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七章 百分之四

    存续院的观测室内，叶戈尔从脸上摘下眼镜，手指微微的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不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br> “大秘仪，竟然连任何抵抗力都没有么……”</br> “预料之内。”</br> 院长的双手依旧插在防化服的口袋里，从头到尾没有变过姿势和动作：“大秘仪本身就是依托现境而成，模仿盖亚的功能和构造而打造。不论多么严密的构架，下多少心血，依旧是对盖亚和众神的模仿。</br> 在真货面前，它不具备更高的权限——对于盖亚来说，大秘仪并非是对手，反而是食粮。”</br> 就在他的面罩上，厚重的眼镜内侧，无数读数飞快的变化着，最后在计算中得出了最后的数据。</br> 【复苏程度——百分之九点四六】</br> 和全盛期的盖亚相比，不过只是十分之一都不到的残骸而已。</br> 可不论多少，性质之上，便已经让祂豁免了现境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攻击和反制措施。</br> “当年……我是说当年……”</br> 叶戈尔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院长：“先导会给我看的档案里，当年的事情是真的么？”</br> “……”</br> 院长沉默了许久，颔首。</br> “没错。”他说。</br> 无形的屏障在两人周围竖起，院长平静的说道：“当年我们确实是杀死了旧盖亚，使用毁灭要素……”</br> 确切的说，是毁灭要素的融合！</br> 想要毁灭现境，还有什么比毁灭要素的力量更方便呢？</br> 可想要保护这个世界，却竟然必须要依靠毁灭它的力量，便让人感觉分外的嘲讽和可笑。</br> 全程是由第四代院长亲自操作。</br> 在三柱降下的投影中，强制性的令盖亚展开核心，然后，使用【分解之梦】和【宇宙光】的标本，在人造的微型地狱内进行了融合。</br> 存在于在众生潜意识之中的伤疤，存在于宇宙最深处的凋亡之光——两者融合的瞬间，毁去了理想国的六名创造主和十一个存续院的部门，进而，将盖亚的意识彻底杀死。</br> 可过了这么多年，旧盖亚的悲鸣却未曾停止。</br> 残留的悲痛化作珊瑚云和天上海，在现境的穹空之中永无休止的飘荡。</br> 这份遗恨，绵延永无绝期。</br> “重生之环的解析已经出来了。”</br> 院长忽然说：“之前青铜之眼猜测的没有错，那个东西，本质上就是活化之后的神之楔。”</br> 通过解析神明的构架，反向创造出了一具空白的身躯，无视了使用者的状态之后，强制性的将使用者活性化……</br> 当年理想国的研究确实是即将完成了，只差突破最后的壁垒，只可惜，最后阻拦在前面的并不是什么壁垒。</br> 而是牧场主本身……”</br> 作为为白冠王所打造的救赎之物，重生之环就相当于一个容器和小号，能够让白冠王在本体封冻的情况下，以化身的形式自由活动。</br> 是否具备力量并不重要，而是这一份意识能够运转。</br> 哪怕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于美洲谱系来说，这便是足以令士气值高涨十倍的象征。</br> 自白冠王之后，对于美洲谱系来说，历代的谱系之主都只不过是暂代，没有谁能够再达到曾经那辉煌的高度。</br> 倘若有朝一日，白冠王能够复生，哪怕是被赶下宝座的羽蛇恐怕也会做梦笑醒。</br> 只可惜，牧场主的侵蚀和吸引力一日不解决，作为重点目标的白冠王就一日不能苏醒，否则只会徒然加快凝固的速度。</br> 当年天国陨落之后，全世界剩下的也只有运气好没有搀和过诸神联合的幸存者，可尽管如此，依旧在第一波的浪潮中被拽向了深渊中去……留下的也基本都是依靠着各种维权和封锁的庇佑，甚至无法动用更多神性。</br> “是，他们带走的，只有重生之环么？”</br> 叶戈尔想到了某个糟糕的可能：“白冠王的沉眠之地的入口和钥匙，当年理想国也有过备份的……”</br> “不能无视这种可能，但不必担心，白冠王不会被深渊所用。”</br> 院长回答，那平静的语气如同叙述定律一样，简短又直白，令人安心。</br> 倘若黄金黎明想要用重生之环去复活白冠王，姑且不论白冠王是否会配合，就算是没注意着了道，醒了之后第一个要干死的也一定是黄金黎明。</br> 白冠王的赫赫威名，并非是因为其强大的力量，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因为其长远的目光和谋算，三分之一是脱离圣灵谱系之后竟然能够另起炉灶，成功在众神的高压之下在新大陆扎下根基。最后三分之一，则是因为后手。</br> 数不清的后手。</br> 从圣灵谱系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就率先洞见了不远的危机，埋下了让自己全身而退的伏笔。而就在美洲谱系建立的过程之中，从他手中拿出的无数契约和不同的见证物，则让众神受限于当年各种场合所允诺下的约定，无从全力下手。</br> 一直到沉睡之前，他也都在为未来坐着准备。谁都不知道，这样的存在被重生之环复活之后，是不是有后手能躲的过牧场主的吞噬。</br> 倘若牧场主运气一个不好……让他逃走的话，黄金黎明恐怕就要开始做噩梦了。被这么一个苟了上千年的老阴比盯上，根本和坐在狙击手瞄准镜中间没什么区别。</br> 将白冠王凝固的可能性排除在外之后，叶戈尔也忍不住松了口气。</br> 可神情却依旧愁苦。</br> 喘不过气来。</br> 就算是不用去和白冠王对敌，但眼前的现实不会改变——盖亚的破坏力依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br> 上一次可以用毁灭要素粗暴的解决，但这一次，又应该如何呢？</br> “总不至于再用相同的方法杀死祂一次吧？”</br> 叶戈尔苦笑。</br> “为什么不呢？”</br> 院长平静的反问，令叶戈尔的苦笑僵硬在脸上，难以置信的回头。</br> “我们已经在棋盘中两位升华者的身上，分别植入了永生之兽的骨骼和波旬的孢子，他们的使命就是坚守到最后。</br> 倘若最后没有办法的话，那么就只能将碎片彻底毁掉。”</br> 连同内部的人一起。</br> 毁掉这一场战争，也毁掉自己的战利品。</br> 哪怕无功而返，甚至损失惨重也没关系。</br> 不能独赢的话，那就双输吧！</br> 这就是存续院的决心。</br> “我总算知道为啥存续院不是选举制了。”叶戈尔捂住脸，沙哑的呻吟：“你们这帮神经病……”</br> “事情还没有恶化到那种程度呢，叶戈尔先生。”</br> 院长毫无动摇的凝视着屏幕，电子声只是平静：“这样的预案，在之前已经有过了。在棋局之中，还存在着战胜盖亚的可能。</br> 哪怕成功率不超过百分之三……”</br> 啪！</br> 在屏幕的旁边，一盏绿灯骤然化为血红，闪烁着，熄灭。</br> 令叶戈尔的神情一滞。</br> 又有一个重点的战略支撑死去了？</br> 可更令他不可置信的，是那一盏灯上的标志。</br> “剑圣……死了？”他愕然的问。</br> 院长冷漠的看了一眼标志，收回视线。</br> 告诉他：</br> “现在，是百分之四了。”</br> .</br> .</br> 半分钟之前，破碎的夜幕下，化为了荒漠的大地之上。</br> 世间绝巅的鏖战，也迎来了最后的结果。</br> 啪！</br> 一声轻响。</br> 寄托着举世凶戾的锋刃，终究在白骨裸露的五指之间停滞。</br> 紧接着，外道王的右拳抬起，悍然捣出。</br> 向着上泉的面孔。</br> 上泉只来得及抬起自己的左手，紧接着，他就再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臂了，连带着半边面孔一起……失去了知觉。</br> 阻拦在铁拳前方的一切物质，都被干脆利落的彻底碾压成尘埃。</br> 紧接着，连握剑的右臂，也被扯断了，脱离了自己的身体，飞向远方。</br> 可惜。</br> 上泉残存的眼瞳抬起，看向眼前的老者。</br> 还有他喉咙上那一道几乎斩断脖颈的裂口。</br> 就差一点……</br> 即便是如此，可他的心中却依旧明白。</br> 就算是身躯还完好无损，他也再没有胜利的机会了。</br> 明明已经重归五十四岁的壮年，属于自己的巅峰时期，可当拔剑面对着这样的对手时，却依旧忍不住……害怕！</br> 就像是第一次握剑时，面对师范那样。</br> 在那个面目庄严的男人面前感受到了恐惧，以及……死亡。</br> 当闭上眼睛时，就会产生幻觉——他所面对的已经并非是人类，而是一座震怒的万丈高峰。</br> 这个老东西，究竟在深渊里，琢磨出了什么鬼东西？</br> 难以理解。</br> 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怪物存在？</br> 此刻，胜负已分。</br> 真正绝巅之上的存在伸出手，握住了上泉的脖子，将他提起。</br> 浑浊的眼瞳里，也无法掩饰发自内心的激赏和惋惜。</br> 在刚刚那漫长的斗争之中，他竟然罕见的……再度感受到了久违的颤栗。</br> 实在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斗争。</br> 在外道王的喉咙上，裂口依旧源源不断的渗出鲜血，无法愈合。</br> 不只是这里，心口，双臂，双腿，乃至下阴。所有的关节和致命之处，都在剑锋的贯穿和劈斩下留下了无法愈合的痕迹。连痊愈不久的灵魂，都自极意之下饱受创伤。</br> 同槐诗那样打肿脸凑数的货色不一样。</br> 他能够感受到，自己面前的，才是真正的天才，真正被斗争和厮杀所钟爱的人。而上泉所欠缺的，不过只是一点点时间而已……</br> 倘若假以时日的话，自己未必能够拿下这一局吧？</br> 终究是可惜了。</br> 外道王垂眸，忽然问：“如此良材，为何蹉跎与襁褓中呢？”</br> 执迷于现境的温床，终究无从体会真正的世界。</br> 为摇篮而战的只有婴儿。</br> 唯有真正走入深渊的人，才能明白，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力量……有无穷的世界，可以去追逐真正珍贵的东西。</br> “上泉。”</br> 外道王忽然问：“要到我这边来么？”</br> 最后的喘息中，上泉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br> 就仿佛思索着什么无法理解的问题一样。</br> 很快，在呛咳着，竟然忍不住笑出声。</br> 就连血水和吐沫也一起从嘴角狼狈的流下来。</br> “真耻辱呀。”</br> 上泉自嘲的低语：“等了这么多年……我竟然不是罗肆为那狗东西的对手么？”</br> 对比那个当年一拳将自己老师打下深渊的家伙。</br> 反而是自己竟然在这里输了一阵？</br> 得知自己的死讯之后，那个家伙，也一定会毫不客气的嘲笑出声吧？</br> 清白一生之后，竟然要背上如此的败绩。</br> 他闭上了眼睛。</br> “太可……”</br> 嘭！</br> 血色飞溅。</br> 就在铁拳的毁灭之下，上泉的灵魂，连带着残躯一同，灰飞烟灭！</br> 当最后的怜悯被拒绝之后，外道王就再无任何的犹豫。</br> 为这位强敌奉上了自己最后的尊重。</br> ——绝无保留的最后一击！</br> 挫骨扬灰。</br> 没有留下丝毫的灰烬和残留，就连那一张棋盘之上的卡牌都分崩离析，远在存续院的的冻结舱内，沉寂的老人在瞬间化为了粉碎。</br> 毁灭扩散，连同灵魂一起。</br> 死寂的天地之间，只有远方的雷鸣和风声寂寥回荡。</br> 并没有哀叹这强敌的逝去，甚至并未曾因为这得之不易的胜利有过任何短暂的自得。外道王漠然转身，向着远方走去。</br> 下一个对手，在哪里？</br> 远方，陨落的烈日燃烧着，将世界染为了赤红。</br> 血色的光焰，向着盖亚轰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