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当堂对质

    第46章 当堂对质</br>“咚。”</br>卯正，旭日升，长安晨鼓响，吉温站起身，随着女使去往大堂。</br>他脸上有悲恸之色，眼眶通红，因为就在两刻钟之前，他才得知自己那个孝顺聪明的大儿子死了。</br>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前，他其实毫无忧虑。</br>夜里长安虽大乱，但他只是办案时查错了人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办的冤假错案早都有上百桩了。</br>至于这次冤枉的杨慎矜官居御史中丞，那又如何？</br>韦坚被他查办之时也是御史中丞，还兼刑部尚书、漕运使等数职，只差一步便要拜相。</br>吉温虽一介青袍小官，绯紫高官也尽是他的阶下囚，凭的就是他知道右相心意，而右相近来越来越讨厌杨慎矜了。</br>唯有儿子的死讯，让吉温忽然发现事情不对。</br>有阴谋！</br>多年的刑狱经验，让他嗅到了可怕的危险气息，背脊一阵发凉，从丧子的悲痛中强行稳住心神，预感到接下来必有一场撕咬。</br>他必须赢……</br>~~</br>圣人已不早朝，国事尽托于李林甫，故而每日早晚官员们都会纷纷到右相府候见，如同小朝会。</br>今日大堂上却只是右相心腹们一次碰头商议而已。</br>吉温步入堂中时，李林甫还未到，堂中已有数人。</br>“吉法曹来了，节哀。”</br>众人纷纷宽慰，吉温回应了这些虚情假义，目光扫视了大堂，只见御史台主簿罗希奭站在那，便凑过去低声交谈。</br>罗希奭身穿浅绿色官袍，虽才三旬左右年纪，却已有威严狠厉之气场。</br>他与吉温齐名，两人号称“罗钳吉网”，罗钳是御史，负责弹劾告状；吉网是法曹，负责捉捕审讯。两人彼此配合，默契十足。</br>“有人要害我。”吉温低声道：“四场袭击，皆冲着我来，肯定不是偶然。”</br>罗希奭迅速向屏风后看了一眼，小声应道：“放心，在右相府，没人害得了我们。”</br>吉温没想到困难之时，能得到一个酷吏如此暖言安慰，不由大为感动。</br>接着，有人进了堂，吉温目光看去，见是薛白，眼神中便泛起一丝冷意。</br>“一整夜，哪都有这小子，有些事还用说吗？”</br>~~</br>薛白站在角落里，没有去看吉温，而是观察着其它官员。</br>他如今已学会通过官袍颜色看品阶，知道浅绿是七品，因此认出了与吉温并肩站在一起的罗希奭，并与其对视了一眼，并不回避那狠厉的眼神。</br>之后又有几人到了。</br>薛白在大理寺见过杨慎矜，这位御史中丞身披深红色官袍，三缕长须飘飘，是位中年美男子，入堂之后并不掩饰脸上的怒意，径直在前排的胡凳上坐了。</br>杨钊抵达后则是随口安慰了吉温两句，马上去与杨慎矜打了招呼。</br>“杨中丞安康，昨夜我有幸见到你那美妾明珠，思慕不已，不知可否转赠于我啊？”</br>薛白目光看去，见杨慎矜脸上怒色愈浓，本以为这位红袍高官要发作了。</br>杨慎矜却只是抬起手挥了挥，淡淡应道：“杨参军见谅，不方便送。”</br>杨钊一愣。</br>他见杨慎矜昨夜不敢出头，显然是要忍气吞声，那美妾明珠反正也保不住了，不如作个顺水人情，如此，他便替杨慎矜美言几句。</br>没想到杨慎矜今日又放不下架子了，竟是不送了。</br>杨钊于是冷哼一声，左右看了一眼，站到了吉温那边。</br>薛白则是好奇杨慎矜摆出满脸怒气来到底是想向谁发作？总不能是冲着李林甫来的。</br>过了一会，右相心腹们都到了。</br>薛白终于在人群中确定了谁是王鉷，有些出乎意料。</br>那个让所有人都忌惮的王鉷看起来非常谦和，见到杨慎矜之后，微躬着背，口中唤着“表叔”，恭恭敬敬地站到了杨慎矜身后。</br>如果不是气焰嚣张的京城第一恶少王准唤他“阿爷”，堂中又只有他身披浅红色官袍，薛白还以为他是个小吏。</br>若不懂大唐的官制，王鉷看起来确实只是一个户部郎中，区区从五品。</br>大唐官制有品、有爵、有勋、有阶，以及差遣，王鉷门荫入仕，资历短浅，又无勋爵可继承，因此品阶确实不算高。</br>但其实看一个官员的权力，不能看品阶，得看差遣。</br>比如同样是五品官，杜有邻的善赞大夫只是散官，毫无实权。</br>王鉷却得圣人倚重，圣人认为他是能臣、觉得事情交给他办最放心，因此赐他金鱼袋、金鱼符，短短数年间让他身兼十数职，且十数职皆是要职、肥差。</br>赋税、和籴、治安、漕运、宫殿修筑、弹劾官员等等，半个朝廷之事务王鉷皆可过问，虽未拜相，称一声“副相”却绝不为过。</br>如此权柄通天的人物，朝野中人人畏怖。</br>但让薛白震惊的是杨慎矜的表现。</br>杨慎矜方才没有对吉温、杨钊这些抄他别宅的人发火，反而敢对王鉷很不客气，直呼其名，语气倨傲。</br>“王鉷！昨夜之事你亦听闻了，这便是你交的朋友？！”</br>“表叔息怒，是侄儿错了。”</br>王鉷竟还真的认了错，好像昨夜是他办的案一样。</br>薛白留意到，王鉷一开口说话，堂中官员们都安静下来，屏息以待。王鉷躬身认错，堂中官员们都低下头，仿佛做错事的是他们。</br>唯有杨慎矜对这情形视而不见，要么就是故意在利用与王鉷的关系给众人摆脸。</br>也许二三十年间他们就是这般相处的，也许王鉷受过他无数恩惠，这才使得他敢在堂堂右相府摆着叔父的派头教训他的侄儿，哪怕这个侄儿得到了圣人与右相的倚重。</br>吉温冷眼看着这一幕。</br>虽刚刚经历丧子之痛，他还是忍不住微微冷笑。</br>他更确定自己不会输了，因为一开始就挑选了一个好对手。</br>~~</br>堂中诸人的位置有些微妙。</br>右侧，杨慎矜坐在上方，王鉷、王焊、王准三人站在他身后，薛白、郭千里以及几个金吾卫将领则站在下方。</br>左侧，站满了许多人。</br>但谁是真的站在王鉷同一边，却还不好说。</br>~~</br>屏风后终于有了动静，李林甫到了。</br>紧接着，一名千牛卫将领匆匆赶来，在门外禀报了一句。</br>“禀右相，凶徒找到了。”</br>薛白心中一惊，脸上却泛起些喜意，扬起嘴角笑了笑。</br>杨钊反应更快，已拍掌叫了一声“好！”</br>那千牛卫将领等了一会，才道：“此人在道政坊东北隅受了伤，被追捕时不肯就擒，死了。”</br>“继续追捕。”</br>“喏。”</br>李林甫道：“昨夜诸事，伱等如何看待？”</br>“禀右相。”吉温早有准备，抢跑一般地站到堂中，道：“东宫死士原本正是藏在杨中丞别宅之中……”</br>“放屁。”郭千里没注意到自己的用词不雅，大声打断道：“睁着眼说瞎话，我那许多弟兄搜了整夜，有无东宫死士能不知道，你敢……当谁是傻子？”</br>杨钊笑了笑，他反正没搜到任何军器，这结果也已经报给右相了。因此今天才想卖杨慎矜一个人情，没想到被拒绝了。</br>但杨慎矜虽找死，吉温确实也是睁眼说瞎话，事到如今还敢糊弄右相。</br>“请右相听我解释。”吉温连忙道：“东宫死士原本确在杨家别宅，是因有人走漏了消息，才使他们提前逃脱。”</br>“谁？”</br>“必是薛白！”吉温抬手一指。</br>他已打好腹稿，当即侃侃而谈。</br>“薛白与东宫有所勾结，帮他与东宫联络者正是太子良娣杜氏。我察觉此事，故而将薛白暂留于京兆府，并派人扣押杜氏。然而，韩朝宗却帮薛白离开了京兆府，他遂带人杀入我宣阳坊别宅，带走杜氏，通知东宫死士撤离。”</br>吉温只是得到奴婢禀报，别宅死了人，是一对年轻男女带两个巡卫杀进来抢走了一个貌美妇人。</br>那貌美妇人是谁，奴婢根本就不知道，初时他还以为是儿子抢来的民女，还是在右相府才听说是杜有邻之女。</br>他当即就以刑狱老手的直觉，认定这是一个咬死薛白、杜宅的机会。</br>别的都不重要，右相最忌惮什么？</br>——勾结东宫。</br>如此一想，一通百通，后面发生的一切便都能解释清楚了。</br>“辛十二必定是为了阻止此事，故而被东宫死士所杀。之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