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少年寻仇 天下涌动 上

    南楚，天下城。</br> 飘然而来的裴苳浒在这里狠狠咬过一口之后飘然而去，留下天下城万千百姓默默垂泪舔伤口。</br> 据说那日裴苳浒打破天下之后，没能再接再厉顺势拿下皇城，被徐飞将堵在皇城外进不去，只能在皇城外杀人放火。</br> 两军僵持一日之后，当机立断的裴苳浒果断放弃进攻，在南楚勤王大军合围之前离开天下城，临走之时将分不清是甲卒还是百姓的脑袋丢入护城河中，差点让护城河断流。</br> 这些人头，加上城中脑袋没被割去的尸体，还有被大火烧死的人，仅此一战，天下城死伤将近十五万人，大半都是平民百姓。</br> 面对这样的屠杀，不少家破人亡，险死还生的读书人竟然只知道不关痛痒的骂裴苳浒不知圣人教化，屠戮无辜。</br> 慷慨激昂的文章到处都是，但这些人除开骂，便再也做不来其他事。</br> 在这场浩劫下被迫重回军中的徐飞将同样被不知事的读书人骂的狗血淋头，更有甚者组团来到镇南王府大门外喝骂，豪言就算是徐飞将要杀他们，也不会让有识之士闭嘴。</br> 午时将近，身居高位的徐飞将又到用餐时分，三两菜蔬再加一碗肉汤就着长江一带独有的稻米，便算是人间仅次于几家帝皇的镇南王的一餐，并不如外面读书人所猜想的那般奢侈。</br> 那些骂他钟鸣鼎食极尽奢华自然是无稽之谈。</br> 徐东爵从军之后，王府里再没人有资格和他一起用饭，再加周延年，薛江珏，黄泽海等人除去军职，能和他一起用饭的便只剩寇北望。</br> 但寇北望如今也不在天下城。</br> 徐飞将吃饭极慢，半点不像个征战半身的武夫，一个人的饭桌，吃的是菜，品的却是孤独。</br> 府外的骂声还在继续，老人还是安静的吃着东西，好似骂的不是他一般。</br> 没过多久，骂声突然停下，接着再没有声音传进来。</br> 不多时，黑金龙袍日渐消瘦的陈友谅走进府中，手里还提着一颗鲜血未曾流干的人头。</br> 人头随意的搁在饭桌上，血腥味和菜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味道甚是奇怪。</br> 伸手虚按，陈友谅制止想要起身的徐飞将，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br> 君面南，臣面北，此刻却是坐错了方向。</br> 这种不合规矩的事陈友谅从来都不在意，吩咐跟随的蔡京去拿碗筷，自己却把玩着那颗人头说道：“来的时候听到有人骂你，顺手宰了。也不知是好多年没拔刀还是因为这读书人的脖子硬气，砍了两刀才把脑袋砍下来。”</br> 徐飞将放下筷子，叹息道：“人老总会没有力气，前些日子和裴苳浒对阵之时，总觉得拿刀有些力不从心，陛下比臣小不去几岁，哪还能像年轻的时候。”</br> “说我。”陈友谅不容置疑道。</br> 徐飞将微微低头：“陛下比我小不去几岁。”</br> 陈友谅浮现笑容，将人头从新放回桌上，道：“岁月不饶人，的确是没往日那把子力气。不过取人性命这点力气总还是有的。天底下的人骂我陈友谅可以，骂你却是不行。本以为开科取士能网来不少人才，或许还能再找一个元三郎。没想到找来的都是这么些货色，以为骂人就能骂出一片天地。这帮读书人，真是丢元三郎的脸。”</br> 徐飞将平淡的看着血淋淋的人头：“良莠不齐本来就是读书人的通病，这天底下能有几个元三郎？好在叫骂的虽然多，从军的也不少，没把读书人的脊梁断掉。家国天下，总要有这么些不成器的东西，才能显得其他人的可贵之处，要不然谁还会把读书人当一回事。”</br> “是这么个理。”陈友谅赞同道。</br> 伸手入怀，陈友谅取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一用力，推向徐飞将：“看看吧！你应该会感兴趣。”</br> 按住书信，信上封口的火漆已经毁去，说明有人看过。</br> 平静的面容在看完书信之后再也不能云淡风轻，只因那信中写着关于他孙子的事。</br> 从御金大败，一直写到谢不言，楚东流，张绣，邓春琳一众高手现身御金，帮助徐子东拿下谭山岳。</br> 徐飞将看信的时候，蔡京拿着碗筷回来，人头在侧，血腥气扑鼻而来，陈友谅却是不理会，吃的津津有味。</br> 一边吃，一边等对面的人。</br> 直到一碗饭吃完再添第二碗，头发花白的老人才放下信，道：“陛下想说什么？”</br> 陈友谅不答，似乎面前的饭菜更能吸引他。</br> 徐飞将也不急，努力让自己面容平静，等待相识一辈子的人开口。</br> 碗中米饭消灭一空，陈友谅还是不说话，自己起身去盛饭，都不要蔡京代劳。</br> 直到第四碗下肚，直到盘中只剩油水，陈友谅终于摸着发圆的肚子，慵懒的靠在椅背上，满足道：“今年有个书生写过一句‘吃茶吃饭吃亏吃苦，能吃是福，多福多寿多灾多难，再多是祸’。你也知道我不爱读书，道理半懂不懂，就记得能吃是福。”</br> 轻拍肚皮，陈友谅笑道：“我问过齐玄策，他说写这一句的人功底一般，不讲什么对仗不对仗，前面半句还有些风范，后面那句勉强通个道理，意境却是差些，不是上佳之作。但我不管这些，能吃是福我喜欢，再多是祸也没错。”</br> 慵懒的身子微微坐直，一抬手，蔡京立马递上茶水，陈友谅面容冷峻道：“一个裴苳浒算多灾，我不想再来一个徐子东多难。”</br> 徐飞将苦涩一笑，果然和自己想的差不多。</br> 上次让舒小心去带徐子东回来，结果人没带回来，舒小心还被打伤。</br> 那次之后，他这兄弟便一直不太高兴，好几次提过让他徐飞将继续修书，召他孙子回南楚。</br> 徐飞将虽然也写过几封书信，让明日寡妇方菲送去，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br> 事实上，他并没有让方菲去找孙子，而是让她离开天下城去到东齐之后便返回，根本就没见过徐子东的面。</br> 徐飞将有苦自知，若是徐子东回来，万一与徐东爵争斗，到时候死的还是徐家人，莫不若分仕两国，老死不相往来，免得亲族相杀。</br> 除此之外也未尝不是给徐家刘一条后路，一如当年送徐东阁去辽东一般。</br> 狡兔三窟，筹码全压在陈友谅身上，总是不智。</br> 心中的算计不好言明，徐飞将头低的更深，道：“陛下要我做什么？”</br> 陈友谅拿起面前的人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徐大哥，往日的大哥与他说话从来不会低头，如今却不敢与他相视，这又是为什么？</br> 他不愿去想，也不想去想。</br> 试探道：“我要你拿着徐子东的人头回来见我。”</br> 徐飞将猛然抬头，苍老的脸上尽是不信，目光微微呆滞，隐在桌子下的双手不自觉的抓紧膝盖，压着不满道：“陛下真要如此？真要飞将去杀自己的孙子？”</br> “哈哈哈……”陈友谅放声大笑，道：“玩笑之言，不必当真，我怎么会让大哥做这种灭绝人伦的事。”</br> 徐飞将松一口气。</br> 陈友谅站起身，移步来到徐飞将身前，拿起那还未收起的书信，阴冷笑道：“我找楚东流办事都得付出代价，却不知徐子东需要付出什么。还有那蜀中剑绝谢不言，北地枪王张绣，我这一生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没想到他竟能请动。</br> 最让我惊讶的其实是武当两问邓春琳，除开覆没少林，武当从不参与天下的纷争，这一次却为徐子东破例。</br> 大哥，你来说说这是个什么道理，我都请不动的人，他徐子东凭什么请动？若是有一天，他请这些人来天下城，一个舒小心，一个蔡京拦得住么？”</br> 徐飞将越听越心惊，有些事一旦说出口，若是不解决绝不会罢休。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答案，知道舒小心和蔡京拦不住那些人。想要拦下，怎么都得搭上数万将士的性命。</br> 慢慢折起书信，将它放回信封中，陈友谅道：“既然拦不住，那该如何？”</br> 自问自答，陈友谅感慨道：“我很庆幸，他是你孙子，这样算来也是我孙子。有这关系在，总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若是有可能，我也不愿下死手，一切只看大哥与他有几分情在。”</br> 不下杀手，那便无事，徐飞将抬起头，迎上陈友谅的目光，小心翼翼道：“那陛下的意思是？”</br> “大哥，去把他带回来。”手中信捏成一团，丢入汤碗之中，信纸沾水，墨迹化开，油花闪闪的汤浮现点点黑色。</br> 徐飞将一叹，起身抱拳道：“我这就去写信。”</br> 陈友谅遥遥头：“不，大哥，这一次你亲自去。”</br> 留下一脸错愕的徐飞将呆立原处，陈友谅走出饭堂，临出门时又停下脚步，不曾回头，唯有话语飘回：“若是你亲自去他还不愿回来，那他徐子东便是我的敌人，对于敌人，我大楚从不留情。”</br> 堂内，徐飞将沉默良久，一动不动。</br> 直到舒小心现身，他才坐回椅子，他知道，舒小心是来护送他去找徐子东的。</br> 苍老的面容布满疲惫，今日的他觉得比当年带着三千人打天下城都累。</br> 桌上饭菜已凉，并且所剩无几，徐飞将腹中空空，拿起碗筷道：“舒大师，天南那边情况如何？”</br> 舒小心回道：“一切照旧，僵持不下。”</br> “我就知道。”徐飞将伸手将肉汤端到身前，带着商量的口气道：“容我吃完这一顿饭，再上路可好？”</br> 舒小心看着那满是黑墨的汤，微微诧异，不明白富贵人家吃的什么东西，竟然漆黑如墨。轻轻点头道：“王爷自便，小心不急。”</br> “多谢。”</br> 菜蔬早已被吃干净，徐飞将只能将汁水倒入碗中，伴着饭一起吃下。</br> 一碗饭吃了四分之一个时辰，才将碗中掏空。</br> 徐飞将又盯上那肉汤，也不管其中干净不干净，端起碗仰头便灌。</br> 一大碗汤喝的极快，不多时露出那早已看不清字迹的纸张。</br> 不知徐飞将作何想，碗中肉块吃尽，这一张纸也被他吃进腹中。</br> 看得一旁的舒小心双手合十，直接闭上眼睛。</br> 做完这一切，徐飞将派人叫来方菲，与这个江南一地最是臭名昭著的女人依依惜别。</br> 此时此刻，舒小心才明白，江南一地私下传言镇南王与方菲有一腿并非空穴来风。</br> 但这并不是佛门清静之人该关心的事，和尚干脆离开屋里，留下古稀老人和不到四十的妇人独处。</br> 女子有毒，名为方菲。</br> 今日新娘，明日寡妇。</br> 这样的女子到底要怎样的男人才能驾驭得住，不会再为祸人间，这是江南武林共有的疑问。</br> 直到来到镇南王府，这个女人才没有继续在江湖兴风作浪。</br> 明面里是得罪岭南宋家不敢冒头，内里是为何，江湖人却是心照不宣。</br> 为一个屈狐仝得罪余杭剑派这种小门小派还不算什么，但为一个方菲和八大世家之一，文武双全宋家郎的岭南宋家结怨，就算他徐飞将是镇南王，也得算算值得不值得。</br> 后来的事证明，至少在徐飞将眼中值得。</br> “我要去御金，舒小心陪我一起去，是以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人间总有万一，万一我回不来，你去告诉东爵，让他小心陈友谅，好自为之。”凝望眼前用三千兵马逼退早已身死的宋氏三雄才保下的女子，徐飞将幽幽开口。</br> 这话听在方菲耳中却如同交代遗言，不安的抱住徐飞将，悲道：“到底为什么？可不可以不去？”</br> 怜爱摸着方菲的秀发，徐飞将故意道：“陛下亲自下的命，抗旨可是必死，你想让我死，好去找个年轻的相好？”</br> 方菲慌乱摇头，蛇蝎心肠化作万千柔肠，如同发春少女一般红着脸道：“不是，不是。”</br> “知道不是。”老人刮了刮中年妇女的鼻子，歉意道：“上次让你去保护周延年，那话不是真心的，我只是怕老兄弟想不开。”</br> 周延年要是死在河西，你们也不用回来了，这句话方菲一直记得，头枕在徐飞将的胸膛，方菲小声道：“我知道。”</br> “这辈子不能给你一个名分，你恼不恼我？”徐飞将歉意道。</br> 方菲用力摇头：“不恼，是我对不起你，要怪只能怪自己年轻的时候不该做那些事。”</br> “怪我没有早一点遇到你。”徐飞将搂紧胸前的女子，又抽出一只手堵住方菲还要说话的嘴。</br> 良久，才慢慢放开，毅然决然的走向舒小心。</br> 白衣和尚带着徐飞将长身而起，飞向高空。</br> 地上方菲哭红眼睛，对着天空遥遥挥手。</br> 镇南王府外陈友谅骑在马背上，仰头看着舒小心远去，头也不回道：“交代过了？”</br> 蔡京小心答道：“姜城安已经在路上。”</br> “要是能带回徐子东，我大楚就有两个异姓王，若是带不回来，那便一个都没有。”陈友谅喃喃自语：“大哥啊大哥，是你逼我的，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方菲从没将信送到徐子东手上？”</br> 作者山蚯说：今天有些急事，先发上来，有些地方明天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