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拖家带口 御金相逢 下

    二品的力道非同小可，车晓惨白的鬼脸生平第一次变成红色。</br> 喉咙在大力压迫之下，如同刀片卡在其中，刺的苦不堪言，再加无法呼吸之痛，直让人痛不欲生。</br> 瞪大的眼眶中，白多与黑的眼珠子已然湿润，这倒不是因为害怕的哭泣，而是难受之下身体的自然反应。</br> “少爷，快住手，快住手。”屈狐仝急忙拉开徐子东，再晚片刻，车晓或许真的要一命归西。</br> “咳咳咳咳……”急速的咳嗽连连传来，鬼门关前晃过一圈的车晓捂着喉咙弯下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那黄纸包掉落在地，无数粉末洒出。</br> 屈狐仝抬手一掌，打出一道气劲，将所有粉末吹入院内，融化在倾盆大雨之中。</br> “将军要是不信，大可去与苏信喝酒，是真是假，事后定会见分晓。车晓才疏学浅，不敢在将军手下混吃混喝，今日就此别过。”好心救人还差点被杀，鬼爪咽不下这口气，怒气冲冲一抱拳，转身就往雨里走。</br> 屈狐仝连忙拉住，“老鬼，别忘了你来是为了什么，这般一走了之，这一辈子你都别想扳倒独孤一方。”</br> 车晓果真停步，却是没有回身，痴痴的看着屋檐飞落的雨滴，不知在想什么。</br> 安抚住鬼爪，屈狐仝又对着徐子东小声道：“少爷，人间用毒之人，首推车晓与方菲，他二人的毒药，天下无人能解，这些年在镇南王府，两人知根知底，方菲的毒药，老鬼一定不会闻错，那酒中是否有毒，一试便知。”</br> 震怒过后回复平静的徐子东低着头不言不语，仔仔细细回忆着今日与苏信相见之后的种种细节，其中最惹人生疑的便是从来多话嘴不饶人的苏信破天荒的不爱说话，宴席之中也没按往日的套路胡吹海侃。</br> 除此之外，那李婷茗的一言一行也颇多破绽，印象中挺开朗的一个人见到谢燮之后竟然不苟言笑，还颇为心不在焉。</br> 还有苏信不让李婷茗喝酒，甚至说出那种过分的话。寻常人家或许有女子不入席，不可与男子同桌吃饭的规矩，但剑阁可没这讲究，任他是西蜀诚王也不敢对谢不言的徒弟呼来喝去。</br> 再说，以苏信的性格，他怎么可能那般态度对女人？</br> 另外，关于车晓和方菲这两个在十多年前以心狠手辣在江湖闻名的人，他也有所耳闻，最少知道方菲的毒药岭南宋家解不掉，河东齐家也没有办法。</br> 武当那一日，齐玄远身死之后，从洛韵儿口中得知方菲的毒药落在宋家手上，而今宋围忆又在西蜀，苏信就有得到毒药的可能。</br> 结合这一切，徐子东心中了然，那酒壶之中十有八九有毒。</br> 想清楚这个，另一个疑问又爬上心头，以他和苏信的关系，他实在找不到苏信要害他的理由。</br> 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自己也没有和李婷茗眉来眼去，更没有杀害过与苏信有关的任何人，总不至于为了往日那些鸡毛蒜皮的争执起杀心吧？</br> 一想到那些争执，徐子东莫名想笑，只是笑的很苦。</br> 奇怪的笑容让屈狐仝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忍不住出声道：“少爷，若那酒中真的有毒，我等该如何，那苏信……”</br> 本想说要不要拿下苏信，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且不说蜀中剑阁与霸刀山庄的关系，单是从袁肃口中得知杜从文的尸体是被苏信背回，仅此一点，苏信对于徐子东都算有恩。对恩人下手，屈狐仝自问做不出来，想来徐子东也做不来这种会遭天谴的事。</br> 徐子东也很为难，现在回去当面拆穿，以后这兄弟肯定没得做了。杜从文死后，他越发珍惜和几个兄弟的情义，少了谁他都不愿见到。</br> 不拆穿，后面又该怎么办，怎么不去喝那壶酒？</br> 况且苏信已经先喝了一口，有解药还好，至少人不会有事，若是没有解药苏信岂不是必死无疑？</br> 解药，解药，徐子东好像抓住了什么，一把推开屈狐仝，猛然一拉车晓，让他回身面朝自己，火急火燎的问道：“你与方菲的毒天下无人能解，苏信的毒药有可能得自宋家，那宋家可有解药？”</br> 车晓本不想答，只是想到屈狐仝的话，明白自己想要达成心中所愿只能依靠这个年轻人，伸手推开徐子东的手，不情不愿道：“方寡妇制毒从不配解药，若要有，宋家那个年轻人也不会死。”</br> “不配解药？”徐子东连连后退，心神巨震，连撞到屈狐仝都未曾察觉，只是一个劲道：“没有解药，没有解药，那苏信岂不是必死无疑，难怪他不让李婷茗喝酒，难怪他不让李婷茗喝酒。”</br> “少爷，少爷……”屈狐仝拉住不断后退，眼看就要退到台阶的徐子东。</br> “没事，没事。”徐子东摆摆手，心中明白苏信此来是抱着必死的打算，这也就意味着别人并没有不认他这个兄弟，只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要做这件事。</br> 只要还认他这个兄弟，一切都好说，便是今日一同死去，又能如何？</br> 不过他并不想死。</br> “车晓，这无人能解的毒，你能不能解？”徐子东反应极快，确定某些事之后，立马想到对策。</br> 谈到用毒解毒，这是车晓的看家本事，说句不好听的话，用毒的高手论资排辈，他绝对是祖师爷一般的人物。</br> 从怀中掏出一个黑布包，车晓傲然道：“天底下就没有老鬼解不掉的毒。”</br> 一边说，一边将那黑包解开，露出里面的瓶瓶罐罐。</br> 选中其中一个白底红花，拇指大小的小玉瓶，递给徐子东道：“这就是解药。”</br> 接过玉瓶，徐子东没头没尾的道一句多谢，又让屈狐仝去屋内拿来一瓶酒，当着二人的面将玉瓶中的黑色粉末倒入瓶中，摇晃几下。</br>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照的黑夜如白昼。</br> 徐子东带着酒瓶往屋内走，才走一步又回过头，警告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全部烂在肚子里，以后我要是在外面听到什么，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br> 小不二刀与车晓对视一眼，不明白徐子东是要做什么，双双点头示意明白。</br> 屋内，宴席还在继续，一众武将相互划拳中见到徐子东走来，正要上前与他喝一杯，都被徐子东摇头拒绝，直直走向自己的小板凳坐定，若无其事将手中那瓶酒放在桌上，转而抬起苏信带来的那壶酒抱怨道：“屁大点事都要老子过问，好似没了老子就转不动一般，不就是城门被水淹了，这都要来问，打扰老子喝酒的雅兴。”</br> 徐子东出去这么久，苏信一直在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又拿起那一壶酒，心中担忧放下，劝慰道：“能者多劳，谁让你要来这沙场鬼混，如今蚊子的仇也报了，要我看干脆跟着师姐回剑阁做个上门女婿算了，不用管天下这个烂摊子，也免得我天天担心，怕万一哪天听到你战死的消息。”</br> 这话倒也不是信口胡说，前次见到杜从文的尸体，他的确害怕徐子东也死在这里。他倒是希望徐子东能去剑阁，放下这一切，不在这沙场搅动风雨，那样的话，他会不顾一切的阻止徐子东喝那壶酒。</br> 但他知道这不太可能。</br> 果然，徐子东咧嘴一笑，“干不来别的事，又不像你是个剑仙胚子，还是实打实的王爷，不豁出性命搏个前程，怎么养得起你师姐。”</br> 谢燮头一回没有因为二人拿她开涮生气，只是逗弄着小丫头，假装没有听见。</br> 徐子东得寸进尺，当着谢燮的面道：“梳子，这一次刚好你来了，也免得我派人通知你。那锦官城的宅子暂时住不上，但你人在这里，礼怎么都不能少。身上有什么值钱物件赶紧拿出来，上次你成亲的时候我可是让爷爷送了一份大礼，这次轮到我，你可不能小气。”</br> 苏信看看徐子东，又看看谢燮，一时竟忘了此行的目的，开心道：“成了？”</br> “快成了。”徐子东神秘一笑。</br> 谢燮再也装不下去，将小丫头递给李婷茗，反手抓起酒杯，泼到徐子东脸上，“成什么成？你给我说清楚。”</br> 满脸酒水的徐子东也不生气，嘿嘿一笑转向另一边道：“周武陵，咱们现在有多少人？”</br> 喝酒都不忘与张盼商议日后对策的丑脸书生没好气道：“两万。”</br> “有多少马？”徐子东冲苏信一挤眼，继续问道。</br> “也是两万。”周武陵气呼呼的站起身，“有多少人马你心里没点数，没看见我正忙？”</br> 徐子东压压手，示意他别生气，得意洋洋道：“要是没记错的话，某人说过叫我带着千军万马去娶她，梳子，两万人，两万马，你说这算不算千军万马？”</br> 与徐子东颇有默契的苏信会意，装腔作势的晃着脑袋，“嗯……两万又两万，算，绝对算。就是不知是哪家姑娘提这么过分的要求。”</br> 这一瞬间，他实心实意的为兄弟开开心心，完完全全忘记自己已经喝下毒酒。</br> 徐子东连连摆手，“不过分，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就是不知这姑娘会不会信守承诺，万一不嫁，我岂不是白忙活。”</br> 苏信一拍胸脯，保证道：“这不怕，我蜀中剑阁最重诚信，她要是敢反悔，我帮你收拾她。”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他将蜀中剑阁四字特意加重拖长，似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剑仙高徒。</br> 谢燮默不作声，娇羞之际，脸上爬满羞红。</br> “没白和你做兄弟，关键时候靠得住。”徐子东右手伸出大拇指，左手举起酒壶，“来，走一个。”</br> 言罢一仰头，正要将酒往肚子里倒。</br> 看到这壶酒，苏信陡然醒转，想起自己要做的事，只要徐子东喝下酒，他的目的就算达到。但一想到兄弟和师姐好事将近，却命丧于此，他又有些不忍。</br> “别喝。”苏信低喝一声。</br> 徐子东故意一愣，“咋了？这么好的酒你想吃独食？”</br> 那酒里有毒啊！心中默念，这话苏信说不出口。到得此刻，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希望徐子东喝酒还是不喝酒。</br> 唯有李婷茗大概明白他的心情，悄悄在桌下伸出手，与苏信粗糙的大手握在一起，温柔的看着自家丈夫。</br> 感受着手心的温暖，苏信心中跟着一暖，打李婷茗想要喝那壶酒的那一刻，他已然明白收尸改嫁不过是爱妻的气话，这个女人真实的打算是陪他一起死。</br> 自己的女人愿意陪自己，别人的女人又会怎样？</br> 目光移向极少在人前脸红的谢燮，他想起宋围忆与他说过，这毒药不会见血封喉，但一个时辰内必死。</br> 必死啊！若是徐子东死了，师姐应该会很伤心吧！</br> 心中如是想，苏信突然发现自己不想见到谢燮伤心，更不想看到徐子东死去。</br> 大手紧握住爱妻的小手，苏信冲着李婷茗点点头，又冲着徐子东摇摇头，下定决心道：“不能喝，那酒里……”</br> 没等他说完，徐子东脸色一变，吼道：“闭嘴。”</br> 吼声令的整个屋内瞬间安静，划拳的人们纷纷停住，投来好奇的目光，至于那小不二刀和车晓，打徐子东进门开始视线就没有离开他片刻。</br> 被吼声震住的苏信停在原处，莫名其妙。</br> 徐子东不管三七二十一，趁着苏信回神之前抢先灌下一口酒，又往那酒壶里连吐口水，接着大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往日路上数你最抠，一点都没老姜大气，尽想着吃独食。这次我看你怎么吃，要吃就吃老子的口水。”</br> 酒已下肚，苏信笔直的腰身颓然一弯，清秀的脸上涌现哀伤，现在说什么都晚了。</br>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那一众武将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想笑，只是一边是顶头上司，一边是是天下闻名的剑客，当着二人的面笑，怕是不好。只能强憋着，等着以后出去吹嘘，当作一番笑谈。</br> 刘炎涛却是毫无顾忌，大大方方的笑出声，“就……就是，梳子最抠，老姜也不是个东……东西。”</br> 言语不清，明显醉了七八分。</br> 徐子东不管其他，话锋一转，“诸位，拿下御金是大喜之事，我这兄弟带着一家老小来看我，算是喜上加喜，老子今日就沾沾喜气，请诸位做个见证。”</br> 仰头将那被自己吐了口水的酒喝的一干二净，豪情万丈的把酒壶摔碎，徐子东直面谢燮，大声道：“千军万马都在御金，谢燮，你什么时候嫁给我？”</br> 屋内立时静默，片刻之后，张家圣人猛拍身前案几，第一个起哄道：“今天，就是今天。”</br> 朱壁川等人几乎同时出声，连那年过四十的袁肃都参与其中，兴高采烈道：“对，今天，就是今天。”</br> 只有两人没有加入到起哄的队伍中。</br> 车晓举起酒杯，与屈狐仝对碰，在那就是今天的咆哮声中，轻笑道：“这是不想给苏信说出真相的机会啊！我终于明白你干嘛死心塌地跟着他了。”</br> 屈狐仝满饮一杯，没有回话，脑海里全是那少年不顾一切拦住康正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