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平一脸茫然。
他把穆时最想弄明白的事情招了?他招什么了?
明决缓步走到乌平面前, 道:
“乌平,我们已经知道了,你师父为了正道领袖的位置, 在构陷祝恒。”
“我们此行是过来找林桑储的,你只是陈涟的从犯,趁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挽回的余地,把林桑储还给天机阁,你也许能被从宽处理。”
乌平被剑抵着脖子,有些慌乱和恐惧, 但他一点也不愿意向明决妥协:
“你当我是傻子吗?要是把林桑储还给天机阁,他说出药王谷对他做的事情, 我师父构陷祝恒的罪名才真的坐实了!”
穆时叹息着摇头。
“你是真的不聪明啊。”
穆时走近了一步,抬起头,浅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乌平慌张的面容, 她笑着道,
“有你这个对外声称受了致命伤, 却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的下一任谷主在,陈涟的罪名就已经坐实了,不需要再通过林桑储去证实。”
“林桑储说不定还没你好用呢。”
“你想做什么?”
乌平紧盯着穆时, 尽己所能地威胁她,
“你这样拿剑指着药王谷谷主的徒弟, 逼迫挟持,你就不怕波及到太墟仙宗吗?”
穆时笑容慈和,说道:
“你高估你自己了, 我拿剑威胁药王谷谷主的徒弟当然对太墟仙宗不好。”
“但是,你想一想,这件事情之后, 你师父还能坐在药王谷谷主这个位子上吗?他不是药王谷谷主,你自然也不是药王谷谷主的徒弟了。”
乌平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以愤恨的眼神瞪着穆时,片刻后,他忽然动了动嘴巴。
穆时反应极快,收剑上前,以巧劲捏住了乌平的下颌骨,让他无法闭上嘴。
“想用埋在牙齿里的毒药自杀?”
穆时摸出一块帕子,塞进他嘴里,
“你想得美。”
穆时堵完乌平的嘴,又拿出一条捆仙绳,将乌平摁趴下,用十分巧妙的技巧把人捆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捆人的方式,看起来多少有点色气。
“唉,这种捆绑方式是从《合欢秘录》上看到的,竟然真的派上用场了。”
穆时连连叹气,说道,
“这《合欢秘录》好像也不是那么没用。”
贺兰遥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乌平的样子有点不堪入目,他深吸一口气,劝道:
“……穆仙君,不要什么都往外说。”
明决觉得有些丢人,问:
“你阅览群书,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穆时理直气壮道:
“阅览群书嘛,当然是好书烂书都要读,只读好书的话,会变得很片面的?你看祝恒,他不就读过《鸳鸯集》吗?”
明决问:“他什么年纪,你什么年纪?”
这师叔侄两人,当着药王谷弟子的面呛起声来了,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算关系好还是关系坏。
贺兰遥小声提醒:
“穆仙君,忙正事吧。”
穆时这才放弃堵明决,她一脚踩着乌平,提着剑,看向周围的药王谷弟子们,问:
“我只问一遍,林桑储在哪?”
这些弟子低着头,缩着肩膀不吭声。
明决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在这药王谷里,明决虽然得到了副谷主的地位,但却一直被视为外来者。如果两人起了争执,几乎所有弟子和长老都会站在陈涟这一侧。
“在这修真界里生存,审时度势也是非常重要的技能。”
明决语气淡漠,
“陈涟的谷主位置保不住了,你们继续追随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弟子们依旧畏畏缩缩的。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站出来:
“明副谷主,请跟我来吧。”
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围的人。
躺在地上的乌平发出呜呜的叫声,他表情极其愤怒,似乎是在谴责这个弟子忘恩负义。
“乌平师兄,谷主已经输了。”
这名药王谷弟子耷拉着脑袋,说道,
“你与谷主是师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我不是,谷主过往遇到好事时,没有给我什么好处,所以他落难时,也不应该拖着我一起下黄泉。”
乌平气得脸都涨红了。
穆时扯着绳子,将乌平从地上拉起来。
但乌平不肯配合,他两条腿好像没有骨头一样,软绵绵的,怎么也站不起来。穆时稍微一撒手,他就要倒下去。
“你尽管违逆我,我不会跟你计较。”
穆时扯着乌平的领子,浅笑着说,
“徒弟不好,肯定是师父没有教好,我回头和你师父慢慢算账。”
乌平的腿终于能伸直了。
明决对那名愿意带路的弟子道:
“章书,走吧。”
名叫章书的弟子点点头,转过身去,带着明决一行人进了陈涟的洞府。
经过两重山洞后,穆时和贺兰遥看见了一片洞天。
上方云雾笼罩,下方造了河流,修着石桥,河岸上开满幽蓝色的花朵。微风一吹,散碎的蓝色花瓣随风而起,伴着幽香一起,飘到了穆时的衣服上。
石桥对岸是一片红色的、屋檐斜飞的小楼,有几个弟子正在忙里忙外地搬东西。
他们看到明决,章书和被绑着的乌平后,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有几个似乎想要喊叫,吸引谷中弟子过来帮忙。
“别喊了。”
穆时一手叉着腰,说道,
“只要陈恒不出关,你们谁也拦不住我们。”
曲长风飞升后,修真界只剩两个渡劫期大能,一个是鬼君,另一个就是药王谷的陈长老陈迁。
鬼君受天道眷顾,曲长风有才能,陈迁的情况就很难说了。
陈迁在五百岁的时候,卡着大乘期的寿命边缘突破到了渡劫期。他到了渡劫期后想要追寻的自然是飞升。
陈迁满心只有修炼和证道。仙魔大战持续了二百年,外面战火连天,灾厄不休。陈迁怕耽误自己修行,无论外面的人如何求他,他都不予回应,在药王谷闭关不出,不问世事。
但就算如此努力,他也没能得到飞升的机缘。渡劫期修士能活一千岁,如今这位陈长老已经千岁有余,马上就要老死了。
这位骨头都快要散架的老祖宗,现在当不当得起穆时和明决的对手,都是件很难说的事情。
“明副谷主,这边。”
章书引着明决一行人进了左边的屋子。
他们沿着楼梯上行,走了足有七层,见到了一扇贴满黄符纸的门。
章书在这门口停下了:
“能解开禁制的,只有谷主和乌平师兄。”
乌平挺直了背脊,虽然被堵了嘴不能说话,但他将“我死也不会帮你们开门”的态度展现得淋漓尽致。
“哦。”
穆时抬起右手,潦草勾画了几笔,门上的符纸先后脱落。
“你们药王谷的阵法水平也就这样了。”
说完,穆时推开门。
门才刚刚打开,他们就嗅见了明显的血腥味,明决和贺兰遥身为大夫,对血味习以为常,章书和乌平早知道里面的情况,只有穆时捏起了鼻子。
这间屋子没有窗户,穆时推开的门,是唯一的光源。借着这光隐约能看见,墙壁上,地板上,都画着瘆人的血符。
穆时问:“这是什么邪术现场吗?”
她抬手,灵力汇聚到掌心,又如同星火一般分散到各个角落,将这间隐秘的、封闭的小黑屋点亮。
屋子中心有座矩形的木台,大约到腰那么高,木台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眼帘紧闭的青年。
他身上带着血污,有伤创的不仅仅是先前被邪修用短刀捅中的腹部,还有手臂、肩膀、腿、胸口等位置,虽然用纱布包扎过了,但仍能看出洇透纱布的血色。
“对自己的徒弟不舍得下手,对别人的徒弟却如此不留情面,祝恒见到林桑储这样,怕是要生个难得一见的大气了。”
穆时伸出手,触碰林桑储的手腕,片刻后,她确认道,
“还真的有邪术,但我不确定种类。”
穆时将林桑储的衣袖往上推,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的手臂露出来,小臂上绘着炽红色的符文,符文似乎是开始失效了,有些笔画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
穆时在太墟仙宗钻研过许多种类的法术,但太墟仙宗是名门正道,找不出几本和邪术相关的书籍,所以穆时对邪术涉猎不深。
但明决认得这邪术。
“是傀行咒。”
明决伸手去探林桑储的脉搏,
“三百年前,一个音修走了歪门邪道,创造出了傀行咒。中咒者在中咒后,施咒者可以凭借相应的乐器来使唤中咒者。”
“缺陷就是只对修为不高的修士有用,而且,只有第一次使唤时,中咒者会完全听话。之后再使唤,就会遭到越来越剧烈的反抗。”
明决看着林桑储手臂上的符文,说道:
“傀行咒解咒也很麻烦,要花费至少七天时间,傀行咒没完全解开,中咒者身上的符文也不会完全消失。”
穆时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所以说,陈涟把林桑储藏在药王谷,不仅仅是为了威胁祝恒,还是为了避免林桑储使用邪术的事情暴露。等到解咒完成,陈涟才会把他还给祝恒。”
明决看着林桑储,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穆时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走邪门歪道的音修,被驱逐到西州之后,才创造出了傀行咒。”
明决对穆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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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sp; “他从研究出傀行咒起,直到伏诛,都没有离开过西州。这傀行咒如果是传承下来的,传承之地大概率是在西州。西州都是些什么人,你应该有所了解吧?”
穆时点点头:“邪修和魔修。”
穆时转头看向章书。
少年缩着肩膀,不敢说话。
旁边的乌平呜咽着,似乎想要叫骂。
穆时已经看得分明:
“你们谷主勾结邪修了,是吧?那么,告诉我,那个邪修现在在哪里?”
大约一刻后,穆时牵着乌平,明决背着林桑储,贺兰遥在后方跟着,他们几个人从陈涟的洞府走了出去。
许多药王谷弟子看着他们,神态各异。
贺兰遥不放心地问道:
“他们会不会提前给陈谷主报信啊?”
穆时对此浑不在意:
“报信或者不报信,陈涟都要完蛋。他们想报信的话,就尽管报吧。”
“……不用担心。”
章书小声解释道,
“陈谷主担心有人给明副谷主通风报信,所以药王谷戒严了,他回来之前,除了乌平师兄外,谁的信也送不出去。”
穆时听完就忍不住笑了:
“药王谷这么大个门派,要是我来修改禁制,阻止通风报信,想必要花不少时间。陈谷主真体贴啊,提前把路给我铺平了。”
乌平已经气得要跳起来了。
穆时踹了他一脚,把他踹上了一叶舟。明决把林桑储也放上去,而后和穆时、贺兰遥一起上了一叶舟。
一叶舟起航,这次贺兰遥没有派上用场,穆时靠自己把东山的禁制解开了,等一叶舟穿过药王谷的地界,穆时又把禁制补了回去。
同一时间,天城议事堂。
陈涟坐在议事堂东侧,问:
“祝恒,昨夜你问我,可否给你些时间。我便给了你一夜的时间,不知这一夜过去,你考虑好了没有?”
“陈谷主说要给我时间,却仅隔一夜,又忙不迭地召集了客人们,在这里逼问我。”
祝恒用茶盖刮去杯中浮沫,
“陈谷主就这么急吗?”
陈涟抬头看着祝恒,说道:
“我想早点处理完这边的事,回去看徒弟。祝阁主也想早点见到林桑储吧?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才对。”
祝恒轻轻抿了一口茶,说道:
“我是很想见桑储,但你要知道,我承认了罪名,天机阁就要换阁主了。这是大事,不是儿戏,怎么能一两日就有结果呢?”
“祝阁主,此事已有结果。证据充足,你自己也承认了认罪书上是林桑储的笔迹和灵印,你还想怎么抵赖?”
陈涟站起身来,声音里带着些许怒火,
“多等几日、几个月,等着等着,就将这证据确凿的罪行忘掉,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吗?”
“如今剑尊飞升,你祝恒最有可能成为新的正道领袖。再过上几个月,你地位稳固,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到时候你要是还不肯认罪,谁又敢逼着你认?”
陈涟掷地有声地提出要求:
“所以,趁着你还没有一手遮天,我必须为这件事讨到一个结果。”
“急是急了些,但我也没有冤枉你。有这么多仙君亲眼看着,我不会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做手脚。祝恒,别抵赖了,该认就认吧。你若是认了,大家还看得起你。”
议事堂内,聚集在一起的修士们压低声音议论此事。
“让林仙君去刺杀陈谷主,祝阁主到底怎么想的?陈谷主大乘期,林仙君化神期,祝阁主真是一点也不怜惜徒弟的命。”
“我总觉得这事要是有蹊跷。”
“唉,要是这是真的,可不能让这种人成为正道领袖啊,到时候别的州的还好些,我们中州的肯定要受不少压迫。”
“无论是真是假,我们都要受压迫吧。现在的天机阁就是一言堂,这不就是未来整个正道的缩影吗?”
祝恒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笑了一声,他把茶杯放在桌上。
坐在最前排的君月怜说:
“祝阁主,有些事你到底做没做过,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做了就认,没做就不认,给个明确一点的态度吧。”
后面纷纷传来附和声。
“就是啊。”
“要是没做的话,直接不认就好了,这有什么为难的?”
“会不会是为了护着徒弟?”
“一个背叛自己的徒弟有什么好护的?”
“祝阁主,您表个态吧。”
天剑阁的长老说道,
“早些让这事出结果,把天城的禁制解开,我们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啊。”
来自这些修士们的言语和目光,将祝恒架在了火堆上。他必须尽快给出一个结果,若迟迟没有反应,就会被扣上“心虚”的帽子。
祝恒看向陈涟,问:
“陈谷主,我若是认罪,你能将桑储送回来吗?”
“祝阁主,认罪只是一切的开始。”
陈涟对祝恒的话不置可否,
“认罪后,你需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你要卸下天机阁阁主之位,将自己交由药王谷处理,做到这些事情后,我才能放过林桑储。”
陈涟潜在的意思是,如果祝恒就是不认,药王谷绝对不会轻饶林桑储。
祝恒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双眼放空,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又睁开,看着正等待他做决定的陈涟,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仿佛认输一般。
“让桑储刺杀你,的确是我的安排。我会妥善交接天机阁事务,在一个月后卸下阁主之位,此后,我便任由你处理。”
祝恒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修真界众人,
“我不会违背承诺,还请在座诸位见证。如此交代,陈谷主满意了吗?”
议事堂一片吸气的声音。
“不是吧?他承认了?”
“身为正道,竟然让弟子刺杀别的门派的掌门,他简直目中无人!”
陈涟还不满意,他对祝恒说:
“祝阁主,你得和我立契约。立了契约,我才能相信你这个两面三刀的人说的话。”
“可以。”
祝恒敢认罪,自然是做好了立契约的准备的。他站起身来,和同样起身的陈涟走向彼此,在相隔只有两尺的时候停下脚步。
祝恒将声音压得极低:
“你满意了吗?”
陈涟这时候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了:
“祝恒,我为了给你搭这个戏台,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是吗?我是不是该向你道谢?”
祝恒眼中染上了笑意,
“你搭的戏台真的很不错,很适合为你自己送行。”
陈涟完全没有料到祝恒的反应,尚未来得及吃惊,就听见“哐”的一声。
议事堂的门被人踹开了。
穆时扯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药王谷弟子,将人拖进了议事堂里,推到了陈涟和祝恒之间。
祝恒退后一步,转身回到了正对着议事堂大门的首位,从容坐下。
议事堂里的修士们之中,有几个认识这个药王谷弟子:
“那不是乌平吗?”
“乌平?他不是受致命伤了吗?”
“他看起来好像没受什么伤啊?”
陈涟惊愕地看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乌平,又去看将乌平带过来的穆时,语气慌乱:
“你、你不是……你不是回太墟了吗?”
明决来得晚了一步。
他背着昏迷不醒的林桑储进了议事堂,走到离祝恒还算近的位置,将林桑储放下来。他挽起林桑储的袖子,将林桑储手臂上的红色符文展露在众人眼前。
莫嘉志凑上前,看到这符文,惊讶又担忧地询问:
“明副谷主,我师弟这是怎么了?”
“那是什么?”
“应该是咒术吧,邪咒之类的,看起来不是好东西。”
穆时趁着陈涟没反应过来,劈手夺过了他挂在腰间的乾坤袋。她敞开袋口,捏着袋子底部往下倒了倒。
丹药符器、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一瞬间漏下来,堆成一座小山,险些把穆时给埋了。
“陈谷主,你是真的很有钱啊,不愧是医修。”
穆时一边感慨,一边在这堆东西里翻找,不一会儿,就找出来一支玉箫。
这支玉箫是用血玉做的,不打孔的位置刻了几个张扬舞爪符文,看起来非常不祥。
陈涟一见到玉箫,立刻朝着穆时这边扑过来,大喊道:“不要!”
穆时将玉箫抛给明决,反手甩了扑上来的陈涟一耳光。她是个剑修,力气极大,陈涟一个医修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这一巴掌打翻在地上了。
穆时摸了块手帕擦拭手指。
陈涟抬起头,他顾不得穆时打他的这一耳光了,捂着脸看向明决。
明决握着玉箫,催动灵力。
躺在地上的林桑储睁开了眼睛,他双眼无神,仔细看,幽黑的瞳仁里泛着猩红的血气,颜色与血玉箫、手臂上的符文别无二致。
不一会儿,林桑储手臂上的符文也开始逸散出血色的雾气,他动作有些不协调地站了起来。
穆时递出纸笔。
明决对林桑储说:“写认罪书。”
林桑储接过纸笔,趴在桌子上,只写了个“认”字就不动了,似乎是在抵抗明决的命令。
“他中了邪术,听这玉箫的话。”
明决把血玉箫递给了君月怜,
“你们可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