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刃寒芒闪烁,映出了谢不为浸着怒意而微微泛红的眼眸,赤红宽袖扬至半空,继而破风声起。
下一瞬,主位前的紫檀木案应声断裂,案上瓷器玉器“噼里啪啦”坠碎一地。
——是王衡在反应过来后本能地钻到了紫檀木案下躲藏。
谢不为嗤笑一声,踢开了断裂的木案,弯身拎起了正蜷缩着瑟瑟发抖的王衡。
看着此人潮红的面色、浑浊的目光以及畏惧怯懦的神情,谢不为更是怒火中烧。
他的阿姊,世上最好的阿姊,怎会嫁给这种无能淫邪之辈!
就在他提剑欲再刺之时,身后却传来了谢令仪的呼喊,“鹮郎,不要!”
谢不为闻声一怔,剑刃滞在半空。
而王衡也趁此机会连滚带爬地挣脱出了谢不为的手,再几个踉跄爬起,竟狼狈地躲到了谢令仪身后。
谢不为立刻直脊回身,看见了谢令仪焦急的神色,一时有些茫然,更是不解。
他手腕一垂,长剑“哐啷”落地,眼角也泛出了点点泪光,“阿姊,你为何要阻拦我,为何要护着他。”
谢令仪见状叹了一口气,目视郡府管事和随行侍从,示意他们搀扶住了又半瘫在地的王衡,快步离开了主屋。
她再缓缓走近了谢不为,抬袖点去谢不为眼角的泪水,“鹮郎,我不在乎这些,不在乎王叔安如何,旁人又如何。”
她的手顺势落下,捧住了谢不为的脸庞,淡淡的兰草幽香盈入谢不为的鼻尖,让谢不为胸腔中的怒火竟慢慢平息下来。
谢令仪对着谢不为展颐而笑,两靥翠钿也微微闪烁着,“我只在乎你。”
谢不为连忙抚住了谢令仪的手,语中仍有愤懑,“可王叔安他竟敢如此待你,我若不给他一个教训,他日后必定还是会这般轻慢你。”
谢令仪再是微微摆首一笑,“鹮郎,其实这样才好,他虽算不上有多敬重我,可也不会故意为难我,更不会来打搅我,我自是乐得不必应付他。”
她轻轻反握住了谢不为的手,笑叹道,“若非今日,我与他是一月也见不了几面,他忙他的,我忙我的,又有何不好?”
谢令仪说到此,语有一顿,沉默了须臾,才道:“可若你今日杀了他或是伤了他,琅琊王氏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知道父亲、叔父与五郎能护得住你,但这毕竟会对你造成诸多影响。”
她再无比郑重地凝着谢不为的眼,“鹮郎,为了王叔安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
谢不为已完全明白了谢令仪的苦心,心下更是触动,垂首紧紧抱住了谢令仪,闻着谢令仪云鬓间的桂油淡香,言语中带着浓重的委屈,“可这般,阿姊,你会快乐吗?”
谢令仪抚在谢不为肩头的手有一顿,片刻之后才又轻轻拍了拍谢不为的肩,唇际浅浅的笑意未曾改变。
“鹮郎,在这个世道上,能好好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了,快乐与不快乐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不!”谢不为缓缓松开了谢令仪,目光望进了谢令仪盛着淡淡哀伤的双眸之中,“阿姊,或许活下去确实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快乐也是同等重要的。”
谢不为紧紧握住了谢令仪的双手,语意郑重,“我想要阿姊每一天都快乐。”
他轻轻碰了碰谢令仪的眉梢眼尾,“起码,不要如此哀伤。”
再扬唇一笑,“阿姊,我以后定让你可以与那王叔安和离,再接你与我一起住。”
他双眸清亮,眼波粼粼,里头满是对未来的憧憬,“阿姊,和我住你会快乐吗?”
谢令仪稍有一怔,旋即略略低头掩唇一笑,只是眼中竟蓄出了一层泪光。
她连连点头,“快乐,如果能每天都见到我的鹮郎,我当然会快乐。”
谢不为轻轻抹去了谢令仪眼角溢出的泪,没有问谢令仪为何会在此时哭泣,只仍是笑着,“阿姊,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谢令仪也笑着颔首,再牵着谢不为往屋外走,“孟相与表哥已在宴上等候多时了,我们也是时候入席了。”
但在即将迈出院中时,步履却突兀地停住了。
她侧首看着谢不为,略有些犹疑,低声道:“鹮郎,你与孟相......是何关系啊?”
谢不为心下一惊,他没有想到谢令仪竟敏锐至此。
明明在此期间他与孟聿秋都不曾直接说过一句话,可却还是被谢令仪看出了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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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bsp; 也不知是因想起了孟聿秋,还是因被谢令仪看出了两人关系,谢不为的脸颊竟倏地略微有些泛红。
他抿了抿唇,不自觉握紧了谢令仪的手,语出似低喃,“正是阿姊看出的关系。”
谢令仪柳眉一颦,倒也没说好与不好,只道:“即使国朝男风盛行,但总归还是要成家的,那你们日后该如何?”
谢不为闻言,面上的红晕更是深了三分,犹如云霞灿灿。
他双唇微动,嗫嚅着,“等从鄮县回京,我与孟相就成亲。”
语出又怕谢令仪不同意,忙补充道:“孟相的二弟已将他的幼子过继到我......们膝下,阿姊也不必担心我与孟相成亲之后的琐碎。”
谢令仪闻之一叹,“我并非担心你们二人的子嗣问题,只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妥,毕竟男子之间成亲之事闻所未闻,你与孟相又都身份不凡,恐会引起不小的波澜。”
谢不为见谢令仪竟没有怪罪或是反对之意,心下便有一喜。
连忙更紧紧握住了谢令仪的手晃了晃,锦绸宽袖盈风飘荡,“只要阿姊不会不赞同,那我便没什么好顾虑的。”
谢令仪又哪里不明白谢不为言语中想与孟聿秋成亲的坚定,只略作思忖,便也再是笑叹着拂了拂谢不为的眉眼。
“好,就如鹮郎所说,只要鹮郎能快乐,我便不会有任何的不赞同。”
谢不为忍不住再紧紧抱住了谢令仪,垂首于谢令仪鬓边轻声,但言语却有些激动,“阿姊——谢谢阿姊。”
谢令仪鬓上流苏轻摇,“傻孩子,你我姊弟之间说什么谢与不谢的。”
再动了动谢不为的手臂,“走吧,即使你与孟相已算是一家人,但也别让孟相等太久了。”
等谢不为与谢令仪到了郡府专程为孟聿秋准备的接风宴上时,却还是不见王衡的踪影。
即使王衡再如何放荡无礼,但这接风宴是按律来说必须出席的,不然,则可视为目无朝廷的实柄。
郡府管事一见谢不为的身影便浑身一颤,赶忙奔至谢不为和谢令仪身前,跪伏大拜道:
“主君身子不适,不好前来陪客,怕扰了贵客兴致,此宴还得劳烦夫人主持了。”
谢令仪面上神情未有丝毫改变,只淡淡瞥了郡府管事一眼,“好,我知道了,那便让主君好好休息吧。”
郡府管事这才颤抖着爬了起来,又抹了抹额上的汗,再小心翼翼地询道:“夫人主持的话是需当做家宴,那我便领郡府吏从一同下去了?”
谢令仪再是看也不看郡府管事一眼,只略略颔首,便带着谢不为落座了主席。
片刻后,宴上便只剩下了谢令仪、谢不为、孟聿秋与诸葛登以及三两谢令仪身边的侍女。
谢令仪的目光扫过了孟聿秋与诸葛登,再停留在坐于她身侧的谢不为身上。
又在吩咐三两侍女皆去门外候传之后,神情竟蓦地有些凝重,“还请孟相勿要见怪,既然此宴已是清净,那我便在此时与你们相谈鄮县的情况吧。”
谢不为见谢令仪神情凝重,心下也略有一沉,忙应下再问:“难道鄮县之中还有不为朝廷所知的隐况?”
谢令仪略叹着点了点头,“这会稽十四县几乎皆在琅琊王氏的掌控之下,是故,这鄮县中不便为世所知的情况便被琅琊王氏瞒了下来。”
她再看向了孟聿秋,“陛下与孟相还有朝中众多有远见的大人也一定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吧,不然陛下也不会动用孟相这般国之重器前往小小鄮县平乱。”
孟聿秋亦是肃色,对着谢令仪点了点头,“不错,纵使琅琊王氏千般隐瞒,却也不能解释这鄮县之中为何频繁有官员被刺杀,以及鄮县众多世家包括琅琊王氏自己又为何皆离开了鄮县。”
谢令仪再是深深一叹,“如今琅琊王氏已完全放弃了鄮县。”
她略有轻嗤,“也是如此,倒是将其中的责任干系推脱了个干净,即使你们到鄮县后发现了什么,他们都可以狡辩是与他们无关。”
谢不为听着孟聿秋与谢令仪之间的几句往来,也察觉出了什么,眉蹙成山,“阿姊,那鄮县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啊?琅琊王氏又为何要隐瞒?”
谢令仪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案上的菜肴之上。
她看着那泛着淡淡油光的荤食,一时之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陡然一白,轻轻握住了谢不为的手,语有不忍,“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
“鄮县,已至人相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