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边军履历</br>右骁卫衙署后方的校场上,田神功、田神玉兄弟二人正坐在檐下,看着积雪发呆。</br>这是他们练箭的间隙。</br>“我咋觉得我们在这十六卫中出不了头呢。”田神玉开口道:“这长安城是论资排辈的地方,哪有我们乡下人冒头的机会?”</br>田神功道:“那你说咋办?”</br>“到边军去!”田神玉目露向往,连声音都大了许多,道:“边军才是出人头地的地方,我听说藩镇的军饷高三倍都不止,打契丹人一次都是几万的俘虏,将士们自己卖了换钱,好不快活?!”</br>田神功摇了摇头,道:“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没什么好的。”</br>“哥。”</br>“二郎啊,娘临走前要我顾好你。”田神功道:“到边军去拿性命换前程,你要有个好歹,我到下面见了娘,咋说?”</br>田神玉大咧咧道:“以我们兄弟俩的能耐,能出啥子好歹?”</br>田神功不应,闷声闷气的。</br>田神玉又捅了他一下,道:“那天,西郊别业那俩,陇右老兵吧?伱看他们过的,各娶两个婆娘,还有婢女,那么大屋子住着。但论本事,他们比得了咱兄弟吗?”</br>“本事再大,还不是撂了?”</br>“我是说,我们到边军去,才能干番大事。”田神玉道:“我作梦都想到边军去,都说边军才是长征健儿,长安禁卫都是样子货。”</br>田神功反手便给了弟弟脑门上一巴掌,道:“我只想把俸禄攒下来给你说门亲事,什么健儿不健儿的我不管。”</br>“哥,你看你那出息。”</br>说话间,有人冲这边喊道:“田神功,有人找!”</br>田神功转头看去,有些迷茫地挠头自语道:“谁能找我?我在长安一个认识的也没有。”</br>兄弟二人拿起弓箭,往校场边走去,便见到一个少年郎君带着婢女站在辕门处。</br>“我咋觉得他怪面熟的?”田神玉嘀咕道。</br>“右相府的人。”田神功小声道:“莫不是相府的公子。”</br>“哦,想起来了。”</br>待兄弟二人近前,薛白便拿出右相府的信物,笑问道:“壮士可还记得我?”</br>“记得,记得。”田神功连忙笑道:“当不得郎君称壮士。”</br>“郎君可还记得我?”田神玉道:“我赶马差点便追上了那马车,哦,我是我哥的弟弟,神玉,田神玉,郎君叫我田二就行。”</br>这一说薛白便想起来了,道:“如此说来,当日擒贼,若非你们兄弟,还真拿不到那贼人。可得了封赏?”</br>“哪有什么封赏?”田神玉嘴快,已抱怨了出来。</br>田神功连忙笑道:“都是为朝廷办事,该的,该的。”</br>薛白知道,李林甫做事是这样的,至少他这些时日来就没见李林甫赏过谁,吉温也好、杨钊也罢,做不好便动辄挨骂,做得好了却也没甚好处。</br>他有心为田家兄弟在右相府讨要封赏,此时却耐着性子先不多说,以免万一办不妥,反教人失望。</br>此时薛白便只说借调田家兄弟办些事,田家兄弟很是热忱,乐呵呵地应了。</br>“好咧,能随郎君办事,万一是个机会呢?”</br>“不是机会也成。”田神功连忙圆场,道:“长长见识也好。”</br>~~</br>“那日我们拿到的那陇右老兵名叫姜卯,他还有个兄弟叫姜亥,想必就是驾车逃的那个。兄弟俩都是开元二十六年陇右募兵,天宝元年回的长安。我查了他们的兵册,查到几个与他们同一年回长安的陇右老兵,请你们随我一道前去拜访。”</br>“好咧。”</br>其后两日,薛白便带着田氏兄弟去走访了一些长安城中的陇右老兵,却是一无所获。</br>唯一的收获是,他在李林甫面前为田氏兄弟请了功劳,分别给他们在右骁卫讨了个队正、副队正并一些赏钱。</br>理由是,倘若真找到了姜亥,或是太子蓄养的陇右兵士,还需要这样有真本事的人来擒拿。</br>薛白用的却是个笨办法,每天就是翻姜卯、姜亥在陇右军中所登记的一切卷宗。</br>吉温对这办法不屑一顾,薛白却认为刑讯得到的有可能是假消息,卷宗之间的蛛丝马迹却是抹不掉。</br>“……”</br>“我们今日拜坊的这人名叫郭伯达,人称郭大,陇右临洮军,刀盾手。看起来与姜卯毫无接触,但在开元二十六年、二十七年、二十九年都与姜卯、姜亥兄弟参加过同一场战事,且在同一年回乡,他们有可能认识。”</br>马蹄哒哒,走过长安城的街道,最后在长安县南边的丰安坊停下来。</br>薛白依照兵册上的地址找人问了,叩响了郭伯达家的门环。</br>好一会儿,门被打开来,却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带着个五六岁的男孩站在那,抬着头问道:“你们找谁?”</br>“郭大在吗?”</br>“阿爷!”小女孩回过头,大喊了一声。</br>又等了一会,有中年汉子柱着柺杖,一瘸一拐地从后院走了出来,看向薛白,问道:“郎君何事?”</br>薛白当即显出个笑容来,道:“我叫薛白,想打听些陇右军中旧事,不知是否方便?”</br>郭伯达愣了一下,指了指大堂,道:“里面坐吧……你们,去给客人倒杯水来。”</br>“不必客气。”</br>薛白拿出个酒囊,递给郭伯达。</br>郭伯达闻了闻,“嚯”地一声,笑道:“葡萄酒,郎君有心了。”</br>他的一双儿女已捧着碗出来,他们便在桌上摆上了碗,斟上酒。</br>田神功兄弟咧嘴笑了笑,也不客气,端起来便喝。</br>薛白倒是不喝,因为酒量不好。皎奴更是不会喝这种平民人家的东西,冷着脸站在他身后。</br>“小郎君想打听什么?问吧。”郭伯达一碗酒下肚,拍了拍膝盖,道:“陇右就那点打打杀杀的破事。”</br>“不知你可识得姜卯、姜亥兄弟?”</br>“不认得。”郭伯达摇了摇头。</br>薛白道:“他们是河源军,驻地在鄯州城西一百二十里。”</br>郭伯达道:“我是临洮军,驻地就在鄯州城。”</br>“我查了你们的履历,开元二十六年,你们曾在青海西遇敌。”</br>“开元二十六年。”郭伯达轻声念叨着,点点头,昂然道:“那年,吐蕃大举入寇,我们随崔节帅自凉州南深入吐蕃界二千余里,与贼相遇,大破之,斩首二千余级!那是我从军的第一场大战,两颗人头……得了两颗贼头。”</br>“好汉子!”</br>田神玉不禁举起碗,敬了郭伯达一杯。</br>薛白道:“同样是这一年三月,姜卯、姜亥兄弟在鄯州都督杜希望麾下,随杜希望穿过祁连山孔道,攻陷了祁连山南的吐蕃新城。”</br>“这一战我亦去了,当时我随王将军绕过祁连山支援杜都督!”郭伯达拍了拍胸膛,道:“这般说来,我很有可能见过你说的姜氏兄弟。”</br>“同年七月,杜希望夺吐蕃河桥、筑盐泉城,蕃军三万人来攻,王忠嗣率部冲锋,所向披靡,杀数百人,蕃军震动,杜希望趁机发动总攻,蕃军大败。这一战,他们在,你也在。”</br>“姓姜?”</br>郭伯达目露回忆之色,一时却还是想不起来。</br>薛白道:“开元二十七年,吐蕃进攻白水军和安人军,临洮军、河源军皆出兵支援,大败吐蕃。”</br>“那一战人太多了,想不起来我见过河源军的姜氏兄弟。”</br>“开元二十九年,石堡城一战?”</br>这一战,薛白能找到的履历也很少,只知道当时的主帅是盖嘉运,而郭伯达所在的临洮军没有及时赶到,石堡城失守。</br>郭伯达摇了摇头,语气有些低落下来,道:“那一战太乱了,不记得了。”</br>他不太爱提石堡城一战。</br>薛白也不勉强,问道:“那到了天宝元年,河源军使王难得一枪挑落吐蕃赞普之子于阵前。”</br>“见了!”</br>一提到这一战,郭伯达振奋不已,猛地将手中酒碗放下,酒洒了满身都是。</br>“这一战我亲眼所见,吐蕃赞普之子自恃勇健,骑高头大马,出列叫战。王将军迎战而出,骑白马,持长枪,突到近前,一枪便将敌将挑落马下,好不威风!”</br>田氏兄弟听了,不由悠然神往,酒也忘了喝。</br>薛白道:“姜氏兄弟就是在那一年随王将军回长安献俘。”</br>“我也是那年腿上受了伤,返回长安……啊。”</br>郭伯达忽然想起了姜卯、姜亥是谁。</br>他瞪大了眼,喃喃道:“河源军王将军麾下,姜氏兄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