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弯腰去拿了把钳子,直起身来后,目光不自觉的落到聚在角落的那些人身上。
陶淑珍走过来拿螺丝,也看着那个方向,疑惑不解,“组长们开什么会儿呢?看上去怪严肃的。”
姜远摇摇头,他也满心疑惑,就算是开会,也不会是两个项目组的负责人们一起开会。
“别好奇了,”崔胜平喊他们,“快回来继续干活。”
两人这才收收心,和崔胜平、刘浩耀一起继续给座椅上加装着速度传感器。
一楼试验车间这一隅空间,大家谈论的也不是飞机的事情。
廖杉看着手里的人民日报,快速的通读一遍,又将报纸递给站在旁边的王川泽,“这是第几篇了?七篇了吗?”
“九篇了。”张国光说道,他脸色肃然,“意识形态的论战越发的尖锐了。”
赵伟皱紧眉头,“这场论战就是为了对我们施加压力,毕竟论力量,我们仍处于落后水准。”
“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川泽看完后又把报纸给了程德霖,“我们也该从别人的战车上下来了。”
江文怡凑过来和程德霖一起看报纸上的文章,她也是面色沉沉,“从长波电台事件后,我们和苏联的关系真的是一步步在不断恶化。”
只是当时聚在小房间里惶惶的留学生们也一步步成长起来了。
何为心有戚戚,他只是有些担心,国际形势乱糟糟的,几个国家间的关系都十分紧张,“不会还有下一次世界大战吧?”
“那倒不会。”廖杉说。
冯研农也安慰道,“咱们有‘精卫’,已经不是像过去只能挨打了。”
时至今日,飞机厂已经交付了两批“精卫”战机,正在有序装备到部队上。
“还是要加快研发的进度,”王川泽沉吟片刻后,冷静开口道,“哪个国家能先抢占制空权,基本相当于提前锁定了胜局。”
众人面容坚定的点了点头。
廖杉也是同样的心情激荡,这种感觉是她在现代时未曾感受过的。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主旋律,能来到这个奋斗的年代,真的太好了。
大家很快四散开来,继续各自的工作,廖杉也干劲满满的和座舱小组的其他人一起给弹射座椅加装速度传感器。
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速度传感器从最初的理论设想一步步落实,终于要加装到座椅上进行后续的测试试验了。
座舱小组的五人一直忙活到深夜。
王川泽从楼上下来,来找廖杉,“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廖杉刚把测试模块固定到座椅上,才刚钉了两个螺钉,活儿没干完,她不怎么想走,“可是……”
陶淑珍抢过她手里的东西,“剩下就一些收尾工作了,杉姐你回吧,我们几个肯定能做完,不会耽误明天的试验的。”
崔胜平也说,“有我盯着,放心吧。”
“就是,有我和
老崔在呢,正好一人带一个,我俩带着小姜和桃子一会儿就干完了,杉姐你快回去吧。()”刘浩耀催促道。
廖杉看了下工作进度,还是接受了大家的好意。
陶淑珍看着相携离去的两人背影,忍不住心生羡慕,真羡慕杉姐啊,能够找到志同道合的对象。?()?[()”
这话姜远听得刺耳,微微皱眉,“我以为你会羡慕她一个女同志能做到现在的成就。”
“又不冲突,两方面我都都羡慕。”陶淑珍怅然。
刘浩耀一边继续钉着刚刚廖杉没钉完的螺钉,一边大咧咧的问起来,“桃子你没对象吗?”
“之前是有过一个,大学同学,他毕业分配去了另一个研究所,我爹娘都觉得我应该迁就他,跟他结婚后一起去西市,”陶淑珍故作轻松地说,“当然,我现在能在这里,自然意味着已经掰了。”
刚刚一直沉默的崔胜平开口,“我情况也差不多。”
刘浩耀诧异的看向他,“你和你对象也掰了?”
崔胜平苦笑,“三年没有一封信,也没有哪个姑娘能受得了。”
刘浩耀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这不是工作性质特殊,也是阴差阳错,没缘分的事。”
见大家意志消沉,刘浩耀给他们打气,“没事,让罗主任帮你们找!”
还没从上段感情走出来的陶淑珍:婉拒了。
目前只想工作的崔胜平:也不急。
姜远也没搭腔,低头默默上着铆钉。
另一边,王川泽回到家,先给廖杉准备洗澡水。
自从她肚子越来越大后,王川泽就不放心廖杉再去公共澡堂洗澡,那里地方大、地是湿的、人又多,普通人被不小心撞一下都容易脚滑摔倒,夏天天热,廖杉又去的勤,每次他都提心吊胆的。
所以王川泽就去找木工做了个木浴桶,他又自己研究出了个将电能转化成热能的加热棒,用来加热洗澡水,这样廖杉在家就能洗澡。
廖杉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幻视她现代时那个喜欢养鱼的叔叔,也是这么给他的宝贝鱼缸加热。
“你试试看这个水温可以吗?”王川泽把加热棒关掉拿出来,转头喊廖杉过来。
廖杉把手伸进浴桶的水里,“可以,刚刚好。”
王川泽站起来,“那你快洗吧。”
温热的水刚到肩膀处,在纤细的锁骨附近晃了晃,廖杉忍不住舒服的喟叹一声,木浴桶虽然比不上现代浴缸舒服,但十多年来她终于泡上一个澡了。
王川泽又忙着去烧热水,准备等会儿水凉了再给她倒些热水进去。
廖杉看着他,突然有些吃味,“你做着这些是不是就是因为我现在有了孩子?”
“什么?”王川泽诧异,他随即有些无奈,“你是不是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了?”
这下换成廖杉诧异了,“我说过什么?”
“就……我们第一次……”王川泽有点不太好意思,“做完你说想洗澡…
() …但时间太晚了,澡堂早关门了。对不起,我隔了这么久才想到办法。”
廖杉见王川泽望着自己的目光认真,他是真的觉得抱歉。
她没想到当时随口一句话,他居然会一直记在心里。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廖杉摇摇头,“你又要忙着工作,又要做饭、做家务,还要照顾我,也不知道你哪来的空还能想着这事。”
王川泽笑笑,不以为然,“总不能让你嫁给我后,连想洗个澡我都满足不了你。”
他把炉子上的烧水壶拎起来,灌到暖水瓶里,转身又去洗两人今天换下来的衣服。
廖杉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深深的凝望了好一阵子,她突然开口,“我也会越来越爱你的。”
王川泽抬头看向她,清俊的眉眼舒展开柔和的笑意,“嗯。”
曾经廖杉算得一清二楚、不愿多占便宜的性格让他很是伤心,但现在发现事情其实都有两面性,只要他给的爱足够多,那么她反馈回来的爱也会越来越多。
“明天你要去试验场?”王川泽想起从研究所离开时听陶淑珍说的话,问廖杉,“要不你留在研究所,让其他人去,等他们把数据都记录好带回来?”
廖杉现在怀孕五个月了,这一个月来肚子长了一大圈。
“我不亲眼看着不放心,”廖杉安慰道,“而且这个月去医院检查不是说我身体很好、怀相也很好,别担心了。”
见王川泽还想说什么,廖杉朝他伸手,打断他的话,“我感觉泡的差不多了,我想出来了。”
王川泽顿时忘了刚刚想说的话,大步走来扶她。
又打了一遍只有半个巴掌大很宝贵的香皂,冲干净后擦干皮肤上的水渍,廖杉穿着柔软的睡裙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
王川泽用剩下的热水快速洗了个澡,收拾好屋子。
廖杉支起脑袋,对着他勾了勾手指。
王川泽失笑,走过来躺在床上,立刻被勾住了脖颈。
他只觉仿佛陷入了一团香气包围,情不自禁的伸手抱住廖杉,投入进这个吻中。
等廖杉睡着后,王川泽小心翼翼的把她的手挪开,拿过自己的枕头给她搭手,他摸黑穿上衣服,悄悄地出门。
门岗的士兵见他这个时间点又要出去,很是诧异,“王工,你这是要去……”
“我去研究所,还有些工作没做完。”王川泽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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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偷偷出来就是想去研究所把工作再赶一赶,明天能够挤出些时间陪廖杉一起试验场,正好也可以看看座舱小组的工作进度。
第二天,驶往铁轨试验场的绿皮卡车开得不算快。
陶淑珍看了一眼斜对面的男人,默默的和身旁的弹射座椅贴的更近了些。
和气场强大又寡言的顶头上司共同在车斗上度过了漫长的一路,并且这位领导还是来视察他们小组工作的,让人压力更大了。
陶淑珍在下车后再次见到从副驾驶下来的廖杉时,都要
忍不住在心中泪流满面了(),还是他们杉姐好。
王川泽是第一次来到这边试验场?()_[((),也是第一次见廖杉在这边是什么样子的。
他心惊胆战的看着她挺着个大肚子满试验场的跑,忍不住跟在后面劝道,“慢点,你别跑,用走的……”
“头三个月我这么跑孩子都没掉,现在肯定更没事。”廖杉顾不上王川泽,朝另一边的刘浩耀喊,“小刘,再检查一遍火箭撬车的控制装置。”
因为不像“精卫”那样使用的是全透明玻璃舱盖,新机多了一步抛逃生舱盖的步骤,要比“精卫”采用的微爆穿盖弹射慢大约0.3秒左右,并且三名飞行员依次弹射,从最先弹射的后舱武器师弹射座椅启动,到最后的主驾驶飞行员弹射,滞后时间约1.5秒左右,装备了速度传感器的座椅能够很好的调整这些时间差造成的飞行速度差异,采取不同的救生程序。
看着天空中有序落下的降落伞,众人激动起来,这一遍试验出乎意料的很成功!
“去回收一下掉落的座椅,看看还有什么要调整的地方。”廖杉心弦稍松,总算是解决了弹射座椅研发上的问题,她也不用担心因为生产会耽误工作进度的事情了,这么想着,她只顾着看空中的降落伞,脚下没注意,被一块稍大些的石块绊了一下。
离她最近的两个人赶紧伸手。
廖杉下意识的抓住王川泽的手,有些诧异的看向另一个伸手的人。
王川泽一直留心注意着她很正常,但姜远怎么会……
姜远默默把手收回去,“廖老师,你走路小心些。”
王川泽反倒清浅的笑了下,“没事,我扶着呢。”
*
年轻人的倾慕往往是藏不住的,嘴巴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廖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不禁费解,“是我感觉错了吧?”
她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招桃花?
王川泽倒是很淡定,“没错,你以为我真会吃女同志的醋吗?”
也不难理解,他视若珍宝的人自然也会有别人被她的光芒吸引。廖杉只是怀孕了,又不是丢掉了她所有的优点,并且身上的气质也渐渐变得柔和,王川泽自己都越发爱她,对于别人的倾慕也就不以为奇。
“这有什么好吃醋的,小姜比我弟弟还小,我看他跟看个小孩似的。”廖杉说着,她想也许就是因为年纪轻,才会错把仰慕当作一种倾慕。
就像对军训教官的朦胧好感、对学识渊博老师的倾慕,其实都只是源于对力量、知识的一种崇拜。
毕竟叫她一声老师,廖杉觉得自己有必要引导一下,“我写封信给他,悄悄塞到他房门里,劝一劝这孩子。”
本来已经不吃醋了的王川泽心里一下子又不对劲了,“你说,我来写。”
杉儿都没给他写过信。
第二天是礼拜天,不用上班的日子终于可以睡个懒觉,楼里各家各户大多仍在睡梦中,王川泽悄悄往三楼一个房门底下塞了一封
() 信,然后下楼,去了镇上买东西。
程德霖打着哈欠推开窗户,和煦的微风和明媚的阳光立刻涌了进来,他向下看了看,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大院里的人家陆陆续续起了,院子里的棚子下做饭的人已经有不少了。
在其中看到了王川泽的身影,程德霖转身在屋里拿了一样东西,对在叠被子的江文怡说,“我去把东西给老王。”
他说完就出门下了楼。
“又在熬小米粥啊?”
守在炉子前的王川泽闻声看过去,“杉儿怀孕后喜欢吃这个。”
“怀孕后是会口味发生变化,”程德霖说,“之前小怡也是,那段时间突然喜欢上吃甜的。”
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王川泽,“这是我闺女刚出生用的包被,你拿去用吧。”
王川泽确实手里布票不多了,只顾着给廖杉做衣服,还没做孩子用的包被,他接过来,“多谢。”
程德霖的目光往旁边的炒锅上凑,“这是做了什么菜,这么香啊?”
“炒猪肝,”王川泽一点就通,“等会儿来我家吃饭吗?我再多做点饭。”
程德霖顺竿子下,“好啊,我回去和小怡讲一声,我家里还有些香菇,你一起炒了吧。”
廖杉来他家蹭了多少顿饭,终于换他和小怡去她家蹭一次饭了。
周一,原本和往常无二,就是工作,只是这天罗主任把所有在苏联留过学的人都叫来他的办公室,说了件事,让他们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不平静。
晚上回到家,看着王川泽坐在书桌前久久没动笔的背影,廖杉不禁轻轻的叹了口气。
因为两国关系越发的紧张,留学过的人都接到了指示,要求他们写信给曾经的朋友、老师割席,道不同不相为谋,国际纷争下,没有人能不受影响。
廖杉给留学时的室友卓娅、教授巴浦林诺夫的信都已经写好了,她知道这种断交只是一时的。
把房门关上,姜远这才看到被他不经意间踢到门后角落里的信。
他弯腰捡起那封信,取出里面的信纸。
「学生对老师天然会有一种崇拜心理,但这种仰慕其实是源于对知识、能力的敬仰。」
廖杉走到王川泽身旁,他回过神来,侧头看了她一眼,有些勉强的勾唇一笑,“我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写。”
「等你丰富了学识、成长起来,就会发现仰慕和倾慕是完全不同的,正确的情感不应是一方对另一方从下向上的仰望,而是平等的。」
“伊里奇是我毕业后来到飞机厂后的第一个苏联朋友,”王川泽低声说道,“他是个很热情的人,我到现在还能记得他喊着’王、王、王”的张扬声音。”
“我也记得,”廖杉不禁笑起来,“当时其他苏联专家不愿意找你帮忙,就是因为他总像小狗一样叫你,大家不想也变成小狗。”
王川泽也轻轻笑起来。
「不会是你强我弱,一方强势、另一方受压制,只有平等的关系,才
能相互扶持着走得更远。」
“伊里奇是个很重感情的人(),即使我已去留学、好几年未曾见过(),即使离开的突然,他都没有忘记给我留下一封信,期盼着我们能有再见面的一天。”王川泽脸上的笑容收敛,“这其实是我给他写的第一封回信……”
廖杉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无声的安慰着。王川泽说伊里奇是个重感情的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会理解的。”廖杉说。
国家立场不同,每个人能做的只有坚定的站在己方国家这边。
“友谊之光像磷火,在四周漆黑之际最为显露。”廖杉说出那句苏联俗语,“光不消退,就总有等到天亮的时候。会有机会再相见的。”
王川泽内心触动,抬手紧紧握住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
待他终于拿起笔要开始写信时,房门冷不丁的被人敲响。
廖杉去开的门,“二哥?你咋大晚上的过来了?”
“我找你对象问点事。”廖爱党站在门外说道,不问清楚他晚上要睡不着了。
廖杉没多想,“那你进来吧。”
“不用,”廖爱党看向王川泽,“你出来,我和你讲点事。”
王川泽不明所以。
廖杉也是满头问号,什么事啊,还是她不能听的?
王川泽把笔放下,走了出来。
廖爱党把门关上,担心他妹妹会偷听,还拉着王川泽往旁边走了几步。
廖杉确实没忍住好奇心,耳朵贴在门板上,只是什么也没听到。
王川泽看着他,不解地问,“二哥?”
廖爱党难得一见的扭捏,犹豫着压低声音问,“你结扎完,啥感觉啊?”
他是特意来取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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