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赵源坐在汇丰行楼顶的天台上,他穿着一身丝质的袍子,手中则是端着一杯葡萄酒酒,享受着略带几分潮湿的海风。
不一会功夫,从楼下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只见亨得勒已经带着两个中年汉子走了过来,他们身材壮实,面庞黝黑,皮肤粗粝,正是李添全和郭亚真,如今正担任兰芳公司下属的两名堂主。
赵源有时候也不由得有些感叹,当年兰芳公司的一手好牌打成这样,还真有些不容易,若不是这一届届总长折腾下来,偌大的兰芳公司又岂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添全和郭亚真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没想到汇丰行的幕后老板竟然是这么一个年轻人,当即神情便有些犹豫。
赵源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质疑过年龄,他甚至想着提前蓄上胡须,避免看着太过于年轻,此时也只能无奈道:“李堂主,郭堂主,咱们终于见面了。”
“赵先生,没想到您这么年少有为。”
李添全委婉试探道:“不知何先生跟您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汇丰行旗下《大公报》的总编辑,之前听说他跟兰芳公司有一定渊源,我才特意前去请教,也了解了目前兰芳的一些情况。”
赵源一边解释,一边示意二人坐下,他亲自给二人各自倒了一杯葡萄酒,沉声道:“实不相瞒,在下这一次来兰芳,只为了一件事,那就是拿下西婆罗洲,将来若是机会来临,便彻底一统婆罗洲。”
二人跟听天书一般,明面上没有说一句话,可是眼神中却是一万个不相信。
就算是罗芳伯和江戊伯复生,面对今日之局面,只怕也不敢如此大话吧。
赵源轻声笑道:“因为我有三个优势,一是英国人的支持,二是我在香港练得西式军队六千,三是我的背后有整个广东商行的支持。”
“有人,有钱,有火器。”
赵源一边说一边竖起一个手指头,他最后握指成拳,砸在了桌面上,正如砸在了二人的心口处,使得他们心中砰砰直跳。
听上去,好像还真有几分机会?
李添全沉默了片刻,道:“那你能给我们提供一部分火器吗?我跟老郭在兰芳公司内部也有一些人,可以发起政变,杀掉刘阿生。”
“然后呢?到时候荷兰军队大举进攻?你们靠什么阻拦?”
赵源靠在了椅背上,嘴角勾勒起一丝笑容,道:“说实话,如果不是何酉言的关系,我并没有那么想与你们合作,只因为一点,没有你们,我照样可以拿下刘阿生。”
郭亚真脾气火爆,顿时噌地站起来,冷哼道:“既然你都已经想好了,今天还叫我们兄弟来干什么?”
“只因为一点,你们并不是那种争权夺利之人,是真心希望兰芳公司好的人,所以我希望能够得到你们的帮助,让我成功拿下兰芳公司。”
赵源诚恳道:“我跟刘阿生不一样,他是为了个人的私利,将兰芳公司的利益出卖给了荷兰人,而我承诺未来三年时间内,我将不会从兰芳公司带走一枚铜板,而且我还会给兰芳公司带来资金,技术还有市场渠道,帮助兰芳公司彻底拿下西婆罗洲。”
听到这里,李添全神情复杂地看向赵源,道:“我们怎么相信你?”
“信与不信,只是你们的事情。”
赵源干脆道:“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只能说咱们合作的机会还没到——你尽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包括政变,杀死刘阿生,但是我相信,你们这么做并不会取得成功。”
说完,赵源干脆利落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
李添全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几步,径自跪下来。
“属下李添全,见过主公。”
郭亚真见李添全低头,他也连忙跪下来,道:“属下郭亚真见过主公。”
赵源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走上前扶起二人,道:“好,既然你们已经拜我为主,那么接下来就要听从我的号令——政变之事按计划进行,但是我们需要做的更加周密。”
李添全当即便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
当晚,三人坐在天台处,不顾蚊虫的撕咬,认认真真将政变的每一个环节进行了讨论——赵源虽然不是那么熟悉兰芳的情况,但是他的思维相对二人更加缜密,常常能提出更加有价值的建议,帮助二人将政变的环节进行了完善。
直到天色将明之际,整个计划已经被彻底完善了一遍,赵源看向同样疲惫而兴奋的二人,告诫道:“此次政变之关键,尚且还在保密,二位回去以后一定不要再告诉第四人,另外相关的火器运输问题以及荷兰人的问题还需要解决,因此政变时间需要等我通知。”
李添全和郭亚真当即便拱手道:“属下明白。”
等到送走了二人之后,赵源也感觉到困意,便直接躺在椅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亨得勒再次找上门来,轻轻呼唤了几声,将睡梦中的赵源给叫醒了过来。
赵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什么事情?”
亨得勒对于吵醒赵源也有些无奈,但问题这件事又很关键,便直接开口道:“我已经通过关系联系到了大港公司,他们领头之人叫做郑洪,据说是当年台湾郑氏之后,他想要来见你。”
“郑洪?台湾郑家?”
赵源顿时感觉情况越来越奇妙,他知道南洋有天地会的势力存在,或许这个郑洪跟天地会之间也存在着一定的关系,就是不知跟天地会总舵主郑安到底是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赵源的睡意全无,他下楼洗了一把脸,看向一旁的亨得勒,“他准备什么时候来见我?”
“他说越快越好。”
“那就今天下午,带他直接去书房见我。”
赵源心中也有些无奈,他这一次作为过江龙的身份进入新加坡,怕是已经进了不少有心人的视野里,前面忙一些倒也很正常。
在会见郑洪之前,赵源让亨得勒收集的关于西婆罗洲的所有资料都看了一遍,他发现当下的西婆罗洲的确是鱼龙混杂,斗争频繁,其中光是能跟刘氏控制的兰芳公司相提并论的势力就有大港公司、和顺公司、沙捞越王国以及文莱苏丹,至于这些势力之上则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看来这些势力互相攻击的局面正是荷兰人一手造成。
除此之外,赵源也对兰芳有进一步的了解,他发现兰芳公司所谓的总厅制度已经成为了空壳,下面还有罗、江、陈、谢、古、叶几个应嘉人大族所掌控的分公司,自身斗争就一直持续不断,压根就不能合力发展,像江、谢、古三家就对目前的总长刘乾兴有很大的意见,而罗家看似没有表态,实际上也站在了江家这一边。
当然,真正掌控了兰芳公司的刘家,却对刘乾兴的态度十分暧昧,刘阿生似乎并没有急于取代刘乾兴的想法。
赵源仔细思考了一番,心中已经隐隐浮现出了一个计划。
......
西婆罗洲,东万律山心金湖。
昔日罗芳伯曾经在兰芳会岽和大树山一带创立兰芳会,可后来与天地会之间发生了冲突,面临了一场失败,不得不率众退往东万律山心金湖地区。
到了这里后,罗芳伯收服张阿财金矿一众人,成立兰芳公司,并逼退了大埔客垦殖民的领袖张亚才,成为了山心金湖地区的新领袖,而兰芳公司的总厅便也建立在了这里。
兰芳公司总厅是一座传统的实木城寨,外面采用了无数根巨木搭建的城墙,城楼上则赫然挂着一面荷兰王国的三色国旗以及代表‘兰芳’的黄色长方形旗帜——曾经荷印政府特使访问东万律,两国立约规定兰芳共和国改挂荷兰国旗,荷兰东印度公司则支持兰芳公司的扩展。
总厅门前,几名兵丁背着火枪站在门口,而房屋里面此时却汇聚了不少人。
“一个区区的汇丰行,就让你们的心都跟着乱了.......”
一名中年男子脸上带着几分冷笑,此人正是刘阿生,祖籍广东嘉应人,33岁时下南洋到婆罗洲,凭借着过人的能力再加上荷兰人的扶持,迅速就在兰芳站稳了脚跟,甚至逼得罗家、江家也不得不低头。
旁边坐着的老者瞥了刘阿生一眼,他正是如今兰芳公司的总长刘乾兴,他穿着一身长袍马褂,看似只是一个寻常的老者,“汇丰行不足惧,可是他背后的势力却大得很.......”
刘乾兴抄起桌上的鸦片枪猛嘬了一口,悠悠道:“不是猛龙不过江啊.......”
参与会议的还有其他的几个家族,当中便有一人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嘛,这罗大哥跟江大哥可是巴巴地就跑到新加坡去了,他们眼睛毒着呢。”
刘阿生冷哼一声,望向刘乾兴,道:“老刘,你可是总长,这事得拿定注意......咱们现在还在跟文莱苏丹干仗呢,没有荷兰人的支持,咱们兰芳怕是打不过。”
兰芳公司一跟文莱苏丹之间的摩擦从来没有停止过,跟土著们更是打了几十年,特别是随着兰芳公司投靠荷兰人以来,更是成为了跟文莱苏丹对抗的第一线。而过去几年里面,兰芳公司输多胜少,还丢了不少地盘。
刘乾兴缓缓抬头看了一眼众人,长叹了一口气。
“咱们还是要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