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贱籍

    第72章 贱籍</br>寅末，夜隐。</br>上元夜就要过去，兴庆宫前有车马、游人陆续离开。</br>卢丰娘带着家人站在一盏大花灯附近，终于看到许多人由花萼楼方向过来。</br>“薛白，这里！”杜五郎挥手喊道，“你可算来了，等你好久了。”</br>薛白正与薛灵并肩而行，在吩咐事情。</br>“谁让你来认我的，伱便去找他要钱，你要到多少我不管，留五十贯给柳娘补贴家用。”</br>“这么多？”薛灵讶道：“能给吗？”</br>“能。”</br>薛白知道安排此事的必是东宫的人，杜希望仅仅帮忙牵个线而已，眼下要些钱不难。更重要的是让薛灵与对方产生矛盾，往后容易策反。</br>说话间见到杜家诸人了，他脚步缓了缓，道：“你下午与我去趟右相府。”</br>薛灵问道：“去右相府做甚？”</br>“下聘。”</br>“好！”</br>薛灵大喜过望，想赞薛白一句“真是好儿子”，眼神瞥去，却被他气势所慑，夸道：“本事！”</br>“你们回去吧。”薛白向杜家人走去。</br>柳湘君忙问道：“六郎，你不回家吗？”</br>“不急。”</br>“无妨的。”薛灵喊道：“午时我在家中等你，到右相府提亲下聘！”</br>这一句话，不仅是迎过来的杜家诸人听到了，周围游人也纷纷侧目。</br>薛灵背过双手，仰了仰头，摆出了世家风范来，睥睨众人，好生气派。</br>杜家诸人顿失了与薛灵往来的兴致，简单寒暄了几句，接了薛白就走。</br>“你阿爷怎这般模样？”</br>“去。”</br>杜五郎才问了薛白一句，还未得到回答，却已被杜妗赶开。</br>她拉过薛白低声问道：“你既认的是薛家，还敢去相府下聘？”</br>“出了计划外的变故，以李林甫的心眼，更不可能成了。但婚事风声已传出来了，上门提亲，使右相府能够拒绝，回护女方名声，这是表态。”</br>杜妗急道：“他若是要害你。”</br>“不会。”薛白低声道：“眼下杨慎矜谋逆案发，我是关键证人，又有杨贵妃、高将军相保。这种时候他们只要动我，这大案的嫌疑就得沾到他们身上……”</br>“哎，你们这些小辈。”</br>卢丰娘手持团扇，拨开了杜五郎，挤过杜媗，把杜妗从薛白身边拉开，道：“一天到晚嘀嘀咕咕的，待为娘说过正事了，你们再玩闹。”</br>“伯母。”</br>“郎君乏困便先回去了，我们一直在等你。”卢丰娘有些埋怨，“不是说侍宴到丑正出来吗？眼下可都卯时了，孩子们约你一道看花灯也没看成……”</br>薛白目光看去，只见卢家的花灯确实制作得很精巧，形式虽只是中规中矩的八角彩灯，上面的画却很漂亮，颜色与纱笼内的火光映衬得恰到好处。</br>可惜时至寅末，花灯内已没有再添烛油，火光已减弱。</br>耳畔听得卢丰娘絮叨，薛白很礼貌地应道：“本以为侍宴到丑正，没想到圣人允我待到宴罢。是我无缘，未能欣赏到这般精美花灯。”</br>“唉，你没听懂我的意思。”</br>卢丰娘微微一叹，见薛白在认真看花灯，暗想这孩子果然是没听懂弦外之音。但堂兄等了太久已生气了，此事也没甚好说的，可惜未能做成这桩媒。</br>“那真是你阿爷？眼下丰味楼已是名楼，你也得防人骗亲。”</br>“不论如何，圣人御口定下的。”</br>“认亲的事，这般快？”</br>卢丰娘千头万绪也不知如何说，心里总归是对圣人有怨言的。</br>回了升平坊，一路上都有听到官眷议论。进到杜宅，卢丰娘赶入正房，见杜有邻正在呼呼大睡，上去推醒了他，连着说了两桩大事。</br>“阿郎，听说杨慎矜谋反了！此獠还想认薛白为子，急得薛家在御前抢儿子……”</br>杜有邻翻身而起，迷迷糊糊听到后来，感慨了一句。</br>“看来，是老夫请托大伯出手，起了作用，方保住了这孩子。”</br>卢丰娘听得目泛异彩，愈发佩服自家郎君。</br>因为满心满眼都是杜有邻，直到入睡前她才突然想起一事来。</br>“不好了，那煞婢不在，后宅家事郎君也得早些出手管管……”</br>~~</br>窗外鸟叫声阵阵。</br>屋内没有点灯，但薄曦已透进来。</br>杜家姐妹坐在榻边的胡凳上，还在与薛白说话。</br>薛白先是说了在御前供证之事，与她们核对好证词。</br>“到时定了案，世人都知大姐几次拒绝杨慎矜，那些风言风语也就散了……”</br>杜媗眼帘轻抬看着薛白，眼神愈发不同。</br>之后说起诸多变故，杜妗柳眉微蹙，沉吟道：“看来，辛十二手里那份契书不是伪造的，咸宜公主既能说你与李家有深仇，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认出你是薛平昭了。以她的性子，马上就要告诉李林甫，圣人早晚还是会知晓的。”</br>“今夜见了这圣人，我倒觉得他不难相处，气度是大的……前提是让他高兴了。”</br>杜妗颇有野心，考虑良久后低声道：“若你能得圣人信厚，往后未必无望将河东郡公之爵讨回来。”</br>她似乎早肯定了他就是薛平昭。</br>薛白则根本无所谓，道：“一步步来，要怎样的身份都可以，重要的是得有配得上的实力。我若没有官身、没有耳目，不能维护宫中的关系，现在成了薛平昭就是死。好在，李林甫该不敢轻易提此事。”</br>“嗯。”</br>杜妗点了点头，心知没有人敢轻易与圣人提三庶人案，还有时间筹谋。</br>她转而思忖起往后之事来，喃喃道：“薛灵品性既差，门第也不高，连个门荫都没有……”</br>“门荫虽好，但我敢断言终究是进士出身会更有官途。”杜媗道：“尤其是李林甫这种不学无术者为相十余年，反而使科考声誉日隆。”</br>“总之是要尽快谋官。”薛白困了，干脆躺了下来。</br>杜妗道：“说来，杨玉瑶也没为你安排什么好门第，你可还要去谢她？”</br>“还是得谢的，她昨夜熬了一夜也累了，今夜又有御宴，要在花萼楼洒金钱。约好上元节之后我再去致谢。”</br>“……”</br>薛白见她们终于安静下来，打了个哈欠。</br>“回头再说吧，毕竟暂时能安稳些。今夜能安然度过，说来功劳还是在你们，因你们藏着证据且愿为我揭发，东宫才对我投鼠忌器，多谢了。”</br>“都一起走到这一步了，谈什么谢？”</br>杜妗起身，转头又看了薛白一眼，心道家中父兄皆平庸之辈，自己偏是个女儿身，这些日子皆是他在支撑着杜家门户，可惜很快又要成了别家的儿子、别家的女婿、别人的……</br>与此同时，杜媗也偷眼瞥向薛白，目光温柔如水，那些缠绕着她的流言蜚语又被他四平八稳地解决了，他一点也没让她感到彼此之间的年纪差距，反而显得比她还成熟许多……</br>前阵子皎奴碍着，她们许多想说的话藏着没说，此时却又说不出来了，只好不情不愿地离开屋子。</br>薛白翻了个身，已沉沉睡去。</br>~~</br>这一觉睡得很香。</br>许是因上元夜见了太多绝世美女，薛白依稀记得作了一个春梦。</br>虽有成熟的思想，终究是青春年少的躯体，难免发生了某个正常现象。</br>他翻身起来，“吱呀”一声，青岚推门进来。</br>“你若要去薛家，再不起可就晚了。”</br>薛白依旧坐在那发呆，她已将一迭衣物放在床头。</br>“谢了，我自己来吧。”</br>青岚点点头，背过身去。</br>薛白拿起衣物，见是外穿的襕袍、内穿的春衫都有。他默默换了，把那干硬了一大块的旧春衫迭好，藏到被褥下面。</br>“那个……娘子有话和你说。”</br>青岚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跑开了，能看出来，因为皎奴不在她很高兴。</br>杜家姐弟一大早已去了丰味楼，薛白洗漱之后便去找了卢丰娘。</br>“这个给你。”卢丰娘脸上含笑，将一封契书递了来。</br>接过一看，上面写的是，“开元二十五年六月八日，得少府监牒称，皇甫嵩之女皇甫萼逆罪相坐，年六岁，今出卖于杜氏妇卢丰娘”云云，却是青岚的身契。</br>此前薛白从吉温别宅讨来二十个奴婢，等过段时间不引人注意了再放了贱籍，这些人如今在丰味楼做事，更像是雇工。虽看起来像他送杜家二十奴婢，其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