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死亡开始,一代代的人类就开始孜孜不倦地研究时间这个概念。
对于时间的研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让人类拥有了超越本身的神性。
从一个短短几十年的碳基生命的躯壳里面解脱了出来,以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待那些已经,或者必将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
在牛顿的传统力学之中,时间是绝对线性的,就像是一条不可更改的直线一样。
从生到死,完全精密的刻度,宛如钟表一样准时。
相对时间概念是在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之中被提出来的,他认为时间并不是绝对的,而是和观察者的状态相关。
处在不同运动状态下的观察者,对于时间流逝也会有着完全不同的感知。
在中国的佛教文化中,时间却是一种轮回,就像是生命一样。
一辈又一辈,一生又一生。
死去的尸体化成了养分,变成了土壤,养育生灵。
等雪化掉的时候,才能看见,从上面开出了漂亮的花来。
每一次死亡也都是一次新生,所以楼谏并不畏惧死亡。
他在心底其实总是觉得生和死之间的概念没有那么大,有的人活了一辈子,却一直都在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活着只是为了活着的话,那和死了的区别又是什么?
可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来算,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人又还剩下多少?
在第二个黑夜降临的时候,楼谏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没有事情做的他,一直在脑子里面回荡着这些怪异的问题。
……大抵他本来也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可是信神,却也信得不甚真诚,到底算不上是什么虔诚的信徒。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足足刮了三天,食物此时成了最珍贵的东西。
和他们一起被困在这场暴风雪里面的,还有很多这片森林里面的动物。
第三天的夜里,他们在风雪声里面听见了狼嚎。
“哥。”殷刃紧张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咽了下口水。
他脸色有点发白,本来他已经两天没怎么吃东西了,只在今天早上的时候被楼谏逼着喂了一点薯片。
高热量的食物在平时是要被减肥的人群避之不及的,此时却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殷刃的那双眼睛也幽幽地发着光,也像是一只黑暗里面的狼。
“没事。”楼谏低声安慰他。
“就算是狼群,除非是饿得受不了了,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面冒着大雪出来捕猎。”
他又思考了一下,谨慎地补充了一个说辞。
“起码,现在还不至于。”
殷刃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凑过来亲了一下他的鼻尖。
“哥你别怕。”他说。
“如果狼真的找到这里来,我会挡在前面,让它们先吃掉我的。”
“然
后你就借机跑掉,再也别回来。”()
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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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谏笑了下,摸了摸小孩的长发,指尖从有些粗糙打结的发丝里面梳开。
“但是我不会看着你死在我前面。”
火堆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下面已经积累起了厚厚的一层灰烬。
殷刃突然用力搂住了他,双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渐渐发起抖来。
“就当,就当是我有点自私吧,但是哥,我受不了。”
“我受不了,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我不害怕我自己死,但是我害怕你死,我害怕我再也看不见你……”
楼谏叹了口气,强行将他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上,慢慢地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
“别怕,别怕了。”他说。“你哥在呢。”
过一会,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被濡湿了一片。
怀里的人小声地低低呜咽起来,像是一只受尽了委屈的小狗崽子,一边哭,却一边还死死抱着楼谏不肯放手。
渐渐地,殷刃的哭声却越来越大。
“哥……”他哽咽着说,“哥,你别走了,你别走了好不好……我求你了,我好害怕……”
“如果,如果这次我们能够活着回去的话。你答应我,我们两个就,好好的……”
“你不要走了,不要再留下我一个人,我真的,真的好害怕……”
没人知道,曾经有无数次的时候,只要殷刃后退哪怕一步,他和他哥之间都不会再有未来。
他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不容易。
放弃的路有无数条,但是他却一步都不肯退。
他知道他哥多敏感,多聪明,又多狠心……
只要他退了哪怕一步,他也不会有着再次见到他哥的机会。
可他一直都没有放弃。
殷刃此生只有两件东西,他宁死也不肯放手,其中一件是手中的画笔。
——另一件是他哥。
楼谏心里快要酸出苦意来,他垂下眼来,用力亲了亲他的额头。
“好,等这场雪停了,就不走了。”
“……以后都不走了。”
狼第三天的夜里没有来,第四天夜里也没有。
这一天白天亮得很早,天空中那些纠缠不休的雪花安静了下来。
楼谏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直到手上传来一股炙热的湿漉漉的暖意,像是有什么人在一下下亲昵地舔着他的手心。
“唔,阿刃?”
他反手摸过去,却摸到了满手的毛茸茸。
睁眼的时候,看见卡尔那只名为Bella的米黄色猎犬正在热情地对着他摇尾巴。
“小东西,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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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sp; 火堆已经燃烧殆尽,殷刃也不在这里了。
他摸了摸狗脑袋,慢慢站起身来,有些虚弱地扶着墙壁,一瘸一
() 拐地走了出去。
抬眼看去,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满眼刺目的雪白里面,一条被踩踏出的深深脚印蔓延向远方。
更远的地方,一串小小的黑点正在为首那人的指引下,向着他快步奔来。
……
……
这次事件过后,楼谏生了一场大病。
他躺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梦,他梦到了很多东西。
梦他的前生,梦他的今世。
他梦到了他的父母,殷心兰摸着他的头,手里拿着一张成绩单告诉他,他做得很好了,自己很开心。
夸他是个乖宝宝,爸爸妈妈都会为他骄傲的。
但是很快她的脸就苍白了下来,从嘴里面流淌出血来。
她的眼神变得疯癫,走过来死死掐住了楼谏的脖子。
她骂他为什么要出生在自己肚子里,让他去死。
他的父亲淡淡地站在一边,看着他被掐着脖子往桌子上撞,一声不吭,只兀自点了一根烟。
楼谏梦见了那只死在自己怀里的流浪小狗,梦见了它身上打结的脏乱的毛,梦见了它黑亮亮的满是期待的眼睛。
他很多人冷漠的眼神。
梦见死亡,梦见伤口。
他梦见了自己上辈子画的画,梦见了无数个在画室里面度过的夜晚。
他其实挺喜欢他那些画的,就算是那些画最后都被冠上了白盛忻的名字,和他再也没有关系。
他梦见了自己这辈子难得交到的那几个朋友,梦见了在酒吧的休息室里面睡过的一个个夜晚。
他梦见了陶晓梅,梦见了她在清晨里塞到他手上的热乎乎的包子。
温热的,不是冰冷的。
是有温度的,吃下去能够活命的食物。
他梦到香气扑鼻的桂花。
他梦见了曾经的自己,梦见了殷刃。
……梦见殷刃哭泣着的,湿漉漉的泛着红的眼。
他的意识一直浮浮沉沉在记忆的海里,几乎要将他淹没在其中。
等到楼谏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在床上发了好一会的呆。
只觉得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像是被一根根地抽走了身体里的骨头。
殷刃趴在他的床边,侧着脸沉沉睡着,在被子下面的手悄悄和他的抓在一起。
他的脸更加消瘦了,头发似乎又长了些,从他的肩膀上面滑落下去,在白色的病床的床单上格外醒目。
头发没有经过打理,毛躁躁的。
外面的阳光格外明媚,柔软清澈打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没有一丝阴霾。
楼谏看了好一会,才坐起身子来,伸手帮人顺了顺毛。
“对不起啦。”他低声说。
病去如抽丝。
楼谏的这场病连绵不断,似乎要将他过去这些年里面身体里面暗藏的隐疾全都一下子爆发出来。
但是等
到病彻底好起来的时候,他的身子却终于从成年累月的病痛中一下子解脱了出来。
身子竟也强健了不少,再没有之前那副总是病怏怏的样子。
殷刃对此事极为骄傲,觉得这都是他每日坚持给他哥食补,加上中药调理治疗的效果。
因为他们两个之前是在自己的手下出的事情,菲利普极为自责,在他们被救出来之后很诚恳地给他们道了歉,说是自己的问题。
是他当时找的那个向导实在是太不负责,他已经就这件事情向对方所在的工会提出了起-诉,一定可以为他们努力争取到补偿金和精神损失的赔偿。
“没事。”殷刃安慰他,“都已经过去了老师,谁也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弯了弯眼睛。
“并且,现在我和我哥也都挺好的。”
菲利普很慷慨地给他们请了半年的假。
等到楼谏的病彻底好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国内快要到春节的时候了。
光城这边的唐人街也早就都热热闹闹地布置了起来,大红灯笼,红色横幅和街上的舞龙,感觉比国内还要热闹。
今年他们两个自然也不会回国去过年,在国内他们并没有什么必须要见的好友亲朋,最牵挂的人已经在身边。
“哥,今年年夜饭想吃什么?”
殷刃从回来开始,就已经恬不知耻地带着他的兔子和全部家当光明正大地搬到了楼谏那边的公寓里面。
最开始的借口还是方便做饭照顾病人,等楼谏的病都好了,却也没见他回去。
只要楼谏不开口,他就当自己忘记了这回事。
很快就像是占窝的狗一样东零西碎地把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过来,一点点占据着楼谏原本显得有些性冷淡风格的空荡荡公寓。
他对着他哥向来就是撒娇加上超级厚脸皮,一招鲜吃遍天。
从小时候就这样,现在却还是一样,都没一点长进。
……楼谏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一月份的光城,房间里面的暖气早就已经开了,温度很高,就算是穿短袖也不会太冷。
地上铺着毛茸茸的地毯,客厅里面的装饰壁炉上面摆放着几张小油画,是之前楼谏在病床上无聊时用油画棒画的山茶花,还有一张殷刃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塞上去的他们两个的合照。
“随便你。”
楼谏懒洋洋地斜靠在沙发上面,手里拿着一本画册漫不经心地翻着。
dinner自从霍霍了几盆盆栽,被他狠狠修理了一顿后,终于和楼谏达成了某种和解。
此时毛茸茸一团趴在他的怀里当个暖手宝,尾巴一抖一抖的,乖得不行。
“反正只要你做的,我都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