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暗了下来,熟悉的冷淡气息扑面而至,钟宴笙的睫毛颤了颤,毛都炸开了,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慌乱的念头。
要被发现了吗?
会不会连累侯府?
萧弄也会像对孟棋平那样,冷冰冰地叫展戎把他的手指削下来吗?
也可能是更可怕的对待。
毕竟萧弄脖子上的咬痕还明晃晃的存在着,赤.裸.裸地昭示着他的罪证。
脑中晃过初见之时,递在喉间的剑,还有那次在昏暗的室内,带着杀气望过来的血红眼睛。
小花园内花香袭人,飘动的芬芳之中,掺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孟棋平被捂着嘴,细微的呜咽声时不时钻进耳中,方才不可一世的人,现在瘫倒如一滩烂泥。
钟宴笙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下一瞬,他咬咬牙,干脆跪了下去。
“见过定王殿下。”
钟宴笙低垂下头,把嗓子又压得低了低,本就因风寒而沙哑的嗓音显得愈发喑哑:“方才小臣情急之下,才、才借用了殿下的威名,望殿下宽恕。”
他努力转动脑子,暂时还没想出该怎么回应萧弄让他摘下帷帽的命令,只能装作没听到,略过这一条,回答了萧弄的上一句话。
面前的人扑通一下跪倒,说话战战兢兢的,遏制不住的颤抖。萧弄拧了下眉,想伸手将人够起来,恰巧一阵风拂来,从钟宴笙身上拂来一股恐怖的气息。
方才周围浮动着花香与血腥气,一时掩盖住了这股味道。
是浓郁艳俗到令人发呛的劣质香粉气。
萧弄嗅觉敏锐,那股恐怖的香气又是猝不及防迎面扑来的,被呛得差点打个喷嚏,伸到一半的手一下收了回去,眉心蹙了蹙,半眯起眼,盯着跪在眼前的人。
他的小雀儿身上的气息如朦胧湿润的兰香,绝不会用这样俗不可耐的浓香。
身形也不如迢迢纤长,略微臃肿。
钟宴笙悄悄掀了掀眼,察觉到萧弄似乎很厌恶自己身上的香粉气,没有再度靠近,心底一松。
还好他这些日子心神不宁的,有了点防备,叫云成去买了几钱一大罐的香粉,出门前往身上扑了好多,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未雨绸缪,高瞻远瞩,太聪明啦!
钟宴笙心底乐滋滋的,以为就此逃过一劫,孰料头顶再次传来了萧弄冰冷低沉的声音:“听不见么,本王叫你把帷帽摘下来。”
钟宴笙心尖一抖,好在萧弄的下一句话不是“耳朵不用就割下来”,咽了咽唾沫,转了那么久的脑子终于勉强找到个理由:“回殿下,小臣……脸上染疾,恐会传染,因此戴帷帽遮挡,不敢让殿下冒险。”
展戎用巾帕擦了擦剑上染的血,奇怪地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人。
叫摘帷帽就摘帽,话那么多,他还是第二次看到敢不遵从王爷命令的人。
可惜,对那位小公子之外的人,王爷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不过此人也是倒霉。
王爷这几日都找了几十个“迢迢”了,这也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但却是第一个撞上王爷头疾隐隐发作、心情十分糟糕时的对象。
果不其然,见钟宴笙不摘帽子,萧弄面色一冷,手按到腰间剑上,噌然一声,佩剑出鞘。
听到兵刃出鞘的铿锵之声,钟宴笙的瞳孔一缩,刹那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定王殿下要……杀了他吗?
毛骨悚然的恐惧感猝然窜过四肢百骸,钟宴笙眼眶微微发红,喉间一声艰涩的“哥哥”差点脱口而出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片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哈,定王不是不爱赏花么,怎么也来了本王这园子?还叫这园子染了血!”
钟宴笙听到声音怔了一下,越过萧弄,看到他此前过来的那条小道上,陆陆续续涌来了许多人,为首的人瞧上去而立之年,头戴墨玉发冠,身着大红蟒袍,气势很是张扬,扫了一眼这个角落的场景,脸色难辨。
后面跟来的那群人随即也看到了满手是血的孟棋平,脸色皆是惨白一片。
云成也在其中。
钟宴笙迟缓地眨了下眼,后知后觉想起,他之前过来时,吩咐了云成,若是有什么事就过来通知他。
想必是云成过来叫他时,发现不对,跑去找了人来。
头顶的剑悬而未动,极度的紧张之下,钟宴笙居然挤出了一丝闲暇思考,今日主办斗花宴的是德王妃,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德王。
去年圣上将几位亲王急诏入京,德王殿下就是其中之一,听说这位殿下不仅母家势厚,还颇为受宠,很有望继承大任——如果定王殿下对此没意见的话。
骤然来了不少人,萧弄的剑尖一顿,避开帷帽,换了个方向,轻轻巧巧一挑,也不知道怎么用的劲道,就将钟宴笙别在帷帽上的那束石榴花轻轻巧巧挑飞起来,落入手中。
一番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挽剑拈花,煞是赏心悦目。
周遭霎时更死寂了。
若不是气氛不对,展戎几乎都想给王爷鼓掌了。
耍了个好流氓啊!
历年斗花宴,邀请的都是些年轻的权贵子弟和年轻女眷,什么意味不言而喻。
带来宴上的花,也不只是拿来炫耀攀比的,还有另一种用处——按京城斗花宴的风俗,若是彼此在宴上看对了眼,就可以将自己带来的花赠与对方。
花不止是花,寓意深着呢。
人家小世子带了花,还没来得及送给哪个女眷,就给定王捷足先登了。
钟宴笙脑袋上一轻的时候,一时没反应过来。
原来不是要砍他吗?
走神的意识回落,他惶惶地还以为帷帽被摘掉了,等察觉到眼前的白纱并未消失,又愣愣地望向萧弄。
面前高挺的男人垂着眼,完全忽视了背后叫嚣的德王,看起来从容不迫,手里把着那束娇艳欲滴的石榴花,修长的
十指动作不疾不徐的,揉弄着火红的花瓣,平添三分风流,神色却极淡漠。()
比起手握重兵的煞神,更像个闲散的王侯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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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那株石榴花的瞬间,钟宴笙愕然地睁大了眼,耳根慢慢发起烫来。
萧弄那般不紧不慢揉弄什么的做派,让他脑子里隐隐约约闪过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
月色朦胧,低垂的纱幔之中,胸口又疼又麻的,被磋磨得红如石榴。
作弄他的,就是那根正在揉碎石榴花瓣的手指。
钟宴笙浑身都不太对劲起来,脑子一热,差点忘了伪装,险些跳起来叫萧弄把花还给他,可是又不敢,可怜巴巴地看了萧弄半晌,希望定王殿下能良心发现还给他。
那花是侯夫人特地剪的,花园里开得最好的那一枝,调笑着叫他有喜欢的姑娘就勇敢点送出去,是有特别寓意的。
定王殿下曾在京城待过一些年岁,不可能不知道斗花宴的花有特殊含义吧?
但大概是隔着两层纱,眼神无法送达,又或者定王殿下就是没良心,他看了会儿萧弄,萧弄也没反应。
钟宴笙张了张嘴,委屈地重新低下脑袋。
那是他的花啊……流氓。
赶过来的一大群人没想到还有这种戏看,震愕不已,视线一半落在孟棋平身上,剩下的大半飘在钟宴笙身上,少部分胆子大的在偷偷看萧弄。
重点是看他手中的石榴花,眼神无比奇特。
萧弄离京多年,从前在京城时,对斗花宴也毫无兴趣,从未参加过,只知大概有这个宴会,但不清楚风俗和规矩,毫不在意地捻了捻石榴花瓣,慢慢转回身,懒懒一笑:“谁说本王不爱赏花,本王可惜花得很。”
他身量高挑,体内流着一半异族血脉,五官旁人要更深邃立体,杂糅了几分异域风情,更添俊美,墨蓝色的眼恍若冬日冻结的冰河,只是往那边扫了眼,些许的骚乱就静止了下来。
除了怒气冲冲的德王外,没人敢再出声。
来了不少人啊。
萧弄漫不经心想。
方才他本来想把钟宴笙的帷帽挑飞,临时换成挑花,倒也不是因为德王出现打岔,他想做什么,向来不会顾忌旁人。
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小雀儿的眼睛,那双润黑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时总是亮晶晶的,让人不忍让他眼底的光芒熄灭。
钟宴笙就是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是迢迢,萧弄也不想当着一群乌合之众掀开他的帷帽。
这个举止太惹眼,放在旁人眼里,近乎是羞辱了。
看他闲闲散散的模样,德王心头愈发火大,也不装模作样了,脸上的假笑消失,神色一沉:“萧弄,你真是越发了不得了,竟敢来本王的地盘上闹事。”
萧弄转了转花束,挑起一遍眉梢,笑容说不上的挑衅:“哦?本王闹什么事了?”
德王一指孟棋平,声音拔高,掷地有声:“孟老爷子的孙子如何得罪你了?天子脚下,你竟
() 将人家的手指生生斩断,如此残忍,无法无天!萧弄,你还以为这里是你的漠北?!”
一番话冠冕堂皇,听得后面赶过来的孟家小厮目瞪口呆,没有嗅到一丝德王殿下要为孟棋平做主的意思。
但这二人,一个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亲王,另一个是性子暴虐古怪手掌兵权的异姓王,哪个都惹不起,是以大伙儿面面相觑之后,还是没人敢出声提醒德王殿下,那边沛国公府的三少爷断了根手指,已经快疼晕过去了,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了,要不要送去医师那里。
也没人敢擅自靠过去。
那个脸色冷酷恐怖、抱着剑站在孟棋平边上的青年,八成就是定王的亲卫展戎,据说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恐怖角色。
孟家的小厮干着急时,也有听家里说过些往事的,悄悄望着定王和德王,心有所悟。
据说当年蛮夷破边关时,九岁的定王被亲卫拼死护送回京,皇帝大感痛心怜惜,含泪亲自将萧家两个遗孤接进了宫中,让他们与皇子们同吃同住,又一同在学宫里念书。
当真如先祖教训,和萧家“亲如一家”,叫不少老臣感动不已。
不过仅仅半年之后,萧弄就当着贵妃的面,狠狠揍了德王一顿。
听说那是在一场内廷宫宴上,在女人崩溃的尖叫声里,萧弄跟德王不知道闹什么矛盾打了起来,半大的孩子,凶狠得跟塞外的野狼似的,将德王一个少年摁在地上,拳拳到脸,打得他爬都爬不起来,好几个宫人都拉不开。
事情闹得很大,在贵妃的大哭大闹下,萧弄带着萧闻澜离开宫中,回到定王府,得到京中嘲声一片,与德王也结下了不小的梁子。
也难怪德王理都不理孟棋平一下,先朝定王发难。
周遭众人心思各异,钟宴笙却完全没融入到周围的气氛里,他只在意他的花。
视线跟随着那串被萧弄晃过来、晃过去的石榴花转来转去半晌,钟宴笙确定了,萧弄的确是不打算还给他了。
好吧……命比花重要。
钟宴笙咬咬唇,不再纠结这个,趁着那俩人对上,没人在意他了,按紧脑袋上的帷帽,悄悄么么起身挪开。
余光里看到那道慌忙溜走的淡青色的身影,萧弄嗅了嗅石榴花清淡的香气,收回视线,没有阻止。
那日在安平伯府没找到迢迢后,他见谁都疑神疑鬼,找错的人,少说也有几十个,钟宴笙其实不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他找人的动作太大,几乎有些魔怔了,今日还差点被德王这样的废物暗算。
简直都不像他了。
萧弄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脑子里隐约的疼痛感愈发明显。
至于钟宴笙……
淮安侯府的假世子流言,是在迢迢出现在长柳别院之后才传出的。
在那之前,钟宴笙尚且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小世子,金尊玉贵在侯府里养着,怎么说也不可能跑到别院,爬墙来叫他哥哥。
那辆发现寒梅栖鸟图的马
车也追查过,是京城一个马车租赁行的。
展戎领命寻去问过,伙计收了银子,细细回忆,说租马车的是个穿着很普通、蒙着面的少年,报的也是假名,露出眉目平平淡淡,丢进人海便泯然众人,毫无特征。
那少年只去过两次,第二次便长租走了马车,至今没有归还,还押了二十两银子呢。
又查到了马车停驻过的客栈,掌柜的也说,是个蒙着脸的人办的事,没见过什么美貌少年。
至于那蒙面人哪来的,就都不知晓了。
租马车行和客栈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哪有空档去打探一个客人来自何处。
而淮安侯府的假世子钟宴笙,回京还不满三月,消息少得可怜,只知从小身体病弱,极少出门,平平无奇,并无任何亮眼之处。
迢迢作的画有大家风范,却从未听闻过钟宴笙有什么格外出挑的能力。
身形不像,气味也不像。
哪里都不像。
于情于理,迢迢都不可能是钟宴笙。
萧弄找回理智冷静思考着,一切都很合理,钟宴笙不可能是迢迢。
心底的烦躁更甚了。
他几乎有些后悔当初太过自信,得到安平伯府的消息后,就没有顺着追查过迢迢回家的路线,哪怕他只着人去跟过一次,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断了线索。
方才拦钟宴笙,也不过是因为他心底有一丝奇异的感觉。
但这几日都找错多少人了,现在怀疑到一个世家子弟头上,也太离奇了。
来景华园是为了找德王麻烦的。
既然德王自己撞上来了,先专心找德王的麻烦吧。
钟宴笙没敢直接过去,绕了个小圈子才回到人堆里,跟云成汇合。
云成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见钟宴笙回来了,才松口气,连忙悄声问:“少爷,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方才德王出现在斗花宴上,他想通知钟宴笙,一过来就看到了萧弄出现,让人砍了孟棋平的手指,吓得立刻回去通报景华园的人,等待景华园的下仆将消息层层上报给德王时,急得都想骂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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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 那可是定王啊,眼也不眨,直接就将孟家三少爷的手指砍了一根,恐怖极了,他家小少爷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钟宴笙朝云成摇摇头,小小声:我没事,云成,多谢你了,还好你机灵。()”
“少爷还用谢我?不过,姓孟的怎么会在这里?”
云成偷偷瞄了眼孟棋平,看他手掌血淋淋的,人已经要生生痛昏死过去了,后背飕飕发凉,使劲搓了搓手臂,压低声音道:“虽然定王殿下很可怕,但他真是做了件好事,姓孟的活该!”
钟宴笙恹恹的,不那么乐观:“云成,你看定王殿下身边那个侍卫的剑快吗?”
云成使劲点头,神色带着三分畏惧和敬仰:“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太快了。”
快就对了。
钟宴笙悲伤地心想,等回头砍他
() 手指的时候(),也会是这么快的。
对了?[((),少爷。”云成怦怦乱跳的心平缓了点,望了眼还在对峙的萧弄和德王,后知后觉想起个颇为严重的问题,“怎么办,定王殿下把您的花抢走了。”
钟宴笙更堵心了:“云成,咱能不提这事了吗?”
云成讪讪,早就听说定王殿下脾性古怪、喜怒无常,小少爷又戴着帷帽,他老人家抢走小少爷的花,应当没其他意思在。
那头德王的声音格外高,气焰汹汹的,萧弄气定神闲站在那儿,不痛不痒地偶尔回两句,逗弄什么猫儿狗儿似的态度,把德王搞得蔚为火大,倏而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之后,定到钟宴笙身上,抬手一指:“你,将方才发生的事都说与本王听,定王是如何对孟家三少下手的?”
钟宴笙没想到自己突然被指,傻了一下,就见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到了他身上,炯炯有神。
包括萧弄,也拈着花随意望来,墨蓝色的眼底看不清楚神色。
钟宴笙:“……”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
但是,他已经有点小小地讨厌德王殿下了。
周遭望来的目光里,大多充斥着看戏的兴奋。
德王殿下抛来的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虽然大伙儿都知道,以孟棋平的尿性,多半就是嘴贱惹火上身,但钟宴笙要是如实回答,就可能得罪德王,若撒谎说定王先下的手,就是得罪定王。
偏偏这两位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儿。
定王殿下就不必说了,为了个得罪他的人能把京城闹得人仰马翻的,德王殿下也不是好相与的。
而且这个侯府假世子,方才也不知道怎么被定王殿下盯上了,就算站在德王那边,八成也要倒血霉。
看看孟棋平的下场,就知道定王有多可怕了。
各色各异的视线太多,云成终于明白之前钟宴笙为何不想被注意到了,紧张得满头冷汗,心惊胆战:“少爷,怎么办……”
连软倒在孟棋平身边那几个狗腿子也吓得不敢呼吸,顺便暗自庆幸,这个问题要是落他们头上,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敢随意插嘴。
在人群里看戏良久的钟思渡眉头一皱,无意识朝着钟宴笙的方向跨了一步。
这个蠢货,万一把淮安侯府牵连进去就不好了。
一片死寂之中,钟宴笙忽然咕哝说了句话,语调沙哑,刻意将语速放得很快,大伙儿听不太明白。
德王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钟宴笙被所有人盯着,硬着头皮,强自镇定着,用一半官话、一半常州话含含糊糊地继续讲话。
德王:“……”
众人:“……”
有人后知后觉:“呃,这位,钟小世子,我记得不是在京城长大的,是不是不太熟悉官话?”
“我说从进景华园后,怎么就没听过他说话,原来如此,哈哈。”
“听说他才回京俩月,就出过两次门
() ,难怪……()”
窃窃私语声中,德王愣了一下,无言地收回视线。
他方才只是因为在萧弄面前气势弱了,火大至极,才想到转移注意力到钟宴笙身上罢了,倒也没指望钟宴笙说什么,左右萧弄砍了人家手指,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德王是收回视线了,但钟宴笙却还能察觉到另一道存在感更强的视线,淡淡笼罩在他身上。
是萧弄。
萧弄听过他说官话。
钟宴笙咬咬唇,底气不是很足。
被孟棋平的狗腿子嘲笑后,他意识到自己说话可能带有姑苏口音,怕萧弄听到觉得熟悉,干脆讲的祖母那边的常州话。
虽然都是吴语,但常州话和姑苏话听起来大不一样,硬朗多了,没那么软绵绵的。
他装傻充愣糊弄过去,可以不得罪萧弄,也不得罪德王……就是不知道萧弄会不会配合。
毕竟配不配合,都对萧弄无益也无害。
萧弄捻着花枝的指尖顿了顿,眉梢略挑了下。
这小孩儿,还有点小聪明,不敢得罪人,就用这种法子。
虽然语气和调调全然不同,但钟宴笙说话时,还是让他想到了迢迢说话的语气。
看在迢迢的份上。
萧弄也懒得开口说什么,别开视线,没有揭穿钟宴笙,抱臂望向德王,扬扬下巴,跟看个唱大戏的似的,唇角若有似无一勾:继续。?[(()”
那态度,跟逗只小狗也差不多了。
钟宴笙心里猛地松了口气,紧紧攥着袖子的手心松下来,才发现自己满手心的汗。
云成也是到这会儿才敢吐出口气,猛擦冷汗。
真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两位对上,关他们小少爷什么事啊!
钟思渡完全没想到钟宴笙会这么应对,抬到一半的步子也慢慢收了回去,目光定定落在钟宴笙身上许久,才发现钟宴笙似乎从头到尾,全然没注意到他也在场。
那主仆二人拍着胸口,只顾低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小话,一丝目光也没漏过来。
钟思渡心底升起丝烦躁,目光依旧落在钟宴笙身上。
然而钟宴笙始终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身边的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奇怪问:“钟公子,你在看什么?那边是……”
“没什么。”钟思渡迅速收回视线,笑容淡了点。
大伙儿的目光又纷纷重新转回了定王和德王身上。
德王向来养尊处优,除了萧弄谁敢对他这样,在他皇帝老子面前受的气都没在萧弄这儿受的多,还是在一群年轻子弟面前如此,终于没憋住气,一声“杂种”脱口而出。
气氛霎时一凝。
众人都知道,萧弄的母亲是异族人,他身上流淌着一半异族的血。
痛恨萧弄的人太多了,私底下骂他杂种的也不少,但敢当着他的面骂出来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德王的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了不对
() ,脸色僵了僵。
萧弄是条疯狗,做事经常不讲所谓的规矩,没人想被疯狗咬上。
那双墨蓝色的眼珠冷冰冰地望过来,看死人一般毫无波澜,德王的心跳猛然加快,额上冒出点冷汗。
以萧弄的行为做派,他丝毫不怀疑萧弄敢当着一群人的面对他动手。
萧弄抬步,走向了德王。
他像某种正要捕食的猎豹,信步靠近猎物,每进一步,众人就下意识地退一步,德王也想退,但脚动了一下,还是硬生生忍住,维持住皇家的颜面。
萧弄越来越近,一种被野兽盯住的危险感爬上脊骨,令人毛骨悚然,德王的脸皮抖了一下,色厉内荏地怒斥:“怎么,萧弄,你敢对本王出手?!”
出乎意料的,萧弄没有像德王担心的那样骤然拔剑出手,他唇角带着冰冷的弧度,淡淡俯视了德王几瞬,看够了他眼底逐渐藏不住的深深恐惧,才慢慢凑到德王耳边,耳语般道:“前两日,本王的人在湖广劫到了一艘货运船,吃水异常的深。”
“你猜猜那艘船上的人,撑得住几日,会不会将幕后的人卖出来?”
德王的瞳孔骤然一缩。
萧弄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聊那艘船,德王却一动不敢动,面色僵硬,萧弄敢把话说出来,就代表他已经掌握到了什么证据。
又听萧弄似笑非笑道:“裴永,走夜路仔细着点,当心遇到鬼。”
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战场上历经生死养出来的气势,带着沉沉的压迫感,和锦衣玉食的亲王全然不同,德王近乎喘不过气,表情有些扭曲:“你……”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插入两人之中:“咦,我不过晚来一步,这儿怎么这么热闹,是开了什么百年难见的仙葩了?”
钟宴笙拉着云成缩在旁边,本来还耿耿于怀地瞅着自己的石榴花,听声音觉得耳熟,扭头一看,果真见到了两个熟人。
走前面那人一身雀色锦衣,眉眼俊致,风流意气,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一看就唇舌甜蜜,摇着把檀木小扇子。
竟是被皇上罚禁闭,许久未见的景王裴泓。
跟在他后面缩头缩脑的那个,则是上次匆匆一面,被萧弄吓跑的萧闻澜。
萧闻澜没防会在这里看到萧弄,吓得肩膀条件反射一缩,见萧弄的视线扫过来,身子又猛地一颤,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堂、堂兄,今日是斗花宴,我收到了请帖……”
他来这里很正规的,不是跟狐朋狗友瞎玩!
萧弄不咸不淡地扫了眼萧闻澜,没有说话,
每每看到这废物就来气。
还是会乖乖叫哥哥的迢迢可爱。
裴泓自然也看到钟宴笙了,路过之时,悄悄朝他眨了下左眼,才走到场中,笑道:“今日是斗花宴,五嫂还在等着人呢,五哥就是跟皇叔有什么矛盾,也不要当众撒气嘛,大过节的。”
——当年萧弄祖父与太祖一位表姐有情,太祖便封了那位表姐为公主,成全了
两人,裴家又老是叽叽歪歪地表示“这天下是咱们裴家和萧家的”,按着辈分与老皇帝的吩咐,德王的确还得叫萧弄一声皇叔。
德王脸都绿了。
但方才那股凝滞的气氛确实得到了缓解。
景王出身不高,年纪又轻,还是个只会吃喝玩乐、混吃等死的主,成天就知道跟京城那群纨绔混一起玩,德王向来瞧不上这个弟弟,这会儿借机从萧弄节节逼人的气势里脱了身,对他的脸色难得好看了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悄悄退了几步,扫了眼已经痛昏过去的孟棋平:“都愣着做什么?来人,还不赶紧将孟三少送去看医师,本王也跟去看看。”
孟家的几个下仆都快急哭了,这会儿听到德王的话,赶紧冲过去嚎:“少爷!”
景王一来,打破了现场僵持的氛围,见德王都走了,其他人也不敢在萧弄面前多待,行过礼后,连忙散去。
钟宴笙这才注意到,原来钟思渡也在人群之中。
他身周已经有好几个人一起了,离开时,含笑和那几人说着话,态度很从容,比他还能适应这样的场面。
或许这就是钟思渡说的,侯府世子“该有的模样”。
钟宴笙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跟着大伙儿一起离开。
临走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往萧弄那儿望去一眼,好巧不巧的,正撞上了萧弄睨过来的视线。
那双狭长优美的墨蓝色眼眸望过来,浓如夜色,深郁发沉,目光相撞的刹那,钟宴笙浑身陡然麻了麻,从肩膀麻到指尖。
他仓促转回头,不敢再乱瞟,和云成往之前宽阔的中庭走。
萧弄的视线离开匆匆离去的钟宴笙,转到鬼鬼祟祟想跟着钟宴笙离开的萧闻澜身上:“萧闻澜。”
三个字宛如定身咒,萧闻澜猛地一僵,停下脚步,耷拉着脑袋,步伐沉重地走到萧弄身前,嗫嚅着叫:“堂兄。”
萧弄指尖转了转手里的花枝,把人叫过来了,也不搭理他:“展戎,派人去查查钟宴笙。”
听萧弄要查钟宴笙,萧闻澜心里一咯噔,本来鹌鹑似的待着,想想柔弱美貌的小世子,怜悯之心顿时泛滥,大惊失色问:“堂兄,钟小世子怎么得罪您了吗?他人很好,跟我很熟的,应当不是故意的!”
萧弄的眸光落到他身上:“你跟他很熟?”
萧闻澜使劲点头:“熟,熟得很!我连他小名是什么我都知道!”
听到小名,萧弄半眯起眼:“哦?”
萧闻澜见他有兴趣,连忙回答道:“钟小世子小名叫宴宴,当着我一群朋友的面说的,大伙儿都知道……堂兄,他哪儿招惹您了吗?”
宴宴?
俗气。
萧弄眉宇间的那丝兴味瞬间淡去,指尖揉搓那束石榴花的力道大了许多,碾碎花瓣,沾了满指鲜红。
展戎望着那束花,欲言又止。
他这样子明显得很,萧弄现在又不像之前那样有点瞎了,看得清清楚楚,语气漠然:“本王看你快被话憋死在这儿葬花魂了,有话就说。”
见人都走光了,展戎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主子,您怎么能干这种事?太对不起小公子了!”
脑子里一抽一抽的在发疼,萧弄正烦躁着,闻言动作一顿,低头莫名其妙看了看手里的石榴花:“本王拿束花怎么了?”
萧闻澜意识到不对,目光落到萧弄手里火红的石榴花上,瞳孔震颤了几下,犹豫着开口:“堂兄,您这束花,是别人送您的吗?”
谁啊?那么大胆子?敢对他堂兄表露心意?
萧弄随意道:“抢的。”
“……”萧闻澜迟疑了许久,还是战战兢兢问出了口,“堂兄,您知道斗花宴上的花,有什么寓意吗?”
萧弄不在意地掀了下眼皮:“能有什么意义?”
半盏茶的时间后,在萧闻澜磕磕巴巴、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圈还没说完时,萧弄简单精准地提取到了斗花宴的花有什么意义。
定情。
萧弄脸色一凝,迅速弹指将手里的石榴花丢进了展戎手里:“赏你了。”
展戎:“…………”!