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夜色浓郁得化不开,这一夜,少有人睡得着。
翌日一早,安玲就拿了个东西推门进来,她欲言又止,低声:
“姑娘,奴婢在门口发现了这个。”
断了两截的芍药簪被放在梳妆台上,虽然断成了两截,但明眼人一瞧就知晓这玉石的贵重,昨日裴大人来了又走,这玉石的来处就很清楚了。
姜姒妗怔怔地看着那两截芍药簪,她唇色惨淡了些。
最终,她只是将芍药簪收在了木匣子中,什么都没有说。
安玲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瞧了眼芍药簪,又瞧了眼姑娘,忽然替姑娘觉得有点难过:
“姑娘,此间事一了,咱们就回衢州吧。”
许久,室内响起一声很轻很轻的:“好。”
没有人再提起裴初愠,就仿佛这个人没有出现过一样。
三日后,姜姒妗才要起床,外间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姜姒妗抬眼:
“怎么回事?”
竹青被奉延带进来,一脸惊惧不定:“姑、姑娘!姑爷……姑爷死了!”
姜姒妗脸色一变,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
给周渝祈下的药不会叫他这么早去世,只会不着痕迹地坏了他的身子骨,叫人觉得他是灯尽油枯,不论如何,周渝祈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
奉延也皱眉:“姑娘。”
姜姒妗没再耽误,她攥紧了手帕,心底不断在想,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竹青:“怎么回事?”
缓了一会儿,竹青勉强镇定下来:
“奴才瞧着姑爷是中毒身亡。”
府中只有竹青还唤周渝祈姑爷,说到底,他伺候周渝祈两年,也有点主仆情分在其中。
姜姒妗没在乎这一点,她去了前院,当看见周渝祈时,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脸色有些煞白。
不怪她不镇定,是周渝祈的死状实在是不堪入目。
唇色乌黑,他生前应该受了一份苦,两只眼睛没有合拢,目眦欲裂,是死不瞑目,姜姒妗也是第一次知道是什么叫五窍流血。
姜姒妗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但她知道周渝祈的这幅模样,便是叫她不能再以周渝祈是病重身亡而随意敛尸。
姜姒妗脑海有些乱。
究竟是谁?是谁毒害了周渝祈?
安玲也被吓了一跳,脸色惨白,甚至有点想吐,她浑身颤抖地扶住姑娘的手臂。
奉延也上前一步,扶住姑娘,他见过比这更恐怖的场景,是在场唯一保持镇定的人,他沉声:
“姑娘,报官吧。”
姜姒妗不由自主地咬了下唇,她握紧了手帕,许久,才点头:“你说得对,要报官。”
奉延看了眼竹青,竹青不由得惊骇和诧异,姑娘居然敢报官?
竹青本来还有点怀疑是不是
姑娘忍不了姑爷了,索性这次直接下了剧毒,但现在倒是打消了怀疑。
竹青没耽误,很快跑出去,他去了京兆尹府,但官员出事,这事要上报大理寺,归于大理寺卷宗。
姜姒妗看了眼奉延,奉延低声:
“姑娘,不要怕。”
她们做得隐晦,查不出什么的,这世上没什么天衣无缝的,但只要有人沉默,总有些真相是查不出来的。
姜姒妗控制住颤声:“我知道。”
姜姒妗清楚,她不能慌乱,但有些道理不是懂了就能做到的,她第一次见到死人,还是死得这么惨烈,叫她能安稳地站在此处,已经是不易。
姜姒妗掐紧了双手,手心传来刺疼,叫她不得不保持清醒:
“奉延,你去请大夫。”
“今日周渝祈吃了什么?他喝的药呢?药渣在哪里?”
周府忙了一片。
而大理寺中,得了京兆尹的消息,卫柏吸了口冷气,昨日主子和姜姑娘闹了不痛快,今日周应奉就中毒身亡了。
这也太巧了。
巧得让卫柏都有点怀疑是不是主子下的手了。
卫柏忙忙将消息禀了上去,官员身死,还是中毒而亡,大理寺肯定要亲自派人去查的,事关姜姑娘,卫柏不敢随意交给别人。
“主子,京兆尹派人送来消息,周应奉在府中中而亡,请大理寺派人过去。”
裴初愠正在伏案处理政务,闻言,他笔尖陡然一偏。
*********
得了消息的裴初愠带人赶到周府时,周府内一片哀声,小厮和婢女脸上都挂着愁容。
裴初愠是第一次正大光明地进周府,一切和夜晚时的感觉都不一样。
快要到前院时,裴初愠就听见一阵哭声,没有女子的声音,没人察觉他脚步比往日要快,在跨进前院时,他终于看见了女子。
她一身素净色的衣裙,整个人瘫软在地上,魂不守舍,仿佛受了重大打击,脸色煞白得没有一点血色,被安玲搂在怀中,往日姣姣的黛眉仿佛也没了神采,安玲哭着在喊她。
她好像格外难过,也格外悲恸,佳人落泪,叫在场人都觉得不忍心。
裴初愠只是垂目看向她,眸色沉沉。
周渝祈身死,她就真的这么难过么?
大夫很快查出周渝祈中了什么毒:“回大人,这位大人是中了鹤顶红,才会直接身亡。”
鹤顶红本就是剧毒,这位周大人又服用药量过多,发作时间太快,根本救不活。
京兆尹见到裴阁老就松了口气,京官惨死府中,这种麻烦事,他当真一点都不想沾手,尤其是这位周应奉左右逢迎,他也听说过一点风言风语,貌似和宋党还有纠缠。
他立刻冲裴阁老拱手:
“裴阁老,您来了。”
他面有犹豫,有点欲言又止,官员本就该大理寺处理,他会来这趟,不过是官报到他这里,他有点提心吊胆,担
心裴阁老会直接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理。
毕竟是在京城内发生的事情,交给他处理也说得过去。
裴初愠看出了他的心思,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京兆尹背有冷汗,卫柏看了眼他,也知道自家主子见到姜姑娘这幅伤心难过的模样,不会舒坦,便替主子开口:
“张大人回去吧,这个案件由大理寺处理了。”
京兆尹彻底松了口气,他背后已经生了一片冷汗,赶紧躬身带着人离开。
大夫查到药渣中有残余的鹤顶红。
竹青其实已经猜到了一点了,毕竟姑爷就是喝过药发作的,但他面上却是愕然:“怎么可能!”
姜姒妗早在看见来人是裴初愠时,人就傻了。
她没想到会是裴初愠来处理这件事。
她埋首在安玲怀中,昨日才和裴初愠闹得不欢而散,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裴初愠,也担忧裴初愠会真的查出什么。
今日很冷,女子许是得了消息就赶来,她穿得单薄,只一身裙装,不见鹤氅或披风,她瘫坐在地上,她的脸很白,唇也很白,身姿也单薄得厉害,风一吹,仿佛就要将她吹散。
短短时日,她消瘦得让人有点触目惊心。
她能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也知道是谁在看她。
但姜姒妗不敢看他,她的心思总是瞒不住他,她怕只要和他对视一眼,就会控制不住地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奉延也提起了心,他皱着眉,也不-->>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相信这个结果:
“药是我亲自去抓的,都是按照大夫给的药方抓药,不可能有错。”
裴初愠从某人身上收回视线,他扫了眼室内众人的神情,他心底怀着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会是女子做的么?
他一方面觉得女子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叛经离道的事情,一方面又忍不住期待。
万一呢?
万一她当真受不了周渝祈,万一她也对他有了情谊。
裴初愠抬眸,没让任何人看出他的想法,他眸色很深也晦暗,声音沉淡:
“卫柏,你亲自带人去查。”
周府的人都说不可能,自然要去周府买药的药铺去查。
死者的死因很清楚,不需要仵作检查,姜姒妗杏眸轻颤了下,卫柏直接带走所有人去查药铺,既然和姜姑娘没关系,大理寺的手段想查清楚一件事不是难事,一时间,室内只剩下裴初愠和姜姒妗主仆四人。
奉延沉默地带走了竹青。
室内有些难言的沉默,安玲也觉得头疼,她是知道昨日裴大人和姑娘闹得不欢而散的,一时间有点难办,不知该不该让裴大人和姑娘单独相处。
“出去。”
裴初愠替她做了选择。
安玲心底是寄希望这件事赶紧过去的,而处理这件事的就是裴大人,她心底清楚,害死周渝祈的罪魁祸首是谁,有时候只是一句话的事。
她低头看了眼姑娘,见姑娘没有阻止,才渐渐松开了
姑娘,担忧地转身离开。
姜姒妗依旧瘫坐在地上,地上很凉,十月的京城寒意渐袭,姜姒妗能感觉到有人朝她走来,她忍不住轻颤了下眼眸。
有人抱起了她,姜姒妗浑身一僵,她忽然有点难以言说的委屈。
她想起昨日他喊她周夫人,想起断成两截的芍药簪,情绪越来越汹涌,也格外难过。
她偏过头,杏眸掉下泪。
有人替她擦泪,指腹擦过脸颊,他问她:
“淼淼很难过?()”
她不看他,只说:难道我不该难过么??[(()”
她声音轻颤,语气说是难过,不如说是委屈,她在周渝祈跟前受的委屈更多,却从不会叫她这么难过。
他只是一次没有顺着她,却是叫她一想起就忍不住情绪。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这么不由自主。
裴初愠沉默地替她擦着眼泪,他看都没看床榻上死状凄惨的人,只盯着怀中人,忽然想问她:
“如果躺在床上的人是我,你也会这么难过吗?”
姜姒妗呼吸一滞,她慌乱地捂住他的嘴:“不要乱说!”
她属实被他的话吓到,觉得他真的混不吝地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又气又恼:
“什么话都往外说,你也不怕会折寿!”
而且,她说的难过和他口中的难过根本不是一回事。
裴初愠也意识到什么,她过于紧张,叫一些心思无处可藏,甚至,她也不往床榻上看一眼,这个认知让裴初愠不自觉地抬起头,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跳得很快,他垂眸,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问她:
“淼淼不是因为他难过?”
他心底有了答案,却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姜姒妗抬眸,倏然和他四目相视,否认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她杏眸窜上水色,咽下些许哽咽:
“你明知故问!”
裴初愠语气很淡,眼底却很深:“我不知道,想听你亲口说。”
姜姒妗下意识地握紧手帕,她不想将心思暴露在他眼前,但她根本藏不住,不断掉的眼泪直接出卖了她,叫她无力抵抗,她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清楚地知道,昨日闹得不欢而散,不止她一个人在意。
她没办法自欺欺人。
她难过的同时,他也是一夜未眠。
裴初愠看着她的眼,呼吸倏然止住,整个人京城、周府、呼吸、心跳都仿佛变得格外静谧。
在这种安静中,姜姒妗哭得不凶狠,却是一直掉着泪,断断续续地说:“你喊我周夫人。”
“你是真心喊我周夫人的么?”
裴初愠没有说话。
她咽下抽噎,腮上挂着眼泪:“你我相识时,我就是周夫人。”
她是周夫人,是周渝祈的妻子。
她终于肯说:
“我难过的是,你觉得我是周夫人,也许只是失言时的话,但以后呢?
() 裴大人对我情谊散时(),会不会想起今日我是周夫人?
她们相识得太晚?()_[((),她早就嫁人。
周渝祈在乎裴初愠碰过她,再是愧疚和不舍也会不自禁露出嫌弃,那他呢?
裴初愠呢?
真的不会嫌弃她和周渝祈当过夫妻么?一定不会?永远不会?
她的双眸含着泪意,却是格外透彻:
“裴大人,你昨日喊我周夫人时,是抱着这种心思么?”
裴初愠看着她的眼,这一刻,终于意识到她多么在乎他昨日的话,也终于知道女子这么难过是为什么。
他低头看她,她闭着眼,今日的她格外难过,让他也像是被不知不觉的痛苦撑开心脏,疼得仿佛像是被尖锐的刺捅破了一样,许久,他的喉结平静滑动了两下,用低哑的声音说:
“淼淼,我从不介意这件事。”
“也从没有嫌弃你的心思,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垂着双目,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和她四目相视:
“淼淼,我想喊你的一直都是裴夫人。”
裴夫人。
他的私心那么重,从第一眼见到她就不肯唤她夫人,明知她嫁过人,也固执地喊她姑娘。
他一点也不想在她名上冠上别人的姓,但争执会叫人失了理智,原来他也会有这么冲动的时候。
裴初愠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她的眼泪沾湿他的手指,他很讨厌手指被沾湿的感觉,但在她身上却一而再地破例。
她终于肯睁开眼,怔怔地,又很认真地看向他。
裴初愠受不了她这样看,忍不住地低下头去亲她,亲在她的额头,也亲在她的鼻尖,不带一点欲念的温情,让两人的心都不由得一颤。
很难形容这是什么感觉。
她只是下意识地得寸进尺,哭声不再,却是鼻子堵塞,让她声音显得愈发绵软娇憨:
“你摔碎了芍药簪。”
她没有问过,却是肯定断成两截的芍药簪就是他原本要送她的。
结果和正如她所想,他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和她道歉:
“是我的错,不该觉得你不想要。”
她仰起脸,问他:
“裴初愠,你为什么要送我芍药簪?”
她从不曾表露过对芍药的喜好,为什么他要送她芍药簪?
裴初愠沉默了片刻,他抬起手拂开她脸上的青丝,在她脸侧抚了抚,低声:
“淼淼也明知故问。”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送她芍药簪,赞她如杨妃出浴,从不是论欢喜——而是想借芍药寓意和她定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