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里一时陷入了沉寂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魏中丞才道:“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梁萤无奈道:“金林那边要我们拿整个东州议和,我当该如何同他们议?”
魏中丞愣住,不禁皱眉道:“那王太守好大的口气。”
梁萤:“他的底气也是楚王给的,据说楚王会把东州许给他,你若是那王太守,允还是不允?”
魏中丞:“……”
梁萤严肃道:“这一战无法避免。”
奉三郎发愁道:“也不知鲁郡扛不扛得住。”
梁萤看向他,“不若三爷去鲁郡,把金鸣调回来守河城,我怕赵雉死守鲁郡折在那儿,有你在边上,倘若守不住就撤回广陵,莫要恋战。”
奉三郎点头,“我明日就动身过去。”
接下来他们就目前遇到的难题一番探讨,一时除了应战外,也拿不出别的主意来。
武安得知楚王又要挥军前来,心情颇有些沉重,她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导致楚王跟俞州死磕不休,寻到梁萤说道:“倒是我拖累了你们。”
梁萤宽她的心道:“阿姐莫要瞎想,楚王早就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迟早都会来镇压俞州。”
武安紧皱眉头,“可清楚来了多少人?”
梁萤沉默了阵儿,才道:“十万。”
武安:“……”
二人看着对方,许久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安才试探问:“俞州能扛得住吗?”
梁萤摇头,“不知道。”
武安抿唇。
这些日来俞州看过这边的治下后,她很喜欢当地老百姓的生活,安稳太平,骨子里有股积极向上的憧憬。
她不清楚其他地方的老百姓是何等情形,但这里的状态确实很喜欢。
“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差遣,我尽力而为。”
忽然听到这句话,梁萤愣了愣。
武安似乎有点难为情,忸怩道:“我很喜欢俞州,喜欢这里的女学,这边的安稳太平与政通人和。”
梁萤心中激动,却半信半疑道:“阿姐可莫要诓我。”
武安:“我不诓你,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又道,“或许你说得不错,女人也并不一定就比朝廷里的那些男人差,至少在这里,我看到了安居乐业。”
梁萤咧嘴笑,眼睛亮晶晶的,“以后整个俞州都会把女学开办起来。”
武安点头,“那极好。”
姐妹二人说了些其他,梁萤并不想提迫在眉睫的战况,甚至还有些逃避,因为她确实拿不出很好的办法来应对。
现在楚王挥军十万攻打东州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出去,各路诸侯全都把目光放到了东州,特别关注这边的战况。
腊月天气异常寒冷,甚至有要下雪的迹象。
奉三郎站在城楼上仰望灰暗的天空,膝盖隐隐作痛,老毛病又犯了。
赵雉上来道:“三爷回去吧,莫要受了寒。”
奉三郎回过神儿,皱眉道:“看这天色,应是要下雪了。”
赵雉“嗯”了一声,“瑞雪兆丰年,来年的庄稼地里应有好收成。”
听到这话,奉三郎的心里头一时有些发堵。
他默默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儿郎。
这些年征战,岁月丝毫未在他身上留下过痕迹,可是刀口舔血的生涯到底在他的眼底烙下了印记。
他们这群人命贱,生来就是在战场上讨生活的,过不了安逸日子。
奉三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论如何,总得活下去。”
赵雉点头,“以后的路还长得很,岂能折损在这里?”
奉三郎:“是这个理。”
待他下去后,赵雉望着远方阴霾的天空,灰蒙蒙的死气沉沉,犹如泰山压顶,叫人喘不过气。
阵阵冷风吹拂而过,城门上的军旗迎风猎猎作响。
他扭头看向那面军旗。
上头的“赵”字是梁萤亲笔写下,一笔一划,铿锵有力。
它代表着他们这群人的精神信仰,代表着所到之处,都将迎来丰衣足食。
这面旗帜,引领着他们不断前行,它不仅要插满东州,以后还会插到京城。
而在目光无法触及之处,甘宗群骑在战马上,冒着严寒朝东州奔赴而来。
他已经六十岁了,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老当益壮,是朝廷里为数不多的老将。
此次领了楚王令,协作金林夺东州,来之前立下军令状,不夺东州誓不回。
猎猎寒风刮到脸上,他的脸上有一条刀疤,看着委实唬人。
身材也比多数人高大,精气神饱满,头盔下银丝吞噬了大半黑发,昭示着他南征北战的荣辱一生。
先前钟林在东州战败的事迹他也曾仔细分析过,这次过来把大本营设在了广郡,也就是魏中丞他们的老家。
金林王太守得知他抵达广郡,亲自过去了一趟。
甘宗群坐在后堂,穿了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衣袍,丝毫没有老将的光鲜体面,国字脸上受过伤,看人时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让人觉得又凶又恶,通身的威仪极有震慑力,叫人不敢窥视。
王太守一行人朝他行礼。
甘宗群点头颔首。
王太守讨好道:“甘将军一路辛劳,我等备上薄酒,给将士们接风洗尘,还望甘将军笑纳。”
甘宗群斜睨他,“留着夺了东州再饮。”
王太守见他不领情,唯唯诺诺道:“是,是。”
甘宗群扫过众人,问道:“俞州的火器是何情形,你们可曾见过?”
凌都尉忙道:“鄙人凌某有幸见过。”
甘宗群做了个手势。
凌都尉正色道:“俞州兵攻城用抛石机时,用的不是石头火球之物,而是一只木桶。”
当即把他见识到的情况细说一番。
甘宗群捋胡子认真倾听,前有钟林大军折损在东州的前车之鉴,不得不警惕防范。
凌都尉把他了解到的所有情况都讲述了一遍,听得甘宗群紧皱眉头。
与此同时,东州境内的老百姓已经知道朝廷派兵来攻打的消息。
人们惶惶不安,有不少人出城前往俞州避难,也有不少人无路可去。
市井里都在议论此事。
天空不知何时飘落下雪花,这原本是件让人高兴的事,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一个丰收年,可是眼下迫在眉睫的战争却给人们带来了阴影。
城门目前是只出不进,但凡愿意出城避难的,皆可离开。
周边也有不少村民进城避难,他们携带财物,凭土地契约便可入城寻求庇护。
对于这些没有去处的人来说,东州就是他们最好的归属,这里毕竟是他们的根儿。
再加之外头没有哪个地方能分到土地,免除徭役,保障他们的生活温饱,实在没有别的选择。
市井里的老百姓都在谈论东州能不能守住。
一老媪已经彻底摆烂了,说道:“这些年我们从京城那边奔波过来,前两年才在东州扎根,不曾想接连战乱,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旁边的邻里道:“俞州那边暂且是太平的,还可以去俞州避难。”
老媪:“天寒地冻的,我这把老骨头折腾不动了,倘若命绝于此,那也是命。”
一妇人接茬道:“这样的世道,还能去哪里避难,到处都人心惶惶,眼见东州这边开始好了起来,老百姓的日子有盼头了,不曾想朝廷来了,依我看呐,那朝廷反倒成了强盗土匪。”
“可不,朝廷能分土地给咱们吗,能取缔徭役吗,能管咱们的温饱吗,什么都干不了,只知道你争我夺,瞎搅合。”
提到朝廷,人们不由得怨声载道,极度不满。
也有人得来的消息更小道些,说以后东州会归金林那边接管。
人们更是激愤。
金林占据东州下业三郡,那边的老百姓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凭什么鲁郡这些地方都把土地下放了,以后若被金林接管,土地岂不是又要回收了?徭役岂不是又要像下业那些地方恢复原样?
众人七嘴八舌,全都焦虑不安,这毕竟关乎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人心贪婪,在体验到俞州带来的各种好处后,谁还想回到曾经被盘剥的日子里?
有不少老百姓聚众前往衙门问情况,许正英听到外头的嘈杂连忙出去看情形。
面对众人的询问,他举手安抚,向众人做保证道:“各位父老乡亲,那楚王挟天子以令诸侯,挥军前来进犯,这是事实。
“我们俞州素来遵循人人有地种,家家有余粮的宗旨,上头才把土地下放给诸位,取缔了徭役,原是奔着温饱去的。
“现在楚王与金林勾结前来进犯我东州,为了保住大家手里的土地,俞州兵定当全力以赴打这场仗。”
有人问:“倘若鲁郡没能守住,以后的土地和徭役是不是都会恢复原样?”
许正英应道:“那得看接管的衙门愿不愿意替老百姓谋福祉了,只要我们俞州军在鲁郡的一日,就会竭力护住你们手里的田地。”
听了他的话,人们议论纷纷。
许正英劝道:“天寒地冻的,大家都回去罢,莫要受了凉。”又道,“若是那朝廷军攻了过来,大家切莫出门,勿要在街道上走动,毕竟刀箭不长眼。”
人们又在府衙逗留了阵儿,才各自离去。
之后过了近五日,甘宗群在鲁郡城外寻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安营扎寨。
为了避免被那帮土匪轰炸,营寨之间的距离隔得较远,防止失火时波及周边。
不仅如此,他把攻击距离拉得较远,防止土匪投掷火药桶轰炸损兵折将。
东州面临着有史以来最严峻的考验,鲁郡城前十万大军围攻,长宁六万金林兵围剿,腹背受敌。
腊月十五日那天下午,金林对长宁展开了围剿,郑曲以黑火-药还击。
随着第一声惊天雷鸣,这场艰难的保卫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大雪纷飞,鹅毛飞雪漫天落下,东州迎来了数十年难遇的大雪。
金林才攻打长宁没两天,就被迫停战。
那雪下得委实太大,几乎在一夜间,地上就积满了厚厚的白雪。
奉三郎抱着侥幸道:“天佑我俞州军,最好下他个三五月拖死甘宗群那老梆子。”
赵雉不客气道:“大白天的做什么白日梦,你当那十万军都是吃素的?”
奉三郎不服气道:“当年你们在关庄战役六万军全军覆没,还是那甘宗群亲自过来审的案。
“那老头不顾朝廷里的人力保,做主把畜生秦世臣砍了,我敬他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还以为朝廷里有长眼睛的,如今看来,他也不过如此,是个睁眼瞎。”
赵雉没有吭声。
奉三郎不满道:“我若把他逮着了,定要当面问问他,何至于沦落到今日的心盲眼瞎,替楚王卖命的地步。”
赵雉淡淡道:“三爷天真,吃了这么多亏,还对朝廷抱有幻想。”顿了顿,“你也不看看梁萤还是朝廷养的闺女,何故就造了反?”
奉三郎:“……”
赵雉:“连她都知道自家老子靠不住,你活了半辈子还没悟明白?”
奉三郎一时被噎得无语。
这场大雪终归未能阻止战争的爆发。
在雪停下的第二日,甘宗群下令大军对鲁郡发起进攻,数以万计的箭矢上捆绑着沾了桐油的布条射向鲁郡城。
守城士兵用盾牌抵御那些飞箭。
与此同时,金林大军再次对长宁发起进攻。
东州一战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各路诸侯纷纷把注意力放到这边来。
甭管你俞州有多厉害,甘宗群的老将实力有目共睹,且率领十万大军镇压。
倘若俞州只抵御那些兵丁,倒还有些许胜算。
可是后方又是金林的六万兵前后夹击,俞州若还能夹缝求生,除了老天爷偏袒外,真找不出什么理由了。
战火如火如荼,不仅牵着东州百姓的命运,也令俞州这边的老百姓紧张。
明明快要过年了,原本是家家户户阖家团圆的日子,却陷入了惶惶不安中。
这两年他们在俞州过惯了安生日子,锅里有米粮,日子有奔头,各方面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谁都不想受到战火侵袭。
俞州是他们的家,他们扎根的地方。
在这片热土上,他们有赖以生存的田地耕种,利益已经跟管辖的衙门捆绑到了一起,对外来的入侵异常反感。
甚至对于他们来说,俞州去攻打别的地方反而还是好事,因为代表着那个地方的老百姓将分得土地。
倘若他们反抗,反倒成了愚昧。
这种洗脑是极其可怕的,他们把俞州对外扩张看作是拯救,视外来入侵者为仇敌。
俞州百姓无不痛骂朝廷,痛骂楚王,骂那些畜生来破坏他们的安稳,来抢他们手里的土地砸他们的饭碗。
几乎是人神共愤。
这种反动情绪不仅在俞州燃烧得越演越烈,东州那边饱受战火侵袭的人们也生出激烈的抗争意识。
其他没有受到战火摧残的城里掀起了阵阵热烈的响应。
人们像最初安县老百姓打豪绅分土地那般开始拿起手中的武器,要保住手里的土地,护住自己的饭碗。
他们在寒风中聚众高喊,要把金林军打出去,把朝廷兵赶回京城。
这场自主而发的保卫意识席卷了整个东州。
老百姓无论男女,纷纷拿起武器,从城里到乡县,全都聚集到一起呐喊打走楚王那群强盗。
那些热血的,愤怒的情绪点燃了整个东州,乃至俞州这边也纷纷响应助力东州把朝廷军赶回京城。
人们不约而同赶往衙门,主动问公家还要不要借粮,他们手里有粮,可以给前线保东州的将士们送去。
那种发自内心盼着俞州日益强大的支持令李疑等人感动不已。
魏中丞亦是开了眼界。
他做了一辈子的官,哪曾见到过这样的场面?
一时间不知是羞愧,还是动容。
梁萤受到惊动出来安抚众人的情绪,同他们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们都回去罢,咱们州府现在不缺粮,东州那边的将士们有粮吃,饿不着他们的肚子,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大长公主,东州那边可守得住啊?”
“是啊,倘若东州没守住,我们俞州是不是也得遭殃?”
“那狗日的楚王,弑兄夺爵的东西,当该把他砍了拿去喂狗!”
“东州断不能被他们夺了去,那边才分得土地,倘若东州失守,便是我们俞州的明日!”
人们七嘴八舌,异常关心东州那边的局势。
倘若东州未能守得住,战火肯定会蔓延到俞州这边来。
这关乎到他们的切身利益与安全,唇亡齿寒,恨不得也能去帮东州一把。
梁萤一番安抚,好不容易才把众人打发散开了。
回到后堂里,她再也坐不住了,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需得主动出击才能力挽狂澜。
她当即让李疑去把陈安找回来,打算求助允州和杜阳。
魏中丞捋胡子道:“允州何政就是只老狐狸,岂会伸出援手?”
梁萤嘲弄道:“这世道,哪来什么援助,只有利益相关。”
魏中丞闭嘴。
梁萤道:“京中楚王把汶阳的兵派了过来,他手里就只剩下京畿的十多万大军,我想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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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中丞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吃惊道:“你欲怂恿允州和杜阳联手去占京城?”
梁萤认真道:“当初楚王能从泉州打到京城搞什么清君侧,那允州和杜阳为何就不能打到京城以牙还牙?”
魏中丞:“……”
梁萤:“汶阳军被派到这边来攻俞州,就算知道京中生变,也来不及折返回去了。
“只要他们掐住了楚王的咽喉,俞州就可以尝试策反甘宗群,他是朝廷的旧部,想来对梁王室还有几分情义。
“现在武安在我俞州,我请她出面试试,看能不能劝降他。”
听到这番策略,魏中丞激动道:“到时候我这老儿愿与武安大长公主去见甘宗群,碰碰运气。”
梁萤点头,“现在谈这些还为时过早,只有先把楚王的咽喉掐住了,让他再无翻身之力,我们才有底气与甘宗群谈判。”
晚些时候陈安被寻了回来。
梁萤把书写好的求援信函交给他,说道:“你务必快马加鞭赶往允州那边,想法子说动何政跟常山王,让他们起兵攻打楚王清君侧。”
陈安把书信收捡好,点头道:“我下午就动身过去,只是不知东州那边……”
梁萤严肃道:“这边不用你管,我们会镇住场子。”又道,“你下午就动身过去,路上千万要小心。”
陈安:“大长公主放心,陈安定不辱使命。”
梁萤又跟他细细交代了一番才作罢。
下午陈安由几名护卫护送着出城前往允州。
梁萤站在城楼上望着他们驭马而去的背影,李疑在身侧忧心忡忡道:“也不知此去能否说动允州那边。”
梁萤负手而立,身上披着御寒的狐裘,说道:“那得看何政他们有没有这个野心。”
李疑闭嘴。
梁萤看向他道:“差人去把张议寻回来,我要派他去建水广阳侯那边,沧州和苏昌那么大的一块肥肉,我就不信楚王被围剿他还坐得住。”
李疑:“领命。”
他匆匆下去办差。
谭三娘过来道:“也不知东州那边能不能扛得住围剿。”
梁萤面色凝重,她也不知道。
数日后张议风尘仆仆从外面归来,梁萤给他交代任务,让他动身前往建水,怂恿广阳侯配合允州那边清君侧。
张议接过信函,翌日一早就出城前往建水。
大年那天东州炮火连天,赵雉一身灰头土脸躲在墙角处啃食烙饼。
外头雨夹雪冷得要命,城门上的城楼已经被烧毁了。
士兵们接连奋战数日疲惫不堪。
那甘宗群可比钟林狡猾多了,知道城里有火药,进攻时都是采取的远攻,让他们的火药桶无用武之地。
他们也仅仅只用飞鸟炸过两回,但因着敌军的营地分散得稀疏,效果不是太好。
这还不算,外头那些兵时刻都盯着他们的动静,一旦他们敢出来搞突袭,定会还击打回去。
敌军的粮草在广郡那边重兵把守,营地里也巡逻得严密。外围严防死守,倘若有骑兵来袭,外围就能拉响警报,护住主力反击。
姜到底是老的辣,丝毫不给他们见缝插针的机会。
赵雉咬着热乎乎的饼,黄皮子欠抽地问:“大掌柜,这回我们是不是全完了?”
赵雉没好气道:“你不是还有口气儿喘着吗?”
黄皮子指着城外道:“甘宗群那狗日的老梆子,咱们打不着,也炸不着,这样耗下去,几时才是个头啊?”
赵雉:“……”
这确实是道难题。
他们这边被甘宗群温水煮青蛙,金林那边则是急火猛攻。
郑曲是个暴脾气,对方来一人杀一人,来一双杀一双。
郡里备了足够多的存粮武器,他硬是领着荀颜等人把金林兵斩杀了近万人。
当初赵雉带兵攻河城时,就是郑曲领兵抵御的,他对守城有着寻常人没有的天赋,再加之有火器在手,金林凌都尉完全拿他没有办法。
王太守大为懊恼,特别是得知鲁郡那边的甘宗群温水煮青蛙时,更是气恼不已。
崔功曹忍不住发牢骚,说道:“那甘将军已经攻了这般久的城,还不见音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太守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到底坐不住,差人过去问了问。
结果反被甘宗群怼了,语气不善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们金林愚蠢,明知道那帮土匪手里握有火器,还一个劲儿冲上去送死。
“自己送上门找死也就罢了,还想让我这些将士也去陪葬,安的哪门子的心?”
纪都邮被怼得冷汗淋漓,尴尬道:“还请甘将军赐教。”
甘宗群不想理他,只道:“门外汉莫要来指手画脚,你金林有金林的打法,我汶阳自有汶阳的打法。”又道,“只要我能把东州夺下给你们便罢,其他的莫要来瞎管。”
被他一顿怼,纪都邮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得灰溜溜回去复命。
王太守听了后气得够呛,也无可奈何。
毕竟十万大军握在那老头儿的手里,无人能撼动。
年后两军一直胶着,甘宗群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小火慢炖,内耗赵雉等人。
城外十万大军虎视眈眈,城里的将士们不敢放松警惕,他们日日处在高压中,滋味确实不好过。
有很多时候赵雉都想尝试冒险突破,皆被外面的驻军打回来了,他们像长了眼睛似的,不分昼夜盯着。
奉三郎也有点吃不消这种软磨的日子,完全无用武之地。
初春在悄然无息中到来,度过了寒冬,天气日渐转暖。
与东州的紧绷不同,俞州这边一片欣欣向荣。
尽管梁萤时刻都在关注东州那边的局势,时日长了不免疲了,赵老太安慰她道:“且把心放宽,船到桥头自然直,上苍会护佑俞州。”
梁萤看着外头抽芽的树枝,没有答话。
自陈安离开河城已经有二十日了,待他抵达允州那边,估计还得耗费十日才行。
梁萤收回视线,问道:“老夫人真的不害怕吗?”
赵老太笑了笑,“自然是害怕的,可是害怕有什么用呢?”
梁萤沉默。
赵老太看向院子里陆续抽芽的树木,说道:“熬过了隆冬,才能抽芽长出新生,现在秀秀他们正在熬隆冬,而我们在春日里等他们赶来。”
她指着外头柔和的阳光,“你瞧,懒洋洋的,晒得人熨帖。”
梁萤幽幽道:“这样好的春日,原是不该打仗的。”
赵老太点头,“谁都不想打仗,我也不想秀秀常年征战,可是他的命生来就是如此。”说罢看向她,“倘若一场战后,就能像枯木抽芽那样重获新生,打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这话,梁萤不得不佩服她的豁达。
她发现每到心情沉郁时,跟这个老太太说话总能得到很好的开解。
甭管在什么时候,老人家仿佛永远都是积极向上的,总会对生活抱着莫大的期望。
说她心大也好,盲目乐观也好,毕竟在这样的世道,真的需要极大的勇气去面对。
在经历过百般磨难后,还能保持这种乐观的心态已经很不容易了。
梁萤喜欢她身上的感染力,哪怕是个没有文化的老太太呢,有时候会闹笑话,可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却极有智慧力量。
稍后谭三娘过来寻她,梁萤起身过去。
一旁的龚大娘见她走了,忍不住小声道:“老夫人真不担忧秀秀?”
赵老太一脸无奈,“我就那么一个崽,以后还得靠他养老,如今他在东州被十万大军围困,我的心得有多大才不担忧?”
龚大娘:“……”
赵老太发愁道:“可是我不能成日里垮着一张老脸叫人看着嫌,州府里哪个不是忧心忡忡的,多我一个又有什么意思?”
龚大娘:“我还真以为你不愁呢。”
赵老太:“那可是我亲生的崽,明明知道他去涉险,却不敢把他拉回来。
“俞州那么大的家业要去守,硬是靠着一场又一场仗拼杀下来的,东州那边才把土地下放,岂能白干一场?
“做人,总得有股子血性,我若天天发愁唉声叹气,阿萤只怕得更愁。我得打起精神来傻乐呵,能把她忽悠过去就多忽悠。”
龚大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待到一月下旬,陈安总算顺利抵达允州境内,他顾不得满身疲惫,匆匆前往宝郡。
当州府里得知俞州派了使者过来,似乎早就在意料之中,徐长史说道:“俞州多半是来求援的。”
何政捋胡子没有说话。
长子何术道:“倘若是求援,俞州未免也太过天真,我们允州离俞州这般远,只怕发兵过去,俞州那边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了多少了。”
何政点头道:“我儿说得有道理。”
徐长史似乎有些困惑,“那他们大老远跑过来做什么?”
何术:“见一见就知道了。”
于是次日陈安前往州府求见,何政给面子接见了一回。
后堂里坐了好几人,陈安向何政行礼,道明来意。
何政捋胡子假惺惺关切问:“听说东州被楚王发兵去围剿,现在是何情形?”
陈安不卑不亢应道:“现下赵州牧受命守城,暂时还能把楚王大军拖延住。”
何术问:“据说金林与甘将军前后夹击东州,十多万大军攻打,东州境内当真能守住?”
陈安并未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甘将军率十万大军被拖延在东州,不正是允州和杜阳的机会吗?”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愣住。
何政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陈安看向他道:“大长公主派陈某来,是想给诸位送机会来了。”顿了顿,“楚王除了甘将军手里的那十万军,可还有其他兵丁?”
何术应答道:“京畿升平驻扎着十四万兵,由鲍琼统领。”
陈安:“还有呢?”
何术:“京城里高太尉统领了两万禁军。”
陈安:“还有呢?”
何术愣了愣,看向自家老子。
徐长史说道:“先前钟林在东州折损了十万军,泉州老巢十三万军被我们和常山王收编一部分,死的死逃的逃,所剩无几,目前楚王握着的也就只有升平和京中的禁军了。”
陈安看向何政,“那楚王既然只有十多万兵,何州牧可还坐得住?”
何政没有答话。
陈安继续道:“俞州离允州是挺远,诸位坐山观虎斗,不论是谁输谁赢都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可若待汶阳的那些兵夺了俞州又折返回来,允州岂不是白看了一场热闹,什么便宜都没占到?”
这话令在场的人们面面相觑。
何术皱眉问:“你俞州莫不是想来怂恿我们发兵去讨伐楚王?”
陈安送上信函,“俞州恳请允州与杜阳发兵讨伐楚王,夺取京城清君侧。”
何术眼皮子狂跳,不动声色接过信函送到自家老子手里。
陈安严肃道:“陈某以为,目前汶阳大军在俞州胶着,一时半会儿无法分身,楚王没法再调动甘将军,这对任何讨伐楚王的诸侯都是有利的。
“京畿升平和京中禁军十六万兵,倘若允州与杜阳联手讨伐,定能事半功倍。
“目前青州和梁州那边离京畿和允州较远,他们不可能大老远发兵来袭,其他地方势力微弱,也动摇不了允州分毫。
“当初楚王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从泉州攻进京城,为何允州就不能去围剿呢?”
这步子委实跨得大,在场的人们全都激动起来。
徐长史道:“你俞州被围剿,却要把我们允州牵连进去,安的是什么心?”
陈安抱手,不答反问:“当初大长公主在俞州召开讨伐大会,常山王讨伐楚王,你们允州是不是白捡了泉州的便宜?”
徐长史被噎了噎,一时答不出话来。
陈安淡淡道:“现在俞州被困不假,可是汶阳大军被拖延在俞州那边也不假。
“那甘将军大老远跑过去攻打东州,倘若得知你们允州发兵去京城,他总不能又急赶匆匆追到京城去。
“只要允州发兵,俞州那边定会竭力拖延住甘将军,给你们机会攻占京城,互利互惠。
“退一万步,那甘宗群若想来攻允州,带大军前行,千里迢迢得行到猴年马月?”
何政拿着梁萤写给他的信函,一直没有吭声。
底下的人们争论不休。
陈安知道兹事体大,倒也没有催促。
何术稳住他道:“此事关乎我允州未来的前程,还请陈从事暂且在驿馆小住几日,待我等商议一番再做决策。”
陈安:“不必,我还要前往杜阳。
“这事需得三方协作,方才能事半功倍。
“就算你们允州应承了,杜阳那边没应允,这事都没法去实施。
“毕竟双方离得近,允州发兵出去老巢就空了,哪能允许杜阳在身边虎视眈眈呢?
“你们先自行商议,若双方都愿意发兵讨伐楚王,俞州那边就会想尽办法拖延住甘将军。”
何政发话道:“那就不留陈从事了。”
陈安行礼告退。
何术送他出府。
徐长史忧心忡忡道:“那俞州当真狡猾,自己被围困,却把主意打到我们允州来,其心险恶,不得不防。”
何政捋胡子,“我允州二十多万兵,对付楚王绰绰有余,若不是隔壁常山王那小子,何至于被困在这里?”
徐长史愣住,试探问:“家主的意思是?”
何政不答反问:“现在汶阳十万大军被拖延在俞州,楚王手里只有京畿那点兵调遣,你说我们就干坐在一旁看热闹,等俞州金林被楚王灭了,眼睁睁看着他又卷土重来吗?”
徐长史皱眉道:“这……”
何政深谋远虑道:“俞州被汶阳和金林前后夹击,就算最后没能保住,只怕都会把甘宗群撕咬下一块肉来。
“我允州才把楚王的老巢泉州打下来,东州那边先前又化解了钟林十万大军,好不容易才把楚王手里的势力削掉一半,哪能眼睁睁看着他又壮大实力卷土重来?”
徐长史沉默不语。
何政道:“去把高校尉寻回来商事。”
徐长史应声是,下去差人寻。
不一会儿何术进后堂来,何政问他道:“我允州的家业以后会落到大郎你的头上,你认为这回该不该冒险入京?”
何术正色道:“允州拥兵二十多万,足以与楚王抗衡,当初楚王能从泉州打进京城,我们亦可以,只是隔壁的常山王是个棘手货,儿就怕他趁虚而入。”
何政:“你的思虑极有一番道理,倘若要入京,必得把允州布置妥当。”
何术点头,“那父亲的意思呢?”
何政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缓缓答道:“这些年我们允州看着楚王发迹挟天子以令诸侯,若不是三方鼎立,岂容得下那弑兄夺爵的东西嚣张放肆?
“如今他跟俞州那边死磕,我们确实可以趁虚而入,倘若掌控了京畿,以后再慢慢削掉各路诸侯,也未尝不可。”
这番话是有做皇帝的野心的,何术不由得蠢蠢欲动,倘若能掌控天子占据京畿,以后他们何家便是京中的土霸王。
何术的心思不禁活络了。
他是何家的嫡长子,未来允州的家业全是他的,谁不想做那一步登天,掌控世人生死的帝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