……”
默默地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来。
说起来她全靠一张嘴忽悠,目前唯一能挣钱的就是那口盐井,贾丛修可是她的摇钱树。
也在这时,衙门来人,说太守府送来朝廷的官凭文书了。
梁萤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赶紧回去看看。”
他们回去时,太守府的人已经走了。
李疑美滋滋地翻看委任文书,上头写着赵雉的名字,只不过履历完全不一样。
奉三郎识不了几个字,探头问他上头写着什么。
李疑解释一番。
奉三郎脱口道:“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土匪也能做官,那以后咱们是不是还可以封王了?”
李疑笑道:“你想得倒挺美,当王侯是花钱能买的吗,得靠拳头,靠手里的兵!”
奉三郎发梦道:“现在咱们手里有六百兵,倘若跟平阴协作,发展到一千兵肯定不成问题。”
李疑坏笑着指了指他,“你这小算盘打得隔壁郡都知道了。”
奉三郎捂嘴。
李疑暗搓搓道:“低调,低调,咱们只是一小小的芝麻官。”
奉三郎连连点头,“对对对,芝麻官,芝麻官!”
后院的赵老太听到消息也好奇来凑热闹,她以前看过衙门县令穿的官袍,不曾想他们老赵家居然也整了个芝麻官来过瘾。
这不,她跟谭三娘好奇触摸那官袍的衣料。
也在这时,梁萤等人回来了,她兴冲冲地前往后堂。
李疑把官凭和委任文书拿给她瞧。
她倒不在意是谁的名字,只装模作样地捧着委任文书,踱着官步,字正腔圆地读起上头的委任内容。
众人瞧着她的滑稽举动,纷纷失笑。
赵雉坐在椅子上扶额,有些受不了她的装腔作势。
梁萤欢喜地读完委任内容,又怂恿赵雉把那官袍穿上试试。
他怎么都不愿意穿,嫌脏。
梁萤才不管脏不脏,这可是用真金白银买来的!
赵老太也怂恿他穿上试试,梁萤接过那官袍,二话没说往赵雉身上套,强行给他穿上。
官袍是交领深衣制式,颜色为玄,宽袖束腰。
赵雉板着一张棺材脸,活像披麻戴孝似的。
梁萤叫他笑一笑,他露出标准的八颗牙。
众人全都被逗乐了。
梁萤调侃道:“赵县令还不乐意了。”
赵雉还是那句话,“脏。”
梁萤不嫌脏,直接从他身上扒下来往自己身上套。
那官袍着实宽大,把整个人包裹进去,像顽猴似的,滑稽不已。
她昂首挺胸,迈着官步,惹得众人失笑连连。
李疑甚至冲她拱手行礼道:“王县令好啊。”
梁萤傲娇地“哼”了一声,问:“你看我这模样像不像狗眼看人低?”
李疑失笑道:“你再把下巴抬高一点,得用鼻孔看人。”
赵雉则斜歪着身子看她表演,那活泼的狡灵劲儿,当真像个变化多端的小贪官。
人们皆被她逗得捧腹大笑,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官袍,却被她弄得像戏服一样,颇有几分讽刺。
这不,谭三娘也来试了试。
包括赵老太都试了一回。
在他们的眼里,这件官袍没有丝毫权威,有的只是讽刺的盘剥与压迫。
只要你舍得花钱,人人都能做官。
以前李疑还郁闷自己十年寒窗苦读被辜负,如今已经彻底看开了,朝廷那套都是虚的,而他现在做的事业才是真真切切的才干。
下午人们就县官一事热议了半天。
接近傍晚时,消失许久的平头忽然从外地回到衙门。
当时梁萤他们正在用晚饭,听到他回来的消息,赵雉起身离去。
不一会儿他又回到原位,同梁萤道:“等会儿跟你商议一件事。”
梁萤知道余老儿是平头他们干掉的,只不过耽搁到现在才回来,委实蹊跷。
饭后她同赵雉去厢房,好奇问:“这阵子平头他们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赵雉并未回答,只道:“明日你把贾丛修找来,我在外头有一批物什到了,他们不方便运送回来,需得商贾帮忙转运。”
梁萤更是好奇得紧,“什么物什?”
赵雉坐到凳子上,倒水来饮,“弓弩兵器。”
听到这话,梁萤心中颇有几分忐忑,“你从哪里搞来的兵器?”
赵雉沉默了阵儿才答道:“黑市。”
像兵器之物,朝廷管控得紧,几乎不会外流。
但因着其中的高额利润,总有不法之徒会想尽法子弄出来通过黑市辗转到需要的人手里。
赵雉是武痴,以前在蛮鸾山时就收藏了不少兵家之物。
如今到安县,手里又握了兵丁,他嫌弃衙门的武器不够精良,故而让平头跟黄皮子去黑市联系以前合作过的军火商,又买了不少弓弩和箭镞等物。
那些东西是不能在市面上流通的,需得借助商贾运送货物时藏匿到其中转运,并且还得是可靠之人。
贾丛修无疑是最佳人选。
他贩卖的是私盐,跟许多道路关卡本是熟路,只要入了永庆郡,就没有大问题。
梁萤倒也没有多说其他。
这个时代还处于冷兵器时期,没有火药。她默默地想着,如果能把□□搞出来用到军事上,那简直无敌。
但战争永远都是残酷的,她更趋向于用智力去解决争端,除非必要的流血纷争。
翌日贾丛修被寻了来,听到他们提出来的要求,不禁被吓得腿软。
赵雉无比淡定道:“你运送私盐被逮着是死罪,走私军火被逮着同样是死罪,有什么好怕的?”
贾丛修差点哭了,“赵郎君,话可不能这么说啊……”
赵雉打断道:“咱们衙门光有兵没有武器在手,若是遇到外来者进犯,岂不是得去喝西北风?”
贾丛修:“……”
赵雉:“安县若是守不住了,谁还准允你官私混卖赚铜子儿?”
贾丛修没有吭声。
赵雉采取利诱,“若是成功运送回来一批,便少你部分盐税,如何?”
听到这话,贾丛修的眼睛才亮了,“你可莫要哄我开心。”
赵雉:“我哄你作甚,官民协作,才能走得更长远。你有钱赚,衙门有强兵守安县,大家都睡得安稳,是不是这个道理?”
贾丛修想了想,这事既然对方开口了,自然由不得他。
话又说回来,富贵险中求,官私混卖这桩生意确实能让他快速暴富,他反正是尝到了甜头的,自然舍不得丢。
赵雉知道他怂,倒也没有让他一次性运送太多,只少许携带,并且还会派送亲信跟着去操作,以防中途出岔子。
把贾丛修打发走后,他同奉三郎一起巡查县里的官兵们有没有犯懒。
操练场上,那些兵蛋子个个英姿勃发,甚至还有十多位年纪小的新兵。
赵雉瞧见他们,不由得想起自己最初参军时的模样。
这不,奉三郎指着那群雏鸟道:“看到他们,我便想起秀秀才进营里的模样。”
赵雉笑了笑,“饭量大,很能吃。”
奉三郎失笑,“这群半大小子也挺能吃。”
赵雉:“只管让他们吃饱饭,我养得起。”
他跟奉三郎都是军营里的人,操练士兵用的都是营里的那套战术,正规化,而非野路子。
这群官兵也分了好几个等级的,根据他们的体能和悟性,分成了精兵、杂兵等。
像从蛮鸾山带出来的那些人,个个都是精锐,一旦发生战争,他们必定是冲在最前方的精兵。
有人问起什么时候把蛮鸾山的村民迁移出来,赵雉答道:“李二已经在安排了。”
现在局势趋于稳定,蛮鸾山村民迁移的事情被提上日程,因人数太多,需分批次少量迁移。
李疑跟梁萤一番商讨,决定从这边派人过去接迎,把他们弄成商旅身份迁移进来。
把这事敲定后,梁萤又亲自走访了一次周家,同他们商谈收购隔壁平阴蚕茧一事。
周家允了,愿意到那边设点。
梁萤亲自书信一封许给周家,让他们拿去找胡县令。
去年老百姓手里有余粮,舍了一些出来换成其他物什,梁萤意外发现粮价稍稍下跌了一丢丢。
一斗粳米跌了两文钱。
平时谭三娘她们在操持日常饮食,自然清楚柴米油盐的价格,有时候梁萤也会问她们。
她注重民生,因为民生意味着平稳安定,只要衙门能维持老百姓的平稳,他们自然会拥护衙门庇护。
换句话来说,就是需要他们这群人扶持。
只要做到被需要,不可被取代,那衙门的凝聚力才是最厉害的,养的兵也是最强的兵。
目前安县境内已经走上正轨,李疑用才干把它打理得井井有条,不需要再操心。
梁萤需要做的是与平阴加强合作,做到互赢共惠。
赵雉在平阴上有所投入,显然也很关心这个粮仓。
他与梁萤又去了一趟,看那边挖水渠的情形。
胡县令引着他们下乡。
春日里山花烂漫,些许农人已经忙着耕地翻水田,为下秧苗做准备。
厚重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一行人走在挖出来的水渠边上。
梁萤不懂水利工程,胡县令耐心跟他们讲解各个水渠的作用。
他们会在乾江的平坦处凿开一条分支,做成堤坝控制水流,将其引进平阴,让那条分支在县内兜个圈子,最后流入乾江。
而那条分支入了平阴后,又会被分成若干条分流,成为灌溉农田的供水系统。
听起来挺简单,但做起来比较复杂。
毕竟这个时代物资匮乏,也没有现代那样有机器辅助,全靠人工开渠,通过他们世代累积下来的经验去利用河流。
对这套供水系统,梁萤内心还是挺佩服的。
她的思维虽然超前了数千年,可是在某些专业性的东西上,她从来不会用俯视的角度去评测。
古人虽然落后,但他们一点都不傻。
如果用俯视的态度去衡量这些人,反倒显得自己狭隘愚蠢。
看完整个灌溉系统后,一行人才回到衙门。
梁萤说起平阴走到今天的不容易,胡县令颇觉感慨,捋胡子道:“你们这帮人,若是早些来就好了,我也不至于蹉跎至今。”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胡县令也笑道:“我现在贼有干劲儿,好似那几万亩良田都是自己的一样。”
胡宣忍不住道:“爹莫要高兴得太早,秋收时还得上交赋税,到时候又得头疼。”
胡县令摆手,“头疼肯定会头疼,但底下的老百姓至少日子能过得轻松多了。”
梁萤点头,“只要他们有盼头,就不会再像往日那般麻木不仁。”又道,“虽然以后还会遇到许多困难,但只要咱们齐心,定能共同度过难关。”
胡县令:“王小娘子说得极是,现在土地下放,又开挖水渠,只要风调雨顺,我平阴定会年年丰收,多过两年,情况就会有所好转。”
赵雉插话道:“可是太守府终归不靠谱,今日能把他们忽悠过去,说不定明日又生变故,老百姓得来的田地委实不容易,断不可轻易被朝廷夺了回去。”
提到这茬,胡县令赞同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呐。”
梁萤:“打铁还得自身硬,平阴比安县的地势要平坦许多,也容易受到外来者进犯,这边的兵丁得加强武力才好,若不然不易守住。”
胡县令忙道:“我正头疼这个,安县的兵确实比我们这边要强悍许多。”
梁萤正色道:“待这边的水渠挖得差不多后,两边再重新整合一下,相互扶持依存,把各方的长处发挥到极致,胡县令以为如何?”
胡县令点头,“那极好。”
胡宣也觉欣慰。
他们见识过这帮土匪的办事能力,不但手里有兵,还有财,双方合作互惠,共同抵御忽悠上头的朝廷,方才能夹缝求生。
这回赵雉是跟梁萤达成统一战线的,就是把胡县令忽悠过来组团,把队伍做大做强。
二人在这边耽搁了好几天才回安县,途中陆续见到衣衫褴褛的百姓往平阴来。
起初他们也没在意。
不曾想快到安县时,也见到不少百姓往县内涌,个个神情慌张,跟正常的老百姓不太一样。
赵雉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他们见到在路边歇脚的一对夫妇,梁萤好奇上前问了一嘴。
那妇人一脸风尘仆仆的惶恐之色,说道:“我们是从松县来的,准备赶往安县避难去。”
听到这话,梁萤颇觉诧异,“方才我一路过来也见许多老百姓往平阴的方向去了,跟二位一样行色匆匆,难道都是松县的?”
男子应道:“那多半是的。”又道,“前儿我们县里发生□□,水月乡因为一头耕牛生出乱子。
“衙门前去捉人,不慎失手杀了一位乡民,激怒了当地的老百姓,莫约有七八百人拿着农具跑进城里把县令给杀了,烧杀抢掠,造起反来。”
听到这话,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妇人道:“那些人跟疯了似的,什么东西都抢,我们两口子原本是外地人,在松县以贩卖豆腐为生,现下城里混乱,也没法待下去了,只能出逃避难。”
梁萤默默地看向赵雉,心说那帮造反的好汉当真了不得,她想造反也是暗搓搓进行,人家直接是揭竿而起!
赵雉心中则生了危机,因为大批流民涌入就意味着会发生混乱。
他们当即快马加鞭回城,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n.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