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六章 希望人没事儿

    没有丝毫的费力，根本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挠。</br> 别人眼中难以跨越的距离，对槐诗而言根本不曾存在，甚至不需要他迈步，终点就自行来到了他的脚下。</br> 生怕他有一点劳累，生怕他感到一点厌烦。</br> 根本不是纡尊降贵，而是像是舔狗那样殷勤备至的来到他面前，驯服的呈上了绝美的佳肴。</br> 槐诗的筷子，已经落在猪耳朵上面。</br> 轻轻一摘，那厚实的肉和软骨便自行脱落，来到了他的手中。像是从树上摘个果子那样，扑鼻的奇香，在掠过碟中的蘸水之后，便落入了口中。</br> 筋道的猪耳朵在咀嚼之中咔咔作响。醇厚而香浓的肉味便扩散开来，充斥了口腔和肺腑，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在温暖的水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br> 但是，却丝毫不腻。</br> 因为其中清冽爽朗的酒香将厚重的肉味佐合，扫去了令肠胃不快的油腻，同时更令槐诗食欲大振。</br> 再来一口……</br> 这可真是，绝世佳肴！</br> 从未曾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从未曾享受过这样的尊荣，从未曾拥有过如此庞大的权力。</br> 简直就好像是……就好像是……</br> 神明一样！</br> 那一瞬间，槐诗的动作一滞，脑中突兀的浮现出一句话。</br> 【尔贡苞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寡人是征……】</br> 汝等应当进贡的苞茅没有交纳，周王室的祭祀无法进行，没有用来净化圣酒的材料，寡人因此前来征伐。</br> 桓公伐楚，以此为由！</br> 这明明是以槐诗的文化水平从未曾进行记忆的文字，此刻却自然而然的从脑海中浮现出来。</br> “终于想起来了么，怀纸小姐。”</br> 郭守缺俯瞰着她愕然的样子，笑容越发的狰狞：“苞矛缩酒，乃是圣酒在祭祀神明之前的必要步骤——这可是只有周天子那样的半神才有资格享受的绝顶美食！</br> 如今的你，可曾畅快？”</br> 槐诗已经停不下来了。</br> 他在狂吃，毫无风度，风卷残云的啃食着面前的特豕，享受着这无穷尽的权位和难以言喻的美妙酒香。</br> 就仿佛能够看到自己高踞于天空之上，千万人膜拜的样子。</br> 无数虔诚的赞颂和祈祷回荡在耳边。</br> 自己的意识和声音覆盖天之九野，地之九州，庄严磅礴的运行在这一片大地之上。</br> 少司命的圣痕在剧震。</br> 隐藏在其中的那一丝神性汲取着这庄严的供奉和牺牲，开始迅速的勃发壮大。某种肃冷又庞大的气息从槐诗的灵魂深处升起，一点点的，侵蚀着他的灵魂。</br> 摧残他的人性。</br> 当着一份神性迅速萌发生长，跨越槐诗所能够控制的界限之后，便引发了致命的失控，开始转过头来，稀释槐诗的灵魂和意识。</br> 蚕食人性！</br> 要将他一点点的……转化为神明的残影！</br> 就好像过于庞大的灾厄会让人凝固那样，如今这一份过于厚重，超出槐诗掌控极限的神性，快要将他压垮了！</br> “终于察觉到了吗？”</br> 郭守缺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端详着神情挣扎的槐诗，微笑，一字一顿的告诉他：“怀纸小姐，在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你的灵魂之中，包藏着多么纯粹的奇迹。</br> 那一缕珍贵的辉光，宛如太阳一样。</br> 对于易牙之派的厨魔而言，你才是举世难逢的良材！“</br> 说到这里时，最喜欢以人为材料的厨魔瞪大眼睛，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和激动，“太牢这种高岭之巅根本算不了什么，你才是我费尽心机要完成的作品！”</br> 死寂的赛场之上，除了槐诗的艰难的呼吸声之外，再无任何的杂响。</br> 直到现在，水落石出的瞬间，隐藏在这一场比赛之下的险恶机心才终于显露而出。</br> 此刻对决的双方。</br> 一者不惜一切手段的想要打破对手体内的平衡，灾厄反噬，让他堕入地狱。</br> 而另一个人，却费尽心机的想要将对手捧上神坛！</br> 对于人类而言，这两个结果并无差异。</br> 成为恶魔和成为神明，彻底凝固和彻底的蒸发对于人的灵魂而言没有任何区别。</br> 那都是不可阻拦的异化。</br> 同样都代表着失去自我沦为行尸走肉的悲惨未来……</br> 槐诗对此一清二楚。</br> 可是他根本无法停止，反而……越发飞快。</br> 有神明的庄严气息降临在魂魄里，令他的意识迅速蒸腾，记忆焚烧，迅速的蒸发，属于槐诗的一切飞速的被解离，迅速稀薄。</br> 可在灵魂之中，命运之书的书页却在不断的翻转。</br> 源源不断的维持着槐诗的意识，和他所有记忆的完整。就好像一场删除和输入的大赛。每当神性消去一行，命运之书就再度将那一行重新写入，飞快的补全槐诗的人格和历史。</br> 天国的残骸牢牢的护持着那一线风中残烛一般的人性，令它不至于在庄严的神性之下熄灭。</br> 而那一份已经完成度过于庞大的神性，正肃然的运行在槐诗的魂魄之中，将一切人类所有的软弱感情尽数剥离。</br> 最后所存留下的，乃是澄澈到近乎非人的一片透明。</br> 槐诗的眼眸之中迸射出威严的光芒。</br> 无悲无喜。</br> 直到这一瞬间，他才发现……自己失去了，感情？</br> 愤怒、喜爱、悲伤、悲悯和憎恶……</br> 灵魂之中所沉睡的武装早已经消失无踪，因为其源头已经不存在于槐诗的意识里，此刻的他已然升华为俯瞰凡尘的半神。</br> 哪怕只是镜中月，水中花，一场繁华的泡影。</br> 就在他面前，郭守缺慈悲的微笑着，双手合十，献上属于自己的礼赞与祈祷。</br> 好像发自内心的希望槐诗没事儿。</br> “很快，你就会被完成了，怀纸小姐。”</br> 他饱含着希望和期冀，温柔的说道：“届时，我将为您献上供养。”</br> 可纵然面容如何的温柔，都无法隐藏……那笑容之下几乎快要填满整个地狱的狰狞恶意！</br> 愉快。</br> 难以言喻的愉快。</br> 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背后中伤、谣言祸语，出卖、背叛、谋杀、欺诈……人类天性之中所有的原暗好像此刻都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浮现，旺盛的燃烧。</br> 他说，“接下来，轮到你了。”</br> 槐诗感觉到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br> 就像是饮下了彤姬的后悔药那样，进入了比那还要彻底的机械化心智状态，冷静的对待着面前的一切。</br> 忍受着灵魂深处永无间断的神性蚕食……</br> 但这并没有任何关系。</br> 哪怕就连渴求这一冲动都已经消失了，但预定的计划不会有任何改变，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通往胜利的道路之上。</br> 既然受到了预料之外的重创的话，那么，就重新在下一回合，将劣势扳回来！</br> 这一回合的挫败绝不是徒劳无功，而是通过测试，从对手的身上找到了宝贵的情报。</br> 槐诗凝视着眼前的对手，平静的发问：“郭守缺，你害怕孤独，对吗？”</br> “是的，没错，我十分害怕。”</br> 郭守缺颔首，毫无任何掩饰：“我害怕自己的技艺被埋没在尘埃里，我更害怕自己被人所遗忘……以我这样的年纪，本应该一切都看开了才对，可我这个人出乎预料的恶孽深重啊。”</br> 这个沐浴着深渊阴影的男人张口，露出锋锐的牙齿，笑意扭曲：</br> “怀纸小姐，为了夺取眼球，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为了让自己稍微不那么孤独一点，我可是什么都会做的。</br> 能够察觉到这一点，你的狂言果然不是无的放矢，那么……下一道料理又是什么？从何处得来的菜谱，融入了自身怎么样的恶意，会长出什么样的成果呢？”</br> “下一道啊……我想想，来点热量足够的吧。”</br> 槐诗挽起袖子，平静的说：“来一点，让人能够激昂起来的东西。”</br> 就这样，将满满一桶燃料，倾倒进了炸锅之中。</br> 银白色的液体宛如水银那样，平滑的能够照耀出面孔上的任何一个细节，金属的冰冷光芒里，看不出究竟酝酿着多么恐怖的热量。</br> 那是经过了大宗师改造和提升过的金属燃料，早已经脱胎换骨的拉美西斯之怒！</br> 每一滴都是一旦沾染之后足以烧穿骨髓的恶毒液态燃剂，如今锅中的所包含的热量，已经足够一架战斗机升上天空，进行超长时间的进攻扫荡以及巡航。</br> 紧接着，在粘稠面糊的流淌之中，一块块沉重的零件和机械碎片，就已经落入了其中，挂上了一层粘稠的介质之后，看上去就变得像模像样。</br> 人类绝对无法食用的铁，被温柔的包裹上了糖衣，当水银色的金属燃料开始缓缓涌动，渐渐沸腾的时候，被抛入了炸锅之中去。</br> 迎来了淬炼和重生。</br> 这究竟是冶金还是料理呢？已经没有人能够分辨出其中的界限。</br> 可当钢铁鸣叫的声音迸发时，台下愕然的具志坚屈辱的咬着牙，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那其中升腾而起的荒芜幻影。</br> 不愿意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br> 那是已经凌驾于自己的水平之上，迈入了全新阶段，全新境界，全新道路的工业料理！</br> 毫无温度的冰冷光芒里，有死寂的地狱幻影缓缓浮现。</br> 千万年的衰亡之后，黄昏之乡再次展露自己的癫狂轮廓，为这一道灾厄料理注入了地狱的精髓。</br> 郭守缺的眼瞳被那光芒照亮了，好像在闪闪发光。</br> “妙哉，妙哉……如此沉沦的姿态，着实令人心醉！”他端详着槐诗的样子，微笑着问：“不过，只是空壳吧？如今失去所有情绪的你，又如何再使用最擅长的技巧，将自己的源质和意志赋予它灵魂呢？”</br> 失去了感情怎么办呢？</br> 那不是很简单么？</br> 那一瞬间，槐诗的嘴角好像抽搐一样，勾起了一个微弱的弧度。</br> ——只要将情绪重新铸造出来，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