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儿将军 儿皇帝 登基认父姜浩言 下

    作为天下人口最多的城市，天下城的上元节比起这天下任何一个城市都要来的热闹。</br> 大新之后，天下文人半出江南，而江南一地的文人又以天下城最为集中。随着南楚开科取士，越来越多的读书人向着天下城汇聚，让天下城的人口再次增加。</br> 人头涌动的天下城兮兮扰扰直到二更天，依旧意犹未尽，猜灯谜看花灯，诗词歌会应有尽有，盛装打扮的公子小姐眉来眼去，青楼花酒之地莺歌燕舞，街上舞龙的队伍随着鞭炮声扭动，一片繁荣。</br> 但这一切，都被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所打断。</br> 京畿军突然涌上街头，开始驱赶兴高采烈的人群，天下城突然进入警备状态。</br> 大概一炷香之前，观天监传出消息，大齐境内突然有两个一品高手越过长江，正在往天下城而来。</br> 古语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br> 天下城京畿军四万人马立即出动，皇城禁卫军八千人严阵以待。</br> 三生寺舒小心，老太监蔡京，还有接到信号的楚东流均在第一时间出现在天下城皇宫之中。</br> 陈友谅坐在龙椅上，蔡京站在他身后，楚东流与舒小心分列两侧。</br> 神情冷峻的陈友谅自言自语道：“张绣，张离人，邓春琳，王千阳，姜城安，东齐境内的一品就这几人，会是哪两位深夜来访？”</br> 护国圣僧舒小心双手合什道：“陛下，不是两位，我那中原师兄也在路上。”</br> 陈友谅微微惊讶，继而释然道：“佛门功法果然非凡，朕的观气士居然也看不到。此来是敌是友，朕也想不明白啊！”</br> 语带落寞，颇有几分孤家寡人的意思。</br> 殿中其余三人，两个江湖人，一个太监。除开蔡京算心腹，其余两人顶多算是利益聚合下的帮手，不是敌人，却也算不上朋友。</br> 每每到此刻，陈友谅总会怀念元三郎在的日子，有元三郎，有徐飞将，他陈友谅才不孤独。</br> 孤家寡人的陈友谅微微出神，他在想赋闲在家的徐飞将此刻在做什么，看到京畿军的异动，徐飞将会不会连夜入宫。继而摇头一笑，入宫又能干什么？再吵一架？</br> 陈友谅不说话，老太监和两个宗师也不会有话说。</br> 殿中四人，就这么静静的等着，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要来这天下城。</br> 朝游漠北暮江南，五洋之底上九天。人间天下能有这般本事的便只有可开天门飞升的陆地神仙。</br> 从历下城到天下城何止千里，然而以王千阳与中原的脚程也不过一个时辰的问题。</br> 赶在午夜之前，王千阳带着姜浩言与姜城安，中原带着陆文龙，一起出现在天下城外。</br> 京畿军的人早已恭候多时。</br> 姜浩言几人等在城外，推山手陆文龙独自进城。姜浩言是来谈判的，当然不会打进城去，这也是他不杀陆文龙的原因，有个南楚的人去通报，总比自己去投牒来的好。</br> 陆文龙活着返回天下城让陈友谅有些惊讶，还以为姜浩存的计划完成的十分顺利，等到陆文龙讲明来龙去脉之后。陈友谅才命他去将姜浩言几人带进来。</br> 在陆文龙的带领下，姜浩言生平第二次踏进天下城。</br>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见到名震天下的徐飞将，这一次来他要见的是臭名满天下的陈友谅。</br> 王千阳依旧带着姜浩言飞掠，片刻功夫便到达金銮殿外。</br> 姜浩言看着殿外严阵以待的南楚禁卫，心中微微波动，再看向金銮殿的正门，心中已经风起云涌。</br> 等走进这个门再出来的时候，要么就背上骂名苟且偷生，要么就回东齐与陈友谅堂堂正正一战。还有可能就是他再也走不出来。</br> 姜浩言偏头看向王千阳道：“前辈，若是浩言出不来，前辈建城的事怕是要找陈友谅了。”</br> 王千阳面沉如水道：“不用拿这些话来试探我，老夫要是想带人走，三个楚东流也拦不住。”</br> 吃下这颗定心丸，姜浩言心情大好，昂首挺胸向着大殿走去。</br> 走进大殿，姜浩言才明白东齐与南楚的差距。和南楚皇宫比起来，大齐皇宫顶多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堂。</br> 雕龙金柱顶梁，柱子上悬挂着比东齐宫中大出不少的夜明珠，夜明珠的光亮与金碧辉煌的大殿交相辉映，亮晃晃的颇为刺目。</br> 殿中设龙椅宝座，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危坐在上，身后是那白玉龙壁，玉龙栩栩如生。</br> 姜浩言没敢直接看向陈友谅，而是注意到殿中其余几人，除开那红袍太监，剩下的舒小心与楚东流他都见过。</br> 一看到这两人，姜浩言不由得想起两年前的武当山，楚东流乘虹飞升又返回人间和那舒小心抱尸叼肉的一幕。</br> 姜浩言不敢直接看陈友谅，陈友谅却是没有这忌讳。对于这个走在最前的年轻人，陈友谅颇为好奇。仔细打量之后也没看出奇异之处，便将目光看向这年轻人身后的三人。</br> 一个麻衣草履腰悬酒壶的中年人，一个一身黑衣同舒小心一样盯着光头的和尚，还有一个萎靡不振腰悬长剑的人。</br> 陈友谅微微坐直身子，笑道：“陆文龙已经将事情大致说过，姜城安朕倒是认识，黑衣和尚想来就是文龙口中的中原大师，这位小兄弟应该就是姜浩言。”</br> 陈友谅将目光看向王千阳道：“这一位莫非就是天下第一王千阳？”</br> 王千阳傲然而立，不答话，也没有动作。</br> 对于天下第一的行为，姜浩言也没有约束的权力，微微摇头，姜浩言上前一步，双膝触地，埋下头道：“东齐贤王姜浩言，参见文帝陛下。”</br> 原本有些怒气的陈友谅双目一挑，不再计较王千阳的无礼，轻笑道：“姜浩言，你是东齐的贤王，跪我这个大楚的皇帝做什么？”</br> 跪在地上的姜浩言心中有万般念头闪动，他在想让王千阳出手刺杀陈友谅的可能，也在想自己这一跪之后的影响，还有许多许多念头一闪即逝。</br> 可这些念头都被丁甲乙的嘱咐所驱散，姜浩言记得西湖的闲谈，记得与丁甲乙一次又一次的沙盘推演，记得将要出发之前丁甲乙语重心长的那一句：“王爷，来日是一统天下还是国破家亡就看你能不能为大齐争取到吃下西梁的时间，如今的我们还没有与陈友谅叫板的资本。”</br> 他能理解丁甲乙的话，也能想明白其中利害，但事到临头真的要去向陈友谅亲口说出臣服两个字，姜浩言还是有些憋屈。</br> 还好，理智战胜意气，姜浩言深埋着头，不敢让人看见自己的脸色，强压着心中的屈辱，大声道：“浩言愿携东齐臣服大楚，自然要参见陛下。”</br> 犹如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池塘，持刀而立的楚东流，白衣舒小心，俱都目露惊光。</br> 龙椅上的陈友谅豁然起身，惊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br> 偷偷抹掉眼中打转的屈辱泪，姜浩言抬起头，强作微笑道：“浩言愿携东齐臣服大楚，助陛下一统天下。”</br> “哈哈哈……”欢喜的大笑声在殿中响起，陈友谅坐回龙椅道：“兵锋未动，大国来投，这天下还有什么可阻挡朕一统天下，你起来说话。”</br> 姜浩言站起身，仍旧埋着头。</br> 欢喜过后的陈友谅按下狂喜的心平静道：“天底下没有这般便宜的事，你想要什么。”</br> 姜浩言听得出陈友谅平静话语中若有若无的狂喜，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微微抬起头，神色郑重道：“陛下，浩言愿携东齐臣服，但齐国重臣却又不同的声音。浩言想请陛下拿下南楚和西蜀，堵住这些人的嘴，这样一来，浩言便可带着东齐群臣向陛下俯首。”</br> 陈友谅玩味一笑道：“你是想朕撤回十万重戟？”</br> 姜浩言点头道：“正是，浩言既然愿意称臣，陛下再把十万重戟放在长江以南亦是浪费。若是陛下执意进攻东齐，东齐就算拦不住也一样会让重戟有所损失。既然可以兵不血刃拿下东齐，陛下又何必徒增伤亡？”</br> 陈友谅略作思虑，道：“朕凭什么信你？若是朕打下南越，到时候你又不降，朕岂不是贻误战机？”</br> 中原和尚心中一叹，果然没那么简单。</br> 在姜浩言帐下，中原既是身手不凡的打手，也是不输丁甲乙的谋士。对于南楚之行，丁甲乙与中原商议过诸多可能，其中最简单的就是嘴巴上投降，只要南楚撤军就行。</br> 不过中原和丁甲乙都知道，陈友谅不蠢，哪里会相信这些嘴巴上说说的事。</br> 在中原看来，姜浩言或许只有用最后一个办法，才有那么几分可能让陈友谅撤军。</br> 姜浩言作为参与讨论的人之一，对于诸多设想也是一清二楚，到了这一刻，他也不愿再去弄什么弯弯肠子，打算直奔主题，用最后一个法子，成与不成就赌这一把，打不了就是回去死磕。</br> 下定决心的姜浩言猛一抬头道：“浩言想请陛下收作义子，孩儿原为陛下扫平西梁，等到陛下扫平南越之时，孩儿便带着东齐来投。”</br> 一颗石子激起的波澜未消，另一颗石子再次砸进池塘。</br> 本就对姜浩言的低姿态有几分看轻的楚东流听到这话更是不屑。对于这个有过一面之缘，印象还不错的年轻人，此刻的楚东流已经完完全全看不起。</br> 眼不见心不烦，江东霸刀闭目养神。</br> 相比起楚东流的看不起，白衣舒小心却是颇有深意的看了姜浩言一眼。只觉这个少年若不是真的这般无能胆小，那就一定是能忍人所不能忍的大毅力之辈。</br> 这样的人，最是可怕。</br> 舒小心也不确定姜浩言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但他知道自家师兄中原看人的眼光，想来后者的可能性要多一些。</br> 对于姜浩言的提议，陈友谅并未立刻答复，而是陷入沉思，心中飞快的算计着重重可能，以及是亏是赚。</br> 在陈友谅的眼中，天下这几个国家若是一对一都不是大楚的对手，稍微有点难缠的西梁内乱不断，剩下这几个国家根本不堪一击。</br> 往日的他还会担心几国联手，十万重戟陈兵长江，既是为姜浩存助阵，也是防着东齐与南越结盟之后南下。</br> 眼下姜浩言愿意投降，那南越与东齐的联盟已无可能，只要答应姜浩言就可以举重兵一口气拿下南越，到时候就算姜浩言反悔，大楚的兵马一样能教他做人。</br> 可万一扫平南越拖得太久，而姜浩言又拿下西梁，到时候实力差距缩小，大楚还能不能轻而易举的拿下东齐就不那么好说了。</br> 姜浩言的心有些忐忑，陈友谅的心有些纠结，两人皆是没有再开口。</br> 眼见陈友谅许久没有答复，姜浩言又道：“陛下若是答应浩言，浩言回到东齐之后，便诏告东齐称陛下为父，到时候陛下做父皇帝，浩言做儿皇帝。等到陛下拿下南越，浩言举国投降之时，还望陛下念在我投降让大楚将士免动刀枪的份上封我做齐王。兵不血刃拿下东齐，百姓免于战火，青史一定会记下陛下的仁德。”</br> 陈友谅骄傲自大，野心勃勃，天下人都知道他弑兄夺位，背地里骂他一句逆贼，平日里虽然不怎么当一回事，但谁又能真的不在意名声。</br> 若是真的不在意，陈友谅也不会让人说他大哥也就是南楚先皇残害忠良，宠信奸佞，以此来丑化先皇好让自己显得出师有名。</br> 一句青史会记下陛下的仁德让陈友谅砰然心动，再看姜浩言怎么看怎么喜欢，不由的把姜浩言和自家那几个恨自己活的太长的小崽子一对比，开始羡慕姜城渊生了一个好儿子。</br> 可心动归心动，陈友谅依然不能下定决心。</br> 和舒小心一样，大楚皇帝陈友谅也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要么是胆小如鼠的无能之辈，要么就是毅力惊人的野心之人。若是前者，陈友谅倒不怕，若是后者，陈友谅也会有些担心。</br> 骄傲不等于傻，志大才疏不等于不会想事，陈友谅还在算计着种种可能，没有贸贸然答应。</br> 眼见陈友谅明明意动却仍是不答应，心急如焚的姜浩言又欲劝说，恨不得立刻就做陈友谅的儿子，这样的心态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br> 姜浩言正要开口，却听得一声高喝传来：“竖子莫要再蛊惑陛下，你所说的一切大楚都不会答应。”</br> 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健步走来，腰板笔直，虎步生风。</br> 这个老人姜浩言也认识，还说过话。能够在皇宫不经请示就开口的也只有这个老人了。</br> 大楚镇南王，兵圣徐飞将。</br> 得知京畿军异动的徐飞将有种不好的预感，已经睡下的他在冯征报告之后，第一时间骑马奔向皇宫。</br> 皇宫禁军的严阵以待让徐飞将更加不安，纵马飞奔入宫，却被新来的禁军小校拦下。</br> 一年多来，徐飞将未曾入宫，新来的小校不认识这个敢在皇城纵马的老人，再加今日宫中的戒严，小校更加不敢轻易放徐飞将入宫。</br> 若是换一个在宫中时间比较长的人，一定不敢阻拦徐飞将。毕竟镇南王和陛下的交情有目共睹，莫说皇城跑马，就是带刀入宫都是平常。</br> 小校的阻拦让徐飞将耽误不少时间，差点就让车晓与方菲砍了那不长眼的东西，好在禁军统领及时赶到，毕恭毕敬的把徐飞将送入宫中，也间接救了小校一命。</br> 徐飞将到殿外的时候，刚好听到姜浩言青史留名那一段话。</br> 和姜浩言有过接触的徐飞将知道这个小子没有那么胆小无能，生怕陈友谅抵不住诱惑答应姜浩言，这才顾不得上下尊卑替陈友谅发声。</br> 事与愿违的是，徐飞将若是不出声，陈友谅还不一定会答应。可徐飞将这么一说，陈友谅就算想不答应也会答应。</br> 老人和小孩其实是一样的，年纪越大，越像小孩。</br> 自打徐飞将拒绝杀周延年之后，陈友谅与徐飞将的关系急转直下。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友谅总会去想往日的事，总会想起庐江之战，总会想起逼得他拔剑自刎的裴宣忠，自然也会想起徐飞将的种种。</br> 南楚盛传没有徐飞将就没有今日的陈友谅，这些陈友谅都知道，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br> 可是年纪越大，陈友谅越不喜欢这种说法，就像一个任性的小孩不喜欢听别人说自己是靠着别人得到什么东西一样。</br> 陈友谅想要证明自己能行，证明自己就算没有徐飞将也一样能行。</br> 最近两年，凡是徐飞将同意的，陈友谅一一否决，凡是徐飞将否决的，陈友谅一一同意。</br> 因为这个再加上周延年的事，近一年来徐飞将已经没有和陈友谅有过任何接触。</br> 今天徐飞将陡然进宫，一上来就要否决陈友谅颇为意动的一个提议，陈友谅岂会不恼？</br> 没有去管火急火燎的徐飞将，陈友谅冲着姜浩言微微一笑道：“浩言，朕答应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