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沅沅坐在榻上,翻看着侍从抄来的当日邸报,赵贞不知何时回了房中。
她心里一慌,赶紧要藏起来,不料赵贞却已经瞧见了。
“你在看什么。”
萧沅沅道:“没什么。”
赵贞只当是什么密信:“拿给我瞧瞧。”
她有些不情愿,递给他,赵贞接过,瞧了瞧,道:“这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我还以为你瞧什么呢。”
这邸报内容,是关于朝廷的最新政令,还有人事任免,本就是特意张布出来,向官员百姓公开的。
“这东西张贴在宫门外,但凡识字的百姓都能传抄。你还看这?能张贴出去的,都是滞后的消息了。看了也白看。”
萧沅沅道:“闲的无聊,就随便看看。”
赵贞有些疲倦,拉着她手,往床头坐,而后将身子和双腿挪上床,头枕在她腿上:“我休息一会,你帮我按按穴位。头疼得很。”
萧沅沅伸出手,轻轻帮他按揉着太阳穴。
赵贞道:“虎头呢?”
萧沅沅道:“乳娘抱着出去看荷花去了。”
赵贞叹道:“还是做小儿好,无忧无虑。每日看看花,遛遛鸟,一会骑木马,一会捉蝴蝶。我都想回到小时候,什么也不用操心。”
萧沅沅道:“皇上最近处理朝务太过劳心费神,我让人给皇上煮了红枣银耳汤,又煨了道乳鸽,还做了道开胃的桑葚山药泥,酸酸甜甜,我吃着很好。最近时令的荠菜,味道很是清新,做了点皇上爱吃的馄饨,还有清蒸菰白。皇上一会尝尝。”
赵贞抬手,摸着她脸:“我感觉你这些日子沉静了许多。”
萧沅沅道:“有吗?”
赵贞道:“变得温柔了。”
萧沅沅道:“我变得温柔,皇上不喜欢吗?”
赵贞道:“喜欢。”
“那不就好了。”她手摩挲着他的脸,还有微微粗粝的下巴。
赵贞道:“你知道吗?我今日见到陈平王,突然想起那年我们去辽东的路上。我看见你和他骑着马,并肩而行,说说笑笑。你的模样,就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脸上一派天真活泼之色。你在我面前,从来没有那样开心地笑过。”
萧沅沅狐疑道:“有吗?”
赵贞道:“有。你在他面前有种孩子气,好像还没长大。”
萧沅沅道:“我在皇上面前也是一样的。”
赵贞道:“不是。你在我面前要么凶巴巴的,很冷淡,要么像现在这样,温柔沉稳,恬淡自然。反正,不像小女孩。”
他仰头冲她笑,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你现在就像前世刚回宫时的样子。”
萧沅沅心里咯噔了一下:“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小女孩。陈平王他不了解我。”
赵贞道:“所以,你在他面前能做自己。”
萧沅沅道:“我现在也是在做我自己。”
赵贞道:“你真
的不勉强吗?()”
她摇头:不勉强。Θ()_[(()”
赵贞道:“我有时看到他,便忍不住想,当初自己那样做,到底对不对。逼着你嫁给我,拆散你们,你心里会不会恨我。其实你心里很喜欢他的吧?要是能嫁给他,你应该会很高兴,这一生会过得很顺遂。你恨不恨我?”
萧沅沅纳闷道:“皇上今天是怎么了?以前从来不说这些。”
赵贞道:“只是随便想想。感觉陈平王也有些变了,他虽然面上同我亲厚,但总好像隔了一层。昨日有大臣送了一幅快雪时晴帖,我叫他一起来看。他看了一眼,说是赝品,还说他见过真迹。我问他在何处见过,他却不说了。我感觉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萧沅沅道:“这也不算是多大的事情,想必是他曾在哪见过,却又拿不出真帖。或者,他自己也分不清真假,随口说了,又没凭证,怕信口雌黄,所以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皇上何必多心。”
赵贞道:“兴许吧。
“其实我这心里,倒真羡慕陈平王。”
萧沅沅问:“皇上羡慕他什么?”
赵贞道:“出身显赫,又不用做皇帝。哪怕不做官,也能锦衣玉食富贵无比。我们是一个父亲所生,我自幼丧母,他的生母却活着,单这几样就比我强得多。婚姻也和睦,跟他的王妃两个人恩爱无匹,生的儿女们也都聪明伶俐,讨人喜欢。比我的孩子要好。他的孩子都不怕他,我的孩子都很怕我,不跟我亲近。”
萧沅沅道:“皇上说的是前世的事了。”
“是前世的事了。”
赵贞伸手抚摸她的脸:“这一世我定不让你和孩子们再疏远我。我不但要做一个好皇帝,也要做一个好爹爹。”
萧沅沅笑。
赵贞道:“我最近给自己取了个字,叫静贞,你觉得怎么样?”
萧沅沅好奇:“皇上怎么想起给自己取字了?字不是要长辈取的,平辈之间才互相称呼。哪有自己给自己取的。再说,取了也没人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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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贞道:“寻常人都有字,皇上怎么就不能有了?我便要自己取。以后你不叫皇上,就叫我的字。我听陈平王的王妃唤他,皆是唤他的字,听着很不一般。”
“我听着怪拗口的。”萧沅沅不愿意叫。
赵贞道:“多叫就习惯了,以后你叫我字,我也叫你小名。”
躺了一会,赵贞起了身,萧沅沅叫厨房送来了晚膳。
赵贞没什么胃口,略尝了几块鸽子肉,吃了几个馄饨。萧沅沅给他盛了一碗红枣汤。
赵贞这些日子,早起晚睡,深夜也还在太华殿理事,几乎没有怎么休息。萧沅沅知道他辛苦,每天夜里让人煮一壶木瓜米酒。
夜里,哄睡了虎头,她独自看一会儿账册,等赵贞回房,服侍他更衣沐浴。
赵贞瞧她辛苦,道:“你困了早些睡便是,不必等我。这么晚了,还熬着。白日里还要陪孩子。”
萧沅沅道:“皇上日理万机,都不说辛苦
() ,我不过是闲着,侍候一下皇上的饮食起居,有什么辛苦的。有事也是吩咐奴婢们在做,我不过动动嘴。”
赵贞道:“那也需要劳神的,而今内廷的事也是你在理。虽说,这宫里人事简单,不过太后一处,咱们这里一处,然而上上下下,算上各局各司署,也有不下千人。哪是那么容易的。”
萧沅沅道:“我还应付得。”
赵贞换好衣服,萧沅沅让人送来木瓜米酒。赵贞疲乏时,便喜欢喝这个,喝完便能睡得很好。
他一边拿着勺子喝米酒,萧沅沅在身后拥抱着他,给他揉着肩膀,按着穴位。
赵贞只觉得此刻温暖美好。
这一碗米酒,加上她的拥抱,足以打消一整日的疲惫。
萧沅沅道:“皇上这几日在忙什么?”
赵贞道:“是吏考的事。”
萧沅沅好奇:“皇上能否说给我听听?”
赵贞道:“你可知,朝廷及各地方的官员都是如何任命的?”
萧沅沅道:“眼下无非就是察举还有世袭。”
赵贞点头道:“正是如此。朝廷的官员皆由举荐任职,或者是父子世袭。至于地方官,大多是当地的士族豪强,直接由朝廷授与官职,成为地方父母。可你知这样做的弊处?士族之间互相举荐为官,他们大多都是姻亲宗族,衣带相连,结成姻盟,彼此推崇,以此控制朝廷的人事。哪怕是这人毫无才能,品格低劣,只要他有亲族在朝为官,愿意举荐他,他也可以做官。更多时候,父亲死了,职务即由儿子继承。这些人中多有贪蠹枉法之辈,或懒散不勤,怠慢公事,或干脆吃空饷,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从不到官署应差,反而雇佣人来替自己做事。自己则利用公门之人的身份在外包揽辞讼,扰乱朝廷法纪,致使朝廷的政令难以推,官场乌烟瘴气。”
萧沅沅道:“所以皇上打算怎么做呢?”
赵贞道:“一则,要拟定一套行之有效的官吏考核之法。凡是考核不过的,一律罢去。一则,官员的选拔任命。也应当通过考试来择定,父子相继,以及举荐任职,都是大弊。”
萧沅沅一听就懂了,道:“这倒是个得罪人的事。”
赵贞道:“岂止得罪人。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砸人饭碗,就好比是断人财路,等同于灭人的九族。”
萧沅沅道:“皇上这么做,必定是心中有数的。”
她知道,这件事,赵贞前世是已经做过,且做成了的,因此没有什么悬念。
赵贞道:“心中有数,不过也着实辛苦。说起来,前世为这事,我和太后颇有分歧。我当时一心要大刀阔斧,废除察举制,实行科考,太后坚持反对,我当时不理解,科考这么好的举措太后为何不支持。而今想来还是太后稳重。凡大的改革,必定要触犯既得者的利益,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得罪人太多就行不通了。得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比如科考这事,先在某个衙门,某些职位上实行,小部分官员通过考试录用,等这法子成熟了,再渐渐推开。考核官吏,裁撤冗员,也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历朝历代多少帝王宰相,想做这件事,却不得成功,只因朝廷官员,衣带相连,不敢得罪,只能拿小吏开刀,最后被裁撤的,都是些没有关系背景的,留下的皆是一些逢迎之人,或是有亲朋故旧的;又或是陷于党争,借机排除异己,培植私人,是为党同伐异。自然无济于事,反而致祸。"
萧沅沅略一思忖:“皇上既然要精简朝廷官吏,何不从宫中起。你看这内廷,数千男女,比前朝的人数都多,岂不是太奢侈。我这些日子也粗粗算了一下,宫中许多机构职司,都是无必要的,皆可以合并,人员也需要精简。就譬如,什么茶水司、薪炭司,下属就十几个人,全无必要。这宫里总共才几个主子,费得了多少茶水和薪炭,还专成立个衙门来料理此事?人多了反而互相推诿,还不如裁撤一些,各司其职。人少些也易于管理。一则节省了开支,一则,皇上自己都拿刀子剜自己的肉了,再去精简那些朝廷和地方官员,想必他们也没话说。”
赵贞道:“我也这样想,你正好提了出来。我自是同意,不过这事你得和太后商议。她点了头,你这事才好办。”
萧沅沅道:“我已将那些账册都理过,回头正好向太后提。”
赵贞喝了米酒,身体暖热,上床便抱着她,解衣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