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当即就回了秋桐院, 对着秋桐院那价值千金的西洋靶镜左照右照,问旁边的红玉和青雀。
“红玉,青雀, 你们看娘子我, 像是要骗唐僧的白骨精么?”
两婢女并不懂她的梗, 反倒是吓了一跳, 以为她撞邪了, 当下喊着要去集市找巫师来与她驱邪。
姜瑶叹气。
有时。
偶尔。
在这个世界,她也是会感到那么一两分…的寂寞如雪的。
*
其实依着姜瑶的性子,是万万不会下厨的。
这天底下, 有哪个男人配她姜瑶为他下厨呢?
当然,在追人时, 是可另当别论的。
用她一塑料姐妹花的话说, 就是她姜瑶拥有“性转般的渣男气质”。
姜瑶可以为了她暂时感兴趣的对象,将原则和身段可以放得很低, 并且提供充足的情绪价值——
而这一手做甜品的本事,就是她为了追一个甜点师, 学的。
那甜点师生得一副硬汉模样,按书里的话,那就是“脸如刀削斧凿一般”,八块腹肌, 192cm,偏偏那般高大的男人,却可以做出这世上最好吃最可爱的甜点,在巴黎有一家属于自己的餐厅。
姜瑶头一回吃他甜点,已十分动容,等跟餐厅经理邀约, 见到甜点师本人,更是惊为天人。
而那甜点师被她看着,居然脸红了。
这是多可爱多单纯的人啊!
后来,当当姜瑶站在橱窗外,看着他弯着腰,仔细认真地为小蛋糕一点点的裱花、描绘,只觉得一颗心都要化成水。
再之后,更是舍了脸面,整整追了人两月,也跟着学了两个月的甜点,才将他追到手——这在她的记录里,已经算是十分长了。
只可惜,分手时,这甜点师也与他的甜点一般,哭哭啼啼,黏黏糊糊,抱着她不肯放手,用那不怎么熟练的中文说:“安妮,不要分手,好不好?”
“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酥油泡螺。”
那是姜瑶最爱吃的一道甜点。
亦是她做得最好的一道甜点。
想到酥油泡螺,姜瑶忍不住又叹一口气。
如果卢卡斯知道,将来她会将他手把手教她的酥油泡螺给其他人吃,恐怕那192的大个子要委屈地缩成155。
……
姜瑶兀自沉思。
小四郎君今日打完拳,带着一身臭汗蹦蹦跳跳进秋桐院时,眼睛四处一扫,就看到坐在院里喝茶的姜瑶。
再看左右,没见到那讨人厌的小屁墩姜芝,当下就开心了。
忙奔过去,嘴里喊着:“瑶姐姐,我今日要吃酥油泡螺!”
“两碟,八块!”
两根沾了灰的胖手指就这么直直怵到姜瑶面前。
又是酥油泡螺。
姜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美人儿翻白眼,也是美的。
一身烟霞紫长衫,因是在院中,并未绾高髻,只松松做了个歪髻,面孔脂粉未施,却白如净雪,一双眼儿盈着午后的光,有种慵懒到骨子里的风情。
只是这风情,也作给了瞎子看,在身量不过到她腰的小胖墩眼里,还不及一个酥油泡螺来得吸引人。
见姜瑶不肯,小胖墩还试图过来摇晃姜瑶手,嚷着:“瑶姐姐,瑶姐姐…”
姜瑶那青葱似的指尖露在那烟霞紫袖外,直接抵住小胖墩额头:“四郎君,你要不要先照照脸?”
小四郎君脸垮下来:“你又嫌弃我。”
姜瑶捏了鼻子,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你不洗澡,我如何不嫌弃?”
小四郎君却左闻闻袖子,右闻闻胳膊,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我二哥哥说了,这是男儿气概!”
姜瑶却想起楚昭那一副冷淡得要成仙的死人脸,以及那身上的冰魄寒梅香。
那般打扮矜贵细致、无一处不讲究的贵公子,居然也不洗澡?
她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谁知竟像捅了马蜂窝。
小四郎君一下跳起来:“我二哥哥每日都洗澡的!有时候一天还要洗两回呢!”
“那怎么…”姜瑶忽而想起楚昭偶尔冒出的那一点坏脾气,点头,“哦,他骗小孩呢。”
“你才骗小孩!”小四郎君挺直胸脯,气咻咻地看着他,“我二哥哥天底下跟我最好!”
姜瑶懒得跟他争执这个。
小四郎君又气。
这女娘有时候能气死人,有时候又好得吓人。
温声软语,还会给他做糕点。
小四郎君想着想着,脸儿偷偷红了,瞥眼过来看瑶姐姐,就见瑶姐姐手里正拈了婢子剥的葵花籽玩,忍不住道:“瑶姐姐,我用消息来跟你换,一碟,只要一碟。”
“什么消息?”
姜瑶懒洋洋。
近来,小四郎君已经用许多消息来和她换甜品了。
什么他家黑猪儿拉了两粒屎,什么旁舅舅又娶了一房小妾,什么他的新朋友被他打出个屎尿屁来这种消息…
老实说。
她不是很感兴趣。
小四郎君却眼睛晶晶亮:“我大哥哥、二哥哥,还有阿娘,就要回来了!”
“瑶姐姐你前番不是还说,府中无人有些冷清吗?等我阿娘,还有大哥哥、二哥哥他们一回来,府里就热闹了!”
他快活地道。
姜瑶懒洋洋的心顿时又被激活了。
他们回来了。
她好久没动的进度,总该往前推一推了。
当即就站起身:“走,瑶姐姐给你做酥油泡螺去。”
小四郎那黑溜溜的眼珠儿瞬间门瞪得铜铃大,连忙也起身:“那我叫伴当去给瑶姐姐你打那什么…”
“奶油。”姜瑶补充。
“对!奶油!”
小四郎君道。
当下,两人就高高兴兴地去了小厨房。
*
楚昉和楚昭是在门口碰到的。
楚昭坐了金丝楠木马车,楚昉骑着西域宝马,同时在国公府的门前撞见。
近来,两人是为着同一桩事,连着一月未归。
此时都有些疲累。
楚昭下了马车,多日不见,他风度依然,白袍博带,光洒落一身在他身,倒更衬得他飘飘似仙。
随着他步下马车,来往经过之人也纷纷将目光移过来。
楚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这些年里,他早习惯了二弟这般引人耳目的一面。
楚昭则对着自己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大哥一颔首:“大哥。”
而后,上了台阶。
楚昉也只一颔首,翻身下马,将马缰交给迎来的马夫,而后,落后楚昭几步,亦进了国公府。
两人一前一后,进满春堂的那小半柱□□夫里,竟然一句话都未说。
到得满春堂,经肖嬷嬷一说,才知道,这一个月里母亲竟然去了别庄,专心给圣人祈福。
听闻圣人已无大碍,肖嬷嬷双手合十,对着天含泪:“阿弥陀佛,圣人得天保佑,转危为安,是我大雍之幸。”
而后又告诉两位郎君:“夫人也递了信,说明日便会回。”
楚昉一贯沉默,此时也只打算等这二弟说了告辞,自己再走。
谁知那楚昭竟然也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也不知是何意,开口,要邀他这大哥喝酒。
楚昉并不想喝酒。
尤其是和楚昭喝。
他抬头,认真地看了眼面前这个自小-->>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被当珠玉一样捧着长大的二弟,心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何必还来寻晦气?
明知自己会拒绝。
“不必。”
楚昉还是如常一般拒绝,而后,踩着鹿皮靴,在亲卫的带领下,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院子,是距离国公府其他人最远的一间门。
第一次入住那合并了的国公府时,他亲自选的。
楚昉还记得,他选这院子里,父亲面上展现出的错愕,以及随后而来的痛心。
那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竟然会有这样的表情。
可楚昉依然还是沉默。
他当时垂下了头,并不愿解释,只是坚持。
之后,父亲同意了。
走到这院,牌匾并未和其他院一样改过,还叫“梨落”。
楚昉记得。
母亲的一个名字里,有梨。
不过所有人都叫她楚氏,他那母亲也当自己楚氏,任劳任怨地送走楚家的老父老母,之后,又平静地送走自己。
只是走时,眼泪涟涟往下落,也不知在为谁哭。
她还握着他手,告诉他,不要怪他父亲,他父亲是个英雄。
楚昉负手,看着院子中央,那不断被吹落梨花的梨树。
枝干遒劲,虽老,却一年一年地长到现在。
亲卫站在他身后,恭敬地看着统领的背影。
侍婢们来来去去,开始为主人的回归整理院落。
一婢女过来:“郎君,要洗澡么?”
楚昉却摇头,只是道:“你去备些酒。”
“不要府里那等软绵绵的花酒,要烈些的,高粱酒即可。”
楚昉不挑。
他自小养得糙,那些过于精细的反而令他别扭,便如这酒一样,长安贵人喜欢清冽甘醇,他却只爱烧刀子一般的烈酒。
也只有烈酒,才能让人熬过临岐过冷的冬日。
“是,小的这便去准备。”
正说着话,却听庭院门口,婢女不知在与什么人聊天。
其中一道声音软绵轻柔,那熟悉的嗓音听得楚昉心中一跳,他下意识抬头,待见到门口那抹烟霞紫身影,眉已率先皱了起来。
而等那抹烟霞紫抬起头,光落在那丰盈润洁的一张脸,她一见到他,率先就笑起来。
那一笑,当真是云蒸霞蔚,美不胜收。
仿佛所有光,都汇聚在她面上,眼角,以及唇珠。
楚昉收回视线,并不做言语。
姜瑶其实也就只需要这一亮相。
第一次试探,点到为止便可。
她没再进去,只是将手中那邢窑梅花白瓷碟交给门口那婢女,而后朝里轻轻一颔首,便提了裙裾自去。
之后,婢女便端了那碟子酥油泡螺进了庭院。
酥油泡螺的卖相实在是好,奶霜一般的质地,随着婢女的走动,空气里也仿佛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已有其他婢女将目光落过来,等看到那碟子上的东西,已是有些意动。
楚昉则将目光在那碟子点心上落了一落,婢女已走到他近前,福了福身:“郎君,大娘子来送些糕点。”
“郎君要放哪儿?”
楚昉却摇头,他想起生辰宴上掉落的三封信。
道:“你们分了吃吧。”
“我们?”
婢女一愣,与周围左近目光一对。
谁不知,姜娘子是做给府里的主子们吃的?
…
昭斓院内。
楚昭解了外袍,正闭目靠在一张美人榻上小憩。
碧玺端来一盆水,轻手轻脚地替他解了冠,见郎君微闭着的眼微微舒展,便又拿了皂角帕子,替他细细搓洗。
那一头乌发如墨如云,却更衬得那张脸如润玉一般,鼻丰眉漆,清隽俊雅,光晕里几令人不可直视。
饶是碧玺看惯了,此时亦不免有些微微出神。
她忽而又想起府里另一张难分轩轾的脸。
说来有时见到那位娘子,她也会恍了神呢,这世间门怎会有这般容貌,又会有这般性情?
仿佛比从前好上许多,可一等对上那双眼睛,又会恍惚觉得,她也未变。
那大胆骄矜,似要从那双春光无限的眼波里倾泻。
长安城不曾有这样明媚大胆的春色,它多的是隽默与恭顺,亦或如王娘子一般的尊贵不可直视。
姜瑶可不知,里面有人这般惦念她。
她端了一碟子酥油泡螺,被昭斓院的人引进来,这还是她头一回进昭斓院。
此院风光秀美,附近旁开月亮门,半月形的挖空,正好圈住了一春的秀色。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隔壁院的一树桃粉。
引她进来的婢子梳了双环丫髻,静静站在一旁,比起梨落院,这边的丫鬟明显要规矩许多,并不笑闹,更不乱看。
姜瑶原只是想走个过场的。
她这酥油泡螺送了,只求他们吃时想起她这可怜可爱的妹妹,便想不起,也无妨。
左不过是敲个边鼓的东西,不算什么。
可谁知那叫竹青的小厮竟十分殷勤,硬要她进来坐一坐——
姜瑶想着楚昭那张脸,脚步一下便迈进来了。
没办法。
那般貌美的郎君,便是前世大荧幕上,都极难见啊。
正想着,吱呀一声,那雕镂精致的梨花木门,便被人从外推开了。
先出来的,是那引她进来满脸堆笑的小厮竹青。
而后…
姜瑶也不知怎的,下意识提了心。
就见一白袍宽曳的郎君走了出来,他未系襟带,湿发半披,就这么坐到庭院中那张藤椅上,支着额,长眉下,那双丹凤眼就这么大胆放肆地瞧她。
一寸寸。
一寸寸。
仿佛由皮及骨地要将她看透,摸透。
那般放肆。
那般…暧昧。
饶是姜瑶常在男色里翻滚,此时也有种扛不住的错觉。
没办法。
面前这是…绝色啊。
人说佛陀清贵不可侵。
可这稍稍敞了怀、湿发半披,只用那双清凌凌眼睛笑着看了她的佛陀,却令人心蠢蠢欲动,恨不得立时拉他下来,进入这…三千欲界,红尘翻滚。
姜瑶顶着那仿佛要将人骨头也摸透的视线一笑:“我来给二郎君送些吃食。”
“都是我亲手做的,四郎君十分喜欢,二郎君也可尝尝。”
二郎君一点头。
旁边的婢子立马过来,接了姜瑶手中的碟子。
姜瑶就见他用那玉骨一般的手接了,转手一翻,当着她面——
倒了。
还对她道:“娘子抱歉。”
“不是独一份的东西,我不吃。”
纨绔子弟的秉性暴露无遗,恶劣至斯。
说着,便起身了。
洋洋洒洒,飘袍博带,徒留地上那奶霜似的小点心沾了尘。
姜瑶却只是一笑,声音轻快:“郎君早些说,下回我自带些不同的来。”
这时,楚昭停了下来,转过头,用那等莫测的眼神看她,仿佛在看,她到底有多厚的脸皮。
姜瑶却只是笑,笑得更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