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厅堂之中。
斐潜微微点头,举起茶杯,喝茶。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的简单,只要抓住核心的利益点,就能明白很多事情的为什么。
只不过大部分的商人都是短视的,这也是华夏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商人的原因。因为这些商人往往会被眼前的利益所蒙蔽,忘记了长远的发展,更不用说要考虑甚至是几代人之后的利益了。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斐潜缓缓的说道,然后在心中暗暗向陈老先生道个歉,『与二位共勉。。』
庞统和阚泽顿时肃然应是。
斐潜点头,『不过,由此事而生,亦当做些文章。』
庞统眉眼一挑,顿时笑逐颜开的表示请斐潜详细说说。在庞统心中觉得这才算是骠骑的手段,对么,骠骑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吃亏?骠骑将军的这个坑啊,向来都是连环套,表面有坑,低下还有坑。
『建立保密机密分级制度……』斐潜淡淡的说道,『国之重事,分绝密机密秘密三级,各有区分,但凡犯泄露出卖破坏等罪行者,依律而论罪……』
保密分级?
庞统和阚泽对视一眼,这个倒是有些新鲜。
汉代,嗯,其实在汉代之前,华夏大地上很早就出现了雏形的保密制度。
这种雏形的,略显得简单和保密制度,最早可以追溯到夏朝。
当然夏朝当时的保密制度其实是很简单的,只是对于公文的专职人员的收藏和保管,后来便是衍生出了商代和周代的中央档案机构,并且有『守藏史』的官职,作为专门负责和看护。
同时周朝进一步发展,为了鉴别公文的真假,也为了保密,创造出了公文的封泥及用印制度。据说还是姜子牙搞出来的名堂……
所谓『金藤之匮』,便是专门用来收藏一些最重要、最机密的档案的。
到了秦汉,保密制度其实发展并不大,但是在保密罪责上面开始明确下来,并且因为罪责需要明确到人,所以职责同样也是更加的明确到人,什么人做什么事情,对于机密文书即封事、合檄、飞檄,都由专人另行封送,什么环节什么人出错了,就会受到惩罚。
但是到当下,对于保密的制度,还是基本上限制在公文递送存储方面,主要就是在军事上面的公文,若是传递过程当中导致火漆破损,公文有泄露的嫌疑,便是轻者鞭挞,重者斩首,但是在政事方面的公文么,则是多有懈怠,也有出现传递到了一半然后不知道政令丢到了那里的情况。
『仅以律制之,乃以死制活也,初或可之,久之必怠也……』斐潜略有些感慨的说道,『当重吏治也。尚书台之中,各地公文,流转颁发,经手者众也……如今士元常驻于此,自是无忧,然经年之后,莫非士元年年皆于尚书乎?故而,所谓保密之要,乃律、人二者,缺一不可。』
『律,可由参律院商议制定……』斐潜说道。反正这個阶段参律院似乎又是闲下来了,斐潜也是担心这些人会闲出毛病来,多少找点事情给他们去做。
『至于这人么……』斐潜看了看庞统,『保密之用,当从学宫开始……士元你和孔叔研究一下,加个课程……此外,直尹监也当用起来了……直尹人事,何人做何事,累年以观言行,方可试于机密……』
『直尹监?』庞统问道。
斐潜点了点头,忽然说道:『且不知着大汉女爵王氏英,当下学得如何了?』
庞统不知道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先是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又是哈哈笑了两声,像是抽风一样……
阚泽则是坐在一侧,呼吸有些短促,手也微微哆嗦,显然是被斐潜这种几乎长达数年,或是十余年的战略布局所震撼了。
不是反间谍抓奸细么?
怎么现在感觉起来,这盘子越来越大,牵扯的越来越多,然后沉甸甸的有些压得阚泽有些喘不过气来,难道这才是骠骑斐潜,还有尚书庞统的日常?
这就是阳谋!
赤裸裸的利用着人性的阳谋!
有多少人会控制自己的行为,又有多少人能拒绝免费二字的诱惑?
强行推行,必然会引起天下震荡,而免费的么……
阚泽低下头,琢磨着自己应该在这个庞大的计划里面充当什么角色,然后怎样才能更好的完成这样的一个宏伟的谋略。
这不比抓几个偷东西的小蟊贼刺激多了?
坐在上首的斐潜端起茶杯,慢慢喝茶。
当下的茶叶么,其实还是有些苦涩,和后世那种醇香依旧有较大的区别,但是回甘很好。尤其是经过了一年又一年的采摘和挑选,不管是茶农生产,还是转运存储,在技术方面上都是逐渐提升。有人喜欢喝焦一些的,有人喜欢青一点的,然后依旧各人口味的不同,茶叶的品种也渐渐有了一些分化……
这就是进步啊!
有需求,有创新,才有进步。
整天想着免费,不是偷这个,就是拿那个,一门心思只想着掠夺旁人的创新,然后拿来偷来抢来给自己的腐朽的身躯上贴金,有用么?
纵然一时得逞,又会有什么未来可期?
被江东奸细偷走那个『新式战舰』,其实『新式』么,倒也算得上新式,就像是农工学士,以及各种新鲜好用的器具一样,确实能给江东带来一些好处,但是其中的另外两个字,也就是『战舰』么,那就真未必了。
要将其作为战舰倒也不是不可以,就像是黄氏犁要用在大河下游,江东地区一样,并非不能用,只不过么,黄氏犁是通用版本,具体细节修改,版本更新都捏在斐潜手里,不到时间不推送……
反正在汉代这样的通讯沟通条件下,即便是农夫找到了一些什么BUG,也不可能及时上报排除,再加上士族子弟本身可能就是五谷不分,就可能越发的出现连锁的反应……
到时候,那些长久的,使得某地农夫难受的『BUG』一直存在,却无法得到改进,而在某一天,斐潜接管了其区域之后,这些让农夫觉得别扭或是难受的『BUG』,便是立刻会得到了修正和改进,那么这些个地方的农夫会不会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呢?
回过头来说这被偷走的『新式战舰』,原本主要用途其实是中大型的运输舰。
这种『新式战舰』底阔宽平,确实是很适合内陆河流湖泊使用,又能装人,又可以装货,还可以用来作战,江东等人用了一定会说好。
等到江东人在某一天发现这玩意有重大缺陷的时候,庞大的沉没成本就摆放在江东人面前,是摒弃掉之前建造出来的战舰,重新去爬科技树,还是就眼前这个缝缝补补?
相信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后者。
尤其是江东那一帮子相对来说,更加固守,不思进取的……
那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有朝一日,斐潜大军要和江东决战的时候,又有那个江东人会意识到他们现在于斐潜之下偷来的这些免费的技术成果,将变成了埋葬他们自己的坟墓呢?
便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了,必要的时候,斐潜还保留着追究的手段,甚至还可以在这些『桃李』之上喷一些杀虫剂农药什么的,竖立一个比较显眼的广告牌,表示『后果自负』哦……
再回头看直尹监制度。
在直尹监设立的初期的时候很多人并不在意,甚至以为是直尹监是用来给蔡琰玩的,还有不少人以此来抨击斐潜,将斐潜比拟成为了什么周幽王,不惜为了那啥啥,将家国社稷之事作为儿戏一般。
可真的是儿戏么?
谷庬</span> 关中三辅的这些人起先也是以为斐潜只不过想要变个花样玩一玩,就像是那些封着大量女官,结果封到了床上去的一样,但是真没有想到斐潜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直尹监在所有人近乎于忽略的情况下,渐渐的铺开了。
当然直尹监里面不是所有的官吏都是女性,像是偏远地区的基本上都是男性为主,但是在长安城中的直尹监内,就有以王英为首的不少女性。
斐潜起初设立直尹监的时候,其实在某些方面上还是为了让关中三辅能够支棱起来,和山东士族打对台。光靠斐潜一个人,是不可能控制运作得这么一大片的地盘的,需要更多的官吏,需要更多的属员。
可以说在大汉当下,士族虽说有先天上的不足,但是依旧是官府体系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山东山西这一条斗争线,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就一直持续到了宋代,才渐渐变成了南北斗争的局面。
就像是后世之中常常有地域之间的互黑一样,山东山西就是一对相互掐架了几百年的兄弟。二者彼此对立的渊源,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一直延续到唐代,可谓唐代以及唐代之前之前的历史之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
东汉取代西汉,正是关东势力的崛起,南阳豪族支持刘秀,然后刘秀就把国都建在雒阳,便是代表了关东力量兴盛,随着汉灵帝末年,宦官乱政,秩序失衡,山西力量便又开始介入,以西凉董卓为代表的关陇势力入主中原,一时间权倾朝野。
如今斐潜立于关中三辅,和位于许都的曹操,其实也正是这种关系的代表。
其实有时候斐潜会在想,若是华夏人能够早早的统一,尤其是内部的统一,不内斗,恐怕就没老麦什么事情了罢?
而华夏统一的条件,纵观历史之中就会发现,大多数是关中强大,制得住关东,进而压迫江南,那么国家就一统了。嗯,其实也未必是关中强大,而是只要武力上能镇得住山东那群哔哔,江南的混子就不闹腾。
由于关中地区,或是边疆区域民风彪悍,是农耕与游牧接壤之地,又产马匹,所以历代的军事集团都兴于此,以『武力彪悍』出名;而关东地区自春秋战国时就是中原腹地,土壤肥沃,是纯粹的农耕文明,文化之风昌盛,以『文化传承』出名。
关中势力常常靠武力征服关东,建立强权政治,试图用关东的物产和文化来服务自身,弥补『软实力』上的不足;而关东势力则瞧不起关中的野蛮武夫,自诩是中原华夏正统,却在『硬实力』上常常打不过对方,只能臣服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南蛮子』也时常提着一根搅屎棍,这个『第三者』在前两者难分胜负时横插一棍子,往往具有决定性的作用。
除了某些特殊的情况下,基本上三块地盘的各自长处和负责项目都可以确定了,关中山西陇右一带,就是先天的训练场,而山东那一带则是文化地,至于江南么,大多数时候都是钱骚的。三个地方都在瞄着对方的缺憾,试图用自己的长处去给对方个教训……
可问题是,对于斐潜来说,为什么非要陷在这个怪圈里面呢?
江南经济强,但是历史上是完全靠自力更生出来的么?没有大量的工匠和资产南下,就像是后世某湾湾,若是没有光头强带去的黄白之物,当年那么容易变小强?
山东文化好,但是缺乏武力保障的文化最终能好到哪里去?被老秦人打疼了便是憋着坏,君子报仇十年百年不晚的一个劲的打压武人,从汉代、唐代一直打压到了宋代,好啊,总算是成功了,报仇了,然后呢?等外敌打上门来的时候就献上妻子,然后跪倒唱征服?
同样的,关中三辅的也差不多,武力强,那么其他的就无所谓了?经济不建设,吃着老本吃上百年,纵然有个别想要学习一下其他的地方经验,也被摆烂的拖到在地,老子不学那些花里胡哨的,所以大家都别想学!
以至于原本是老天爷安排好了,兄弟三人各司其职,要武力有武力,要文化有文化,要经济有经济,只要配合好,就可以其利断金的破开这个金刚伏龙圈,结果呢?
回头一看,原本三条龙变成三只虫,圈在碗底相互噬咬得很开心。
因此斐潜设立的直尹监,一方面是拆关中士族的台子,另外一方面也是在重建新架构,毕竟一石二鸟才是斐潜的风格。原先山东士族不是自诩文化昌盛么,现在不光是青龙寺压着一头,甚至连基础预备官吏都会比山东多一倍!
男的可以当文吏写文章,难不成女性就不会写字不能收发公文了?
其实女人强悍起来的时候,就真没有人妖什么事情了……
大汉当下的人妖,自然是指的是宦官。
秦汉之中,也渐渐的暴露出了宦官干政的弊病,而且这个弊病一直都没有能够在后续的王朝里得到治愈,就像是多年的牛皮鲜,时好时坏,有时候还会糊到皇帝脸上去。
但在太后强权的时候,宦官都卑微得不行。
正经人才会做正经事情。
若是先天上隐形性别,然后后天有强烈意愿改变的,那也不算是什么,但是看历史当中作乱的宦官,又有几个是心甘情愿给自己来一刀的,然后有权有势了也不收什么挂名子孙的?
报复性消费的心理,可不仅仅是在买卖东西上。
女性,原本的战斗力也不输于男性。后世一部分拳师盛况,就足以证明其战力的一斑了,但是仅凭打拳是打不出什么未来的,毕竟拳师当中太多的双标,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改来改去,那么自然最终就没人陪着玩了,越打便是越狭隘。
正常的女性,其实在很多方面都可以和正常的男性形成互补。
不正常的,基本上都是相互扯后腿,一同摆烂。
其实在汉代之中,有很多女性的官吏,不仅仅是在后宫当中,而且继承春秋战国,先秦制度的大汉,也还没有被后世儒教所完全毒害,女性的权益和地位都不错,不仅有偏向于文的女尚书,还有偏向于武的女御长,以及其他职位。
因此在斐潜有意思的推动之下,关中士族的一些女性就开始坐不住了。
毕竟之前大部分都是男性为官,女性一般很少有机会出头,现在见到有机会冒出头了,一些有野心的自然是坐不住。
就像是甄宓。
青纱为帐,圈起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渭水河畔。
在这临时搭建的青纱帐之中,一点都不像是外部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来自西域的细毛毡毯,带着绚丽且繁复的花纹。
精致雕琢的金银器皿,荡漾着在红葡萄酒当中的冰鱼。
檀香木的描金扇,带着一枚毫不起眼却价值千金的温润和田玉。
步摇晃动之下,是精雕细琢的三色宝石。
若是论及生活的精致程度,恐怕在长安城当中就没有几个女子能够比得过甄宓,不管是人在家中坐爵从天上来的王英,还是墨家出身的王姎,亦或是父亲远任刚巧又在有些叛逆其的辛宪英,都和甄宓差了好几个档次。
每一次这些女子在团体聚会的时候,总是会感觉到这一点。
可是让她们惊讶的是,甄宓竟然觉得这些东西很是无趣……
王姎很不客气的拿着一对金玉杯子相互碰了碰,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这么说来,你准备将这些都捐了?』
一旁的辛宪英也是瞪圆了眼,『你真的舍得?这些可是价值不菲啊!』
甄宓隐蔽的瞄了一眼王英,然后收回了目光,微微叹了一口气,『钱财乃身外之物……而且带来不少麻烦……』
王姎呵呵笑了笑,『你是说你哪个千里迢迢而来的表兄?』
『表兄……』甄宓冷笑了一下,『在他们眼里,我还不如这些东西呢……少了这些俗物,说不得也就少了这些觊觎目光!』
『那你准备怎么做?』王姎才不相信甄宓会真的心灰意冷,要完全割舍这些钱财。
甄宓坐直了身躯,目光之中隐隐有光华流动,『我要进直尹监!这大汉商会,终究不是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