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朝会后的暗流

    毛澄眼前一黑。</br>诛心啊！</br>做得这么绝。</br>把赏赐送到了府中，让他这个已经是草民的人去签收。</br>不忠不敬之人，皇帝不仅没杀，迎立之功照赏。</br>兴王府中拿到镇纸时的期待憧憬，全都化为乌有。</br>不只如此，在朝堂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毛澄哪里会以为这就是最终结果呢？</br>他永不叙用了，族中子侄辈纵然有才华，在不糊名的县试、院试这最初关卡，毛家子弟还可能考中吗？</br>墙倒众人推，这么多年对他不满的人，觊觎他毛家田宅产业的人，又会翻出什么样的由头来逢迎上意？</br>天子杀人，从来都不能沾血，也不用沾血。</br>身为礼部尚书，从不能让步的那一刻开始，毛澄就做好了死的准备。</br>骂出“昏君”，更是主动求死。</br>如果自己死了，杨廷和会永远亏欠自己，因为自己是为了忠义死谏的，自己的死会成为杨廷和用士林舆论慢慢扳回局面的筹码。</br>为了他杨廷和在士林间的声名，他杨廷和也得竭力保住毛家的后人，不让其他人寒心。</br>皇帝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这些毛澄与杨廷和都清楚。</br>他得到之后，如果还要发疯，那不是真的昏君是什么？他不发疯，不会牵连更广；他发疯了，毛澄终有沉冤得血之日，后人仍有机会。</br>可现在，杨廷和已经救了自己的命了啊！那还要怎样？</br>那个皇帝……他不是年轻人吗？他为什么不发怒！！！</br>在杨廷和眼中，在皇帝眼中，他毛澄始终只是一个牺牲品和筹码而已。</br>都用来收拢他们所需要的人心！</br>……</br>日上三竿之后，朝会已经结束了。</br>躲过一劫的梁储和王琼等人长舒一口气，由衷觉得精明一点的天子对此刻的他们来说多么宝贵。</br>而散朝之后，袁宗皋、严嵩、刘龙则成为了许多人恭贺的焦点。</br>袁宗皋满面春风，严嵩却很谦虚，刘龙则比较拘束。</br>这只是在午门之外、承天门之间的礼貌客套，谁都知道今天的京城会议论纷纷，暗流汹涌。</br>新君第一次朝会，礼部尚书及诸多言官，共计二十一位朝臣贬官为民永不叙用！不再追究大不敬之罪，背后究竟都有哪些妥协？</br>裁撤十二万冒滥、重设三大营、千万资财的分配、杨廷和推辞三公职位、新的礼部尚书……</br>需要朝臣们互相交流意见、确认局势的话题太多了。</br>今天许多地方的生意会很好！</br>作为新任起居注官，严嵩先特地去拜会了自己的“恩师”杨廷和。</br>他只是做足了样子，客套之后谈的也是起居注馆复设的公事。</br>另外，下月初二的经筵也需要做准备：陛下在朝会上还首肯了王琼率九卿请奏的这件事，五月初二也没多少天了。</br>所以其实他算是一同拜会阁臣们。</br>文渊阁中的大家都心事重重，杨廷和虽然强打着精神，但严嵩看得出他的疲惫。</br>离开文渊阁时，严嵩又多看了一眼蒋冕和毛纪。</br>梁储今天还有一次插科打诨，但蒋冕与毛纪今天实在低调得异常。</br>等散值后回到了京中家里，上個月刚过了生辰、虚岁九岁的严世蕃看着放松又开心的父亲好奇地问：“爹，今天有什么喜事？”</br>“今日的功课做完了？”严嵩摸了摸儿子的头，看着伤了一只眼睛的严世蕃心中怜惜，“庆儿，万不可因为伤了眼睛就自暴自弃，将来爹一定会为你谋一条出路的！”</br>“……做完了。”严世蕃很聪明，从父亲言语中的自信听出了什么，“爹莫非是升官了？”</br>“没有，但比升官重要。”严嵩笑起来，“说了你也不懂，爹先出门一趟，回来再考较你的功课。”</br>严世蕃觉得自己懂一点。</br>明明是高中二甲第二的父亲蹉跎到了现在，自小还没过多少好日子却在眼镜伤了一只之后的严世蕃，感受到了父亲身上涌出来的活力。</br>听父亲说过，以自己现在的尊容，科举正途很难走通了：到最后的关卡，以貌取人是存在的。</br>严世蕃已经感受过不少同龄小伙伴对自己的讥笑，所以他现在更用功地读书。</br>是有用的。父亲说他在等，现在不是等到了机会吗？</br>严嵩专门先回家一趟，是要换上常服，带着礼物去袁宗皋新被赏赐的宅第里恭贺。</br>一来是恭贺，二来严嵩左思右想，自己绝不可能是因为杨廷和才被皇帝直接点名为起居注官的。</br>最大的可能，反而是袁宗皋在江西按察使任上听说了自己在老家的事迹，向皇帝举荐了自己。</br>虽然身为杨廷和的门生，但远离朝堂多年的自己，回来后也一直呆在翰林院低调着，算不得是杨廷和的人。</br>已经过了四十，能力、阅历、经验都够，在民间呆过很久，欠缺的只是机会。</br>这样的经历，才是被皇帝就那么“简在帝心”的原因吧？</br>况且，他严嵩虽然是起居注官，但这个官全名叫做日讲起居注官。</br>他严嵩是要给皇帝上课的。</br>去拜会袁宗皋这个帝师，请教请教陛下之前的学业情况，谁又能说什么？</br>……</br>此时此刻的锦衣卫和东厂里，骆安与麦福各坐其位。</br>骆安坐在指挥使的大位，麦福这只坐在韦霖旁边。</br>在他们面前，分别是锦衣卫校尉和东厂档头。</br>“杨廷和府外，吏部考功司郎中胡岩投拜帖……”</br>“兵科给事中夏言归府未出……”</br>“望月阁贡生饮酒狂议朝会……”</br>“孙氏马行今日租出快马三十七匹，往南十九匹，往西……”</br>都知道今天是一个关键的日子，这已经不只是新官上任的事，更是新君登基的事。</br>京中动静，就这样从一个个角落被汇总到这里来。</br>锦衣卫和东厂每日的奏报，都是从这样一个个消息中汇总提炼起来。不写入奏报的，也必须存档。</br>骆安并不习惯现在这样的权柄和压力，但他必须硬着头皮、眼里带着血丝撑着。</br>而在张永掌着的御马监里锻炼的麦福，也要从东厂这边得到另一份消息。</br>这些琐事，都是该由他们来做的。</br>位于现在用作几筵殿的仁智殿西北侧，是司礼监管掌处。</br>张锦虽然是掌印太监，但对张佐一点都不敢怠慢。</br>“已经遣人去催了。”给张佐亲自端了一盏好茶，张锦笑着说道，“佐哥，朝会刚散，韦霖他们就已经出去忙了。”</br>张锦端着些架子点了点头：“陛下回乾清宫之后心事重重，咱们做奴婢的，得为陛下分忧。今天这么大的风波，哪些朝臣如何串联的，一定要探听清楚！”</br>“佐哥吩咐得是！”张锦毫无一点威严，“陛下该从几筵殿起驾回乾清宫了，佐哥是不是先拿已经送回来的奏报去呈禀陛下？”</br>“不够，杨阁老与王天官他们这些重臣的消息要全，陛下会问的。”张佐想了想又嘱咐道，“还有仁寿宫那边！”</br>“佐哥放心！仁寿宫那边，魏公公他们盯着呢！袁金生翻不起浪！”</br>“老祖宗！大祖宗……”又一个太监跑了进来，手里递上一份密奏，“杨阁老亲自去了毛府！”</br>张锦和张佐顿时脸色变了站起来。</br>拿起案桌上那几份密奏和新来的这份就往外走：“我这就去禀报陛下。张锦，有消息了，随时叫人送去乾清宫。”</br>他虽然只是个秉笔，但对掌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吩咐着。</br>“那是自然，自然！”张锦也弯着腰答应。</br>把他送出了司礼监，张锦长长吐出一口气。</br>挺憋屈的。</br>第一个去宣旨、迎立之功在身，魏彬等人去后他虽然坐上了掌印这个位置，但宫中太监向来只看圣眷。</br>论这一点，目前又有谁能比得过张佐呢？</br>委屈就委屈着吧，总比在天牢里受苦的张忠他们要好很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