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下乱战 人间两年 十

    炎夏将过，秋日渐近。</br> 谭镇东麾下三万兵马再加一万五千辎重部队，终于挺进到襄平以西百里之内。</br> 刚刚得知归德大将军陈林接手长生关，活捉程护周的赵计元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敲晕头。</br> 体胖如猪的赵计元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东齐姜氏竟然没有借此机会抢占地盘，反而出力不讨好的送人送粮相助大势已去的姬家。</br> 在赵计元的原定计划当中，不可让北燕南下，却可以让东齐北进。</br> 慕容氏叩关，只要有陈林和吴永守住长生关，北燕那帮蛮夷就只能望着长生关喝西北风。</br> 而东齐北进，毗邻上马关的襄平道北平州大可让出去，只要守住襄平门户易京关，东齐就便难有作为。</br> 易京守将吴礼与长生关副将吴永本就是同族兄弟，赵计元给他的命令是，待东齐拿下北平城后，再公开身份死守易京，到时候赵计元自会派人相助。</br> 只可惜吴礼没有等来北平沦陷的消息便看到新罗王带着东齐兵马进入易京，马不停蹄的奔向襄平。</br> 不敢妄动的吴礼只得命人快马加鞭告知赵计元。</br> 百里之地不过一日之遥，回过神来的赵计元并未慌乱，急召麾下将领商议对策。</br> 陈林还在长生关，如今还在身边的心腹也就只有董建山与邓敏。</br> 忠武将军董建山人如其名，建山，见山，见人如见山。董建山这一身肉的斤两比起赵计元只多不少，但赵计元那叫胖，董建山却只能说是壮。</br> 早年董建山被赵计元安插进军伍，因为身强体壮一直被程再幸带在身边扛纛。</br> 当年程再幸一时兴起，想要知道这扛纛爱将到底有多大力气，问董建山能倒曳几牛。</br> 不擅言辞的董建山二话不说，让人找来十匹大马，十匹马套上绳索，董建山左右手各拉五马。</br> 马上骑士催马向着两边奔跑，却被董建山死死拽住。</br> 最后人仰马翻，董建山却是没有移动半步。</br> 得胜而归的董建山问程再幸：“十马算几牛？”</br> 北周定海神针也答不上来，却是喜笑颜开。</br> 凭着这拉十马的本事和程再幸的赏识，董建山爬上忠武将军的位置，独领一军。</br> 董建山的叛变，程再幸最是伤心。</br> 相较于董建山，宣威将军邓敏却是要平常许多，北地男子多是高壮，身材矮小的邓敏在这北地一带也算是别具一格。</br> 董建山与邓敏走在一起，就好像一座山和一棵树。</br> 山何其大，树…………不提也罢。</br> 面色难看的赵计元将吴礼送来的密报递给二人道：“东齐三万兵马已到百里之外，不是打过来的，是被姬存源请过来的。若是让东齐的兵马与粮草进了襄平，那我们往日的努力便都白费了。”</br> 手捧密信的邓敏不解道：“姬存源有什么东西能让姜家卖三万人给他？”</br> 赵计元摇动着手中折扇道：“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来了，我想知道的是我们该怎么应对。”</br> 董建山直言不讳道：“要么打，要么走，亦或是联络东齐一同攻打襄平。”</br> 身材矮小的邓敏眼色一寒，冷道：“别说废话。”</br> 体壮如牛的董建山顿时如耗子见猫果真闭口不言。官职，身高都比邓敏高的董建山怕邓敏，这在赵家军中本就不是什么秘密。</br> 喝斥董建山之后，邓敏望向赵计元道：“主公，走肯定不能走，我们一退，原本举棋不定的那些人肯定以为我们斗不过姬家。到时候新罗百济两道的兵马绝不会再按兵不动，说不好会在我们身后捅一刀。到时候高平腹背受敌，我们的处境就艰难了。</br> 至于联络东齐，想来也是不太可能。先不说赵家与姜家往日的恩怨，就是姜家答应与我们联手，只怕得胜之后不好分赃。”</br> 肥头大耳的赵计元轻轻点头，示意邓敏继续说下去。</br> 宣威将军邓敏指着地图上的易京道：“主公，为今之计，只有让易京吴礼提前动手，直接包了东齐兵马的后路。从后面骚扰谭山岳，让他无法救援襄平。而我们则直接攻打襄平。只要拿下襄平，新罗百济那些墙头草便不会再摇摆不定。”</br> 赵计元看向地图，愤恨道：“本来就只有七万的本钱，若是强攻襄平，怕是要折损一半，这笔帐一定要和东齐好好算算。</br> 传令下去，让吴礼去捅谭山岳的腚眼，老子要带着程护周去见见他老爹。”</br> 襄平城外，赵家军正在集结。</br> 几乎在赵计元得知谭镇东到达百里之外的同时，襄平城中，程再幸也收到新罗王送来的密信。</br> 当程再幸在朝堂之上将那密信公开之时，北周朝堂欢声雷动，唯有以宣赞为代表的投降派笑容牵强，恨不能挖个地缝钻进去。</br> 雷厉风行的程再幸立马着手安排，准备迎接东齐大军进城。</br> 襄平城中，快马来来往往，传递着程再幸的命令。听到风声的北周百姓一扫愁容，如同望见胜利一般。</br> 太中大夫一脸难堪的回到家中，一路行来被那些北周百姓痛骂贪生怕死，还被臭鸡蛋与烂菜叶砸的满身污秽。</br> 衣服也不换的宣赞坐在书房中，满脸悲凉。</br> 宣赞本以为赵计元的赵家势不可挡，兵锋来时，襄平一日都守不住。没想到的是赵计元只围不打，几个月来，连阵前叫骂都不曾有过一次，生生给了北周等来援兵的机会。</br> 本打算等赵计元入城之后，靠着带头投降的小功保留一官半职，如今却是失算，连带着在这襄平城中都无脸见人。</br> 宣赞的夫人捧着一身干净衣裳，又叫丫鬟打来一盆水放在桌子上，一脸爱怜的走到宣赞身边，疼惜道：“老爷，先洗把脸换身衣服，我让厨房做了些饭菜，你先吃些东西。”</br> 宣赞拉着夫人的手，哀伤道：“夫人，我做错了么？”</br> 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太中夫人也是个没读过书的女子，她哪里知道什么对错。</br> 许是知道爱妻回答不出自己的问题，宣赞自顾自的道：“今日回来的路上，那些百姓说我把读书人的脸都丢尽了，贼寇犯境不思以死报国，反而想着投降保命。这些人哪里知道就算今次保下襄平，来日北周一样会灭国。以姬文的才智，哪里做得稳帝王位置。早日开城投降或许还能受封为侯，苟活于世。若是等到赵计元破城，姬氏满门哪还有命在。程再幸是在把姬家往绝路上逼啊！”</br> 宣赞叹了口气，又道：“引东齐兵马保襄平，何异于引虎驱狼，赵计元一走，东齐若是不走，北周又能如何？罢了，如今这一切都与我无关，夫人，我想告诉这北周，我宣赞投降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因为不想见满城腥风血雨。他们我说怕死，我就死给他们看。”</br> 太中夫人面露不安，急切道：“老爷，你不要做傻事，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br> “为夫心意已决，夫人不必再劝，你…………”宣赞向着门外一挥手，悲伤道：“出去吧！”</br> 太中夫人哪里肯，犹自哭道：“老爷…………”</br> 心有死志的宣赞怒吼道：“滚。”</br> 女子仍旧不愿离去。</br> 宣赞站起身，一边骂着滚出去，一边用力将爱妻推出书房。</br> 太中夫人几番挣扎，终究没有男子力大，最终被推出房门。</br> 房门砰然合上，继而传来插闩上锁的声音。</br> 痛哭流涕的夫人死命拍打着房门，哭喊着宣赞的名字，却是得不到回应。</br> 将自己锁在房内的宣赞，脱下脏衣服，洗了一把脸，换上爱妻送来的干净衣服，静静的坐在书桌前，不知在想什么。</br> 也许在想该怎么死，也许在想该不该死，也许在想死的值不值…………</br> 终于，宣赞将脱下的脏衣服撕开，接成一段，丢向那房梁之上。</br> 书房外的太中夫人见宣赞不应，急忙跑去找人来撞门。</br> 没想到却听到一个惊天动起的消息。</br> 十万火急的叫上家丁，顾不得形象，提着裙摆就往书房跑。</br> 书房之内，宣赞站在椅上，手拉着衣服接成的布带。</br> 等到布带套上脖子，等到蹬开脚下椅子，宣赞便能走向死亡。</br> 突然，门外再次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和哭喊声：“老爷，你开门啊，你开门啊。”</br> 宣赞摇头一笑，将那布带套上脖子，正要去蹬脚下的椅子。</br> “老爷，赵计元攻城了，赵计元攻城了……”哭喊声合着拍门声急速传来。</br> “什么？”宣赞一声惊叫传出，继而一激动，踢翻脚下的椅子，悬在空中。</br> 而现在，宣赞又不想死了。</br> 作者山蚯说：有些人和宣赞一样，嘴上说着是为这个为那个，心里其实都是为自己。这样的人最后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让人很难理解，耐心想想，你身边应该有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